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光的珍珠 —— 万圣节

a
asalways
楼主 (文学城)

不知觉的,已是深秋,鬼节的那个周日,她请了一个女孩子晶到家里来。

认识晶的过程,复杂又简单。

第一次见到晶,是在N城齐老师家的PARTY上,那时她因为工作关系刚刚流落到N城,两眼抹黑。居然发现老爸原先的同事齐老师也在N城,还是当地远近闻名的资深PARTY一族,少不得把他们家当做快乐大本营,没事儿前去投奔。

第一眼,她觉得晶真是青春的光彩逼人,剪一头碎碎的长发,弯弯的双目,淡红的脸颊柔滑细嫩,那感觉好像是一盆久久放在花房里精心灌溉的花儿,水灵灵的新鲜,刚刚被移植于天光之下,有着不属于风吹日晒和外景的精致。

听齐老师说,晶刚从英国留学毕业,在美国的P州工作。也因为和齐老师是“世交”,大过节的开了七八个小时到N城参加PARTY。

齐老师说, ”晶啊!你刚刚学车,就能开这么远,胆子够大的,真是不简单呐!“

晶腼腆地说,“反正在美国我也是举目无亲,要不然去哪里过节呢?横下一条心。 ”,淡淡红晕的脸丝毫没有长途旅行的疲惫。她心里叹了一句,真是个勇敢的GIRL!

一面之交过去没多久,她因为不喜欢N城夏天天天下雨,冬天天天下雪的天气,又弃了N城搬到Q城,反正到哪儿都是“两眼抹黑”,不如换到天气好点的地方抹一抹。

眨眼过去一年,有一次参加Q城的汉大校友聚会,她跑去凑热闹,竟然意外地遇到也来凑数的晶。

晶脱去了些校园里的稚嫩,纯纯的表情上加了一层淡淡的雾,看上去比原来成熟一点。听晶说,她原来的公司在Q城拓展新业务,晶觉得机会不错,就请愿从外州也搬到了Q城。

第二次见到晶,她觉得简直太巧合,转了一圈居然到了同一个城市,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可惜她和晶都不是那种见了面能侃侃而谈的人,虽然在眼神里交换了诸多好感,在电话簿上记下了彼此的电话,在有一茬没一茬的谈话里说到了自己和家人的近况。

她这才得知晶这个小丫头,因为上学早,拿了国内的本科,英国的硕士,又跑美国来工作一年多,辗转了三个国家,居然还不满二十四岁!

她羡慕的一愣一愣的,在一旁掐指盘算“如果还有来世”,自己能快刀斩掉哪几年在野地里疯玩儿的童年,和成年后痴长的几岁, 才能练就此等跳级进阶的本事。 

俩人在校友会上分手后,又回到了各自的轨道上,她继续着她的痴长,晶也提升着她的忙碌。

直到鬼节之前的一个周末,她和晶在一家中国BUFFET店第三次不期而遇,借着“咱俩怎么到哪儿老能遇上, 再不交个朋友都对不住天意”的兴奋,她说了一句,“鬼节到我们家玩儿吧!我们家新安了卫星电视,能收很多个中文台。。。”

晶的眼睛一亮,专注地看着她,好像在忖度她的邀请是不是认真的,“真的吗?那我。。。就不客气了?其实。。。下个周末,是我的生日。”晶的表情竟是有些落寞的。

她的心一动,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孩儿,在异乡的城市,还是本命年,要单独过生日,这是怎样的稀黄?

她点点头,给了晶她家的地址。

转头回家的路上,她开始有点打怵,自己对于庆贺生日,从来都是淡然甚至是躲避的,多半缘于从小到大对甜食,过甜的生日蛋糕极其白花花奶油的惧怕。不管人家还是自己做寿星主角,一块大大的甜蛋糕足以叫她如鲠在喉,难受半天,再好的心情也皱缩成一团儿了。到了美国,蛋糕甜得发腻的风气有愈演愈烈之势,公司里有时候不得不应付的各种EVENT叫她对所有和“蛋糕”沾边的节日都充满了恐惧。

最后,她决定把这个请客日完全整成鬼节的风格。她买了一只大大的南瓜,一个MASK,一包蜡烛,插在金黄灿灿的南瓜饼上,虽说这个“生日蛋糕”有点不门不类,但至少PUMPKIN PIE的甜度还是令她可以忍受的。

周日的那天,她做了几个小菜,然后把灯全熄了,只留了门廊里的一盏,免得晶上门被台阶跘到。

听见门铃的时候,她有点得意地戴上早已经准备好的骷髅面具,拉开了门。那个骷髅有黑黑的布袋垂下来,像头巾一直到垂她肩上,布袋后面隐藏了长长的小导管,连着橡皮阀,手只要在橡皮阀上一捏,导管里面的红色液体就流过面具,看着像是鲜血流过骷髅头,流完了又会回收到橡皮阀内,如此周而复始。

万事俱备, 好戏上台。开门以后,晶看到的是一个鲜血淋淋的骷髅头,从黑洞洞的房间里走出来,她大概没有思想准备,也不可能有准备,惊叫了好几声连连后退,手里拿着的小熊气球掉在地上,用手捂住了嘴。

她看见自己“奸计得逞”,摘下面具,笑做一团。晶扑上来打她的胳膊和肩,她仍是笑得喘不过气,半天才缓过劲来。

晶大叫着,“你从哪儿弄的面具?好逼真哪!我。。。都被你吓死了,你简直坏死了!”

晶大概没想到她会连半熟不熟的人也要恶作剧吓唬一番。

她笑着说,“一般我也不会的,但是,”她狡黠地看晶,“谁叫你在小鬼季节进入了小鬼地盘呢?想你开车胆子就比较肥,我猜你不会吓破胆。。。”

她把家里的灯通通打开,晶把刚才掉到地上的气球收进来,说送给她这个主人。

因为有了刚才的一幕,晶也不觉得拘谨了,问了她家的格局,该洗手的洗手,该参观的参观,自己随意起来。

上桌吃饭的时候,晶已经不再像个客人,兴致勃勃地吃她煮的八宝饭。吃得高兴时,就开始谈她在英国和美国的学习和生活,听着和她自己差不多,都是虽然走了很多个城市,但是经历仍然简单明了的那种。

除了晶自己说出来的故事,对别的她并没有多问,晶也没有多问她的来龙去脉。那个时候的她,其实正在失意之中,不过因为正处在天天都很“失意”的状态,反而不用急着拣晶生日的这天来发泄了。

吃过饭,她打开电视,抱来一个巨大的南瓜和一套简易的南瓜刻刀,对晶说,“我刚从店里买的,也不知道怎么刻,咱俩来一块儿琢摩琢摩?来美国这么久,还是我第一次买南瓜。”

晶也来了兴趣,俩人拿着PUMPKIN CARVING INSTRUCTION,边读边干。

先是拿大刀把南瓜顶上锯下一个帽子形状的一块儿,预备一会儿还能贴衣无缝地放回去。把南瓜瓤掏空,清除干净,新鲜的南瓜,瓤儿虽然不及国内的小南瓜细嫩,却仍然是甜香扑鼻。

然后用CARVING TOOL里面提供的模子,用油笔把要刻的地方画下来,一个嘴巴,一个鼻子,两只眼睛。

接着用小刀开始刻。她和晶一人一把刀,在一个硕大的南瓜上各司其职。还好,提供的锯齿形刀十分好用,穿透了南瓜皮之后,一手扶南瓜,另一只手沿画好的线,以垂直南瓜皮的角度,里外来回锯,厚厚的南瓜上就逐渐出现了豁口,几个转折的豁口一拼,一块块完整的三角形,正方形,锯齿形的南瓜皮就脱落下来。

她俩专心地干着活儿,电视里走马灯似的在换着明星出来唱唱跳跳,正好是周日晚上“同一首歌”晚会。她和晶有时候会评价一番,或者提起他们喜爱歌星的歌曲。

时间悄悄地溜走,大南瓜上滑稽的眉眼开始显现出来。有时候俩人位置拧住了,其中一个就坐在地上喝口水,歇会儿,让另一个人先刻。

到晶休息的时候,她看见晶若有所思的神情,轻轻问,

“要过本命年了,你穿了红内衣和红内裤没有?”她听说本命年都要这么穿的,可以避邪,不过她自己知道的时候,早已经过了,现在拿出这个理论,也就那么一说。

晶笑着说,“怎么你们也有这个说法?我今天刚刚去买了一打,这就准备实践一下。”

晶靠着她家壁炉边上的墙,好像无意识地打量她家墙壁上的画,有一副是正好是她披着婚纱,在一片草地,竹林,和爬满葡萄藤的亭子下面一个略微回头的侧身照。照片特意弄得很朦胧, 边界不清,满眼的绿,加上光线柔和,飘荡得云气弥漫,竟然有一点印象派画作的效果,她十分喜欢。而且知道只要不说明,没人能看出画上的人是她自己,只当是一个披着白纱的人而已。

晶的眼光落在画上,散漫地注视了一会儿,忽然说出一句,“来美国这么久了,好像第一次,觉得心里这么安宁。”

她抬头看晶,仿佛听懂了她话里的话,用笑容温和地鼓励她说下去。她觉得晶好像是那种,心里即使苦也不会轻易表露的女孩儿,不自觉地用甜甜的笑把喜怒哀乐都给掩盖了。这样的女孩儿,是要用一点鼓励和耐心,来倾听的。

晶回望着她,眼神变得迷朦了。她慢慢地说,“我离开英国的时候,是。。。很伤心的。”

晶的眼睛盯着电视,咽了一口水,似乎用了很大的勇气来提起这个话题,又似乎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那个时候,我有一个男朋友,就是三个ROOMMATE中的一个。我以为,我们很好很好。他是个很体贴的人,有的时候我做PROJECT,熬夜到很晚,他也不睡觉,到我的房间里。。。来陪我。”

“后来,做毕业设计的最后一阵子,我实在太忙,有时候通宵都在图书馆里查资料,我就不忍心再让他陪我耗着。”

“答辩完的那天,我终于有空去MALL里SHOPPING,怎么都没想到,会看到他和另一个女孩子搂在一起配眼镜。。。”

“我哭着跑回住的地方,才发现其实所有的ROOMMATE都已经知道了,他和她在一起,唯独我,是个傻瓜。。。”

晶把眼睛收回到她的脸上,满是哀伤,问,“你能想象吗?我这样的。。。人,等他回来的时候,居然上去打了他一巴掌。当时真的是气糊涂了。”

她停下手里的南瓜刀,很认真的看着晶,说,“能想象,打得好,他DESERVE嘛。”她的心里接着叹了一口气,她惊讶的绝不是晶的反应,而是,这么甜美而单纯的姑娘,居然经历过这么惨痛的恋情。余下的痛苦,怕不是一个巴掌就能打飞的呢。

晶得到她的“首肯”,喃喃地说,“他当时的样子,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好像很痛苦,很伤心,但是一点也不愤怒,他说,‘对-不-起,但是事情不像你想象的那样,我还是最-爱-你。。。’可是我又如何还能相信。。。他?”

晶垂下头,说,“那时候,我真的想不通,怎么这样的事情,竟然会让我碰上?我恨死他了。”

她揣度了一下,小心地问,“你,来美国了以后,就没和他联系了?”

晶摇摇头,自嘲似的说,“在眼皮底下都守不住的,跑这么远,还有什么必要再联络呢?”

她沉默着,对晶认同地笑一笑。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个时候,谈论一段逝去的情,除了作一个好好的听众,实在是别无他法。想来晶已经能够想通来MOVE ON了。

果然,晶倾诉完毕,呼出一口气,居然笑了一下,“现在的我,已经不似一年多前那么恨他,甚至,留在记忆里的,都是我们在一起快乐的片断。他一直对我很好的,还特别会做菜,我忙的时候,就天天煮好吃的来增加营养,我来月事的时候,他甚至连我的LAUNDRARY都帮我做了。现在回想起来的时候,我还是。。。有一种感激的心情,虽然我们永远都不会在一起了,但是至少,在一起的时候,还能彼此善待,只是结局很突然地,嘎然而止。”

她欣赏地看着这个小姑娘,好像勇敢和温柔,就像她的弯弯的笑眼和挺直的鼻梁一样,完美地结合在一起,怎能不叫人惊叹造物主的神奇呢?

说话间,她已经把南瓜的最后一片多余的皮瓤扯下来,她站起身,对晶说,“大功告成,走!我们点蜡烛去!”

两个人穿了外套,跑到门口的阳台,点起一只蜡烛,小心翼翼放进南瓜肚子里,然后把刚才切下来的瓜顶当帽子紧紧地扣上了。

“哇!真好看!”俩人不约而同叫起来。

外面因为黑,红红的烛火从被挖空的眼睛,鼻子,和嘴巴空隙中间透过来,五官忽然活起来了一样。像一个憨憨的南瓜人儿,大大的嘴巴露着两只小虎牙,豁着的门牙让人联想起说话发不准音,只能看别人傻笑的家伙。三角形的红鼻头估计是在深秋的夜里冻得够呛。两只狡黠的丹凤眼突突的放光,整个就是一个看见美女眼冒火舌的色狼嘛!这个南瓜先生憨傻憨傻,还色胆包天,真是叫人忍俊不禁。

她和晶对着南瓜编排了半天,乐不可支地敲敲南瓜的木鱼脑袋,俩人都傻乐傻乐的,直到被屋外的寒气逼得有点哆嗦。

晶忽然想起什么,提议说,“咱们来照几张相片吧!留个纪念!”

她到屋里拿了数字相机,叫小丫头戴上帽子,对着一个南瓜大头又是搂,又是亲,又是敲敲打打的,留了好多张滑稽的照片。

照完,她和晶在相机屏幕上翻看着彼此的“丑态”,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完了,俩人都把手放到南瓜被烛火烤热的皮上,算是“烤火”取暖。

晶的眼睛亮亮的,看着她,又越过她,去看身后其他邻居装饰的小灯和鬼影幢幢的稻草人,说,“这样的时刻,真让我觉得,自己,其实还是挺幸福的。”

她没有说话,好像无意中在思考幸福的定义。

没想到晶也在想同一个命题,晶拉着她,问,“XX姐姐,你说,幸福,到底是什么呢?”

她笑着,心里琢摩,“幸福是什么呢?我自己也从来没想明白过。”但她不忍给晶一个空白的答案,她看着晶眼里的火花,好像忽然地,就那么灵光一闪,不由自主地说,“幸福,也许就是很多个美好的,难忘的瞬间,用时间的线,串成了。。。一个珠链吧。那些瞬间就好比珍珠,你串的越多,幸福就越有光彩越耀眼。。。”

 

 


更多我的博客文章>>>

 

 

2020.02.02 - 超级碗之夜话橄榄球 毕业舞会 (2) 第二次机会 毕业舞会(1)赶考错乱 毕业舞会(27) 明天你好(完结篇) 毕业舞会 (26)南极昆仑
w
wei_68
欢迎back! 写得真好,又回到了青春年岁,看得好舒心啊。
星如雨86
来来来,来听小既讲故事:)

这两天刚好看了张小娴的一段话,非常应景呢:

“不要再问天长地久还是曾经拥有。凡是美好的东西总是以不同形式地久天长,功德圆满。”

                                                                                                          

 

a
asalways
哈哈,一直没走,或写或读,喜欢文字的劲儿还没过去

你也要慢慢写啊! 这样可以常常“见”到你

风起云止
小a这篇写得非常有哲理,用时间串瞬间,耐人寻味。
a
asalways
小既的故事都快讲干了 LOL

握个手,你quote的那段说的真好,确实如此,有了且行且享受的幸福观比较容易满足和心态平和。

人生旅程是条长长的时间线,经历的美好和浪花被去粗取精留存下来变成了记忆中的“珍珠”。

不管你追求什么,最切身和幸福的感受就是这些时间点上发生的故事和体验,每天都在进行。

话说那天我看到说,为什么我们读了这么多书,看了这么多故事和喜剧,还是没能过好“自己的人生”,我就挺感慨的,话说如果做这些事情是自己喜欢和享受的,不正是PART OF a good and happy life嘛?

 

a
asalways
可能这就是小既同学的幸福观吧

是一篇旧文,我发现自己的幸福观早已形成,并且一直没变 LOL

实坡
很好看,盼续集。小既每一篇精彩的故事都给读者增添一个闪亮的链珠。
a
asalways
哈哈,赞一个现学现用!和夸奖
w
wei_68
俺想快马加鞭,可快不起来,只好慢慢的蹭喽。

你写得快便一篇篇写,最好能陪俺“痒”完。

拥抱哥
幸福是很多个美好的难忘的瞬间,用时间的线串成珠链,说得很形象。美好的短小的故事。

平凡的人物,平凡的故事,往事过去,留下的都是美好的回忆。

小晶应该给男的一个机会,让男的好好解释一下吧,也许真是一场误会。

a
asalways
可不是嘛, 幸好嘎然而止, 没有经历ugly part LOL

小晶的感受力很好, 在那些伤痛慢慢平复的寂寞之后, 一个小南瓜和生日饭也能感受到幸福, that's the way to go!

她说在离开诺丁汉之前, 也和前男友简短交谈过的, 毕竟是同屋, 在一个屋檐下。 

怎么说呢,还是小晶有阵子实在太忙了, 冷落了男友吧, 年轻的时候, 特别是男生, 还是比较nice的男生, 都不太会把自己的不满和冷落感说出来,  而是。。。任由空虚感逐渐胀大,最后默默地被别人勾引走了。。。LOL 真的是不知道哪个结局更好更糟。 

不过一旦出现这么大裂痕, 就很难回去了。 我写的陈医生也有这么一段相似的经历, 好像更惨痛, 还是她更绝决, 转头嫁人就把自己甩到美国来了, 永无回头的可能。 唉。。。

 

a
asalways
哈哈, 你这是勾引我“文字痒”。。。LOL 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