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两年多前,国内一位网红老知青给我来信,说希望我这篇文章收进他将出版的纪念知青50周年的专辑----全国收集了数十篇。我要十本书,按照字数,他要我付1000多块钱(人民币)。我问了上海出版界的朋友,他说,贵了点,不过,当作支持吧---他也是知青出身,如今已经是大出版社的编审了。我的知青朋友个个想要一本,还有人帮我付了这笔钱,不过---至今还没出版。
最近,不少新朋友在这里,忽然讲起农村的生活了。每个人的家庭背景不一样,每个人的印象、感悟也不一样,即使同一生产队生活的人,也会有不同的经历和感受,至于在生活中(无论何时何地),能得到怎样的经验和感悟,那是很难以归一和达成共识的,只不过,首先要做到的是,个人感情、思想和论断暂时放一边,先将生活的面目尽可能真实地展现出来。。。。不是么?
-------敬请各位新老朋友,批评指教。
=================================
头一天到生产队,就被陈队长的冷峻 吸引住了。 在市政府/公社两个样板的、枯躁的欢迎会,接着的生产的欢迎会上,好象都累得快要倒下了---由昨晚十小时的火车/数小时的长途汽车/又转车到公社/公社再走到生产队,傍晚了,谁有过真正的休息? 第一次搭火车,就是来到这个到处是泥墙的淮北乡村。 老队长和老党员不知讲些啥,欢迎,贫下中农,知青。。。几个词,老是翻来覆去,看的出,都是些老实本份的农民。老队长实在没啥讲了--嘿嘿,吃点”忆苦思甜”饭吧?嘿嘿--他笑起来满口黄牙。 有人打开早已准备好的黑锅,好像锅里没有啥东西,定神一看,才看到有大约七八个像锅一样黑乎乎的,不知啥东西,这就是举国闻名的“忆苦思甜”--“饭”吧? 真是闻名不如一见,深灰绿色的,带些黑色的点点,看起来有点黏糊,也许是野菜和高粱。。。冷峻的陈队长看到我们光顾着 观赏没人伸手,他放下烟杆,开口说了他欢迎会上的第一句话了:大伙累了,带他们看看屋子,歇歇去吧。 于是,有人将锅盖又盖上了。陈队长看起来冷,心热。 这个村子虽然不富,但是,这种“饭”,我估计他们自己也好多年没试了。 村里虽然泥墙屋多,但是,基本都有瓦顶,而且,有些人家是砖墙瓦顶。 村里有三百多口人,老队长是刚解放就定下来的,据说他参加过淮海战役的民工担架队。老队长只是在开会时说些开场白的话,真正管生产的是陈队长。 每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我们还在被窝里,就听到远远的吆喝声,他的沙哑喉咙,划破了清晨的宁静“---喂--起来干活啦---俺说---这老婆--是抱一辈子的--这干活--可得抓紧。。。。” 当我们三三两两赶到农地时,远远看去,晨雾中,他的身影已在那里挥动锄头。 配合时局,常常要停产。学政治,读报,读文件,批判这,批判那。 我的上海普通话,老乡说听得懂,于是,读报和读文件的事就由我来了。读着读着,原先挤得满满的一群人不知何时,走了好几个,头一个不见的往往是陈队长,接着是青壮劳动力。。。等我读完,要讨论的时候,只有老队长和一些老太太和妇女,以及大大小小的孩子--喂奶的喂奶,扎鞋底的扎鞋底,磕睡的磕睡,也有帮人在头上抓虱子。。。。呼噜最大声的,总是老队长。 陈队长带着劳动力在瓦厂做瓦,在窑厂烧砖。一部分改善自己村的住宅。一部分卖出去为大家挣钱 。虽然,报纸上还在批判“经济挂帅”。 邻队的年终结算,全劳动力一天值2--4毛钱 ;而我们可以值8、9毛钱。是全大队6个生产队的首富。我看,和咱陈队长的以身作则、务实风格有关 。 老队长喜欢接任何人给他的香烟,他不抽,于是,他的帽沿常常是夹了好几支烟。好多村妇都笑他的怪模样,他只是咧嘴笑笑。 陈队长不接任何香烟,他只是提提自己的烟杆--不习惯“洋烟”。 村里不同族的人,好讲带点色味的笑话,尤其是结过婚生了孩子的妇女,往往是被中老年农民“吃豆腐”的对象。可是,陈队长从来没有对妇女开玩笑的轻蔑语言,有人笑他,说他怕老婆。 几年来,他没有进过女知青的房间,我们村的未婚女孩--也不进我们男知青的房间。直到有年轻姑娘问我下雨天不干活趴在桌子上干嘛,我才知道这是乡俗,说是大姑娘家,不准进大男人的房间。好像太封建了些。不过,在隐私不受尊重的年代,在城市的女孩都男性化的火红年代,这样的乡土人情,倒是叫我有十分的好感。 但是,邻村的队长,欺负六个女知青没一个男知青同队,常常借故进她们的房间,有时连门也不敲。轻言薄语,连带其他村民风气也是如此。她们有时来窜门,我队的女知青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 因为邻队的女知青团结,他们的队长得不到机会呈淫威,于是,在派干活的时候,将她们当全劳动力使唤,她们叫苦连天,眼泪往下咽。 陈队长从来不对女知青有要求 ,即使男知青,不是农忙时节,他也不勉强我们出工。 有一回,我偷懒,在手腕上贴了伤筋膏,装蒜。他只是眯着眼、抿嘴用嘴角笑我,倒是笑得我心里发毛,下次,再也不敢。 去修公路,伙食由生产队包。中午吃白菜肉片粉条。陈队长亲自掌勺。每个人拿着自己的碗,排着队,一人一勺,有汤有料。轮到我们知青,他当着农民的面,将勺伸到大桶的底下往上捞,那一勺,几乎没有汤,全是肉片和粉条。 在一两个月没有荤腥的日子,这一勺,包含了多少人情和善意。 那年,好多知青回上海过年,只留下我和小林。 陈队长家要杀猪了,我和他说,四个猪蹄子卖给我。他又是讥笑的咪咪眼说:大上海来的,怎么不吃大肉吃那玩意?其实,我是贪便宜。 傍晚收工,他对我说,上俺家拿猪蹄子去。 四个猪蹄子,我是前两个后两个放肩上扛回来的,因为,每个猪蹄都连着小腿和大腿的一部分!在上海,那是最受欢迎的蹄膀!我和小林两人足足吃了差不多一个月!陈队长不肯收取分文! 虽然是文革政治斗争时期,大城市的人际关系到了白热化的阶段,人人自危。 可是,陈队长好像是世外人,他叫‘叔”的一个人--好久之后我才知道是个回乡被监督劳动改造的右派份子。 他叫“伯”的,是个解放前的老地主,叫得一点也不含糊。 但是,他对某知青不礼貌却冷眼嘲笑;;这某某某,两眼朝上长了!--原来,这知青骑自行车进村没下车和人打招呼。骑车进村,我们都推着走。 在修公路的时候,要土法打夯。四个男人各抓一个手把,随着带头的喊号子,一起抓重重的木夯,又放下,将路面夯结实。 喊号的老是那两句--抓革命民呀--促生产呀---加把劲呀--好干完呀。。。没多久,就累了,而且点子都不齐。 一个有点流气的农民二话没说,走来推开他,往手掌心吐了口口水,接着他唱了起来:我走过了高粱地--呀!我看到了一只鞋--呀!。。。。啊呀呀!那可是黄段子呀!那可是流氓腔呀!可是,我们都不觉得累啦,点子也齐啦,轻轻松的就夯完那条公路啦。我留意到陈队长,他在一边,吐着烟,偷笑。 因为咱村较一般村的富一点,女孩都愿意嫁来我们村。 有家三兄弟,两个去当兵了,老大在家。提亲的是给老二说亲来的。女孩来了,老二部队没请到假,老三正好由部队回家探亲,被老三相中了,过了几天。老三回部队了,女孩还是没走,原来老大要和这女孩成婚了。 女孩家村里来了好多人,气势汹汹。也难怪人家不乐意,老大是个几乎没有劳动力的伤残人,瘸腿,还是单眼。可是,那女孩愿意。 这时,老队长和老党员都不知上哪去了了,陈队长被请了出来,他只是一个人,披着黑棉袄,腰间扎着灰布带,坐在板凳上,不断吐着烟,听着女孩家的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叫喊,像是非要带女孩回去不可。 那天,我正闹肚子,这家人,就在我们屋的旁边。我看到女方家人来者不善,真为陈队长捏把汗。 只见他把烟杆在鞋底下磕磕,然后,斯斯然装上新烟。。。。 他开腔了:俺说,这抢人的事--不管(行)!俺没上过学,不过,俺知道,咱国家,刚解放就有婚姻法。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孩子大了,她有婚姻自由。她到了俺村,就是俺村的人,只要她没有犯法,又是自个愿意,留下来嫁人。抢人的事,犯法的,俺是队长,俺要管。。 就这样。女方家长以及好几个老乡,都被队长的严正说辞说服了。。。。。 看队长的架势,在旧社会,正想和他上山--杀富济贫干一番! 后来,陈队长真是救过我一命。 虽然文革时上纲上线的人星罗棋布,无孔不入--人性的险恶似乎到了“最危急的时候”。 然而,农村的人情世故好像依然如故,情不自禁,所谓的警惕也放松了。 某晚,月色不错,和小高看完电影由城里回来,路经陈队长家,听到那个骑自行车进村不下车的知青在大声说话:“那个小黄,白天在农地干活时唱黄色歌曲--我要求队长明天对他开批斗会进行大批判!” 因为我的海外关系,我一直是小心翼翼的做人,在文革中,此事可大可小。大者,判刑---小者--看我们的陈队长了!我全身在发抖,手脚冰凉,小高和我都好像都停止了呼吸。。。 陈队长以“大伙刚离开老家就斗来斗去--不太合适吧,再说,俺也不懂啥叫黄色曲子”--以次日不点名批评为此事做了总结。陈队长农民式的深明大义,使我逃过文革中的一大劫! -------------------------------------------------------------- 20年后,我回农村去看陈队长,生产队已经解散,连村子都无人烟,因为附近的煤矿挖了几十年,全村塌陷 。所幸陈队长体格尚健 ,还是那身黑棉袄,还是那条灰布腰带,脸上多了几条皱纹而已。似乎四周的风风火火与他无关。他抽得还是那支烟杆,说起现在当学校的看门活--还是那么坦然,笑起来,还是咪咪眼。。。。
没有丰富的阅历和人生领悟,没有语言艺术上的挥洒自如,怕是难望其背。
另外那个“黄歌”故事有印象,好像是鱼王兄曾经说起过 :-)
你是因为家里有事,所以格外紧张了。
黄歌--因为此文是旧文,还有一篇专讲《草原之夜与我》。
谢谢喜欢:)
你的文章很有民国散文风
闲散中有大家气度,
自己找信得过的伴儿,5个人死心塌地,都听杠头儿的。
“说起那宋老三”-“嗨”-“两口子卖大烟”-“嗨”,。。。。那可是文革时代。
指导员把皮帽子护耳放下来,背过身子抽烟,装作没听见。
没法子,他干不了那活儿,也没人愿意找这样的人搭伴抬杠子。
“十年浩劫”--转眼成了“艰辛探索”了!
文兄周末愉快!
前言:两年多前,国内一位网红老知青给我来信,说希望我这篇文章收进他将出版的纪念知青50周年的专辑----全国收集了数十篇。我要十本书,按照字数,他要我付1000多块钱(人民币)。我问了上海出版界的朋友,他说,贵了点,不过,当作支持吧---他也是知青出身,如今已经是大出版社的编审了。我的知青朋友个个想要一本,还有人帮我付了这笔钱,不过---至今还没出版。
最近,不少新朋友在这里,忽然讲起农村的生活了。每个人的家庭背景不一样,每个人的印象、感悟也不一样,即使同一生产队生活的人,也会有不同的经历和感受,至于在生活中(无论何时何地),能得到怎样的经验和感悟,那是很难以归一和达成共识的,只不过,首先要做到的是,个人感情、思想和论断暂时放一边,先将生活的面目尽可能真实地展现出来。。。。不是么?
-------敬请各位新老朋友,批评指教。
=================================
头一天到生产队,就被陈队长的冷峻 吸引住了。
在市政府/公社两个样板的、枯躁的欢迎会,接着的生产的欢迎会上,好象都累得快要倒下了---由昨晚十小时的火车/数小时的长途汽车/又转车到公社/公社再走到生产队,傍晚了,谁有过真正的休息?
第一次搭火车,就是来到这个到处是泥墙的淮北乡村。
老队长和老党员不知讲些啥,欢迎,贫下中农,知青。。。几个词,老是翻来覆去,看的出,都是些老实本份的农民。老队长实在没啥讲了--嘿嘿,吃点”忆苦思甜”饭吧?嘿嘿--他笑起来满口黄牙。
有人打开早已准备好的黑锅,好像锅里没有啥东西,定神一看,才看到有大约七八个像锅一样黑乎乎的,不知啥东西,这就是举国闻名的“忆苦思甜”--“饭”吧?
真是闻名不如一见,深灰绿色的,带些黑色的点点,看起来有点黏糊,也许是野菜和高粱。。。冷峻的陈队长看到我们光顾着 观赏没人伸手,他放下烟杆,开口说了他欢迎会上的第一句话了:大伙累了,带他们看看屋子,歇歇去吧。
于是,有人将锅盖又盖上了。陈队长看起来冷,心热。
这个村子虽然不富,但是,这种“饭”,我估计他们自己也好多年没试了。
村里虽然泥墙屋多,但是,基本都有瓦顶,而且,有些人家是砖墙瓦顶。
村里有三百多口人,老队长是刚解放就定下来的,据说他参加过淮海战役的民工担架队。老队长只是在开会时说些开场白的话,真正管生产的是陈队长。
每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我们还在被窝里,就听到远远的吆喝声,他的沙哑喉咙,划破了清晨的宁静“---喂--起来干活啦---俺说---这老婆--是抱一辈子的--这干活--可得抓紧。。。。”
当我们三三两两赶到农地时,远远看去,晨雾中,他的身影已在那里挥动锄头。
配合时局,常常要停产。学政治,读报,读文件,批判这,批判那。
我的上海普通话,老乡说听得懂,于是,读报和读文件的事就由我来了。读着读着,原先挤得满满的一群人不知何时,走了好几个,头一个不见的往往是陈队长,接着是青壮劳动力。。。等我读完,要讨论的时候,只有老队长和一些老太太和妇女,以及大大小小的孩子--喂奶的喂奶,扎鞋底的扎鞋底,磕睡的磕睡,也有帮人在头上抓虱子。。。。呼噜最大声的,总是老队长。
陈队长带着劳动力在瓦厂做瓦,在窑厂烧砖。一部分改善自己村的住宅。一部分卖出去为大家挣钱 。虽然,报纸上还在批判“经济挂帅”。
邻队的年终结算,全劳动力一天值2--4毛钱 ;而我们可以值8、9毛钱。是全大队6个生产队的首富。我看,和咱陈队长的以身作则、务实风格有关 。
老队长喜欢接任何人给他的香烟,他不抽,于是,他的帽沿常常是夹了好几支烟。好多村妇都笑他的怪模样,他只是咧嘴笑笑。
陈队长不接任何香烟,他只是提提自己的烟杆--不习惯“洋烟”。
村里不同族的人,好讲带点色味的笑话,尤其是结过婚生了孩子的妇女,往往是被中老年农民“吃豆腐”的对象。可是,陈队长从来没有对妇女开玩笑的轻蔑语言,有人笑他,说他怕老婆。
几年来,他没有进过女知青的房间,我们村的未婚女孩--也不进我们男知青的房间。直到有年轻姑娘问我下雨天不干活趴在桌子上干嘛,我才知道这是乡俗,说是大姑娘家,不准进大男人的房间。好像太封建了些。不过,在隐私不受尊重的年代,在城市的女孩都男性化的火红年代,这样的乡土人情,倒是叫我有十分的好感。
但是,邻村的队长,欺负六个女知青没一个男知青同队,常常借故进她们的房间,有时连门也不敲。轻言薄语,连带其他村民风气也是如此。她们有时来窜门,我队的女知青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
因为邻队的女知青团结,他们的队长得不到机会呈淫威,于是,在派干活的时候,将她们当全劳动力使唤,她们叫苦连天,眼泪往下咽。
陈队长从来不对女知青有要求 ,即使男知青,不是农忙时节,他也不勉强我们出工。
有一回,我偷懒,在手腕上贴了伤筋膏,装蒜。他只是眯着眼、抿嘴用嘴角笑我,倒是笑得我心里发毛,下次,再也不敢。
去修公路,伙食由生产队包。中午吃白菜肉片粉条。陈队长亲自掌勺。每个人拿着自己的碗,排着队,一人一勺,有汤有料。轮到我们知青,他当着农民的面,将勺伸到大桶的底下往上捞,那一勺,几乎没有汤,全是肉片和粉条。
在一两个月没有荤腥的日子,这一勺,包含了多少人情和善意。
那年,好多知青回上海过年,只留下我和小林。
陈队长家要杀猪了,我和他说,四个猪蹄子卖给我。他又是讥笑的咪咪眼说:大上海来的,怎么不吃大肉吃那玩意?其实,我是贪便宜。
傍晚收工,他对我说,上俺家拿猪蹄子去。
四个猪蹄子,我是前两个后两个放肩上扛回来的,因为,每个猪蹄都连着小腿和大腿的一部分!在上海,那是最受欢迎的蹄膀!我和小林两人足足吃了差不多一个月!陈队长不肯收取分文!
虽然是文革政治斗争时期,大城市的人际关系到了白热化的阶段,人人自危。
可是,陈队长好像是世外人,他叫‘叔”的一个人--好久之后我才知道是个回乡被监督劳动改造的右派份子。
他叫“伯”的,是个解放前的老地主,叫得一点也不含糊。
但是,他对某知青不礼貌却冷眼嘲笑;;这某某某,两眼朝上长了!--原来,这知青骑自行车进村没下车和人打招呼。骑车进村,我们都推着走。
在修公路的时候,要土法打夯。四个男人各抓一个手把,随着带头的喊号子,一起抓重重的木夯,又放下,将路面夯结实。
喊号的老是那两句--抓革命民呀--促生产呀---加把劲呀--好干完呀。。。没多久,就累了,而且点子都不齐。
一个有点流气的农民二话没说,走来推开他,往手掌心吐了口口水,接着他唱了起来:我走过了高粱地--呀!我看到了一只鞋--呀!。。。。啊呀呀!那可是黄段子呀!那可是流氓腔呀!可是,我们都不觉得累啦,点子也齐啦,轻轻松的就夯完那条公路啦。我留意到陈队长,他在一边,吐着烟,偷笑。
因为咱村较一般村的富一点,女孩都愿意嫁来我们村。
有家三兄弟,两个去当兵了,老大在家。提亲的是给老二说亲来的。女孩来了,老二部队没请到假,老三正好由部队回家探亲,被老三相中了,过了几天。老三回部队了,女孩还是没走,原来老大要和这女孩成婚了。
女孩家村里来了好多人,气势汹汹。也难怪人家不乐意,老大是个几乎没有劳动力的伤残人,瘸腿,还是单眼。可是,那女孩愿意。
这时,老队长和老党员都不知上哪去了了,陈队长被请了出来,他只是一个人,披着黑棉袄,腰间扎着灰布带,坐在板凳上,不断吐着烟,听着女孩家的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叫喊,像是非要带女孩回去不可。
那天,我正闹肚子,这家人,就在我们屋的旁边。我看到女方家人来者不善,真为陈队长捏把汗。
只见他把烟杆在鞋底下磕磕,然后,斯斯然装上新烟。。。。
他开腔了:俺说,这抢人的事--不管(行)!俺没上过学,不过,俺知道,咱国家,刚解放就有婚姻法。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孩子大了,她有婚姻自由。她到了俺村,就是俺村的人,只要她没有犯法,又是自个愿意,留下来嫁人。抢人的事,犯法的,俺是队长,俺要管。。
就这样。女方家长以及好几个老乡,都被队长的严正说辞说服了。。。。。
看队长的架势,在旧社会,正想和他上山--杀富济贫干一番!
后来,陈队长真是救过我一命。
虽然文革时上纲上线的人星罗棋布,无孔不入--人性的险恶似乎到了“最危急的时候”。 然而,农村的人情世故好像依然如故,情不自禁,所谓的警惕也放松了。
某晚,月色不错,和小高看完电影由城里回来,路经陈队长家,听到那个骑自行车进村不下车的知青在大声说话:“那个小黄,白天在农地干活时唱黄色歌曲--我要求队长明天对他开批斗会进行大批判!”
因为我的海外关系,我一直是小心翼翼的做人,在文革中,此事可大可小。大者,判刑---小者--看我们的陈队长了!我全身在发抖,手脚冰凉,小高和我都好像都停止了呼吸。。。
陈队长以“大伙刚离开老家就斗来斗去--不太合适吧,再说,俺也不懂啥叫黄色曲子”--以次日不点名批评为此事做了总结。陈队长农民式的深明大义,使我逃过文革中的一大劫!
--------------------------------------------------------------
20年后,我回农村去看陈队长,生产队已经解散,连村子都无人烟,因为附近的煤矿挖了几十年,全村塌陷 。所幸陈队长体格尚健 ,还是那身黑棉袄,还是那条灰布腰带,脸上多了几条皱纹而已。似乎四周的风风火火与他无关。他抽得还是那支烟杆,说起现在当学校的看门活--还是那么坦然,笑起来,还是咪咪眼。。。。
没有丰富的阅历和人生领悟,没有语言艺术上的挥洒自如,怕是难望其背。
另外那个“黄歌”故事有印象,好像是鱼王兄曾经说起过 :-)
你是因为家里有事,所以格外紧张了。
黄歌--因为此文是旧文,还有一篇专讲《草原之夜与我》。
谢谢喜欢:)
你的文章很有民国散文风
闲散中有大家气度,
自己找信得过的伴儿,5个人死心塌地,都听杠头儿的。
“说起那宋老三”-“嗨”-“两口子卖大烟”-“嗨”,。。。。那可是文革时代。
指导员把皮帽子护耳放下来,背过身子抽烟,装作没听见。
没法子,他干不了那活儿,也没人愿意找这样的人搭伴抬杠子。
“十年浩劫”--转眼成了“艰辛探索”了!
文兄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