冷翠烛（39） - 2021年10月15日文学城存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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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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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南宋到元代，苏小卿的故事被大量转述、改写，尤其元代这些故事被写成各种戏曲形式，宫词，杂剧，散套，小令在社会广为流传。明朝小说兴起，这时苏小卿热开始渐渐式微，被更多的其他小说故事所替代。然而，由苏小小催生出的中国人的情爱的观念模式却不断深入，根植于中国的文化和中国人的思维情感之中。这时，才子佳人已经成为中国爱情小说或者小说中的爱情的最主要的套路了。然而，到清康熙年间，在《西湖佳话》中，苏小小的故事又一次出现。这一次苏小卿再度变回苏小小，仍然是以才子佳人的套路，更成熟了，也更庸俗了。苏小小在故事里仍然青春美貌，但故事已经是老段子啦。小说大概分三个部分，地点又回到西湖。但世界上没有完全一样的重复。因此，重复的意义是重大的。不同产生于相似，生命和人类社会正是从数量巨大的重复中产生。

这时，在苏小小的故事中出现了一个贾姨。妓女苏小小与风流多情一掷千金的富家才子阮郁相恋共枕，后来阮郁身为相国的父亲在朝遇险，阮郁赶回京城，与苏小小的这段鱼水情爱就变成了梦醒时分结束了；接下来第二个故事是苏小小遇到贫寒书生鲍仁，仗义疏财资助鲍仁进京赶考；第三段故事写苏小小不卑不亢智对上江观察使孟浪，展现小小的机智勇敢，不卑不亢。这时的苏小小又已经开始孕育了后来样板戏中阿庆嫂的身影。最后，小小因风寒去世。这时鲍仁已中功名，回来拜谢小小。得知小小的消息，悲恸不已，随后安葬了小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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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佳话》，全名《西湖佳话古今遗迹》。作者西湖墨浪子，又名古吴墨浪子，生平不详。按作者自序，此书的写作宗旨是“考之史传之集，征诸老师宿儒，取其迹之最著，事之最佳者而记之”。苏小小事在卷六《西泠韵迹》故事中，苏小小系南宋歌女。

一个民族中流传的故事就是一个民族内强制性的集体思维的模式，但每一次故事的产生又都孕育着冲破限制的渴望。

《西湖佳话》中的故事虽然俗套，但此书不可小看，仅《西泠韵迹》就创造出好几个成语，装腔作势，心悦神怡，都是后世非常常用。更重要的是，在这部书中这个西湖墨浪子创造出了一个关于爱情的神奇的词汇：“一见钟情”。仅此一条，我们就在中国文化史上就不能忽略这个其人不详的西湖墨浪子。这是一个神仙级的词语，它从此之后就成为多少世间世世代代男男女女的痴情梦幻了，他们不仅在生活中一次次感觉到一见钟情，而且从一开始就幻想和追求一见钟情的爱情模式，并一次次梦幻成真，然后再破碎！所以，后来那个纳兰有写出的今天已经迅速成为陈词滥调的“人生若只如初见”。这些又是来源于那个一两千年前美丽神奇谁也不曾见过谁也不曾了解的苏小小。

“乃蒙郎君一见钟情，故贱妾有感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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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那些历史大事相比，苏小小只不过是中国文化中情爱的一个小象征、一段小故事。考察中国文化的情爱有四个著名的故事：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崔莺莺和张生的《莺莺传》、《西厢记》；杨贵妃与唐明皇；还有苏小小。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故事发生在汉代。那时的中国人还相当提气。当年司马相如是一个才华横溢但穷困的厉害的穷小子，然而却是穷横穷横的，看到了权贵人家的一个女孩子的容颜在屏风后闪过一下，那正是豆蔻年华美若天仙的女孩卓文君，于是，司马相如这个穷的叮当响的穷小子下面一下子就硬了，和后来的那个双渐不同，司马相如那是连犹豫都没有犹豫，大胆勾引然后就把人家的女儿给偷跑了。而卓文君更是没得说，爱上了这个穷小子，就不顾世俗成见也不顾家庭反对，跟着他一起跑到成都，过起了贫寒的苦日子。那日子太苦两人太穷了，后来卓文君就把自己仅有的家当卖了，盘了家小酒铺，卓文君亲自站台卖酒，司马相如就穿着条大裤衩和下人们一起打杂洗碗。“相如与(卓文君)倶之临邛，尽卖其车骑，买一酒舍酤酒，而令文君当垆。相如身自著犊鼻，与保佣杂作，涤器于市中。” 犊鼻，就是一块三角形似牛鼻的大布，连大裤衩都不算，往腰间胯下一包，然后系上就行了。《西京杂记》曾乱编说司马相如成名后想纳妾，卓文君作《白头吟》，以及卓文君写《诀别书》，后都被证实为伪造。所以，这个故事后世就基本上绝迹了。即便今天有人模仿，但编出的故事都比较假。因为，后来的中国男人都变成双渐式的中国文人和国家干部了。

《西厢记》极为重要。但元稹的《莺莺传》写得更好，完全可以算中国最优秀的小说，到王实甫的《西厢记》虽极文雅，是一部极为诱人的色情。杨玉环与唐明皇的故事在唐代被诗意化之后，就成为中国华丽而哀伤的极致爱情。这个故事后人虽然也曾敷演成小说，但都不是很成功，只有白居易的长诗广为流传成为经典。皇家爱情的属性使得这个故事很难写好从而产生广泛、深远的影响，唐宋有过几个演绎这个故事的小说都是比较低俗的艳情故事。直到新文化运动后，当鲁迅先生想写一部长篇小说时，就独具慧眼想写关于杨玉环的爱情故事，这是相当富有挑战性的，只可惜最终这一心愿未能实现。不知道如果由鲁迅先生来写这会是一部怎样的小说。

而中国所有的爱情故事中，苏小小的影响最为复杂曲折，也最为广泛深刻。苏小小的故事后来衍化出两个重要模式：人鬼（仙）相恋和才子佳人（妓女），其中又包含许多元素与桥段：玄幻，穿越，重生，偷情，落难，分聚，私奔，等等。像《牡丹亭》可谓是这两大模式的一次精彩的融合变化。由于苏小小被强上的妓女身份使得她与杨玉环的皇家身份不同，苏小小的故事在小说中是一个不断被世俗化和庸俗化的过程。在中国的古典诗歌中还一直活着另一个苏小小，在这里她被神化，成为纯情与浪漫的象征。而探寻凭吊小小墓则发展成为中国古代文人墨客们的一个仪式，直到1784年乾隆帝南巡，亲自拜谒了苏小小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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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唐时李绅写凭吊苏州名妓真娘的诗中题记里提到了苏小小：“嘉兴县前亦有吴妓人苏小小墓。风雨之夕，或闻其上有歌吹之音。”这时的苏小小已经具有了传说的色彩。李绅的诗中则有：“还似钱塘苏小小，祗应回首是卿卿”这样的的句子，以苏小小比喻真娘。沈亚之也流传有一首《虎丘真娘墓》其中有“油壁何人值，钱塘度曲哀”的诗句。可见，这时苏小小已经和《高唐赋》中的巫山神女一样成为歌咏中国女性的一种象征符号。《高唐赋》中的巫山神女是爱情的性爱过程中的象征，她情感强烈而伤痛，是转瞬即逝的幻梦幻醒；而苏小小的形象孤单，幽寂，痴情，是情爱的凄清绵长，所以令人无法忘怀。而苏小小的这一意象的建立自然源于《玉台新咏》中的那四句诗歌的文的意象，但其后虽始为韩翃首先唱发，但他白居易的歌咏尤为重要。白居易在诗中多次提到苏小小，对于小小可谓举手投足之间孜孜汲汲念念不忘。以白居易在唐代文坛的影响力，之后中晚唐的诗坛便掀起了一股小小的小小热。

李贺的《苏小小墓》无疑起到巨大的推波助澜的作用。更重要的是李贺此诗一出，之前之后所有写苏小小的文字就都俗了。曹雪芹在《红楼梦》中没有用一笔描写林黛玉的容貌，但他仍然写了大量林黛玉的言谈举止喜怒哀愁，然而李贺所写的苏小小却完全是空的，空无一词，所以也就是完美的，没有半点瑕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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