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jimm 发表于 2024-12-02 22:09 二孬做为第一名考进了县城里最好的高中,次年弟弟也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了进来。这样的好事,村里是头一家。可家里很犯愁,都考上高中住读了,家里农活儿谁干呢?也供不起两个娃,再说还有一个小的也要上学呢。 二孬决定退学,班里的老师赶到家里来苦苦劝说;弟弟决定退学,班里的老师也跑到家里坐着流眼泪。 只有一个人能继续上学,父母没法决定,两个孩子异口同声不再去学校。 最后,三叔退学回了家里务农,二孬继续求学。 留下来读书的二孬并没有坐得很安稳。弟弟退学之后的隔年夏天,他申请了提前参加高考。虽然老师觉得他再读一年能考到更好的学校,他还是希望早些毕业。 汗流浃背的教室里,二孬心静如水地和高三的学生们一起答卷。监考的老师站在身后看他答题,一时高兴竟帮他打起扇子来。 蝉鸣个不止的那个夏天,二孬收到了位于西安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学费生活费由已经成家立业当了父亲的哥哥供给。 我从络绎不绝前来探访的村民们,以及爸爸叔叔喝酒之后的长谈中一点一点拼凑出了这些画面。 我以为爸爸生下来就是爸爸,爸爸只是爸爸。他作为一个孩子的这一段生活,像个平行时空,在我无法触及的地方存在着,直到我坐着火车跨越进来。 我是一个被殷切期盼着出生的孩子,我没有沿街要过饭,我没有饿的发昏地坐在教室里刻苦学习。我没有被认为不祥,我没有让任何一个人因为我而改变生活轨迹。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城里孩子,和周围的小朋友一样吃饭玩耍上学。我以为每个人都有和我一样的过往,每个人都和我一样长大后像父母那样上班。 父亲的异乡是我的故乡,他将自己连根拔起又重新落地生根的地方是我全部的家,却只是他半生的家。 他割舍掉的那一切,我隐约懂得,尚不能体会。
雁字回时 发表于 2024-12-03 11:55 “那时,小三还是个孩子,还是个单纯的名字和称号。”哈哈,我有两个小学同学都叫林三,一个男生一个女生
matthewma0204 发表于 2024-12-03 16:48留抓 等慢慢看
竹叶青 发表于 2024-12-03 17:06 你知道怎么收藏慢慢看吗? 谢谢
dragonfire 发表于 2024-12-03 18:00 第一页楼主第一贴点操作,出来的选项第一个就是收藏
ajimm 发表于 2024-12-03 00:32 在给爷爷奶奶上过坟之后,爸爸和我又来到了另一个城市,那里住着我的大伯母和四叔。 大伯母带着两个儿子,住在一所带院子的平房里。父亲像是去熟了那个地方,带着我在黑暗中穿街过巷去到那里。 大伯三年前过世,父亲那时因为领导一项国家级的森林调查规划项目,不得离开。电报送到他手里的时候,大伯已经化作了一罐子灰。 大伯母提前选好了日子,我们回来就是为了看着大伯下葬,最后送他一程。 下葬这天的细节,我已经不太记得清。 脑海里只有几帧画面尚算清晰。 我,爸爸,大伯母和4个堂哥站在一所房子面前。冬日的阳光并不刺眼,风却很冷,我站在那里被动冻得直跺脚,带了手套依然觉得刺骨的寒凉。 满地红色细小的鞭炮碎屑,空气清冽但仍然可以闻到些许火药味。白色的骨灰坛抱在爸爸怀里,他正在跟大伯母低低地说什么。 我和堂哥们在不远处聊天,气氛并不凝重。 下葬的仪式延迟了,因为爸爸抱着骨灰坛子不肯放手。 也没有觉得他如何悲戚,他只是就那样抱着不肯放手。不愿意堂兄们去接手,也不愿交给大伯母,更不理会旁人的劝说。 他站在那里,只是站着。只是细碎的泪滴下来,连哽咽都低低地不愿打搅了别人似的。 我手足无措,我没有见过这样的父亲,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该上前去劝他,我最后只有呆在那里看他。 记得最终是大伯母把大伯接了过去,放入墓穴。 第一铲土盖下去的那一刻,爸爸终于忍不住大哭,我听到他喊:哥,哥,哥。 已经很久没有喊过”哥“了吧,痛快地喊吧,再喊这最后一次吧,他也许会听到啊。 时间让悲伤变淡,不是忘了,是有太多的事情前仆后继地压上来,将悲伤压到底下,禁锢在心里打磨成适宜存放的形状。一旦掀了开来,依然张牙舞爪,恶形恶状。
离泽宫首徒 发表于 2024-12-04 21:27 adjmm 我还记得你写的这个。 一直想知道那个白色粉末真的是洗头粉? 不是味精? 你哥居然没有拉肚子。味道应该很奇怪啊? 也许就是苏打粉?
Krystal2015 发表于 2024-12-04 18:09 楼主文笔真好!!! 一开始看爸爸起名字叫“四大”,简直要笑死。后面,慢慢展开的老家的故事,又催人落泪。
hair 发表于 2024-12-04 20:26 写的真好!你的爸爸妈妈都是好人!
对此我爹的官方解释是说,是金子总要发光的。睿智机灵的我妈说,呸,金子只会花光,发哪样光?要有光么才能发光,光才重要。
对滴,金子只能反射光,不能自行发光。他高二就考大学了,看来物理没有学好啊。不止物理,数学也不行。让他辅导个几何,戴起眼镜画了一晚上辅助线也没把我题目做明白。最后还是靠我哥我才睡眼惺忪地写完作业。早上睡醒一看,好嘛,我爹还在灯下翻着我的课本画辅助线。
就这水平他还经常嘲笑我妈不会外语。是,我妈没学过英文只会母语。但是人家能把这唯一会的语言学得高精尖,文能做到职称考试文言文考全系统第一名,武能吵架把我爹怼得无语凝噎。我爹倒是会俄语,时不时给我们表演个弹小舌,也拽着我背些古诗。但是十几年了,我爹还是把鬼鬼祟祟念成鬼鬼从从,更别说他给我起名“四大”这么难以逾越的经典了。
有句广东俗语可以形容那时我对我爹的看法,那就是:讲话不够玲珑出手不够松动人才不够出众。我深深觉得我妈这样一个讲话又玲珑出手又大方人才又出众的女人怎么会找了我爹呢?由此有些埋怨一手包办促成这桩婚事的我外婆,都忘了要不是我外婆搅和,哪里有我在这里嫌三嫌四地。
比如,他连只鸡也杀不好。
一大早烧好了水磨了刀,穿上绘图用的蓝大褂。摆好大澡盆和小脸盆,一个烫毛一个接鸡血,大干一场的架势。 准备下刀,看着活蹦乱跳用力挣扎的鸡,又觉得下不去手。 想想把母鸡抱在了怀里,念念有词:小鸡儿小鸡儿你莫怪,你本是阳间一道菜。 不是真要取得小鸡的原谅,是壮自己的胆。顺便告诉小鸡:你命该如此,怨不得我。 白光一闪,手起刀落,霎时间鲜血四溅。赶紧低头颅,把热血洒在装了盐水的小脸盆里。小鸡随便蹬了几下,落寞孤寂地去了。 提起烧得滚滚的开水浇下去,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连个咯噔都不打。自己觉得利落,得意地哼起了”刘大哥讲话,理太偏“。 唱得之好,将黄泉路上走不远的鸡招了回来。鸡闻起舞,腾地站将起来,满目含冤立在盆中间。 一人一鸡对视半晌,死过一回啥也不顾的小鸡蹬蹬跨出盆,撑了一口气满腹怒火冲我爹而去,沿路留下一串梅花似的小脚印,撵得我爹鸡飞人跳。直到鸡下了锅在火上炖的熟烂,他都没回过神来。
尽管我妈一再安慰,这是开水激发了鸡残留的神经反射,下次把血放干了再烫毛就会没事。尽管我爹也安慰自己这是因为不熟练,然而他还是有点怕。
朗朗乾坤之下,西风吹过长街;午后静谧的时刻,庭院那边坐着孤独的身影。 剑气锋锐,蓝衣飘飘;手执利斧,闪电般出招。雪白的光影闪过,咔、咔、咔。 红色梅花点点、片片、股股喷洒出去,血糊了眼,面前一片腥红。 我爹,擦擦满面满身鲜血,定睛看去。 鸡,身首分离,死透了。 我妈站在旁边,掌心里冒出冷汗。 我爹几斧头,直接把鸡头剁了下来。断口凌乱,不忍细看。 热水烧了一壶又一壶,全给我爸洗澡了。他穿在外面的蓝色工作服是报销了,长裤也被血飞溅得星星点点,差点儿洗不出来。 我爹上场几分钟,我妈花了几个钟头,才将凶案现场收拾得稍微能见人,不至于看了想报警。 天气干燥没有下雨,好久了,被鸡血飞溅到的墙上,盛放着朵朵暗色的花朵,一圈圈荡漾出去刺激着我妈的神经。只要看到,就忍不住恨我爹一回。 多年后,我哥子承父业把这一幕忠实地表演了一遍,这次换成我收拾现场,忍不住把我爹我哥都恨一遍。
写得太好了,看哭了,同时又有了努力的斗志
ajimm文笔了得
哈哈哈,我弟小名就叫“三儿”
借款数目 还款数目 借款日期 还款日期 利率 利息 字体规整圆润,是曾经在池塘边土墙上反复练习的字迹,是在考场上挥洒自如的字迹,是在汇款单上力透纸背的字迹,是在黑板上奋笔疾书的字迹,是在我书皮上黑白分明的字迹。而今,写在借条和还款信封上。 我把信封放在桌上。看舅舅躲闪的眼睛坐立难安,听舅妈冷冷地笑,感受屋里停滞的空气和自己尽量平静的声音。 舅舅试图阻拦,我还是坚持舅妈把钱拿出来当面点清。一张张数过去的,是这一段日子的寝食难安,是我心里爸爸的一声声叹息,是妈妈不愿破坏掉的姐弟情分。 这一幕在我心里曾经刻骨铭心,最终也随着时间慢慢褪去,像不过是纹了不喜欢的图案之后又洗掉了。干净到不再被提起,不再想得起来。只是留下那么一点密密集集模模糊糊的刺痛。 这件差事是我自己主动揽下来的,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个。 有我隔在中间,双方面对的是孩子,尴尬难堪就少了几分。因为大人们都觉得,孩子不懂事且不记事。没有经过面对面直接的冲突,日后要是愿意,姐弟还可以做下去。我太理解妈妈,这个弟弟是她生命中如何重要不能割舍的人啊。
从小奶奶跟我们一起生活,奶奶是个小脚老太太, 不识字,每天忙着做饭照顾家庭。 奶奶手腕上有个纹身“王”, 是奶奶的娘家姓, 不记得为啥奶奶有这个了。
印象中奶奶就是奶奶,个子矮小,头发在脑后盘了个髻子,仿佛奶奶生来就是这么个老太太的样子。
有一天爸爸拿户口本有事,突然看到户口本上奶奶的名字是”王珍“。 当时我8岁的样子,心中猛然一动:奶奶也有过7,8岁小姑娘的时候,也有过在父母膝下承欢,被唤作”珍儿“ 的时候。
很多年过去了,这一幕一直在我的记忆里。
你知道怎么收藏慢慢看吗? 谢谢
第一页楼主第一贴点操作,出来的选项第一个就是收藏
写的太好啦!没有辜负爸爸当年对你文学的培养啊
感谢感谢
看哭了
从会讲话开始,我就知道妈妈有2个家。 在百货大楼下车,穿过长长的窄巷,绕过爬满淡紫色叶子花的白墙,去到的那个是祖祖家。 妈妈牵着我的手,一路嘱咐:去到祖祖家,不准提起外婆。 如果是在圆通山下车,走下几级阶梯,穿过米厂,去到的那个是外婆家。 在车上,妈妈反复交代:去了不许说起祖祖。 偶尔小孩子管不住嘴讲岔了,大人们就会沉默很久。渐渐地知道了,在祖祖家,外婆是禁忌;在外婆家,祖祖是讲了出来就会生疮一般的存在。
祖祖家里的妈妈,放松惬意。她可以跟祖祖讲好多话,两个人边择菜边笑。祖祖在厨房忙碌的时候,妈妈在旁边看着我们玩,等着开饭。
外婆家里的妈妈,沉默忙碌。从进门放下包开始,妈妈就长在了厨房里,帮外婆打下手,帮着摆桌子,帮着开饭,等着2个小姨和舅舅一家掐着饭点陆续进门。
我不懂,为什么外婆只交代妈妈周末早点回去帮忙,而小姨她们可以逛街逛到饭菜几乎冷掉才进门也不会受埋怨。
是因为我们穷吗?我们是可以随便对待、被轻视了也不会有怨言的人么?
也是啊。小姨舅妈给表妹买新衣服,是怕她不喜欢;
我拿着她们穿过的旧衣服应该高兴,是因为不然我也穿不起那么漂亮的衣服;
外公外婆生日,小姨舅舅们送的礼物大方漂亮,我们家只是妈妈自己做的衣服;
过节过年她们会给丰厚的红包,而我们只是招待全家人去我家吃一顿我妈准备了几天做出来的大餐。
是啊,我们是被轻视了也不会反抗抱怨的人啊。
外公的生日宴会,我们家到的最早。我逃掉一节课赶来了,却被外婆当着服务员的面数落,把全家人迟到的怒火都对着我发了出来。
直到过了好久小姨舅舅们姗姗来迟。外婆才收起怒容,和颜悦色招呼表弟表妹们落座,嗔怪他们来得那样迟。又转头说我:好好的日子闹什么。
妈妈站在旁边看我偷偷擦眼泪,只塞过来一张纸巾,没说什么。
慢慢知道了。啊,我们原来是受了委屈也会去宽容谅解的人啊。
妈妈是祖祖的当孩子,是外婆家里的大姐。
我在外婆家里是安静懂事的女孩,在祖祖家是孩子的孩子。
挡在你前面的那个人倒下了,你就该长大了。
我长大吧。
是洗头粉,不是味精。我妈每每讲起这个事情都要笑我爹和他同学一场,我哥那会儿小,肚子饿也没啥吃的,反正是有东西吃就不管了。吃完也拉肚子啊,我妈说效果堪比洗肠了
是吧,全中国怕是没人会叫这个名字了吧。就再不讲究,学学朱重八他爹,拿出生那天的日子取名,我也该叫十四,怎么都比四大好听。
他两其实很能代表那一代的中国普通老百姓,善良勤劳,不抱怨努力靠自己的双手踏踏实实过日子。
他骤然清闲下来,过起上班喝茶,下班回家喝茶的日子。或许是遗憾还有半壁江山没打,爸爸依然叹气,翻着花样叹出不同曲调来。
我们久违地过上了一家人齐齐整整的日子。一起吃饭睡觉起床,各自出门先后回来,偶尔会有意外的小欢喜。
妈妈拿到优秀工作者的奖金,买了一袋荔枝回来。4个脑袋凑在一起,吃得人人喉咙痛,喝了几天的绿豆汤。
舅舅又找上门来,捂着他完全失去光感的眼睛,哀哀叫。妈妈慌乱地带着他四处找人求医,仿佛小时候接弟弟回家一样,生怕他走丢,三步一回头看着。舅妈带着小表弟,渐渐也上门来。
我发挥超常考出好成绩,惊起老师呀声一片,爸爸开完家长会,把叹气转成豫剧哼了几天。
冬天的寒夜里,几枚碳,红泥炉上坐个锅,看白色的豆腐在浪头翻滚,等着埋在灰里的洋芋红薯熟烂。酒足饭饱,往即将熄灭的灶眼里扔几只橘子皮,熏得满室甜香。
妈妈连着买了几次双黄的鸡蛋,高兴地睡不着觉,因为这是预示我家转运的“吉兆”。
这些平凡日子里的种种,发出微弱的光,像夜幕下荒原里的萤火虫,陪着我们一步步向前。 祖祖常说,人过日子啊,跟竹子生长一样,都是一节一节的。你不知道哪一节好,也不知道哪一节不好。不会一直好下去,也不会一直难。也许,翻过那一天,日子就变了呢。 身处其中的我们都不知道,那一天是什么时候。就像过隧道的时候,你说不出哪个点最黑暗。可走着走着,天就亮了。
真是个让人欢欣鼓舞的夏天啊,连洒水车都唱得比平日喜庆。漂浮着几朵白云的湛蓝天空下,哥哥去了单位报到,我扛着包袱去学校报到,爸爸回家报到。
我去读的口腔医学系做为试点,是当年学校唯一的并轨专业,也就是说,我们每年要比其他人多交1500元的并轨费。彼时,并轨还是一个不为人熟知的词语。开学很久了,还有老师叫我们“自费生”。可不是么,说白了我们就是自费上的大学。
有了我哥之前每年2000元学费的预热,我妈我爸没觉得有什么困难,我妈说:担心啥?每个孩子都是自己带着粮食来的。
好像也是这么回事。那一年云南调来个新官,上任之后二话不说先给全省国家单位的职工大涨了一回工资。我爹那么凑趣地在退休前赶上了,我妈一个月也多加了100多块,加上我哥给家里拿点儿,我家水池第一次进水超过出水。开学前不用去四处借钱,交学费的日子便不再触目惊心。我们在还钱的大道上撒开腿一路狂奔。
我依然是宿舍所有姑娘里花钱最小气的人,可我已经膨胀到聚餐时敢给自己点烤鸡翅了。感觉再这么放肆下去,我去小炒窗口排队也指日可待。
不仅我,我爹我妈也飘了。铁打的我家流水的食客,公共食堂扩大了营业范围。只是少了来办公事的人,我哥那些家不在本地的同学同事以及我的同学成了主角,加上来院里卖各种东西的小贩们。
刘叔是食客的固定班底之一。第一次来我家,是我妈买光了他所剩不多的桃,顺便邀他上来吃午饭。我爹见有客人进门,从床上爬起来穿戴整齐,坐在那里陪着聊天。
刘叔尊称我爹:大高(哥)。我爹说:掰客气,家里有啥吃啥。
刘叔操着我都不太听得懂的方言,我爹用河南普通话,两人聊得特别热烈,密得我想插一句都不行。
终于等到我妈端上饭菜来,刘叔嗫嚅半晌,问我妈:咋个大高高(哥哥)呢话我是听不明白。
我爹还在热烈地夸奖刘叔,云南话说得跟日语一样让人费思量。
我敬刘叔是个勇士,河南话之于他,约莫当年的文言文之于我,可我一句多话都不敢问呢。
自此刘叔上家来,爸爸不再陪他聊天,只陪着喝酒。刘叔还要挑着筐子坐火车回家,并不喝,爸爸就端着小酒杯坐一边咪咪笑,并不说话。
从这时起,我才发现爸爸的话越来越少。以前喝两口小酒开始各种碎碎念叨叨讲着他白日里的所见所闻,这一阵子,下酒的成了中央5台的体育节目。
持续了几十年的常规嘎然而止,像是一脚从悬崖上踏空,要失衡很久直至触底。在那地上摸索,再慢慢熟悉人生的另一个阶段。
我爹这样的男人,常常自诩流血不流泪,就算心里面翻了天面上还是尽量平静如常。他假装适应了在家的日子,好像一生下来就直接退休了一样,外表淡定地把我妈我哥折腾得鸡飞狗跳,不,人仰人翻。
我想象中,不用上班实在是很快乐地事情,大把空闲还有工资拿。然而我爹不这么想,他把作息调整一遍,每天给自己布置各种任务一一完成,忙得乱糟糟不肯停歇。仿佛一停下来,那空虚里就生出无数的触手,薅住他的头发,拖住他的手,困住他的脚,让他停滞在那里慢慢退化。他害怕最后变回初至人世的婴儿,在冰冷明亮的新世界无所适从。
黑黢黢的早上5点,他开亮房间的灯拖地板。明晃晃的灯光如万千支小箭扎醒床上的梦中人。经过我哥我妈多日同声抗议,遂改为不开灯拖地板。那拖把在我爹手里有了生命,推挑戳射,在家具杂物间跳来跳去活力四射,倒了瓶子翻了凳子,连缝纫机都在我爹独门枪法下跑起来。
这下人民内部矛盾上升为外交事件,楼下邻居上来问我家一早拆楼是打算干啥。
于是为了睦邻友好,内部人民只有天天早上忍受万箭穿身的那一刻。毕竟伤自家人,不涉及赔偿事宜。
不拖地板?那是无论如何不行的,我爹说,新的一天始于明亮才有前途。又不能放他出去跑步运动,因为一出门他就如归山的猴子,全然忘记自己是个不能剧烈运动的心脏病人,还是关在家里放心些。
以前上班着急,多数是路边或食堂买早点回来吃。而今我爹说了,要自己煮。我妈经历了一早大放光明的洗礼之后刚蒙蒙睡去,又被我爹厨房的各种声响唤醒。大约是那些锅勺知道落到我爹手里不会有好下场,挣扎着从他手里跳出去,砸得大戏将开场打通般响。终于开火煮上了,十之八九我爹要洗拖把,忘了火上还煮着东西。别人的一天在香香的咖啡味里开始,我家则是焦糊味。仔细分辨,还有浓郁的葱蒜味。
mm爸爸妈妈都是好人,都带了时代的印记,从二老身上也看到自己父母的影子。
感谢mm分享人生经历,也觉得有这么丰富的经历,同时有能力转化成文字展现给大家,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谢谢ajmm
期待更新
我妈做为一个对原材料很有要求的厨师,当然是不屑浪费时间投入更多成本,我爹买回来的东西至少要丢一半。菜炒不了,吵架。熟悉的配方相同的味道,两人熟练地过招,辩论到底是谁在阻碍我家走上富裕的康庄大道,雷打下来会劈到哪个浪费食物的人身上。
我做为一个只在周末回家的旁观者,只稍微体验了一下我家的崭新局面。要命的亮灯仪式让让我产生了还在住校的错觉,准备着下一秒跳下床穿好鞋子去出早操,听到我爹喃喃自语的念叨和抱怨,才醒悟这是周末,这是我家。
医院体检排除了提前进入更年期的可能性之后,我们三人断定这就是闲下来闹的。我爹仿佛是跑完马拉松过了终点之后一个急停,他有没有被撕裂不知道,我们快分裂了。
而这次体检之后,我爹更理直气壮地砸锅摔碗,因为报告上说了,脑血管病变导致他双手无法自制地颤抖。
讲真,我们对医生的结论深表怀疑。我爹的手,有时候抖有时候不抖,主要看拿着什么。
平时拿张纸片抖得哗哗作响,捏着毛笔,这笔就是定海神针,雕塑一般稳。
是的,我爹开始写毛笔字,捡起了他小时候最擅长的本事之一。真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失之桑榆,收之东隅。
退休之后,我爹的社交生活一度停顿。
不去上班,嘴边一箩筐的话没同事可讲;不工作,没有县上乡下来的人找他;在在知识分子扎堆玩心眼儿的地方呆了几十年,我爹活得横冲直撞。只要觉得不合理,对领导一言九顶,也不分个场合;和颜悦色爱护有加留给了没权势的小辈或朋友;偏还有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事,话不多捅篓子倒是快稳狠。我妈形容他:我们护士扎针都没你那个准。
回顾前半生,我爹是个热爱运动的人,运动也爱他。别人参加运动靠身体,他靠嘴。
大学要毕业,工作单位都找好了,遇上全国开展支援大西南运动。受了电影《五朵金花》的蛊惑,他也去表个态,于是真就踏上了寻找金花的征途。原本打算在西安接受古风熏陶的我爹,来到了大象满街走,孔雀飞满天,姑娘小伙不讲话只唱歌姑娘的云南。 也不知道那一路,我爹有没有在心里念叨: 俄最开始就不该看电影 不看电影俄就不会去说那些话 不说那些话俄就不会沦落到这个伤心的地方。。。。。。
文革刚开始的时候,让他去给下乡的青年们送东西。他回来给这些翘首期盼的父母们汇报:吃滴好穿滴好,就是不干正事哩。啥?知识青年下乡是不干正事?这不是否定主席提出的伟大的上山下乡运动吗?本来家庭出生极好的我爹轰轰烈烈地站到了批斗台上,台下观众太热情,他一遍一遍地返场。戏份不是最重,却也是不可或缺的第一替补。
去了下放的地方,安心接受改造就是,偏又看不下去房东李秀莲任由自己儿子整日追鸡碾狗,问秀莲:我教你儿子识字好吗?别让他跟你一样闹笑话。
你看,我爹就是有这种本事,前一句话说得人笑,下一句话气得人跳。
他实在不是个讨喜的人。连做了他那么多年的女儿,我有时也是气得跳脚。用我妈的话说,我爹已经修炼到了”门坎上长青苔也不会有人来踏踏你家门“的境界。
还好有我妈这个和平使者人肉铠甲般护着,加上我爹本身业务能力不差,最终没被穿小鞋挨整还混了个”老实心善“的评价。这种做派自然没能攒下几个要好的知己可聊度余生;即便有,也跟他一样脾气耿直又倔又拗,隔不久要话不投机一回,并不能密切来往。
有一天在卖旧报纸之后,灵感乍现,追着小贩走出一条街加价买回这些废纸,他对全家宣布:我要重操旧业。
我爹的旧业,就是唱大戏写毛笔字画画,这是他辉煌的起点,也可以是再次辉煌的起点。
我爹的毛笔字,我倒是不怀疑。看他拿笔不抖稳得跟没病一样就知道,他是真心热爱,就如同他热爱吃饭时必备的二两小酒一样。唱戏么,不好评价,我不懂豫剧,听起来太吵闹,太铿锵有力了也许很适合我爹这样的大嗓门。
画画嘛,就算了。
有一日,我爹看我在画胃部血管图,很有兴致表示这个他行。
上次我爹说这话的时候,我上初中。生物课老师要求画洋葱壁细胞图,我爹看我画的满头大汗,嘲笑我居然没遗传到他的天分,接过手来替我画完了。
那次作业我没及格。老师说,你看到的洋葱细胞壁这个样子的?我爹替自己辩白说,这是写意画,你们老师不懂。
生物学老师和解剖老师应该是同种生物,追求看山即山。我爹身上的这种艺术细菌,我要不起。
他画的美人儿,要么赤脸红腮,肿得正处于腮腺炎急性发作期;要么是得了肢端肥大症,一只手有10公斤重。眼波倒是流转,两只眼分看向不同方向,也不知道咋做到的。反正他觉得是美人儿,我觉得他的美人都有病。
我爹并不气馁,跟我说,我这是练手嘞,等正式画可就不是这样子了,说得好像他现在是在石洞雕刻一样。
我妈也很鼓励他,希望他多放些心思在画画上,字已经写得够好看了,不用练那么多。
只有我和我哥明白,我妈是别有用心。继脚臭嘴臭之后,我爹又添了一个毛病:墨臭。
我妈不明白,明明一打开香飘四里的好墨汁,到了我爹手里怎么就臭上了?很简单:掺水。 我爹就跟黑心无良商人一样,墨汁买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掺水。掺多少进去,决定于手抖的水平,很有我们学校食堂打菜大妈的风范。
我们都胆战心惊地看他抖抖抖地倒出一部分墨汁,再抖抖抖地往小瓶里倒水,最后还要担心他一时忘了,最后要往瓶口舔上一口,跟他倒麻油一个样子。
我们抗议了几次,耐不住我爹惜墨如金的坚持,也就放弃了。从此我妈少了些烦恼,多了些抱怨,每天打开门家里一股阴恻恻的阴沟臭屎坑臭。但我爹明显安静许多,每天吵架的次数少了。因为我爹说,练字画画需要静如水的心境。
从此每个周末回家,我多了一项任务:围观我爹写大字。我妈我哥周一至周五被荼毒得受不了,根本不愿意靠近我爹三尺之内。对我来说,较之于福尔马林液刺得人流眼泪,掺水墨汁的臭法非常清新自然。我被迫成为我爹的关门弟子,听他念叨些蚕头雁尾垂露悬针,把个“永”字写上几百遍。
我爹的退休危机找到了写字这个突破口,我们也适应了新节奏,生活平静下来。
上大四那年,我家终于还完所有欠债。无债一身轻的日子,每天都很好。我爹依然每天给自己规定功课,比如写几百大字,画画到某个进度。遇上白天看球赛什么的,那就晚上点灯熬蜡地赶作业。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写字画画和打扫卫生和帮我妈打下手摘菜切肉。其他事儿,都不关他事。
大四结束,实习的医院离家不远,我也就彻底搬回家去住。再一次回复到齐齐整整吃饭睡觉上班的日子,渐渐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是我以为的那般千好万好。
他现在在更新微信号。还没来得及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