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最大艺术劫案（劫案写完了，1号疑犯出场）

大约一年

楼主 (北美华人网)

在波士顿艺术博物馆附近，有一个独门独院颇为精巧的博物馆，叫Isabella Gardner Museum，我以前写过一篇关于它的闲话，链接在这里：https://huaren.us/showtopic.html?topicid=2937656
1990年3月18号凌晨，13件艺术珍品从这儿被劫走，总估值在五亿美元（500 million USD)以上，是有史以来价值最高的一桩艺术劫案，案子至今未破。今儿个来讲讲这个故事。
不过大家按捺一下性子，讲劫案之前，咱们先讲讲艺术。😁
偷走了什么呢？给大家列个单子 1.伦勃朗的海景圣经场景油画一幅 2.伦勃朗的人物肖像油画一幅 3.伦勃朗的蚀刻版画自画像一幅 4.伦勃朗的学生 Govaert Flinck的风景油画一幅 5.Vermeer的人物肖像油画一幅 6.马奈的人物肖像油画一幅 7-11. 德加的五幅素描 12.先秦时代中国的青铜觚一个（觚就是用来盛酒的器皿） 13.这个丢得最奇怪，一个放在拿破仑时代法国近卫军旗旗杆上作装饰的青铜鹰雕像。这也不稀罕呀？为啥拿走它？

之所不厌其烦地把丢失的艺术品列出来，是因为馆里还有拉斐尔，米开朗琪罗，提香，波提切利一些价值极高或者说更高的艺术品被留了下来，让人不得不问这是个什么选择标准。劫匪有可能是冲着伦勃朗来的，因为4号风景油画很长时间里被误判为伦勃朗的作品，这样的话，劫匪可能以为带走了四幅伦勃朗。可要说劫匪一心一意要搬走所有伦勃朗的话，又有一幅大尺寸的伦勃朗油画自画像被留了下来，也只能说这事儿办得太马虎。
这十三件艺术品里，价值最高的是这两件：伦勃朗的海景油画Christ In The Storm On The Sea Of Galilee 和Vermeer的人物油画 the concert。这两幅作品加起来，应该就是五亿美元估值的绝大部分了。
下面讲讲这两幅画。
Christ In The Storm On The Sea Of Galilee是伦勃朗画过的唯一一幅海景画，是他27岁那年的作品，描绘的是圣经里的一个场面. Sea of Galilee其实不是海，而是耶路撒冷北边一个很大的淡水湖泊，因为地理环境因素经常有风浪。它在圣经里有着特别重要的地位，耶稣常在这一带传经授道还显过好几次灵，比如在水面行走平息风浪什么的。
以下这段直接照搬圣经好了：
“然后[耶稣]上了船，他的门徒也跟着他。突然，湖面上起了狂风暴雨，海浪席卷了小船。但耶稣正在睡觉。门徒去叫醒他，说：‘主啊，救我们吧！我们要淹死了！”他回答说：“你这小信，为何如此害怕呢？”然后他站起来，斥责风浪，风浪就完全平静了。众人惊讶不已，问道：“这是什么人？”连风和波浪也听从他了！”（马太福音 8：23-27；另见马可福音 4：35-41 和路加福音 8：22-25）。

画面左边一个大浪掀来，把小船几乎快要掀翻了。左下角有一块巨大的礁石，对小船构成了另一重威胁。船上的人物是重点，从左到右，场面由动到静。最左边的几个信徒爬上桅杆，正拼了命想要重新掌控风帆，右边的信徒们刚刚唤醒耶稣，一个穿红衣服的信徒敌不过海浪，趴在船边吐了。一个身穿青色衣服的信徒，一手扶着绳索另一手扶着帽子，向画外直视。这个人的形象采用了伦勃朗年青时的样貌，仿佛是画家在直视着观画的你我，把我们也拉进了这个激烈的场景中。
失去伦勃朗海景画的空框

Vermeer这幅画更有说头。他一生只流传下来36幅油画作品，所以每一幅都很宝贵，而丢失的这一幅 the concert, 又是Vemeer 画作里知名度排前几的。
画中有三人,最左边一个女子坐着弹琴（顺便提一句，画里这个乐器不是钢琴，而是harpsichord. 钢琴是用小锤子砸琴弦制造声音，harpsichord则吉他一样用拨子拨琴弦，发出的声音也更像吉他而不像钢琴。感兴趣的话，可以看看这个视频听听这种乐器的声音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oo2VWo9wjJU)。中间的男子大概是老师，身上斜挂着一条装饰带，代表他的身份是预备役军人。最右边站着的女子，一手拿着歌谱，一手打着拍子，嘴唇微张，仿佛马上就要开唱。
左边有个台面，堆着一块红蓝色调的地毯，地毯上放着个欧式琵琶（lute），地上放着一把中提琴。

画里墙上挂着两幅画，左边是一幅风景，右边是巴洛克画家Dirck van Baburen的画The Procuress （女皮条客)，画里两个嫖客正在和女皮条客嬉笑。

为什么在The concert这么一幅画面静谧祥和的油画里挂上这么一幅放荡画面的画？难道是暗示着音乐会里三人有什么不当关系？其实Dirck van Baburen这幅The Procuress 是Vermeer自己所有，在他的好几幅画作里担当了背景的作用。不管怎么说，the concert里这幅画中画放在这儿，格外容易引发联想。也许就是这暧昧不明的调子，给这幅画又增加了额外的吸引力。

失去Vermeer画作的空框

Vermeer 出名的有几个地方，一个是对宝蓝色（ultramarine blue)毫不吝啬的使用，另一个是如同照相机般精准的光线和比例。这两方面都值得说道说道。
1826年法国化学家Jean-Baptiste Guimet 发明人工合成方法之前，宝蓝色都是由半宝石 Lapis lazuli （中文叫青金石）制取得到的，那个年代只有阿富汗产这种半宝石，而且颜料的产量很低，从一公斤矿石里只能得到三十克颜料。所以在中世纪宝蓝色是专门用来画圣母玛丽亚的衣服的。

Vermeer 出生于1632年，逝于1675年，还是宝蓝色颜料跟黄金一样珍贵的年头，他对宝蓝色的使用是这样的：

感受到了吧？这叫一个慷慨大方--Vermeer家境倒确实不错。
Vermeer画作的另一个特别之处是对光线色彩线条比例的运用特别精确，就像相片一样。以上几幅是室内场景画，可能冲击还没那么大，放一幅他的室外画看看。一眼看上去，这墙砖也太像照相机拍出来的了吧？

Vermeer画得这么精准，却没有任何一幅为油画作准备的素描流传下来，只能有两种解释，要么Vermeer是上帝之手，但凡下笔都精确无误；要么他使用了辅助的光学仪器。后面这个理论是英国艺术家 David Hockney2001年提出来的。他提出Vermeer用了各种光学辅助器材，包括曲面镜（curved mirrors），暗箱（camera obscura), 还有投影描绘仪（camera lucida）
Camera obscura

Camera lucida

2008年一位美国发明家Tim Jenison 花了五年时间用自制的简单光学仪器辅助，重新把The music lesson这幅画复制了出来。

他把这段经历拍成记录片，叫做Tim‘s Vermeer， 2013年上映。

这里能看到纪录片的trailer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qylCbiUXDm4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Vermeer使用光学辅助仪器，他死后的遗产清单里怎么一个光学仪器也没有？Vermeer生前有个好朋友，是一个光学镜片领域的先创者，叫Antonie van Leeuwenhoek，在Vermeer死后担任了他的遗嘱执行人。最简单的解释，van Leeuwenhoek在Vermeer生前给他提供光学仪器，在Vermeer身后把仪器处理得干干净净。
这个理论如此完美，可是在艺术界并没有被公认。也许是为尊者讳的心态，几百年来深受爱戴被视作神灵一般的大师，竟然用器材作弊，大家心理上多少不能接受吧。要我说也没啥关系，照相机是1816年才发明的，Vermeer不管怎么说是时代的领先者。
Vermeer这幅画是Isabella Gardner得到的第一幅重要艺术品，得到的经过也很传奇。当时是一个艺术品拍卖现场，巴黎罗浮宫艺术馆和大英博物馆都对这幅Vermeer 势在必得，两者一直互相竞价。Gardner自己没有出面叫价，找了个代理人坐前面帮自己叫价，自个儿坐在会场不起眼的地方，给代理人打手势示意。也不知怎地，罗浮宫和大英博物馆觉得两边加价太厉害了，就暂停了下来，Gardner就当机立断让代理人把画拿下。拿下这副画，Gardner在艺术收藏界一战成名。
好吧，艺术先讲到这儿，接下来讲劫案。
案件发生在1990年3月18日凌晨。前一天，3月17日，正好是Saint Patrick''s day。Saint Patrick 不是圣经人物，而是公元五世纪时一个传教士，是他把基督教传到了爱尔兰。Saint Patrick''s day 庆祝的是爱尔兰文化和传统，那天人人都穿绿色衣服，敞开了喝酒。这Saint Patrick''s day在Boston可是一桩盛事，因为Boston 土著有四分之一是爱尔兰移民的后裔，Boston是北美第一个开始庆祝Saint Patrick''s day 的城市，也有着北美规模最大的Saint Patrick''s day 游行。
3月18日凌晨 1：24分，两个身穿警服的男子走到Gardner Museum一个专供工作人员出入的小门，按响了门铃。博物馆里当时有两个值夜班的保安人员，一个叫Randy Hestand，正在馆里巡走，另一个叫Rick Abath，此刻正坐在监控室security desk前。通过闭路电视，Abath看到两个穿警服的人在门外，身穿警服的人通过intercom说，他们是警察，收到报告说博物馆里有不正常的动静（disturbance），要进来检查。 Abath想，大概是附近庆祝Saint Patrick''s day的人群出了什么动静，也很说得过去，就按下了开外门的按钮。
这两个身穿警服的人走进监控室，问Abath是不是一个人值夜，Abath说还有一个同伴，穿警服的人要求Abath用对讲机把正在巡馆的Hestand叫到监控室来。做完这一切，穿警服的人说，我们有逮捕你的拘留证，你站起来面靠着旁边的墙让我们检查。坐在security desk 前的 Abath就乖乖地站了起来，离开了全馆唯一一个直接连到警局的报警按钮（panic button）。Abath刚面向墙站好，就被穿警服的人从后面上了手铐。这时Hestand走进监控室，被手枪指着，也上了手铐。这时穿警服的人说出了掷地有声的一句话：“Gentlemen, this is a robbery." 然后劫匪熟门熟路地把这两名保安带到地下室，用手铐把他俩铐在暖气管上，还用胶布（duct tape）缠住手脚和眼睛。干完这一切，劫匪又休息了13分钟，大概是想确认没有惊动警察。凌晨1：48分，劫匪开始对艺术品下手了。之所以有这么详细的时间信息，是因为劫匪们的动作被红外线探测仪记录了下来。探测仪连着打印机，实时把发生的事情打印出来。劫匪干完活最后离开之前，把打印出来的报告拿走了。那年头计算机知识还不普及，劫匪不知道同样的信息还在硬盘上存了一份，所以才留下了这宝贵的信息。
Gardner Museum 总共有四层，第一层算是用来暖身的，各个房间放了些Isabella Gardner同时代的画家的作品（我另一篇闲话里说的Sargent 西班牙舞娘的巨幅画作也在第一层）；第二层和第三层房间里放的是展品的精华，文艺复兴大师和荷兰画派巨匠的作品放在这两层；第四层最初是Isabella Gardner的个人居所。
凌晨1点48分，两名劫匪走上二楼，直奔放着伦勃朗和Vermeer作品的荷兰画室（Dutch Room）。这间画室里伦勃朗的那幅海景画前有个探测仪，如果有人离得太近的话就会发出警报。专门放置这个探测器，是因为伦勃朗把自己画进了这个圣经场景，从画里直视观众，观画的人被伦勃朗的目光吸引，常常不由自主想凑近细看。劫匪一进荷兰画室就触动了这个探测仪引发了警报，干脆就直接砸了警报器，然后开始取画。
劫匪把Christ In The Storm On The Sea Of Galilee从墙上摘下来，狠劲儿往地上一扔，砸碎了保护画布的玻璃。接下来的事儿匪夷所思，不把画框的螺丝拧开取画，劫匪竟然用锋利的刀片，大概是box cutter，直接把伦勃朗这幅名作从画框里割了出来。我的天，谁说他们是雅贼来着？雅贼怎么舍得把历史名作用刀片割坏？每次看到这里，我都心头一紧，难过地想不如割我的肉算了。
劫匪如是操作，又取了几幅画。我在前面列失物清单的时候，不是说还有一幅大尺寸的伦勃朗自画像被留了下来吗？这幅画也被劫匪从墙上取了下来，画面朝里靠墙放着。这幅画不一样的地方，是在画布后头还装了一片木板。因为有这片木板挡着，劫匪应该是糊里糊涂地以为已经把画取了出来，就忘了这件事儿，所以这幅画才逃过一劫。这幅伦勃朗对于Gardner museum 有格外的意义，是因为Isabella Gardner是在得到这幅画后，才萌生了要建博物馆的念头。她一开始就打算要在博物馆二楼安排一间荷兰画室，这幅画挂哪儿都想好了。

接下来一名劫匪离开荷兰画室，穿过走廊和两个房间，走到短画室（short gallery），取走了五幅德加的素描。同一间画室里还有别的名家的素描作品，比如米开朗琪罗这幅Pieta, 价值要高得多，却被放过了。

取走德加的素描，有人推测是因为给劫匪下订单的大佬是个马术爱好者，因为五幅素描里有三幅是以马和骑手为主题的。

好吧，马术爱好者这个推测也说得过去，但接下来的事情只能用不可理喻形容。劫匪看上了下图里拿破仑时期法国近卫军的旗帜。

旗帜是放在玻璃镜框里的，劫匪就花了很多时间去拧镜框的螺丝钉。前面不是不耐烦拧螺丝取油画吗？怎么这会儿有耐心了？我真的要吐血三升了。劫匪拧了好几个螺丝下来，也许是突然意识到时间不够了，就中途放弃了。没拿走旗帜，就顺手取走了装饰在旗杆上的那个青铜鹰。
到此为止，劫匪对艺术品的扫荡基本结束，下来就是收尾了。他们拿走了打印出来的探测仪报告和闭路电视的录像带，把劫到的艺术品分两次运到停在博物馆外的车里，于凌晨2：45分离开了博物馆，前后总共在馆里待了81分钟。
接下来讲疑犯。
这案子虽然是三十多年的悬案，有很多不解之谜，有一点倒是公认的，那就是劫匪一定有博物馆内部工作人员的充当内线。从一开始进入监控室开始，劫匪干的第一件事是让保安离开给警局报警的按钮，那就是知道那儿有按钮了。接下来不用保安指路，劫匪熟门熟路地把保安押到地下室。还有一点，挂Christ In The Storm On The Sea Of Galilee的墙那儿有道暗门，外人肯定是不知道的，但是案发现场那道暗门被打开了。
这么多线索指向内鬼，嫌疑最大的，当然是给劫匪开门的摇滚青年Abath。
1号嫌疑人：Rick Abath
他给劫匪开门这件事就很奇怪了，还有很多更奇怪的事。
劫匪取走了有他们影像的闭路电视录像带，但没拿在那之前的录像带。FBI工作人员检查以前的录像，发现Abath在劫匪按门铃之前十分钟开过一次外门。据他自己说，这是他的习惯，他值勤的时候经常都会开外门检查周围环境。这显然是胡说八道，没有任何证据支持他工作时常开外门这个说法。再看案发前一天晚上的录像，Abath在闭馆后也开过一次外门，放过一个人进馆。虽然有录像为证，Abath坚持不承认自己干过这件事。还有一个更稀奇的，我前面讲了各个艺术品丢失的经过，独独没有提那副马奈的小尺寸人物肖像画 Chez Tortoni。

和其它所有丢失的艺术品不一样，马奈这副肖像画原先是挂在一楼一间画室的。根据红外线探测仪的记录，劫匪从1：24分进馆到 2：45分离馆，一步也没有踏入这个房间。那么最后一个在劫匪来之前进去这个房间的人是谁呢？大家都猜到了吧，正是摇滚青年Abath。
按说这证据也太明确了，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Abath肯定在这桩劫案里出了力，但是FBI反复问话之后，并没有拘捕Abath，说是证据不足再加上Abath太无脑，不可能组织这么一大起案子。我先扶墙吐血三升为敬。
这是我第一次觉得美国的法律制度对嫌疑人太宽容了。不管怎么说，总得拘捕起来审问呀！好吧这是FBI的职权，我也无话可说。（tbc） -------------------------------------------------------------------------------------------------------------- 给其它旧贴子打个广告 https://huaren.us/showtopic.html?topicid=2924965 https://huaren.us/showtopic.html?topicid=2939530 https://huaren.us/showtopic.html?topicid=2939790 https://huaren.us/showtopic.html?topicid=2956516

史上最大艺术劫案 （劫案写完了，1号疑犯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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