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走单骑

冰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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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参加毛主席第二次接见红卫兵后,我从北京返回长春。同学们陆续回到学校,并成立了一个红卫兵组织,我加入了这个红卫兵组织。中央发出鼓励革命串联的通知后,各地学生和红卫兵闻风而动,革命大串联风起云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华夏大地上开展起来。

这股风潮刮进校园,同学们跃跃欲试,纷纷自行组合出去串联。我及时抓住这个免费访亲旅游的机会,正大光明地披上红卫兵的外衣,顶着革命小将的光环,和几位同学约好以革命的名义共同云游四方,定下了出发日期和目的地,大家各自分头准备。

(1) 意外掉队

出发那天一个意外事件令我措手不及,不能成行。其他同学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不想因自己影响大家的行程,让他们先走。第二天,我决定自己走,并制定了计划。我的目的十分明确,就是访亲和游山玩水,顺便在北京旁观一下文化大革命。

我的计划是先到大连,看望三姨,然后经天津去北京看二姨和妈妈,顺便休整一下,再从北京到合肥看望大姑。离开合肥后纯粹是游山玩水了,先到上海、杭州,再从杭州南下福建、广东,云南,最后北上四川经西安回北京,不通火车的地方乘长途汽车。重点是大连、北京、合肥和杭州。在杭州无亲无友可探访,妈妈一九六五年去杭州出差,回来后对杭州西湖的美景和文化历史赞不绝口,给我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梦想有朝一日游历杭州。

当时家里的情况不妙,爸爸被造反派打倒,经常挨斗和游街示众,几顶大帽子扣在头上自身难保;妈妈因运动初期在北京机械工业学院当文革工作队员,被大学生揪回北京批斗和审查。为了不让爸爸担心,我没有将全部计划告诉他,只说去大连、北京、合肥。他知道我一个人单独行动后,坚决不同意我走。在我再三请求下,他最终勉强同意了。临行前,爸爸千叮咛、万嘱咐,安全第一,卫生第二…… 我心急如火,他的老生常谈根本没听进去。出了家门,我松了一口气,三步并两步,急匆匆地赶到公交车站,上车直奔火车站。串联回来后听妹妹说,我刚走没一会儿,爸爸就后悔了,让弟弟去公交车站追我回来。幸好公交车来得快,他追到车站时我已经上车走了。

(2) 出师不利

到达火车站后,正巧有一列开往大连的列车,已经开始检票。我在检票口出示了学校开出的串联介绍信,登上火车,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我翻开中国分省地图,看看一路经过的大站,憧憬着即将启程的云游天下之旅。

火车开出长春站不久,我发现裤兜里的钱夹不见了,里面有学生证和介绍信,还有一些钱和全国粮票,翻遍了所有的衣兜和书包,哪儿都没有。那是一个天蓝色带有花卉图案的塑料钱夹,是当时的新产品,十分时髦,但表面很光滑。仔细想一想,可能是我上火车时一步到位,抬腿过高,钱夹从裤兜里滑了出来。幸亏还有一部分钱和粮票装在别的衣兜里,这是姥姥教我的,出门不要将钱放在一块儿,以免一下子全丢了。

没有学生证和介绍信,住宿时可能要费一番口舌,我心里有些犹豫,要不要下站下车回去?看看胳膊上的红卫兵袖标和书包里的中国分省地图,再看看剩下的钱和粮票,我心一横,决定继续前进。其实,各地红卫兵接待站吃住都是免费的,自己有钱和粮票只是更方便一些,可以在外面买东西吃。由于丢了证件和部分盘缠,踏上旅途的快意一扫而光。在火车上,我始终闷闷不乐,无心观赏车窗外的秋色。

(3) 大连掠影

第二天早晨到达大连,一出车站,风清日朗,顿觉云开日出,丢钱夹的阴霾随风而去。大连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海腥味,站前街上人不多,口音介于山东和辽宁北部之间。我问明路后,乘车直奔大连市公安局找到三姨。她那时才三十岁出头,还没有结婚,是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公安干部。我小时候来大连时,她身着军装,佩戴手枪,飒爽英姿,一身正气。每年她都到我家来过春节,我常常缠着她,让她讲抓特务的故事,在她要回大连时还把她的火车票藏起来,不让她走。

我游览了星海公园和老虎滩。在星海公园的岸边,可以看见海湾中有形状奇特的巨石露出水面,神话传说是来自天外的星石,海水浴场里有许多人游泳。老虎滩依山傍海、风光秀丽,据说名字的来历也有一段美丽的传说。我在海边留影,但不记得是在星海公园,还是在老虎滩。那天的情景记得很清楚,我站在海边的岩石上,背着手遥望远方,身后是大海,海平线上有两个小岛,天上飘着一层层浮云,时而有一束阳光透过云缝照在海面上,泛起粼粼波光。

我还逛了大连市区和百货商店,商店里的公共厕所令我瞠目结舌,男女同厕!男人们站在小便池边放水,身后女人们来来往往,不知道他们怎么能尿得出来。市内有很多日式建筑,这一点同长春十分相似。市公安局大楼雄伟壮观,像一座大城堡。在反映长春战事的电影《兵临城下》里,表现“城”的镜头就是在这座大楼外面拍摄的。

旅顺军港是必游之地。这个天然军港由群山环绕的海湾形成,东南方向有一个缺口,两山相对形成出海口。出海航道狭窄,每次只能通过一艘大型军舰,从海上窥测不到港内。这当然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概念,现在一张实时卫星照片军港内就一目了然了,而且出海口一旦被封锁,里面的军舰便成了瓮中之鳖。

那时,军港周围的山都是军事禁区,闲人免进。三姨的准男友是海军上尉,通过他可以进入禁区。那天,秋高气爽,温度宜人,空气里的海腥味儿似乎也淡薄一些。我兴致勃勃地登上了军港北侧的山顶,整个军港一览无余。一艘艘灰色的军舰停泊在岸边,有一艘中型军舰正在缓缓地驶向出海口。此刻,天色蓝蓝、地绿青青、远山苍苍、近水碧碧,我满怀豪情逸致,飘飘若仙。

大连是第一站,去玩过的地方印象比较深刻,可在哪儿住宿却不记得了。离开大连那天,三姨送我到火车站,在附近的饭店给我买大对虾吃,以前从未吃过那么大的虾。

(4) 天津一瞥

从大连到天津这一路上的情景忘得干干净净,只记得早晨到达天津,在市内转了大半天。天津城市建筑可谓是中西合璧,既有中国古典雕梁画栋的楼阁,又有许多别具一格的大小洋楼。这些西洋建筑样式繁多,风格迥异,应该出自于不同国家。偶尔也能见到日本式的建筑,相似格调的房子在长春屡见不鲜。天津劝业场大楼地处街角,以街角为对称点沿两边街道展开,这跟长春几个大商店的建筑格局相似。海河在城市中缓缓流过,横跨海河的桥梁特别多,形成了天津的一个特色。

我漫不经心地走在街上,突然想起溥仪在天津住过的静园。在刚过去的暑假中,我读了溥仪写的《我的前半生》,书中描述了他在静园的生活,遂决定去静园看看。一路上问过几个天津人,在街上拐来拐去找到了静园,这里果然静谧宜居,但和紫禁城相比自然是天壤之别。可以想象溥仪从紫禁城一下子搬到这里,失落感该有多么大。静园大门紧闭,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景色,我在园子外面转了一圈,悻悻而去。依稀记得在天津住了一夜,离开天津去北京时,特地买了一袋天津特产大麻花带给二姨。

(5) 北京杂记

到达北京后,我直奔清华园去找二姨,时隔不长,又一次来到北京,轻车熟路,大有旧地重游之感。这时二姨已经有了一间自己的宿舍,她听说我单枪匹马去串联,十分担心,不免又是一番千叮咛,万嘱咐。第二天,我去北京机械学院看望妈妈,通报家里的情况。她做为运动初期的文革工作队队员,在那里接受学生的批斗,检查自己镇压群众运动的滔天大罪,什么时候革命群众满意了,她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在北京的记忆比较混乱,从八月下旬到十二月上旬这段时间,四次去北京。第一次和第四次分别参加了毛主席第二次和第八次接见红卫兵,第二次和第三次主要是串联途中在北京中转和休整。每次在北京停留都住在清华园二姨的宿舍。

做为旁观冷眼人,我见证了这期间发生在清华大学和北京的风风雨雨,看到形形色色人物的表演。我穿街过巷,到过中宣部、文化部、中国文联、团中央、北京市委和北京大学等单位斗争大会的现场,目睹了陆定一、周扬、田汉、夏衍、阳翰笙、彭真、吴晗、廖沫沙、胡耀邦、胡克实、胡启立等人挂着牌子挨斗的情景。此外,在各种场合不期而遇的各路“牛鬼蛇神” 数不胜数。

我游览了北京的名胜古迹,故宫、北海、天坛、颐和园、八达岭长城,参观了历史博物馆、军事博物馆和天文台,还逛了北京动物园和百货大楼。主要景点是第一次来北京时参观的,后来补充次要景点。

(6) 合肥之悲

从北京出来后第一站到合肥看望大姑。大姑很早就守寡,她有一个当医生的女儿,女婿是医院的院长。五十年代中期,她和奶奶来长春,我记得奶奶的一些事情,对大姑印象不深。文革前,大姑偶尔给我家寄一小包花生米,我爸时不时给她寄点钱。

在合肥下火车后,我按照地址直奔大姑家。找到她家时,她正坐在一间草房外面,手里干着什么活计,我一眼就认出是照片中的大姑。她见我一直看着她,也认出了我,看着我问道:“是小平吧?” 我回答道:“是。” 我戴着红卫兵袖标,貌似革命小将,在我们相认的一瞬间,立刻从红卫兵转化为红卫兵革命的对象了。进屋后,我迫不及待地问她在文革中是否受到冲击,她轻描淡写地说前一段时间不太好,近来还可以。接着,她问我爸的情况,我告诉她爸爸正在挨斗,家庭是很大的问题,可能会有人去老家外调。她听后安慰了我一番。

我注意到大姑家的房子,虽然是在合肥市内,房子却是草房,窗户很小,差不多有一人高,屋里十分阴暗,房间是用挂在竹杆上的帘子隔开的。看着她苍老忧伤的样子和居住的茅屋草舍,我心里很不是滋味,鼻子发酸,眼睛有些湿润,强忍着没让眼泪流出来。我不忍心看到她凄惨的境况,决定当天就搭车去上海。她见我要走,便去厨房做了几个水扑鸡蛋给我吃。和大姑告别后,我刚走出几步,又掉头回去,将兜里的大部分全国粮票都给了她。我没等她说话,扭头便走,忍不住热泪夺眶而出。

离开大姑家后,我惘然若失,心情特别沉重。实际上,我没有和大姑相处的记忆,只是从照片上认识她。爸爸偶尔说起大姑,从他话里话外流露出来的姐弟亲情使我为之动容。我和大姑之间的亲情,既是天然血脉相通,也是在大人不经意的言谈中逐渐生成的。在合肥总共停留了几个小时,但对安徽人的口音印象很深。我明白了,我爸的口音就是从这里来的,他小时候说话一定是这样的声音。

下站上海不是重点,但是必经之路,既然经过中国第一大城市,不妨停留几天看一看。没有合肥直达上海的列车,只好上了去浦口的火车。车厢里都是串联的红卫兵,拥挤不堪,空气十分浑浊,有人爬到行李架上,有人钻到座位底下。过道上寸步难行,上厕所困难重重,从车厢中间挤到厕所要用很长时间。有人挤得实在受不了了,索性在厕所里不出来,上厕所的人在外面是又砸门又叫喊,一片混乱。

一路上,大姑家那昏暗破旧的屋子,她那忧郁神伤的表情,未老先衰的身影,一直在我脑海中低回不已,再加上车厢里的恶劣环境,我的情绪低落到极点,出发时走南闯北游天下的豪情一落千丈。

(7) 上海之声

好不容易坚持到浦口,下车后没有出站,开始寻找开往上海的列车。站台上到处都是串联的红卫兵,几乎看不到普通旅客。在一个站台上看到有开往上海的列车,当时火车已经开动起来,车门的台阶上站满了人,我看准一个空隙,当机立断,飞身一纵抓住把手登上火车。想起来有些后怕,万一失手掉下去被火车压死,家里永远不会知道,因为身上没有学生证。到达上海时,我已经疲惫不堪了,决定多休整几天。串联接待站将我安排在离外滩和南京路不远的一个大饭店里,没有床铺,睡在厚厚的漂亮地毯上。

南京路上熙熙攘攘,两边五花八门的店铺林立,头顶上的电线纵横交错,行人摩肩接踵。街上卖冰棍的人手里拿一块木头在箱子上啪啪地敲打,嘴里不停地喊:“棒冰!棒冰!” 我在街上一边走,一边想能不能遇见南京路上好八连。路过大商店便进去随意看看,售货员深谙和气生财的道理,待人特别热情谦卑,服务周到,算是老上海残留下来的一点儿商业气息。一个书店里书籍种类繁多,深深地吸引了我,在里面转了很长时间,好多书都想读、都想买。可是,万里长征刚开始,还要轻装前进,一本书也没买,怏怏不乐地离开了书店。有的十字路口人满为患,有轨电车几乎是在人群中挤着走,叮叮当、叮叮当地响个不停。

街道边上的公共厕所和大连商店里的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小便池在厕所的墙外,旁边就是川流不息的大街和人潮涌动的人行道。如厕的男人们转过身去,落落大方地掏出水龙头就放水,或娟娟细流、水落归漕,或洪水滔滔、奔流直下,有人完成任务后还动作十分夸张地甩一甩水龙头,背后男男女女的行人近在咫尺,似乎大家都没有一丝一毫的不适和尴尬。我在这种环境下尿不出来,必须进去解决。上海是中国文明程度最高的城市,怎么会这样?也许文明发展到极致便是如此这般景象。

我还去了一些民居巷子里看了看上海的风俗。早晨,粪车到巷子里拉粪,住在高楼里的居民提着马桶下楼往车里倒粪便,这有些不可思议,难道十来层的高楼没有具备下水道的厕所?各家倒完粪便后,就地在街边清洗,女人们用刷子在马桶里捣来捣去,马桶叮叮咣咣地作响,脏水就倒在路边的下水道里。我对这道风景很不习惯,觉得上海很落后,庆幸自己没有生活在这里。

苏州河给我的印象不好,河水又脏又臭,岸边垃圾遍地。印象深刻的还有自来水里的漂白粉味,连面条都是那个味儿。我吃过几次上海最便宜的“光面”,顾名思义,光是面条,汤里没有菜,记得不是一角钱就是二角钱一碗。我因丢了钱夹,在饭店里只能吃最便宜的东西。

最令人惬意的是外滩,徜徉于黄浦江畔的街道上,一边是滚滚的江水,时而白帆像一朵朵云彩轻轻掠过;一边是傲然林立,错落有致的建筑群;左顾右盼,风格迥异的高楼大厦与黄浦江交相辉映,一静一动,却也浑然自成一体;江边微风习习,清爽宜人,我感到一阵轻松,从大姑家出来后一直郁闷伤感的情绪得以暂时缓解。

在上海住了好几天,体力和心情有所恢复,决定继续南下杭州。一天将近黄昏时分来到上海站,挤上了开往杭州的双层客车,在上层车厢找到一个座位坐下;想到路途不那么遥远,很快就会到达杭州,心里一阵自鸣得意。火车慢慢地启动了,离开车站越来越快,车轮碾过轨道接合部的间隙,发出有节奏的响声,听上去像叮叮咣咣的刷马桶声,又像叮叮当、叮叮当的电车声。天色很快黑了下来,窗外什么景物都看不见,偶尔远处有昏暗的灯光,忽明忽暗;偶而对面客车呼啸而过,车厢里灯火通明。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这一路特别漫长,难以忍受。

(8) 杭州之憾

第二天早晨,终于到达杭州站。下车后直奔接待站,接待人员将我安置到一个偏远的中等专业学校住宿,下公共汽车后还要走十多分钟,不过离西湖景区不远。在这里住宿的红卫兵不多,但学校要求入住者填表登记,我没有学生证和介绍信,不免大费口舌解释了一番。在填写家庭出身一栏时,我毫不犹豫地大笔一挥“革命干部”,尽管当时父亲已经被打倒,头上压着好几顶大帽子。安顿好住处后,我搞了一下个人卫生,洗澡、洗衣服,然后休息了一下午。

次日上午,天色灰蒙蒙的,感觉偶尔有星星点点雨水落到脸上,我的情绪也随之有些低沉。岳母刺字和岳飞抗金冤死的故事对我影响很深,再加上男孩儿内心深处的英雄情结,我决定先去拜谒岳王庙。想到古老的故事和人物离我越来越近,情绪又逐渐高涨起来,步伐更加轻盈快捷了。我兴冲冲地赶到岳王庙前,只见大门紧闭,上面贴着一个告示,因修缮关闭一个月,谢绝参观。我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很不甘心地在大门前转了几圈,不得不黯然离去。

接下来游览一些耳熟能详的景观。其实,将西湖的每一个景点单独拿出来,并不是最美的,也不是唯一的。可是,这些景观和文化历史有机地融合一体,宛如一颗颗灿烂夺目的明珠点缀在西湖景区,相得益彰,既各有特色,又一脉相通。景观题名极具诗意,耐人寻味,仅是这些景观的题名,就令人心驰神往,激荡起一睹为快的冲动。

断桥残雪给人一种冬末春初的凄美,可惜我游不逢季,只见断桥不见残雪。柳浪闻莺使人想象到春天柳丝荡漾、舒卷飘拂、莺鸟鸣啼、声声悦耳,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苏堤春晓与柳浪闻莺有异曲同工之妙,给人一种长堤垂柳,春暖花开,艳桃灼灼的想象。遗憾的是我游不逢季,只见秋日暗绿残柳,不见报春的翠柳新绿。

沿着苏堤南下,看着湖水中神秘的三潭印月,很想知道那“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花港观鱼的池岸蜿蜒与曲桥相映成趣,倚桥扶栏观看,一群群金鳞红鱼结队往来,第一次见到那么大的红鱼。据说曲院风荷是夏日赏荷的最佳去处,此时早已入秋,天色阴沉,时而有点毛毛雨,却又没有江南烟雨那种蒙蒙胧胧的迷离,残荷秋雨虽犹在,却无雨打残荷声。

黄昏时分来到平湖秋月,期待着天黑之后皓月当空,观赏湖光月色。当时大约是九月下旬,正值秋季。那天夜空被一层层薄云笼罩,星星在云隙之间闪烁,忽隐忽现,却始终没有等到月亮出现。正可谓:只见平湖,不见秋月。有几个大学生模样的人在谈论那天可能是阴历的月初,没有月亮。在这个景点上,我恰逢其季,却不逢时,正应了“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西泠印社是必游的人文景观。妈妈从杭州回来后,赠送我一枚购于西泠印社的仿古绸缎书签,十分精美,我保存至今。西泠印社掩映在湖光山色中,典型的江南园林,自然风景秀美,幽静雅致,人文荟萃,摩崖题刻比比皆是。可惜我年龄还小,对中华文化的理解肤末支离,不能对这些名人墨迹字斟句酌地一一领悟和欣赏,只是走马观花。

虎跑和龙井这两个富有童话般想象力的地名,激发起我的好奇心,决定去看个究竟。这两个地方都非常远,走在竹林间的小路上,第一次看见这么多野生竹子。两边竹子密密麻麻,竹枝青翠正直,偶尔一阵轻风吹过,竹林便“沙沙”地响成一片。有时向当地人问路,他们告诉我一直往前走时说:“笔直!”以前从未听到过用这两个字指路。经过长途跋涉,终于到达目的地,结果名不副实,虎跑不见老虎跑,龙井井中无蛟龙,不免大失所望。我在虎跑痛饮泉水,临走时还从泉里装了一行军壶泉水。

最后去了六和塔和钱塘江大桥之间的江畔,遥望月轮山上的六和塔和雄伟壮观的钱塘大桥,也算到此一游。我几乎没有游览杭州市区,对城市建筑的唯一印象就是街道两边古色古香的房子,都是两层楼,很像现在古装电视剧里的茶楼饭庄。

本想在杭州照一个风景相留念,不巧那几天总是阴天,有时还下小雨,没有照外景的服务,只好选择在照相馆里留影。我以红卫兵的名义游山玩水,怎么也得照一张红卫兵标准像。离开家时,我没有毛主席像章,上海接待单位发给一枚五星像章,接着杭州接待站又发给一枚小像章和一枚长条型的塑料语录章。这样,红卫兵的行头基本齐全。我臂戴红卫兵袖标,胸佩像章,头顶红五星,扎上腰带,身背水壶权当斜背式武装带,手握一本红皮中国分省地图,冒充毛主席语录本,留下了一个英姿勃勃的红卫兵形象。没等我到家,照片已经寄到了家里,弟弟妹妹们看到我佩戴的像章,羡慕不已。

杭州之游历时数日,我每天奔波于心向往之的各个景点之间,虽然景观美不胜收,可是要么游不逢季,要么逢季不逢时,总有美中不足和些许遗憾。

(9) 知难而退

按原计划是继续南下福州,然后直下广东,最后从西线返回北京。这时我已是疲惫之师了,看看地图,从杭州到福州的距离比上海至杭州的距离长两倍多,这么长的路途,实在不能忍受火车上的拥挤、肮脏和疲劳。不免有些踟蹰不前,萌生退意。从大姑家出来后,总有一种凄楚的伤感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那破旧的草房,幽暗的屋子,她那忧郁惨淡的神情,一次次地在我脑海中浮现。在杭州这几天,天总是阴沉沉的,几乎没有见到秋日的明媚阳光,情绪自然有几分低落,心灰意懒。种种因素叠加在一起,促使我下决心回北京。想到自己的宏伟计划半途而废,多少有些遗憾。

在回北京的火车上,遇到一群集体去北京串联的学生,他们的革命热情特别高涨,大声朗读毛主席语录,放声高唱革命歌曲,有时还鼓动全车厢的人跟着合唱。大部分人都知道串联路上的艰难险阻,一个个都占据有利位置,养精蓄锐,以便熬过劳筋苦骨的漫长旅途。面对那些同学的宣传鼓动,人们大多不屑一顾,响应者寥寥无几。坐在我斜对面的一位红卫兵,看样子也是独行者。在那些人慷慨激昂、歌声嘹亮的背景下,有那么一瞬间我们四目相遇,我俩都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地微微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车厢里越发拥挤,气味越发难闻,人们也越发疲倦。没多长时间,那群人就领教了坐火车的辛苦,一个个偃旗息鼓,一个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的革命集体,迅速分化瓦解于芸芸众生之中。这是我回北京路途中的唯一记忆,其他的事情,如在哪儿换车,中途有没有住宿,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回到北京后,我停留了几天才回长春,在革命大串联方兴未艾的大好形势下,结束了我的千里走单骑。

后语

回到学校后,一位老师将我丢失的钱夹还给我,里面的现金、全国粮票、学生证和介绍信一样不少。果然是在我上火车时钱夹从裤兜里滑落,长春站的职工拾到后交给车站派出所,派出所的民警根据里面学生证上的地址,将其送到学校。

大串联后期,全国又掀起了步行串联的高潮,号称“新长征”。红卫兵们纷纷背上行李、打上绑腿、举着红旗、捧着毛主席像,长途跋涉去北京见毛主席。我们学校的同学头脑清醒,无人做此无谓之举。

由于大串联在全国泛滥,形势变得不可控,中央决定结束大串联。周总理出面讲话说,冬季已到,要求红卫兵回到原地,并郑重承诺来年春天暖和后再继续串联。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缓兵之计,明年春天绝不会再有串联了。有位同学一针见血地说:“毛主席跟红卫兵玩轮子!”玩轮子是当时本地的流行语,意思是耍花招、欺骗、搞阴谋诡计。果然,第二年春暖花开时,中央装聋作哑,无人提及串联之事。

写于2017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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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大平
看来年轻人在文革中也得了好处,就是可以免费旅游。
风铃99
你的观察能力挺强的,年纪不大,千里走单骑,厉害!
蒋闻铭
好文章。
老生常谈12
文革时没有北京机械工业学院这所大学。像城堡的是法院,不是公安局。照相的地方是星海公园,礁石是黑石礁。对虾每斤6只

北京机械学院-> 北京机械工业学院(1990年)->北京信息学院->北京信息科技大学。

郭大平
阅读得真仔细。这一点,值得学习。
老生常谈12
小平好!几坛原本以亲历回忆贴为主,后来被引起争斗的饿死3000万等非原创政治贴主宰。
r
rmny
主席保卫革命成果的智慧不如伊朗搞伊斯兰革命的那帮阿亚图拉

既然自己如此看中自己发动的文化大革命。就该从狂热的红卫兵
选出晶莹组建一只平行于解放军的革命卫队作为保卫文化大革命
的常备军事力量。如果有了这样一只装备精良认输众多有自己狂热的支持者组成的革命卫队

而不仅仅是上海工人民兵那样的不脱产的乌合之众,怀仁堂政变那里会发生。

蒋闻铭
作者没有去革命圣地,韶山井冈山。如果去了,大概率会被饿个半死。:)
风铃99
你说笑呢?这两地我都去了,井冈山吃南瓜饭,印象深的一是橘子很甜,二是井冈山的土很红,坐卡车去,一脸红土。:)
蒋闻铭
我是从吴法宪的回忆录里看来的。他说有几天,武汉家家做饭,然后空军空投到井冈山,有人饿过了暴食死亡。这个可能是开始的事
蒋闻铭
后来的Logistic Support应该改善了不少。
冰星
对!那时叫北京机械学院。
风铃99
你是对的,我去的时候是十月,感觉还正常。
冰星
革命圣地无亲无故无名胜风景,不去。
冰星
老生好!
华府采菊人
文革中搬到西安,后来也没回北京
c
chufang
井冈山那时候正流行流感,同时山上山下交通断绝,因此山上成了个大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