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呜咽回家路

寂寞的烟花
楼主 (文学城)

 

我开着车,在茫茫黑夜中奔驰,老公和小儿在车中熟睡。
清晨五点,终于到达了我出生和长大的地方,城市还未真正醒来,只有高楼大厦扑面而来,我以为我会激动,但心却一点涟漪也没有,想了想,原来少了父母站在楼下急切等待的身影,少了车门打开时父母的红红的眼眶。
才五点,为了不太早打扰二姐,我把车开到了南滨路,那里有妈妈的家,那里可以看长江水………。
爸爸已经离开15年了
妈妈也已经离开五年了。
从95年到2017年,二十二年时间,离开故土,挥别父母,为人妻,为人母,
人世间,聚散依依,生离死别的画卷随着长江水展开。

第一次回国是1996年,
那一年,大姐出意外过世。大姐是我的同母异父姐姐,她的爸爸在她一岁多时,胃出血过世,妈妈带着她嫁给了我爸爸,又生了我们后面三个女儿,姐姐是妈妈生的,她就是我的亲姐姐。她意外过世后,家人都瞒着在国外的我,说她手受伤了,但一次电话中,二姐忍不住告诉了我:“人都没有了……”,那是我第一次面对亲人的生死,不相信,怎么也不相信是真的,放下电话,嚎啕大哭,为什么死亡会出现在我家里?为什么她这么年轻说离开就离开?为什么呀,为什么?真真切切的死亡让我既伤心又害怕,唯有拼命大哭,哭得天昏地暗、哭得肝肠寸断!痛,切肤之痛  ,死亡这么快就出现在我年轻的生命里,似乎天已塌了一半。第五天,我踏上了回家的路。

第二次回国是2004年,(96年到2004年这八年间,父母曾两次与我在不同国家共同生活几个月和一年)
父亲病危,父母从美国回去后,父亲就病了,断断续续持续了一年,在七月四日看烟火时,得到了他进ICU的消息,第二天我又踏上了回家的路。在飞机上,我不停的在心里发誓,也在心里呼喊:爸爸,您千万要顶住,我一定要救您。那一年,他挺过了,后来,又活了三年。

曾写过帖子

https://bbs.wenxuecity.com/kghy/3285393.html

第三次回国,是2007年的冬天,
爸爸已经永远离开四个月了,带着四个月大的老二,我又踏上了回家之路,没能见到最后一面,但全家人等着我选墓地和安葬骨灰,一路上,想着父亲的样子,想着他昏迷之前的最后时光仍然牵掛我,仍然在反复回味我和他相处的画面,想着 、想着,悲从中来,只好闭上眼睛,但他却从很远的地方向我走来,越走越近,越来越清晰,我差点大喊:“爸爸”…………。但老二的哭声把我拉回到现实,模糊的双眼却看不清老二的模样。

第四次、第五次回国,分别是2010和2012。
带着妈妈一起自驾游,回想妈妈老年生活时,那些日子留下了鲜明的记忆,总算跟她朝夕相伴,一起生活过。妈妈是非常独立坚强的人,爸爸走后,她立即买了一台联想手提电脑,学用电脑、学上网,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井井有条,仿佛她无需帮助,其实,她的无助、她的孤独一直在她心里,只是坚强独立的她不想麻烦子女,自已默默的对应着,从不曾向谁张过口。

第六次回国,是2016年底,
妈妈肚子痛,送进了医院,要立即开刀,但对93岁的老人,医生说,他也不敢保证是否下得了手术台!也许是最后一面,我必须回去。医生打开腹腔后,一看,就决定稍作清理,立刻缝好,胆囊癌晚期,妈妈的人生时日不多了。当我风尘仆仆赶到医院时,她已苏醒过来。她自己很乐观,以为开刀了,病就会好。晚年以后,她的人生目标就是要活一百岁 ,面对她的梦想,没有人知道该如何开口对她说出实情,我也只能守在病床边,看着她苦苦挣扎。医生说,她在创造奇迹,要活的信念支撑着她创造生命的奇迹,家里有要升学的高中生,跟妈妈约定,春节再回来看她。

第七次回国,是2017年的春节,
妈妈已出院,由护工二十四小时守着。她说全身奇痒无比。我和姐姐到中医院拿了药,给她擦,但还是痒,其实除了痒,还很痛,只是她从来不说,她弯着腰,艰难地一步一步走到卫生间,自己上厕所,她要向我证明,她的病再好转,但我心里明白,她在一天一天走向终点。晚上,我睡在她旁边,想跟她说说话,但病痛的折磨已让她不想说话,痛的忍不了时侯,她就一声又一声的呼唤她的妈妈,我问她,你为什么喊外婆?,妈妈说,希望外婆保佑她,我说,外婆会的,黑暗中,无比凄凉的心无处安放。和美国家里视频,才知道孩子们不吃先生做的饭菜,他们每天傍晚就开着车找吃饭的地方。十天以后,我又赶回美国。

第八次回国,是2017年四月,
妈妈越来越瘦,身体也越来越痛,每天都要打止痛针,下了手术台,医生就说,如果能醒过来,最多只有一、二个月的时间,可妈妈顽强的想活,她的坚强意志让她多活了几个月。接到姐姐电话,告诉我妈妈可能只有几天时间了,我立刻订了票,再次踏上回家的路。经历了大姐姐和父亲的生离死别,内心不再是汹涌的悲痛,一上飞机就闭上眼睛睡觉,迷迷糊糊中,突然惊醒,想着妈妈,突然一阵伤心,后来知道,那是她离开的时刻,她让我感知到了。一到香港,给二姐打电话,电话中,她一字一句报了妈妈离开的时辰,拿着电话,不知说什么,还是没赶上,心里一直这样想着,却掛断了电话。香港机场,人来人往,没有人知道,此刻的我,失去了母亲。飞机到达重庆,三姐夫到机场接我,看到他和大姐的女儿,我什么也没说,几十分钟后,迎接我的是灵堂和哀乐………。

第九次回国,是2018年
那一年,杂事缠身,没有到墓园看望父母。

第十次回国,是2021年
老二已经十五岁,一定要带他去拜祭父母。
我们来到墓园,买了祭拜用的房子、车子、钱 、香、蜡烛等,卖东西的阿姨说,现在政府不让烧了,你们等会在我后面院子里烧。我们拿着菊花、香、蜡烛来到父母墓前,摆好了我们从家里拿的水果和糕点,点好了香和烛,和老二一起鞠躬敬拜,我对着墓地大声对父母说:我带小儿看您们来了,您们一定要快乐,也要好好保佑我们………。姐姐们也说了她们想说的话。烈日当空,一丝风都没有,我们默默地慢慢离开。回到买东西的阿姨的院子,再把房子、车子、钱等烧给父母,只看到老二认真的把房子和钱放进火里,一脸虔诚,血浓于水,他心里知道,妈妈思念自己的父母,他理解我。

离开重庆的前一天,家人们在南滨路上的德庄火锅聚餐,过世的大姐姐的外孙给他妈妈打电话(他晚自习不能来) ,外甥女把电话递给我,让我和她儿子说两句,我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我对他说:你要好好读书,要努力,你妈妈特别不容易,十六岁就没有了妈妈。说到这里,已经激动得泣不成声了,大外甥女赶紧说:今天大家相聚,是高兴的日子,四姨你不要这样,我抬头看看二姐和三姐,她们都在默默流眼泪……

托运完行李,快要走进安检时,突然,离开的酸楚涌上心头,鼻子一酸,老泪纵横!

如此这般失态,老泪纵横,还是第一次。

p
purple123
伤痛的回忆,满满的亲情。。。
寂寞的烟花
对于我,人间的意义就是亲情啊!谢谢阅读,一大堆事要处理,今天抽控整理一下。
螺丝螺帽
文笔真好, 满满的亲情, 让我眼泪也流下来了
寂寞的烟花
亲,我也老了,记录一下离开前的情绪。谢谢阅读。
g
gzlady
赞烟花的好文笔, 满满的亲情。

突然觉得你有点像林黛玉呢, 都是有才情水做的人儿 :)

寂寞的烟花
我刚出去买菜了,怎么会呢?只是世俗世界的虚伪和市侩让我觉得亲情格外值得珍惜。
g
gzlady
我说的是真心话呢, 我的人生其实也算坎坷的, 但我很少为自己的事哭的

有时看电影和电视剧会流泪, 但从没有嚎啕大哭过。 

也许我是五行缺水的

寂寞的烟花
当时的冲击真的很大,突然间死神就出现在家里了,第一次切身感受到死亡的存在。
g
gzlady
理解, 说明和很多人比起来你是个幸运的人儿 :)
寂寞的烟花
我出生时,外公外婆、爷爷奶奶都过世了,父母和姐姐就是最亲的的人了!
g
gzlady
理解的, 还是觉得你是幸运儿啊
寂寞的烟花
真的呀,广姐你和先生相敬如宾,相依相偎,也很幸运。我这几天忙着洗家里的东西,一年没住人,总觉得有一股味道
g
gzlady
谢谢, 你也是的, 离开了一年确实很多地方要清理的
a
alwaysluck
抱抱你,理解你的感受
寂寞的烟花
谢谢阅读,我相信你能体会我的感受。
C
Clair
谢谢分享,抱抱烟花,他们一直在你的心里,也在冥冥中守护着你。
寂寞的烟花
谢谢阅读,我是相信父母的保佑的。
寂寞的烟花
另外,家里老人安全到达了吗?我6月30入境,不需要任何文件。
布兰雅
也可以换个心情,变得开心美好起来。

我的外婆走后,我花了很久才换过心情。现在我觉得人总会走的。留下的应该是开心的时光。在西人的葬礼上,如果高寿,可以开开心心地说过去的好玩的事情。如果以后我老了,走了,也希望下一代想起我来是开心,而不是一直悲哀。

寂寞的烟花
谢谢小布,我会的。
甜酒甜
人到中年必经历……

必须擦干眼泪.......

才知道是老乡,抱抱

寂寞的烟花
我早知是老乡,我还有一个小的要照顾,精神上还是有压力的。
說時依舊
感动
寂寞的烟花
谢谢阅读,就是大时代下小人物的悲欢离合、生离死别。
老粗
看得我 老泪纵横。。。
寂寞的烟花
这就是人生啊!时代洪流中的小人物
清漪园
老泪纵横。
寂寞的烟花
谢谢阅读,人生很短,生离死别终将面对,保重。
O
Oasisofseas
抱抱!感同身受...
退
退避三舍
看哭了。
s
sac
我这段时间也老梦见父母,梦境都是反的。。心中希冀的东西永远都实现不了
混迹花草中的灰蘑菇
烟花是个孝顺的女儿,那份旅途匆匆、只希望亲人还在等候的感觉,让人泪目。谢谢分享
X
XUSTONE2014
选择了出国选择了爱人,就无法留守在父母身旁,真是无奈,年轻的时候不懂那么多,只有经历了才知道当初选择的代价,唯一一声叹息
安居才能乐业
抱抱 非常理解
寂寞的烟花
谢谢上面几位的阅读,珍惜和亲人的缘分,就不一一回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