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ragonfire 发表于 2024-12-03 18:00 第一页楼主第一贴点操作,出来的选项第一个就是收藏
kansun 发表于 2024-12-02 18:16 消灭零回复
rollout 发表于 2024-12-02 18:18 Ajimm,是你吗?你又回来了吗?想死你了,好开心又看到你
红豆汤 发表于 2024-12-02 18:21 前排占坐 好激动! Ajimm出手,必是大作
bluecrab 发表于 2024-12-02 18:21 阿吉出品,必属精品👍
ajimm 发表于 2024-12-02 18:32 是我是我!真高兴还有人认识我! 我们公司最近在大换血,人事变动地震一样,想挖个新坑讲讲。 所以先把旧坑填了,再挖新的
daydreaming 发表于 2024-12-02 18:26 搬个板凳坐下,等MM填坑
JeanDan 发表于 2024-12-02 18:27 好看好看,好喜欢妹妹的文笔
aibeca 发表于 2024-12-02 18:28 妹妹文采超级棒。驾驭文字的能力不一般
rollout 发表于 2024-12-02 18:44 抱住亲一亲,我是你的忠实粉丝,欢迎归来!
Taptap 发表于 2024-12-02 18:52 自己写的啊?那你爸还不是一无是处啊,看你的文笔这么好,得了真传吧?很有意思,小鞭子抽起来快点更。
commander 发表于 2024-12-02 18:55 ajmm文笔了得,你这篇文章我以前读了开头、开心你可以写完。坐等
tlybt 发表于 2024-12-02 18:46 Ajimm美眉的周花生是我的快乐源泉
Bridgette 发表于 2024-12-02 18:51 这文笔,在整个华人网,一骑绝尘!
mfc 发表于 2024-12-02 19:39 谢谢楼主给大家免费看高质量文学作品。 温馨又有趣,我也想起了我的祖祖,我妈妈的姥姥,也是和我妈妈和我们感情非常好。印象中八十多岁还是每天头发整整齐齐,带着淡淡的雅霜的香味
ajimm 发表于 2024-12-02 22:09 二孬做为第一名考进了县城里最好的高中,次年弟弟也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了进来。这样的好事,村里是头一家。可家里很犯愁,都考上高中住读了,家里农活儿谁干呢?也供不起两个娃,再说还有一个小的也要上学呢。 二孬决定退学,班里的老师赶到家里来苦苦劝说;弟弟决定退学,班里的老师也跑到家里坐着流眼泪。 只有一个人能继续上学,父母没法决定,两个孩子异口同声不再去学校。 最后,三叔退学回了家里务农,二孬继续求学。 留下来读书的二孬并没有坐得很安稳。弟弟退学之后的隔年夏天,他申请了提前参加高考。虽然老师觉得他再读一年能考到更好的学校,他还是希望早些毕业。 汗流浃背的教室里,二孬心静如水地和高三的学生们一起答卷。监考的老师站在身后看他答题,一时高兴竟帮他打起扇子来。 蝉鸣个不止的那个夏天,二孬收到了位于西安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学费生活费由已经成家立业当了父亲的哥哥供给。 我从络绎不绝前来探访的村民们,以及爸爸叔叔喝酒之后的长谈中一点一点拼凑出了这些画面。 我以为爸爸生下来就是爸爸,爸爸只是爸爸。他作为一个孩子的这一段生活,像个平行时空,在我无法触及的地方存在着,直到我坐着火车跨越进来。 我是一个被殷切期盼着出生的孩子,我没有沿街要过饭,我没有饿的发昏地坐在教室里刻苦学习。我没有被认为不祥,我没有让任何一个人因为我而改变生活轨迹。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城里孩子,和周围的小朋友一样吃饭玩耍上学。我以为每个人都有和我一样的过往,每个人都和我一样长大后像父母那样上班。 父亲的异乡是我的故乡,他将自己连根拔起又重新落地生根的地方是我全部的家,却只是他半生的家。 他割舍掉的那一切,我隐约懂得,尚不能体会。
spiceoflife 发表于 2024-12-02 19:45 亲爱的Aji美眉,太喜欢你的文笔了。几年前我把你描写父母亲的那段话传给我爸妈,他们看得太心领神会了,都是同一代人,都是相同的经历。我爸妈也在同一单位,扮演者和你爸妈同样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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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属来签字,那头来了一个带着口罩面目不清的人,拿来一张通知单。是病危通知。
脐绕颈,青紫窒息。他颤抖着手签下。之后,另一个白衣白帽白口罩出现在产房内,将一个赤条条青紫色的小东西隔着玻璃现给他看了一眼说,女儿,青紫窒息。
之后,小婴儿被放到了秤盘上,3200克。飞快地报了一个数字之后,白口罩走开不知道忙什么去了。小婴儿光溜溜地躺在秤盘上,无声无息。他拍着玻璃大喊:孩子要冻死了哇,你们赶紧把她放进烤箱去啊。
要把娃娃放进烤箱的这个男人,是我爸。被放进保温箱去很久之后终于哭出来的娃娃,是我。
每每提到我出生的那一刻,他总要邀功说,不是我提醒让你进烤箱,你早都冻死了。
然而他对我的到来,是有些遗憾的。他总说,你一生出来,看那大脚板我以为是小子呢。唉,生了你,你妈心满意足就不会再接着生了。
然而事实是,不管我是个啥,我妈都不会再接着生孩子了。那是1977年末期,计划生育开始认真执行的时候。不像之前喊喊口号做做样子,我做为家里的老二尚且合法,如果是排行老三,爸妈怕是要丢工作的。而我,也将会没有户口顶着”黑人“的称号过到上学。一如我的同学王小三。那时,小三还是个孩子,还是个单纯的名字和称号。
娃生出来第一件大事就是取名字。这个过程也是很曲折。虽然著名权应该归属作者所有,很遗憾取名这件事情上不属于法律管辖范畴。因为哥哥没有按照爸爸那边家族的排序叫国X,所以我爹强烈要求,女儿的名字他做主。憋了几天放个大招,给我取名叫”四大“。
是的,四大发明的那个四大,寓意也是为了纪念四大发明。
爹可忍妈不能忍,何况是我妈这样睿智的女人。其实应该说但凡有一丝理智的人都不可忍。女娃,虽然貌丑如我,叫个”玲“”丽“”萍‘“”莲“也算一种祝福和期盼。四大发明要我这样一个娃娃去纪念么?感觉一下子代表全中国继承了一大笔文化遗产,我怕是没有这么大的头。
每次想起这个,我都感念妈妈的坚持。真叫了这个名字,活到现在我怕是头大的很。
我妈是个爱憎分明的人,生气的时候那就是个灭霸,逮谁灭谁。
她先问我爹:既然是四大发明,叫个印刷火药造纸指南都好,必须要四样俱全吗? 我爹说,不能分家必须你有我有全都有。
然后我妈又问他,现在这样四样中国都不算世界先进了,你这是咒闺女事事落人后么?
没等我爹缓过来,我妈说:四大,你觉得我们闺女哪里大?头大?脸大?脚大?眼睛大?
很遗憾,那时候除了脚之外,我没有一项特征能配得上那么大气的名字。
我妈以”大学生取名水平还不如胸无点墨的文盲“来结束对话。而我爹在我妈机关枪突突突地扫射下也不愿说出这样一个名字的真正来历。他坚持吃了几天大蒜,企图把我妈熏晕而未果之后终于投降。
最后依了我妈,选取我出生时辰的”黎“做为名字,同时也寓意着文革结束,黎明到来。
你看,一样胸怀天下,立意高下已分。
不是悲剧哈,就是日常生活剧。她逼不得已要回去上班。因为工作调动没有完成,妈妈还在离昆明200多公里的一个小学校里当校医。
3岁多的孩子显然比吃奶的婴儿好带,这是妈妈的想法。分别数月,终于有假期回到昆明的那一刻,我比梦想丰满,我哥比现实还要骨感。小手伸出来像冬天掉在地上的枯树枝一样,又黑又干。
妈妈做了很多好菜,我爹兴高采烈地喊来了他的单身同学一起吃饭。我爹在他同学的期盼眼神下拿起一个玻璃瓶子,往红烧肉里狠狠挖了两勺白色粉末拌了进去。我妈围观得要疯了,问他你是干啥?我爹同学点头说,嗯,加点儿味精是更好吃嘞。
红烧肉里冒出一个个彩色小泡,咕噜咕噜两下不见了。我妈说,什么味精?这是我的洗头粉啊。几个月,满满的瓶子已经快见底了。这边厢,我哥吃得满嘴冒泡。
我小舅来了,悄悄跟我妈说,姐,别让姐夫看孩子了。娃娃跟着他好造孽哟。我妈心头一惊,他是亲爸,不会虐待孩子吧?我舅说,你是没看见。给孩子喂饭,他自己吃进去两三口才想起来给娃娃喂一口呢。一缸子饭,孩子没吃几口就没了。
再仔细观察下来,我哥只要喊肚子饿,我爸就那拿儿山楂丸保和丸白芨冲剂这样的消化药当糖塞给他。让娃吃不饱,还给些帮助消化的药,加上味精时不时来洗肠,成天在外面疯跑也不给好好洗澡。我爹很可以出本书叫《黑骨精是怎样炼成的》。
经此一遭,我妈再回去上班的时候,果断地把两个孩子都带在身边,让我爹和他同学畅快地吃上了味精拌面的生活。
看到这里你们大概可以了解了,我爹带娃如何地不靠谱。加上他工作的性质常常往荒无人烟的森林里钻,我和哥哥一路在妈妈身边长到了全家团聚。
这时我3岁。许是我妈把好基因在我哥身上用尽了,到我只好搜罗些边角料,加上大量我爹那边来的原材料,捏吧捏吧成了我。哥哥白净漂亮听话懂事,我丑且作怪还不停闯祸,兄妹两长成了一面镜子的两面,映衬着对方。
记忆里那个时期的爸爸很模糊,也没有我如何被疼爱的画面。他依然常出外业,一年里只有几个月在家的功夫。翻开相册,也有一两张他把我架在脖子上登高望远的照片。
我记得那时候我爹会趁我妈不留意的时候打娃娃。我嘴甜,被打之前会告错求饶,很少被打,因此那次被打的画面就深深留在脑海里直到现在。
我哥嘴笨且倔,被打也只会直挺挺地站着不跑。尽管我妈一再奉劝我爹收起这套骗人的把戏,给自己留下一点颜面。然而我爹觉得我妈跟外交部发言人一样,郑重警告严厉警告只是一种描述心情的方式,并没有就此罢手。
事情在我爷爷从河南来探亲的时候终于取得了阶段性的进展。
我哥有一天玩过了点吃饭回来晚了。我爹照常说了他几句也就完事儿了。我爷爷捧着红烧肉浇大米饭的碗点评道:孩子不打不成器嘞。
某个不能坚持自己立场容易受到蛊惑的同志,犹豫了一下,在他爹期待的目光中,脱下鞋子就往孩子的头上刷过去。在灶面前切菜的我妈,听到她的娃娃嗷嗷地哭上了,出来看个究竟。很不好彩的是,我爹鞋子上有颗小钉子露了头,刷过去的瞬间就把我哥从头到脸划出了血印子,小河淌水一样往下滴血。好彩的是,堪堪地避开了眼睛。
我妈面无表情波澜不惊地回头拿了块纱布,给孩子把脸擦了一下。镇定自如地回头,再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把明晃晃的菜刀。
那时,我爹还在望着我哥发呆中,没有意识到危险正在向他逼近。
提刀女侠大喝一声:哪只手打的娃娃,剁下来!然后锵锵锵抬起小脚冲将过去。
围观群众大喊:快跑!一言惊醒梦中人,我爹发现女侠已经杀到面前,拿起脚来就跑。
我妈丝毫没有脚软,一样提刀追了出去。
吃瓜群众没有手软,一群群地追了过去。
我爷爷捧着碗,手脚都很软,没有追出去。
我做为最投入最热情的观众,在屋里哭得天崩地裂海啸山摇,当作BGM给他们助兴。
那一个太阳光分外炽烈的午后,我爹拿出生平最快的速度和平时跑马拉松的耐力,绕着整个大院展开了长征。
我妈提刀在后面疯狂追击的画面,因其极具感情张力和爆发力留在了那一辈人的记忆中,久久无法散去。
大家纷纷被我妈平时笑语嫣然亲切热情和这时面沉如水坚毅沉着的反差萌折服,得到了“有事没事都不要去惹医务室的陈医生”这个知识点。
那只闯祸的手当然是留下来了,但是经此一役,我爹像是被我妈挑掉了手筋武功尽废,从此改走了文臣的路子。
我哥很得了他的基因,功课很好,不需要什么辅导。于是我爹开始对我这个未上小学的文盲上了心,立誓要传道授业解惑将女儿好好熏陶一番。
偏我是个扶不上墙的,觉得认字这种营生不是我的本命,一心一意奔着当上警察局长这个梦想去了。成天带着院子里的孩子们东跑西串抓坏人,追鸡撵狗,把自己也炼成了黑骨精。
好容易熬到把我送进学校的年纪,院子里的鸡鸭狗儿和我爹我妈都松了口气。我妈把学校的老师都转化成了她的闺蜜,我也借光当起了班长。
现在想想,啥班长啊,这就是个紧箍咒,箍着我不捣乱不作妖罢了。是我妈借了老师的手,制服孙猴子的手段。
我爹是不相信这一套的。他锲而不舍地把我往文学的道路上拉。经常给我拽点儿听不懂的文。 就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那类的。唉!我一个小学生,知道大人,知道死人,大人死人连一块儿是说妖精打架么?
当然也偶尔有听懂的时候。
要考试的那天,出门前我爹嘱咐我:切忌交头卷啊!
7岁多的娃娃,父母说的话还是要听的。为了交头卷,题没做完我就抢着交了。
成绩单下来,我妈的好闺蜜——我们班主任来了家一趟之后,我妈把我狠狠修理了一顿。
后来问明白了,又把我爹修理了一顿。
通过这次大修,我明白了,切忌就是千万不要的意思。
转天我要出门,我爹又说,切记带伞!
你们猜到了。我把妈妈放在书包里的伞拿出来,然后淋得透湿回来了。
我认认真真地病了一场。
再后来有一天,我爹说,听到打铃就回来吃饭,切记切记!
铃声响起来,我蹲在家门口冥思苦想,是切记啊还是切忌啊?这门我是进得进不得啊?
我爹就是在这样的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中散失了家庭主导权。加上他常年出门在外,家里的事管不了,我家就形成了很自然的民主关系。我妈做主,其他人是民。如果真有区别的话,我爹是刁民,我哥是普通人民,我是顺民。
我在这样和谐的民主氛围中渐渐长大。等到我小学毕业的时候,我爹当上了中队长。
我爹说这是组织对他的信任,就像老师让我当班长一样。我妈说,你可别吹了。还不是因为你老实肯出力,谁要当这个破劳什子的队长。
果然如此。
那个时候的官,可能是近代史上最不像官的官。我爹从此走上了”钱少事多离家远“的路。没人干的活儿,他要兜底;集体出差赚回来的钱,他只拿大家的平均数。算算还不如他当老百姓的时候。最要命的是,我家成了招待所。
来找我爹的学生,从县上来开会的下属单位人员,上级机关来办事的人,统统被我爹喊来家里吃饭。
食堂的饭不好吃,不如我爱人煮的。我爹总是这样说,笑眯眯把人拉来家里等着开饭,顺便再把公事讲一遍。
我放学回家,常常看到家里坐了不认识没见过的陌生面孔,妈妈在厨房里把菜一碗碗端出来把桌子填满。
我爹这时候就会说,都是家常便饭,绝不会为你多添一个菜的,放心放心。
说得好像我家多富贵,顿顿摆满一桌。也不知剩下来的菜要吃几天。
照说刁民把主人当农奴使唤,这个翻身的过程必然是无法和平演变的。
但是,民和主思想高度统一的时候,偶尔也会奏出和谐的主旋律。
在引起我家爆发局部冲突的各种事由里,从来没有公共食堂这个项目。因为我妈自己也经常带一些陌生人来家里吃饭。
来院子里磨刀的手艺人,听口音打听明白和我爹来自同一个县城,磨完刀就被我妈喊回来吃饭。自此只要他来,中饭晚饭自然是我家包了。
来院子里卖桃的、卖鱼的、卖菜的卖豆腐的农民,上城来找我妈看病的某某、某某、某某某等等,都吃过我家的饭。所以我小时候一直以为我家也是个公共食堂。院子里的食堂关门了,我家就得开门了。
食客们不付钱,但我家有全院子最锋利的剪子菜刀,我家吃全院最最好的桃,我家有些山里才有的稀奇货。
我那时以为我家超级有钱,所以要开食堂。而且真心喜欢家里来了人.有好吃的,爸爸妈妈不吵架笑脸也比平时热烈,好一番和平盛世。
盛世之所以招人喜欢,是因为光景短暂。和平作为稀有的罕有的珍贵的存在,点缀着我爹二牛同志和我妈陈皮梅同志不吵架活不下去的日常。
谢谢你清零!
好激动! Ajimm出手,必是大作
是我是我!真高兴还有人认识我! 我们公司最近在大换血,人事变动地震一样,想挖个新坑讲讲。 所以先把旧坑填了,再挖新的
哦呀呀啊呀,不敢不敢,就是以前写了一半没写完的,现在写完了填个坑。大家就看个热闹吧
不敢当不敢当,大伙儿看个热闹吧
抱住亲一亲,我是你的忠实粉丝,欢迎归来!
说我妈是金命,会跟一个火命的人结婚。赠言:真金不怕烘炉火。
我妈陈皮梅不太相信这些迷信的东西,但是对这句话领悟是非常深刻的。
我妈小时候喝的是咖啡,我爹喝的是西北风;
我妈小时候有丫鬟有深宅大院的梅花香,我爹只有姑姑带着上街讨饭闻过的馍馍香;
我妈是泡在资本主义腐朽酒精里麻醉大的,我爹是穷苦受压迫的黄连水浇灌大的。
这样两个人,就像大陆和台湾一样,在追求统一这个大框架下,磕磕碰碰地往前走。
这个阶段,他们的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需求和有限的资源以及劳动分配之间的平衡。
那个年代还有安贫乐道之风,因为大家都穷,甘苦与共的时候就不觉得如何困难。
钱少是大家都一样的少,他两主要是在私房钱这方面没法达成一致。
我爹总是羞羞答答地收藏他的小金库,我妈总是勤勤恳恳地追寻我爹的小金库。
夫妻两在一个单位上班就是有这点不好,尤其有个像我妈这样人缘超级好的老婆,特别不好。
我妈都不用去财务室守着,就能知道我爹本月工资领了多少钱,往往比我爹还清楚些。
那时候发工资,都是把钱捆上一张工资条,当着财务的面点清签好字封在信封里。
拿回家要等着我妈剪彩点数,这是没法克扣的,只能另想他法。
我爹利用出外业的机会,克扣自己的伙食,把那些零碎补贴猴攒食一样存了下来。
然后把他的毕生才智都投入到跟我妈捉迷藏的运动中去。
米缸、墙缝、咸菜坛底下、臭球鞋里、笔记本里。。。。。哪里都留下了他的金库,而找到这些就成了我妈生活中的小确幸。
但是伴随着的,必然是一场大火,烧到天荒地老都不会完一样。
我和哥哥只要看到我妈从某个角落里找到些毛票块票就会往外跑,混到天黑再回家,依然可感受到炽热的火焰和激烈的对抗。
他两有没有炼出啥金子来我不知道,我倒是从中无师自通了一个道理:热战之后到来的就是持久的冷战。
好久没见了!你好
谢谢!这一篇我写完了,明后天就填完
谢谢!
谢谢谢谢!
你猜错了,我写东西是我妈教的。我妈写文章才是厉害,她以前工作之余还帮单位写歌功颂德的那种官样文章,也写剧本。我小时候写作文,写不出来痛苦到死,被我妈按在桌子面前一遍一遍改。一篇作文改10次都是平常事儿。后来才开始慢慢喜欢上写东西了
嗯嗯,终于写完了,谢谢你还记得
写周花生太费时间了,现在每天忙着跟我娃斗智斗勇,没那么多功夫了。你是不知道,四年级大的屁娃,得花我多少时间,每天翻着花样的来。
不敢当不敢当!华人网藏龙卧虎的比我厉害的多了去了,我只是表达欲比较强,爱聊天,解闷儿还成。我写东西太发散,就写着写着就跑偏了,需要往回拽拽。
冷战以我爹抱回一堆大蒜为开端。啥时候吃完啥时候结束。被缴金额的大小和大蒜的多少呈正相关。
忘了跟你们介绍一下,我妈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葱蒜的味道,尤其是大蒜。吃完了嘴一张,闻之丧胆。更不要提经胃消化吸收后,渗入血液随着红细胞全身游走,最后从每个汗毛孔叫嚣着杀将出来,真正环保有机的生化武器。
这种节奏的大战之后约莫是有一段平静的日子,直到有其他局部战争爆发。
也有长时间休战期,至少表面看起来是这么回事。那就是祖祖来家跟我们一起住的时候。
我妈2岁上父母离了婚,她就跟着自己的奶奶长大。早婚唯一的好处是,凭空就比别人多活了一辈子。我35岁才生第一胎,而我妈的奶奶这时候已经抱着自己的孙女满世界溜达了。
我妈跟这个奶奶名是祖孙,情如母女。每隔几个月,被我们唤作“祖祖”的曾祖母会来她最爱的孙女家住一阵子。
我爹对这个帮手带大两个孩子的长辈尊敬得很。奶奶你想吃啥?奶奶你今天还喘不喘?奶奶,奶奶,用他的河南口音喊出来,听起来比我妈更粘腻依恋。
祖祖在的时候,我爹跟平时不太一样。会买东西,会乱买东西,还会做东西。比如改了口味跑去食堂排队买粉蒸肉千张肉这种软糯的东西,还很豪气买两份;
比如他花大钱买了一笼鸽子回来。提到家急着抓出来给我们看,力气使过头把笼子拽坏,十几只鸽子一哄而散,还把我爹抓伤了。只有红红的抓痕白白的羽毛证明,鸽子来过。
我妈很愕然,问他你真是为了吃才买呢?你确定不是为了放生?
比如他开始腌咸鸭蛋。冬天的午后,我搬个凳子坐在厨房门口,看他装土加盐倒水,把青白色的蛋轻柔拿起放进去滚一圈,再放到旁边褐色大肚的坛子里密封好。表情之认真严肃,不知道的要以为他在祭神。也奇怪,他第一次腌就成功了,我祖祖说这是她这辈子吃过最好味的鸭蛋。
祖祖来我家住的日子,现在想起来依然像加过滤镜一样美好得不真实。虽然是小小的两间房住了6个人,晚上横七竖八地睡满得满满当当。吃饭热闹,睡觉也热闹,四世同堂的欢愉填满了大段大段的空白,争执被挤得无处下脚。
买车票买各色土产买烟买酒,连要随行的我哥都给置办了一身新衣服。每天吃饭端着小酒,他眯着眼睛承诺带我哥吃这个吃那个去这里玩去那里玩,又安慰我回来带这个带那个。
忙乱到出发前一天,我爹和我哥为了什么小事闹了一回别扭。16岁的少年发了狠,如何规劝诱惑都不肯出门。我被拉了壮丁,随便包了几件衣服跟着上了火车。
我爹原是想带着儿子回去归宗认祖,我原是跟同学约好去玩,两个盘算都落了空的人踏上旅程。
那是春节前夕,赶着回家的人特别多,我妈托人只买到单程票。还好是硬卧,躺着还挺舒服。
才上火车,我爹魂已经飘到了家乡,留下的躯壳一副我在想心事别靠近的气场。
我自己看书睡觉吃泡面,发呆望望风景,跟上铺的大爷阿姨聊会儿天,还挺自在。一路走来,可以感觉气温越来越低。
清晨停靠列车停靠漯河站,父女两下车了。没经历过北方的冬天,我一下车便被冻得吸不上气。行李多且重,计划中的壮劳力换成闺女,我爹不但失去臂膀还多了个包袱。
那时还没有滑轮箱这样的神器,多用的是软包。是能多装些,但形状不规则不好提。爸爸肩上各扛一个,手上拖一个,眼睛还要捎带上我,走得甚是艰难。
行李袋在他肩上经过一番挪腾,找到位置趴付妥帖,像条超大的围巾把他裹了起来。步履蹒跚,低头驼背,壮年的父亲好像个老头子一样慢慢往前挪腾。
一出站,便看见有个人迎了上来,二话不说就来拉扯我爹肩膀上的包袱。我吓一跳,我爹一把揪住那只手,却呆了。
一瞬间他眼圈发红,喊了声:三弟!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父亲的弟弟。他有着和爸爸一样的方脸庞,一式的宽额头与眼型,一望而知是同一个出处。
三叔叫了一声:二哥!一样眼圈发红起来。我以为这兄弟两要来个大拥抱,结果两人只是互拍了下肩膀,分了行李就一起往前走了,走了,走了。。。。。
我知道了,他两真是亲兄弟,再错不了的。
我三叔提前一天晚上到了漯河。在车站枯坐一夜等到天明,终于等到了我爹,以及意料之外的我。每每提起我爹在车站大步流星往外走,全然没想起来落下了个闺女这事儿,他都说;我有数咧,咋会把你弄丢啊。
是啊,下车之后把行李数了一遍又一遍,是有数。但也没数儿,恁大一个女儿他头也不回就走,丢了咋办?
漯河站离我们要去的地方还有几个小时车程。我跟着三叔和爸爸奋力挤上车,抢到位子坐定下来。这兄弟两久不见面,却连多的话也没有,只互相问询问前晚睡得好不好就开始各自沉默。彼此那么多年不见,我以为他们会有很多话对彼此说,或者至少也是相看泪眼吧。然而全没有,一路彼此沉默着,直到三叔眯着眼睛睡去。
三叔睡着了,我也撑不住盹着了。眼皮闭起来之前,看到爸爸把脸贴在玻璃上用力往外看,偶尔看见什么了,就盯到头转不动为止。他比我更像是第一次出远门的孩子。
下车之后还要再步行半个钟头才能到村子。堂哥骑着摩托来接走了行李,爸爸想走路到家。
看到村口的房子,我爹忽然就慢了下来,站在那里止步不前。三叔以为他不认识路,紧赶着上前去指路。我爹抬起脚往左走了两步,又往右望望,完全没打算跟着三叔走。被施了定身咒一样站着,听三叔跟路过的人打招呼。
我听了几句,并不很懂他们交谈的内容,打算问我爹。一回头,看见爸爸眼圈又红了。他把眼睛用力闭了一回,再睁开之后,神色如常加入谈话。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看错了,一直以为是我错了。要过了25年,我才知道,转眼即逝的那抹迟疑和红眼圈,叫做“近乡情怯”。
河南之行掀开了我人生很多的第一次。
第一次用压水井的机器打水,第一次赶热闹的新年市集,第一次知道正月十五前不要提做工,第一次发现我是饭桌上唯一的女性,第一次分清了中国亲属关系中堂与表的区别。
第一次,发现爸爸除了是爸爸,也是哥哥是堂弟是侄儿是爷爷是伯伯是很多人口中念念不忘的别人家的孩子。
第一次,我确信“四大”的确是个有历史渊源的好名字,因为我爹叫“二孬”。
长得不好不是错,名字叫“不好”也不是错,长得不好而每个人都叫你“不好”,人生真荒凉啊。
爸爸出生在1940年,寂静无声地来到这个世界。因为生下来许久都不会哭,他爹对他娘说,咦!看你生咧这个孩子,哭都不会!真孬!
因为是家里排行第二的孩子,大家都管他叫二孬。出生的时辰不好,是克父母兄姐的命。
而在他之前,奶奶的确生过两个女孩儿却没有养活大。这个孩子一生下来,就拜了村里的石匠做干爹,为的是石匠命都比较硬,不至于让他克死。
二孬没有辜负他的名字,长得不好身体也没有很好。奶奶没有什么奶水,又要下地忙活,只能让他病歪歪地自生自灭。2岁多的时候,病到头,发烧躺在炕上几天水米不进,渐渐也就不动弹了。
不过是个克父母兄姐的,又还没长大,连坟都不可以有。爷爷叫来家里的老大和本家另一个孩子,把他抬到村边野坟地埋掉。
坑挖好了,抱着这个小小身体要放进去的时候,哥哥却发现颈边有一股微弱的气流,似羽毛拂过,痒痒地挠进心里去。他摸摸尚有一丝呼吸的弟弟,实在不忍,便又把孩子抱回了家。
这个孩子在哥哥的千恳万请之下被留了下来。抱回去之后,靠些草药熬的水,竟渐渐退了烧活了过来。
我的父亲,活了过来。
死里逃生了一次,他反而有了茁壮的生命力,能跑能跳上树下河跟村里其他男孩子一般无异。
爷爷这个兼职的算命先生真是准,我爹又不负众望把一个弟弟克死之后,奶奶再次怀孕了。
小小的孩子觉得很内疚,背负着姐姐弟弟几条人命,他比任何人都更期盼母亲腹中的孩子健康出生平安长大。
后来,我有了三叔。时隔许久又盼来一个男孩,爸爸对这个弟弟特别好,身家性命都倾注在他身上的那种好。再后来,我又有了四叔。
二孬虽然生下来不会哭,可后来声音洪亮无比可传千里,于是被戏班选上学了豫剧。逢年过节赶集的日子,村里的人都会看见他在台上鲜活地唱念作打,男女兼顾演绎着别人的生死爱恨悲欢离合,得名曰:六小龄童。
谢谢大家对我爸的故事感兴趣。其实很早之前就想写写我爸,我其实一直不太了解他,他不太表达自己,也不愿意解释什么,是那种该说不说不该说乱说的人。 一直到现在我也年近半百,才对他的人生有所了解。我很多年前开始写以他和我妈为原型的小说,但是一直没写完。前几天跟我妈聊天,她一直鼓励我写下去。所以,我现在开始继续动笔,把以前的坑慢慢填完。可惜我爸妈没办法上华人网,很希望写完了以后能让我爸妈也看到我眼中的他们。
那篇小说写了很多字了,现在正在缓慢更新。有兴趣的可以看这里 https://huaren.us/showtopic.html?topicid=619774&fid=231
我祖祖也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士,她这一辈子也挺传奇的。风光过落魄过,但是她一直都很坚强淡定,是我的偶像。她跟我妈的感情,不像祖孙,更像母女。我跟她也非常亲近。可惜她因为肺心病,很早就去世了。现在我和我妈还常常讲起她活着时候的故事。
有新的写出来,太好了, 喜欢看你写的!
奶奶觉得,学这些瞎耽误功夫,有甚出息咧。 爷爷觉得,看我这孩儿,6岁都会唱戏,将来没出路了,靠这也能混个三瓜两枣。 夫妻意见不统一,怎么也只能算是内部矛盾。对外一致表示:俺们不管,这是孩子的造化,看命罢。不反对也不同意,说了等于没说,深得外交部发言人要领。
二孬唱戏讨人喜欢,村里教文化的先生更喜欢他。觉得这是个可造之才,整天去河里树上逮他练字背课文,循循教导。二孬很配合地刻苦练习。家里土墙上写满了不说,带弟弟下河捉乌龟都不放过,手指头沾了水在龟背上写字。至今爸爸仍能写一手好字,龙飞凤舞跟甲骨文似的。
二孬童年最深刻的回忆,都跟吃有关。家里一共4个男孩,就靠着一点薄田生活。种瓜种田,喂饱6张嘴是件不可能的事情。靠天吃饭,而天总是靠不住的。年景不好,饿起来什么都可入口,红薯黄花菜已经算美味,尽管吃完吐酸水也比啥都吐不出来要强。
哥哥很早便追随着本家兄弟们参军走了,剩下二孬带着弟弟们各处讨生活。时隔多年,他依然记得去城里讨饭,被地主家养的狗追着咬,姑姑为保护他,腿被狗撕去了一条肉。受伤的姑姑拿到一块白馍做为补偿,却全都给了他。
家里这样的穷法,二孬9岁高龄还穿着开裆裤四处游走,却也带着弟弟们跌跌撞撞地长大了。
新中国成立后,他和弟弟们也上了学。穿得干干净净饿的发昏地坐在教室里当学生,回到家里脱了外衣下地种田。父母虽然艰难,还是一路把两个孩子们供到了初中。
二孬决定退学,班里的老师赶到家里来苦苦劝说;弟弟决定退学,班里的老师也跑到家里坐着流眼泪。
只有一个人能继续上学,父母没法决定,两个孩子异口同声不再去学校。
最后,三叔退学回了家里务农,二孬继续求学。
留下来读书的二孬并没有坐得很安稳。弟弟退学之后的隔年夏天,他申请了提前参加高考。虽然老师觉得他再读一年能考到更好的学校,他还是希望早些毕业。
汗流浃背的教室里,二孬心静如水地和高三的学生们一起答卷。监考的老师站在身后看他答题,一时高兴竟帮他打起扇子来。
蝉鸣个不止的那个夏天,二孬收到了位于西安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学费生活费由已经成家立业当了父亲的哥哥供给。
我从络绎不绝前来探访的村民们,以及爸爸叔叔喝酒之后的长谈中一点一点拼凑出了这些画面。
我以为爸爸生下来就是爸爸,爸爸只是爸爸。他作为一个孩子的这一段生活,像个平行时空,在我无法触及的地方存在着,直到我坐着火车跨越进来。
我是一个被殷切期盼着出生的孩子,我没有沿街要过饭,我没有饿的发昏地坐在教室里刻苦学习。我没有被认为不祥,我没有让任何一个人因为我而改变生活轨迹。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城里孩子,和周围的小朋友一样吃饭玩耍上学。我以为每个人都有和我一样的过往,每个人都和我一样长大后像父母那样上班。
父亲的异乡是我的故乡,他将自己连根拔起又重新落地生根的地方是我全部的家,却只是他半生的家。
他割舍掉的那一切,我隐约懂得,尚不能体会。
写的真好, 这才是华人应该有的样子。
大伯母带着两个儿子,住在一所带院子的平房里。父亲像是去熟了那个地方,带着我在黑暗中穿街过巷去到那里。
大伯三年前过世,父亲那时因为领导一项国家级的森林调查规划项目,不得离开。电报送到他手里的时候,大伯已经化作了一罐子灰。
大伯母提前选好了日子,我们回来就是为了看着大伯下葬,最后送他一程。
下葬这天的细节,我已经不太记得清。
脑海里只有几帧画面尚算清晰。
我,爸爸,大伯母和4个堂哥站在一所房子面前。冬日的阳光并不刺眼,风却很冷,我站在那里被动冻得直跺脚,带了手套依然觉得刺骨的寒凉。
满地红色细小的鞭炮碎屑,空气清冽但仍然可以闻到些许火药味。白色的骨灰坛抱在爸爸怀里,他正在跟大伯母低低地说什么。
我和堂哥们在不远处聊天,气氛并不凝重。
下葬的仪式延迟了,因为爸爸抱着骨灰坛子不肯放手。
也没有觉得他如何悲戚,他只是就那样抱着不肯放手。不愿意堂兄们去接手,也不愿交给大伯母,更不理会旁人的劝说。
他站在那里,只是站着。只是细碎的泪滴下来,连哽咽都低低地不愿打搅了别人似的。
我手足无措,我没有见过这样的父亲,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该上前去劝他,我最后只有呆在那里看他。
记得最终是大伯母把大伯接了过去,放入墓穴。
第一铲土盖下去的那一刻,爸爸终于忍不住大哭,我听到他喊:哥,哥,哥。
已经很久没有喊过”哥“了吧,痛快地喊吧,再喊这最后一次吧,他也许会听到啊。
时间让悲伤变淡,不是忘了,是有太多的事情前仆后继地压上来,将悲伤压到底下,禁锢在心里打磨成适宜存放的形状。一旦掀了开来,依然张牙舞爪,恶形恶状。
大伯离家参加革命的时候,爸爸还小。大伯有文化,能写会算也勇敢善战。解放后,他带着一身伤和战功回了家。大伯没有像他的战友一样留在省政府任职,而是挑选了离家乡不远的一个小城市落脚。为的是离父母兄弟们近些,可以常去探望照顾。
大伯母和大伯一共生过5个儿子。因为家庭困难,老四一生下来就送给别人抚养,这一生没有再见过面。后来又怀孕再生下一个男孩,已经联系好送人。临抱走前,大伯母回头看到了这个孩子的脸,见面生了情,咬牙留下成了我的小堂哥。
填饱6张嘴,还要供养弟弟们上学,收入只有大伯和大伯母的工资。进水的管子只有细细的一个,出水的缺口倒有七八个之多,数学再差也知道这种水缸存不住水。顾得了这头看不到那头,日子过得如同在大风里走钢丝一样难以维持平衡。
大伯又是个刚直清廉的性子。自己都当了那么大的官,老婆还是在纱厂当一线工人,日夜班颠倒拿着微薄的薪酬。
生下的四个孩子也没有任何特殊照顾,靠自己上学谋出路。老大学习好,大学毕业分到了离家很远的水电站当技术员,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老二学习不好但脑子好,跟着朋友在外省跑生意;老三学习一般人也老实,在印刷厂当工人;老四毕业即失业,在街道办事处挂了号做了待业青年,接些零碎的活计来做。
供完了爸爸,最小的四叔也参军去了;送走了爷爷,四个儿子都长大了。担子卸完该享福的时候,大伯被查出贲门癌,晚期。一直以来的食不下咽消化不好,原来不只是压力大。
消息传回昆明的时候,大伯所在的医院已经放弃治疗,每天只给营养剂止痛药维持生命。
爸爸疯了一样四处找寻治疗癌症的偏方。打听下来,都说有间叫黄家医圈的医馆,父子二人对癌症很有办法。爸爸排了几天的队,终于买回一年份的中药并一封信带回河南。
大伯母拿着药回家去煎,没留意还有封信夹在包裹里。大伯看见弟弟的字迹,拿过来便打开了。于是,大家几个月来遮遮掩掩的谜团就这样揭开来。
了解真相的大伯精神一下子坍塌,连带着身体也快速恶化。没多久,就去了。
收到噩耗的爸爸大恸,外业回来第一件事就是骑单车去市中心的邮电大楼寄钱并打长途电话。
我那时还小,不知道爸爸为此情绪低沉是为了什么。只知道那一阵子,妈妈特别轻柔,爸爸特别沉默。家里不吵架,取而代之的是大气也不敢出的默然和惊心。
好久不拽文言文的爸爸,那阵子教了我一首诗歌。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 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 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 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 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 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 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 出门东向看,泪落沾我衣。
我随着他边念边写,看他泪落沾我衣,却不敢问。
他们那一代人,经历大致相近,说起来应该都是一样的故事。我作为下一代,跟我爹生活了那么长的时间,都不是很理解他为什么是这样子为什么他会做出这样的选择,直到我也离乡背井我也有家我也开始为人母。这时候才想起来要去理解,他经历了什么。
不知道等我的两个女儿都长大了,会不会也想要回头去查找我的成长经历,理解她们的妈妈为什么是这样子的妈妈。我觉得会很难,毕竟她们所受的教育所处的环境,跟我太不一样了。
期待!!!
ajimm文笔了得
有了不用再抬头仰视父母的身量,也有了旁观者般平视挑剔父母的眼光。荷尔蒙给这个世界加上滤镜,我自以为清醒地发现我爹是个实在无趣无知的中年人,一个连缺点都比别家爸爸多的普通人。他不是无所不知,他是一无所知还不自知。
作为一个半大不小懂些皮毛的孩子,开始热衷于参与家庭事务,迫不及待地要分担些责任来显示自己长大了。于是意识到,我爹的各种怯懦。
家里需要出头应酬找关系的事情,统统是我妈来。上学分班住院找关系,张罗的那个人一定是我妈。连我爹的老师从西安来玩,安排车辆联系旅馆上馆子吃饭都是如此。我爹把两手一摊说,那咋办嘛我也不认识人。
看起来是这么回事。我妈娘家在昆明生活了上百年,牵一发而能动全身。表面上看起来是孱弱的鱼腥草,地底下那根须能弯弯拐拐覆盖几十里。找关系托人总是顺手些,还礼酬谢也深得祖上真传,事情办得圆满妥帖。
久了就看出些门道。一样是孤身入滇没根基的,我爹有些同学人家就有蒲公英般的本事。不仅落地生根,还能把关系网撒得遍地开花,谁谁谁都认识。我爹做不到见贤思齐,反而还要以此为不贤而内自省,勉励自己说靠关系算不得本事,露出一副求人不如求己的铮铮铁骨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