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endt的答复是,我得先protestieren一下,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哲学家,尽管我专业学的是哲学,Political Theory才是我真正的研究方向 (Political theory is the philosophical study of government,address questions about the nature, scope, and legitimacy of public agents and institutions and the relationships between them)。
在Vita Activa oder Vom tätigen Leben这本书里,她把人类从事的工作分为三级。最初等最低级是Arbeiten,即简单的工作,比如妇女做家务,农民种地。第二层是Herstellen,即创作。比如艺术类作品,她形容这个level为“不仅仅是把生命磨碎的过程”。而被Arendt认为的最高一级的工作,是Handeln,这个词如果硬翻成英语,我想trading是最接近的,即人和人之间的交易,谈判等这一类活动。它只能发生在人与人之间,是主动进行的,当然包括了politische Handeln.
不过我今天最想介绍的一本书是她的Eichmann in Jerusalem,这本当然也是Hannah Arendt的代表作,而且可以说讨论的题目到今天仍旧有很大现实意义,正是在这本书里,她第一次提到Banalitaet des Boesen(平庸之恶)的概念。
这是历史上有名的一个案件,Arendt当时以The New Yorker杂志记者的身份参加现场报导。Eichmann是当时第三帝国的一名官员,主要负责组织把犹太人送往集中营的工作,据统计,经他手到集中营的犹太人,多达4-6Million。他后来流亡到阿根廷,被以色列特工追捕归案并在耶路撒冷受审(以色列特工在特工界差不多就是德国物理学家在物理界的地位)。有兴趣的可以参考这个链接。
Karl Theodor Jaspers的『罪の問題(Die Schuldfrage)』中分析了四种“罪”,即「刑事类罪(Kriminelle Schuld)」、「政治类罪(Politische Schuld)」、「道徳类罪(Moralische Schuld)」、以及第四「形而上类罪(Metaphysische Schuld)」。其中「政治类罪(Politische Schuld)」这个罪的対象不仅仅是“政治家及其行為”,还包括“国家的国民(Staatsburgerschaft eines Staats)”,他提出了一个国民对本国政治家/政府的態度问题……不是交个税就可以了的问题
再然后我就想那典型的老美们怎么过的呢?我在美国25年,比在中国的年头还多了。我的体会是独立宣言里说的life, liberty and pursuit of happiness 可能一定程度上也是老美们的collective subconscious. 找朋友找伴侣都是一起have fun的,有啥难处去跟therapist 哭诉,都不一定跟伴侣哭诉
毫无疑问,Hannah Arendt属于当今提到哲学和哲学界前辈都不能回避的一个名字。坦白说,我看她看的很辛苦,同样是1000多页的书,虽然我也对着Kant大叫,这种不能多看,会死人的——但是Kant我看不进去的时候,会跳过去,而且没有任何心理负担。而对Hannah Arendt,我是不舍得跳过去的,我太想了解她理解她了。
Ich will verstehen是Arendt的人生Motto。这句翻译成中文是,我想了(理)解,弄懂......
当然,性别是另外一个原因,我从来都承认对女性会更尊重更友好更认真,尤其对有成就的女性。不是因为我是女权主义,我从来不是女权,我只是人权。在今天的社会里,当然女性仍然是普遍意义下的弱势群体,这种事实拿个例反驳没意义。
为了写这个,还追了一个她1964年zur Person的访谈(是德语。她因为抽烟很凶,倒是有一把低沉的不多见性感嗓音)——感谢现在信息获取如此方便,只要有心有兴趣,什么都可以从网上找到。
那个主持人上来就问,您作为一名女性,在男性占绝对主体的哲学领域取得如此成就,作为当下最著名的哲学家之一,您有困扰吗?
Arendt的答复是,我得先protestieren一下,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哲学家,尽管我专业学的是哲学,Political Theory才是我真正的研究方向 (Political theory is the philosophical study of government,address questions about the nature, scope, and legitimacy of public agents and institutions and the relationships between them)。
政治理论当然是人文科学的一部分,而且因为人性和人类社会体系的复杂而复杂,好像中文里说起政治或者相关话题很容易产生鄙视情绪,我表示不是特别理解。
德语里说起哲学家,其实爱用另外一个名词代替,Denker(in),即思考者。
Der Denker, Auguste Rodin。大家都熟悉,我不多说。
和Kant一样,Arendt祖籍是Koenigsberg,不过她自己是在汉诺威出生,父母都是犹太人,只是妈妈是属于天主教派的新教,就是Martin Luther教改之后的那个。
14岁在中学的时候Hannah Arendt已经读Kant了,并且决定将来学习哲学(她当然做到了)。谁说只有自然科学才有天才呢。
在Marburg读大学的时候,18岁的Arendt认识了35岁的教授Martin Heidegger,二人很快彼此吸引并发展成情侣关系。Heidegger称Arendt是Die ganze große Passion meines Lebens。
这个Passion可不仅仅是现在英语里的passion那么简单,它实际上是一个宗教意义下的词汇。这一部分不在这里多说,会跑题太远,选一张Albrecht Duerer最著名的木刻画做代表,这幅画就叫Die grosse Passion。翻成毕生挚爱?好像太肤浅了点。
嗯,我也刻过木头,只是没这么好。仔细想一下,差不多能到下面这个水平,尽管当时偷懒用三合板或五合板,那种三棱的刻刀,还是几乎把中指侧面磨到出茧子(后来我一直觉得自己右手中指有点畸形)
Duerer最有名的画里,当然有这只兔子,以前没文化在这里介绍过。
以现代人的画笔颜料包括可以screenshot时间的照片辅助,只做到这样逼真当然不是特别难(只要花足够的时间对付那些细节),不过别忘了那是1502年,仅凭记忆捕捉瞬间神采,还要如此细腻传神,非绝世高手不可得。
我又跑题了。
Arendt的科研经历其实不是很顺利。同有妻有子的Heidegger交往两年之后,Arendt主动终止这段关系,转学到Freiburg继续哲学专业的学习,后来又到海德堡做哲学博士(如果我老7,80岁一定有机会结识一下)话说回来,那样巴掌大的一条街,不认识都难。不过,她的HB论文先开始是被Theodor Adorno这里拒掉的。这里解释一下,德国最高的akademische Titel不是Dr. ,Ph.D, Mont Dr, MD, etc., 是Habilitation。理论上这是通往教授的必由之路,但是教授和工程师一样,仅仅是职业,被聘了才算。所以业界很多人喜欢自称Dr., 因为那是真正可以跟一辈子的,哪怕死了以后的悼文都可以挂上 Dr. XX。
后来还是Heidegger和Jaspers出手,给了很positive的评价,才让她得到很好的学术界资助,得以继续她的研究工作。
Hannah Arendt发表于50年代的成名作是,Elemente und Ursprüng totaler Herrschaft,从美国(她那时候已经辗转到美国了),到德国,再到全世界,这本书结合了她的哲学理念和个人经历生活经验(不错,她聊到很多朴素的人生哲理),一战成名,奠定了她在哲学界的地位。
Arendt可以说是研究极权主义(Totalitarismus)的第一人,第一次提出了Nationalsozialismus和Communismus实质上都是Totalitarismus这一概念,并且明确指出,在Massengesellschaft(大人口密度)的当今社会体系下,人类最大的敌人是人类在自己。
在Vita Activa oder Vom tätigen Leben这本书里,她把人类从事的工作分为三级。最初等最低级是Arbeiten,即简单的工作,比如妇女做家务,农民种地。第二层是Herstellen,即创作。比如艺术类作品,她形容这个level为“不仅仅是把生命磨碎的过程”。而被Arendt认为的最高一级的工作,是Handeln,这个词如果硬翻成英语,我想trading是最接近的,即人和人之间的交易,谈判等这一类活动。它只能发生在人与人之间,是主动进行的,当然包括了politische Handeln.
所以在Arendt的理念里,政治理论是很严肃很认真的课题,不是什么华人爱说的“不聊政治,肮脏”这一类莫名其妙的结论。
这本书当然受到很多批评,明显歧视家庭妇女或者(低级)手工业者啊。
不过我今天最想介绍的一本书是她的Eichmann in Jerusalem,这本当然也是Hannah Arendt的代表作,而且可以说讨论的题目到今天仍旧有很大现实意义,正是在这本书里,她第一次提到Banalitaet des Boesen(平庸之恶)的概念。
这是历史上有名的一个案件,Arendt当时以The New Yorker杂志记者的身份参加现场报导。Eichmann是当时第三帝国的一名官员,主要负责组织把犹太人送往集中营的工作,据统计,经他手到集中营的犹太人,多达4-6Million。他后来流亡到阿根廷,被以色列特工追捕归案并在耶路撒冷受审(以色列特工在特工界差不多就是德国物理学家在物理界的地位)。有兴趣的可以参考这个链接。
Eichmann-Prozess
被以色列总理直接称为魔鬼的Eichmann在Arendt笔下是“尽管检察官竭尽全力,但是所有人都看出来这个人并不是怪物,只不过让人觉得很难说你不是在和小丑打交道”。
Eichmann的自辩很安静很冷静。他说,(对我的)谋杀指控是错误的。我与杀害犹太人无关。我从来没有杀过一个犹太人,我也没有杀过人,我也没有下命令杀过一个犹太人,我也没有下命令杀过一个外邦人,我只是一个负责的官员,我只是完成我的工作。
Arendt写到,检方一次又一次试图证明至少一件具体的谋杀罪成立,可惜徒劳无功。他只是Schreibtischtaeter(坐在写字台前办案的那个,还不是键盘侠,他是真做事)。
在面对Eichmann一再强调“我只是接到指令,完成任务,在战时,尽量不使列车空运,至于之后的事情,那不在我的责任范围”,Arendt的感触是,这种纯粹的轻率,注定了他是当时最大的罪犯之一。这种不切实际和轻率,比人类固有的邪恶本能造成的危害更大....
“......这其中蕴藏着邪恶的恐怖,也蕴藏着它的平庸......”
Eichmann在辩词中提及,他当时和Judenraeter合作的很好。这就不得不提到另外一段历史。
1939年,纳粹高级军官Reinhard Heydrich(他的故事也讲过,这里)提出,每一个犹太居民区都要有一个负责人(Ansprechpartner,当然也是犹太人)作为和纳粹之间的联系人。这些人先开始只是负责简单的如人口登记一类的工作,后来发展到分发犹太人必须佩戴的Judenstern(和二战有关的电影基本都能看到)等杂事(类似于中文里的村居委会?)。
再后来到1942年,所有纳粹侵占的国家都开始实施这一政策,而这些联系人,新的工作是直接和集中营密切合作,负责组织人们去火车站并送上(开往集中营的)火车。
Arendt写道,“这些犹太人在毁灭自己人民方面所扮演的角色无疑是犹太人所有黑暗历史中最黑暗的一章。无论是阿姆斯特丹或者华沙,或者柏林,布达佩斯,纳粹可以依靠犹太官员制定人员和财产清单,支付驱逐和销毁被驱逐者的费用,监视空置公寓并提供警察军队将帮助抓住犹太人并让他们登上火车。。。如果犹太人没有这些犹太人领导组织,受害者总数几乎不会达到4-6百万”。
想一下,如果那些联系人跟自己管区的(犹太人)说,等待他们的是不归的死路,又有多少人会乖乖到火车站上车?甚至带着孩子?
Eichmann当然没有杀人动击,他是4个孩子的爸爸,虔诚的天主教徒,只是想努力工作好好表现,早日晋升。然后呢?
这本Eichmann in Jerusalem差不多花掉Arendt10年时间来完成。
她说,在成人政治舞台上,“服从”这个词只是表示(对当权者)认可和支持的另一种方式。官僚政府的实质是他们一次又一次地抗议说,他们从来没有主动做过任何事;他们没有任何意图,无论好坏,只是听从命令......我不认为德国人特别残暴......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德国人对服从的过于疯狂的理想化。
(你)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自己判断。
更多我的博客文章>>> 8卦时间(53)——Hannah Arendt和平庸之恶 周末灌水:the awe effect 灌水终结——原子弹的前世今生(4) 这回真灌水:日本的Ikigai,丹麦的Hygge和瑞典的Fika 灌个严肃的重水:原子弹的前世今生(3)
只要功夫到了,特别是对着照片。
我肯定完全没有训练,有我早承认了。如果专业科班出身,我的水平X100,应该能做到,我觉得不是很难。难的是他能抓那个瞬间,这个我是真想了好久,觉得太难了。
所以这张兔子的照片我真是看了好久好久,想他是怎么做到的。
当然,他画过很多兔子。
三人同框
Theodor Heuss所说的「集団の恥(Kollektivscham)」
正常人不会避开对“现在进行式”中的时政问题/社会问题的思考及讨论……
Karl Theodor Jaspers的『罪の問題(Die Schuldfrage)』中分析了四种“罪”,即「刑事类罪(Kriminelle Schuld)」、「政治类罪(Politische Schuld)」、「道徳类罪(Moralische Schuld)」、以及第四「形而上类罪(Metaphysische Schuld)」。其中「政治类罪(Politische Schuld)」这个罪的対象不仅仅是“政治家及其行為”,还包括“国家的国民(Staatsburgerschaft eines Staats)”,他提出了一个国民对本国政治家/政府的態度问题……不是交个税就可以了的问题
很深刻地探讨人性的哲学议题。关于平庸之恶,朗读者里那位纳粹女监狱官也是一个例子,她以执行命令为由残害了不少犹太人。以工作之便性侵了犹太人少年。她的辩解就是我只是执行任务而已。有时我想,如果自己身处那样的一个环境,我该做什么样的选择?年轻时的选择可能与现在不同,也许随着阅历、阅读、思考、修行之后的选择会坚持善?也许不会以执行命令为由做让自己愉悦的恶?很开心我可能不需要面对如此选择。
听说过这位女性哲学家,但她的著作没读过。
谢谢分享~~~
所以做什么事没有束缚感。
服从”这个词会表示(对当权者)认可和支持的另一种方式。
这个当权者可能是政府,国家机器,也可能是公司老板,企业的高管,只是服从造成的恶大小轻重不同。
之前老键分享过他作为部门主管为了执行任务,服从上方的政策方针,去劝说一个不愿意接种疫苗的员工打针,我眼前就有画面感,老键是个好爸爸,虔诚的基督徒,只是想努力工作好好表现,早日晋升,完成上边交代的任务。如果那个员工真的因为他打针留下终生的遗憾,老键大概也不会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而且也应该是这样。所以工作交税是一个成年人的基本社会责任。同时这个过程也是个人对社会做贡献过程,你有CONTRIBUTION,才会更关注它希望它变更好,因为自己同时也是受益者。
一个健康良好的社会秩序要靠每一个人来维持
典型的把人往平庸无智的那条路上推,而且是延时间轴向后推。包括上次来的那个纳兰那套读书人思想。
我说他们少进化500年都是客气的了。
非常thought provoking! 我昨晚读到了,然后没有马上回,因为联想了一些
1,第一个联想到的是读过的一本德国作家写的通俗小说the reader, (你肯定听说过,电影太有名了)不知道是不是这本书自己就提出一个观点,还是我在读的时候自己瞎联想到的,或者是Carl Jung提出来的一种collective subconscious--法西斯在德国人民的潜意识里造成的影响,让德国人民更沉重更爱自省
再然后我就想那典型的老美们怎么过的呢?我在美国25年,比在中国的年头还多了。我的体会是独立宣言里说的life, liberty and pursuit of happiness 可能一定程度上也是老美们的collective subconscious. 找朋友找伴侣都是一起have fun的,有啥难处去跟therapist 哭诉,都不一定跟伴侣哭诉
我就尽量描述我很多时候看到的理解的,不是judgement
马上再跟一贴
联想到的是金庸的作品里的几个角色。
先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郭靖,然后是无路可走的乔峰,然后是外在行动上洒脱,但其实内心背负了很多的令狐冲,再然后是痞气的小宝。这些人物的创造顺序很值得玩味,随着金大师年龄增长,笔下作品反映的是他对人生对世界的理解。
为什么想到这个呢?因为我在联想人们对自己内心道德的要求。
关于艺术创造vs. 政治活动,仁者见仁 智者见智。我更倾向于美是终极追求,其它很多随风而“变”
问题和你的回答真好。没人敢说自己在类似的环境就能思辨,就能坚持。
坚持写思辨驳斥文章,坚持在各个论坛发,坚持哪里有空位就去哪里当版主……
享受那份越聊越深刻/被大家支持爱戴的满足感
内心向善,不为外界诱惑所动,坚持自己的理想和信念。
她写下:“(你)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自己判断。”
觉得对她来说,可能有不止一个选择,但是对上有老下有小的人,可能就没有啥选择,要么是服从,要么是家破人亡。
那个年代读大学拿学位不是每个普通家庭都负担得起的,所以大多数的人知识面很窄,你让他们咋判断?
这么说吧,如果我跟老键做同学我是学不过他的。我跟他聊过一点,几句话就明白在什么水平了。我从来没在这里掩饰过我很服老键。
陶三我不敢说。
所以他们这种在我眼里才不应该乱冒傻气,那是对世界的伤害,而且很大。
就这么简单。
看滑稽剧哈哈一笑那是最底层次的。我说的低层次不是我认为低贱卑微,是因为容易得到,完全没有褒贬的意思。作为个体来说,我想都需要。重要的是,既然人自认为是高级动物,那么应该知道哪个更重要。不是要说给别人听,是要自己明白。
或者说是我们更爱说的,要活得明白,你真正VALUE什么,如果需要取舍,那要毫不犹豫取舍。
你写的不能同意更多。
对了,看到你给多瑙这贴回得也是以the reader为引子。跟你同频,我在另一个时空里没看你的回帖,也是第一个想到这本书
是这样,其实哪怕是为了轻松为了fun而开始的hobby, 如果后来因为喜欢而要做到专业水平,后面必定有很多的汗水和付出
面对别人尖锐的批评,她回应:
我讨厌当个刺儿头,但恐怕我的确是个刺儿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