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余晖中醒来》(8)

小花荣
楼主 (文学城)
第二部分 十四年的风雨路 第十九章  旅途纪实

1966年6月12日,是我们贾汪支边青年铭记在生命里的日子。

火车站前的广场上,红旗招展,锣鼓喧天。一条“热烈欢送我区青年赴疆参加边陲建设”的横幅跨越整个广场。各街道组织的欢送队伍,还有支边人员的亲属、朋友、邻居和看热闹人员,把个广场塞得满满当当。

支青们已在车内坐好,等待出发。

每个车窗口都挤满了话别的亲人。

有的母亲抱着即将远行女儿的手臂失声痛哭,有的父亲拉着儿子手,千嘱咐万叮咛。

一位中年妇女把装着家乡土的荷包递给她的儿子。

整个场面让人感慨又心酸。

我站在车厢门口,手扶车门向人群四处张望,我寻找我的母亲。我看到不远处的弟弟和父亲。弟弟看到我,跳起来和我招手,父亲并不看我,只是抽了一大口烟,把烟蒂扔到地上,用脚尖狠狠地捻了又捻。我知道,在他劝我不要支边时,我的一句“你还是不是党员?”的质问,伤透他的心。

 就是不见母亲的身影。

舅舅看出我的疑惑,挤过来轻轻地告诉我:“你娘在下一站等你。你的朋友同学多,怕你顾不上她。”

一股酸楚直冲鼻腔,我转身进了车厢。

火车一声长鸣,驶离了生我养我22年的家乡。

下一个车站到了,火车减速进站。我早早地站在车门口,透过玻璃门向外看。一个身影悠然而过,那是母亲。车刚停下,我央求列车员打开车门。微风中,母亲的头发飘散着,她正用手遮住阳光,伸长脖子向车厢里张望。

“娘~”我跳下火车,奔了过去。母亲看见了我,伸出两手,向我扑来。我们紧紧相拥,泪水浸透了我们的肩头。

留恋吗?留恋。后悔吗?不后悔。像一个离家出征的战士,在母亲的怀抱里既有酸楚又有豪迈。

这是个小站,只见信号员手中的绿旗举起,哨音即响,有人“喂。喂。”地叫我。我狠狠心,推开母亲,转身跳上火车。

车,缓缓地驶出车站。我压扁了鼻子,透过车门玻璃向后看。母亲扬着手踉踉跄跄地追赶着。

火车,越驶越快。母亲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我的眼泪顺着车窗的玻璃向下淌。

我们到达徐州后和徐州各区支边青年汇合。第二天就上了去新疆的列车。

 列车“哐当、哐当”向大西北驶去。

这是一列专车,载着徐州地区一千六百多名支边青年,还有新疆来接我们的地方领导以及徐州各地区送我们入疆的负责人。

车厢中,年轻的我们,一扫离别的酸楚,亢奋回归,各小队之间开始拉歌。

我们唱:“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哪里需要哪里去,哪里艰苦哪安家······”

我们唱:“学习雷锋好榜样,忠于革命忠于党。”

我们唱:“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

我们唱:“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

我们唱:“我们是党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我们唱:“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

我们唱:“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一首连着一首,一曲接着一曲,我们用歌声表达着我们的悲壮与豪情。。

车窗外是另外一番景象,像一部倒放的电影。

我们家乡的小麦已经净场入仓。而随着车轮向西北方向的滚动,映入眼帘的是社员扬场打场,随后看到的是挥镰收割。随着收割镜头隐去,一片黄黄的麦田映入眼帘。还没来及感叹,麦子由黄变绿,由高变矮,到了甘肃境内,只见一位老汉站在刚掩到膝盖的麦田地里,手遮阳光向我们列车张望。

兴奋点过去后,我们累了乏了,车厢里逐渐安静下来。

天黑了,我们就坐在各自的座位上打盹。第一天的夜里还好过,第二天夜里大伙就受不了喽。

有人钻进到椅子底下去睡,有人爬到货架上去睡,火车的连接处、走廊上,都是昏昏欲睡的年轻人。

当火车在甘肃境内跑了一天都见不到一个人影,只有看不到头的戈壁滩和随风滚动的一种草时,我们小队有一个女同学哭了。接着,哭声连成一片。

是路途的遥远,还是戈壁滩的荒凉,抑或再也回不了家的绝望?大家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失落感。我赶忙过去安慰。我是这个小队的小队长,可我没能劝住哭声。直到我们区的负责人张科长来做思想工作,哭声才逐渐停下来。

他们都是十六七岁、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女,最小的只有十三岁,跟随哥哥姐姐一起来的。他们的父母都去世了。

这些青年大都来自劳动大学。

从三年灾害开始,各个厂矿企业都不招工。没考上大学、高中、初中和各种原因辍学的青年都滞留在社会上,到处可见东游西逛、勾肩搭背、无所事事的年轻人,给治安带来一定影响。

我还没来得及去劳动大学报到,就和他们共坐一个车厢,去同一个目的地。所以我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认识我。

为了当好这个小队长,我决心融入到他们圈子里去。

我给年龄小的端茶送水,给睡着的年轻人盖衣服,劝慰啼哭的女孩子,尽着一个大姐姐的责任。可还是感觉到他们对我的距离感

当我站在车厢过道里向大家传达张科长指示时,总有那么几个人说笑打闹不听。

我手脚无措,不知怎么办才好。

一个声音炸起:“都静一静,听小队长讲话。”

车厢立即鸦雀无声,我清了清嗓子,投去感激的一瞥,开始我的传达。

后来我知道,他叫王义,我们在另外一个办事处,不在一个街道。

王义是个能说会道热心肠人。只是外貌不敢恭维:头歪眼斜,身高不过一米六。

我们这个专列,本来三天三夜的路程却走了四天四夜,总算到了新疆首府乌鲁木齐市。 

休息两天。支青进行第一次分配,去阿尔泰一部分,去伊犁一批。我分到伊犁。

张科长找我谈话,告诉我说:“要注意团结,尤其是秦丽,你要主动对她示好,因为……”

 原来 秦丽是劳动大学团支书,在支援边疆的号召中表现得特别积极,带头报名,大会表态,小组发言,动员大家支边。

劳动大学的青年,多数追随她而来。谁知要出发时,她说母亲不同意,死活都不愿走了。

其他青年知道了,也纷纷效仿,要退回发放的支边衣物。

镇长亲自到她家,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做思想工作,她才勉强同意支边。

因此她比我们晚一天到达集合地徐州。

原定她为小队长,由于她的变故,临时指定我为夏桥镇63人组成的小队队长。

现在想想,这个“临时决定”可能是命运的安排。我如果不当这个小队长,结局可能会好一些。

由于我不熟悉他们,嘴又笨,性格内向,一时融不进他们圈子里去,不好开展工作。

我决定听从领导的劝说,找秦丽诚恳地谈一谈,让她帮我打开一条通往这个小团体的心路。

   傍晚,在旅馆旁路边的一棵树下,面对秦丽,我推心置腹。

我说我知道你在报名时,受到的阻力很大,你有两个哥哥,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你娘不让你走。

我说,我也是,就姐弟俩,母亲为了阻止我支边,托人给我介绍对象。我们也见了面,挺不错的一个人,彼此也有好感。我的条件是:和我一起支边,我嫁给他。他的条件是:留下来,他娶我。最后我的选择是:舍弃爱情,听从召唤。

我声情并茂地说,她沉默不语地听。我没在意她的情绪,认为只要以诚相待,总有一天会成为好朋友的。

在乌市休息了两天后,我们分坐几辆大客车,向伊宁市出发。

车队整整走了三天。我们在戈壁滩上行走,在沙堆中绕行。

天山总是伴随着我们。在天山果子沟,车队停下,男左女右分别放松膨胀的膀胱。我们到一条小溪洗手时,不由自主地“啊”的一声,那水刺骨地凉。

新疆领队告诉我们,这是天山上融化的雪水,特别凉,这水流入赛里木湖。难怪六月的天山,还都戴着厚厚的白帽。

车在险峻的山谷里穿行,在果子沟飞驶。我们看到雪白的羊群在嫩绿的山坡上吃草,放羊人躺在马的旁边休息。

我们车围着赛里木湖转悠好半天,终于驶向下山的路。

伊宁市到了,我们住进招待所,进行第二次分配。

一部分去巩留种羊场。我们分到察布查尔奶牛场。

第二天,载着我们和行李的几辆大卡车向南驶去,过了伊犁河在奶牛场场部停下。广场上,场部领导对我们进行了再分配。徐州市内的支边青年分到奶牛场一连,老矿的分到四连,夏桥镇及新工区的支青分到二连,我在二连。

 

 


更多我的博客文章>>>

 

 

枕戈待旦,准备投票! 中国文人的必读:《四书五经》 中国美国公共图书馆数量比较 文学城四年,出版四本书 《人,在余晖中醒来》(20)- 大结局
小花荣
早安星星们!@晓青:本来学你,临时关闭账户,结果把所有选项都打钩,ID就彻底消失,重新以梧桐之丘注册也不可以。无奈。
最西边的岛上
早安梧桐兄!
老林子里的夏天
有幸跟着小花这支笔,去经历支边新疆的那段历史。等下集!
晓青
用同一个名字不行,你应当让管理看看能不能恢复,可惜了。
冰星
我们下乡时,大家都很茫然,没有离别父母的悲伤,没有背井离乡的沮丧,没有涕泗横流、捶胸顿足;也没有志在四方的革命激情,没有
h
hongshankou
梧桐啊,看见您在平等那留言,俺那个乐,LOL (不能用hahaha), 特挤时间登录留字。您的留言在内:

大选结果出来后,我喝了一大杯白葡萄。感觉这次的选民应了网上戏谑之言:“你大爷还是你大爷。”在美国就是这点好,在宪法保护下,每个人都是大爷。干杯!

跟他的文不搭嘎啊,嘻嘻,赞!

云霞姐姐
跟读好文,有趣的故事
云霞姐姐
怎么没描述天山脚下的风景啊,也许累和饿,那顾得上看风景啊?
小花荣
他们不理我。过些日子再试试。
小花荣
你好,西岛。我忙了一天在外边转悠,刚回家。
小花荣
男孩子好很多,女孩子感性些。
小花荣
谢谢老林子的一贯支持。
小花荣
他知道我的意思,搭嘎得很。
小花荣
那个时候,她一直沉浸在苦闷中,大家泪眼婆娑,哪还顾得上看风景。
小花荣
很难逮到他,逮到就得喝两杯。
晓青
你又没被封,为啥不理你,天天找,在意见区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