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路，不是陈家的路，事实上，没有陈家，倒是有一户李家。
陈家路是一座水库，坐落在杭州湾。李家的柴门草院，就在水库旁的小山坡上，绿树成荫，波光粼粼，鸟语花香，清风徐徐。小山成环抱形，像一座坐佛，李家建在缓缓的山坡上，面对着一座大水库和更远处杭州湾外的大海，背后有靠，两边有抱，前面有照，货真价实的风水宝地。
海风吹来，带着一丝的腥味。
“我闻到了一丝腥味。”在李家的堂屋里，五个人正在喝酒，其中的一条红脸大汉连喝三碗，嚷嚷道。
铁尺李继放下筷子，“哦，分弩老弟，莫非是我家侄女雨莲做的糖醋鱼不地道？都是新鲜鱼啊，怎么会有腥味？我没吃出来啊。”
何雨莲有些心事重重，“李大叔，雨莲这些日子有些精神恍惚，做的菜不合吴二叔的口味。吴二叔，要不我去重新再弄几道下酒菜。”
吴分水呵呵一下，“雨莲啊，你吴二叔喝酒，第一，不需要下酒菜，第二，你做的菜很好吃，他是说闻到了一丝腥味，没说吃出了一丝腥味。”
“对呀，我什么时候说了吃出菜里有腥味啦？”吴分弩夹起一块鱼肚片就往嘴里塞。
纸扇李田摇了摇扇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海风中带一丝腥味再正常不过了。分弩啊，亏你也是水上讨生活的人，大惊小怪个啥。”
“你一天到晚拿个破扇子摇来摇去，鼻子怎么就这么不灵呢？ 这么重的血腥味你就闻不出来？你闻不出来，难道也看不出啦？”吴分弩又是一碗就下肚，指了指远处的杭州湾。
朝天棍李横也喝了一碗，“原来分弩说的是血腥味。前几日潭州水师和洪州水师顺江而下，从杭州湾出海，连绵三十里，好不壮观。再加上顺风而上的泉州水师和广州水师，汇集一处，整个外海上呼啦啦一片。声势惊人啊。”
何雨莲低头不语，李继关切地问道：“雨莲，怎么啦？”
何雨莲低声道：“幽州城里也是腥风血雨，婧芊姐她们在长安出事了，薛仁贵到了幽州，大肆搜捕，幸亏香水池的人撤得及时，我们前脚刚走，衙门的人后脚就来了。我有些后悔当初不该逼着黄胜去建功立业了。如今，整个幽州一带全是朝廷的兵马。”
吴分水叹道：“我们江湖儿女，刀里来，剑里走，这就是我们的命。”
“我本来想留在大通桥铁匠铺，但黛二姐说我在香水池待过，怕我留在那不安全，一定要我来这躲避。雨莲跟着爹走镖这么多年，原以为也是见过风雨的，不怕。但这次真的有些怕了，两军交战比走江湖风险大太多了。我现在真的很担心。”
酒，已经过了三巡。
吴分弩脸色不改，因为他本来就是红脸。别人喝一碗，他喝三碗。江东第一果然名不虚传。一只鸡腿下肚，他把油手在衣襟上擦了擦，“雨莲啊，你还是年轻，这江湖中的凶险，一点也不比两军交战弱。当年，我们跟着帮主，从杭州一直打到幽州，从南到北打通整条大运河，那也是攻城拔寨，出生入死。漕帮能在短短三十年内崛起，和长龙帮马帮并称天下三大帮，那不是别人好心送的，那是咱兄弟拿命博来的。”
纸扇李田不停地摇着手中的扇子，“这话在理。咱们江湖中人在凶险中讨生活，在官场上又何尝不是如此。三皇五帝到如今，有被他人夺了江山的皇帝，也有被斩杀的乱臣。我朝开过不过数十年，有兄弟相残的玄武门，有功高震主的长孙无忌，如今，又有一位为朝廷所不容的陈无际。历朝历代，祖祖辈辈皆如此。”
众皆默然。
凶险，是因为有了取舍。其实一切的烦恼，都是因为取舍。
这个世上的资源，永远都是不够的。你若要取多一点，别人就只能拿少一点。也正因为资源总是不能满足所有的人，那么已经得到的，就不愿意舍弃。于是，就有了不公，就有了争执，就有了凶险和烦恼，甚至杀戮。
那么，是不是把所有的资源平分，就没有了争执凶险烦恼杀戮？
当然不是，因为平分本身就是取舍。
铁尺李继拍了拍何雨莲的肩膀，安慰道：“别太担心，一切都是天命。”他接着问道：“分水分弩啊，你们俩是漕帮的左右护法，每天忙得晕头转向，今天怎么有空到这来找我们喝酒，倪帮主最近还好吧。”
“很好，前段时间忙着往北运粮草，这几天和州府的官员陪着南宫冲，给他践行。南宫太守虽是官家的人，南宫世家却是江湖世家，这次南宫飞雁和他儿子都从南宫岛来了，帮主当然得去陪着。我们兄弟忙里偷闲，溜出来找你们几位李庄主喝个小酒，怎么，不行啊？”吴分水笑道。
李继哦了一声：“南宫冲的洪州水师里可是有不少长龙帮的人，见面只怕难免有些尴尬。”
吴分弩把端起的酒碗重重地放在桌上，“帮主不能不给南宫家面子，只能去陪着，咱兄弟这不就跑你们这里来了吗？曲高让很多他长龙帮的人加入南宫冲的水师，无非是想投靠官家，以后好借着官家的势力，来压我漕帮。不过如此一来，他现在帮中的实力大减。”
“莫非？”
“李老大就是李老大，一说就明。其实在这点上，你我的利益是一致的。你们不想让南宫冲薛仁贵赢，我们不想让曲高得势。”吴分水笑道。
“那倪帮主想如何？”
吴分水用手指沾着酒在桌子上画了一条长线，“溯江而上！”
李氏兄弟对望了一眼。朝天棍李横道：“倪帮主想要我等做什么？”
“从杭州溯江而上四百里，便是芜湖。再往上四百里，是东安，再四百里，是九江鄱阳湖，那里便是长龙帮的总舵。当大战开打，朝廷无暇顾忌的时候，我漕帮要先下芜湖，再下东安。这两处都是长龙帮的重要堂口，离黄龙寨和你们昌南镇都不远，希望到时黄老寨主和何总镖头及诸位庄主能助一臂之力。”
纸扇李田放下了扇子，“一丝腥味，原来不紧紧来自外海，也弥漫在内河上。”
夜色降临，杭州湾的外海上灯火通明，上千艘大小战舰星罗棋布，如同天上的繁星般闪烁。在其中最大的一艘楼船上挂着两面大旗，一面上书一个大大的唐字，一面上书南宫二字，这便是南宫冲的旗舰。晚风阵阵，船随波浪起伏着，而训练有素的兵士们却好似钉子般纹丝不动。
楼船的第三层舱内，南宫冲，南宫飞雁，南宫弱，盯着墙上的一面大海图。
“几年前刘仁轨东征时，新罗危在旦夕，他只有三百艘战船，从海州直插对马海峡，面对百济东瀛联军一千余艘战舰，奋勇搏杀。虽说大胜，但赢得侥幸。一是老天爷相助，夏季海面上竟然起了西风，于是船借风势。二是他的战船都是大型楼船，船坚皮厚，而对方皆小舰。所以，与其说是打赢的，不如说是撞赢的。”南宫冲面色凝重。
南宫飞雁看了他一眼，缓缓道：“冲儿啊，你最近看上去有些紧张不安，如果老夫能看出啦，你的部下也能看出来。情绪要缓缓，大将出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
南宫冲深吸了一口气，“掌门教训得是，第一次率大军出征，冲儿确实有些紧张，何况对手是陈无际。”
“陈无际确实是文武全才盖世英雄，但绝非不可战胜。当年西楚霸王项羽何等的气吞山河，力拔山兮气盖世，却还是被刘邦灭了。他手无一兵一卒，犯了许多的兵家大忌。他是在行不可行之事。小心用兵就是，紧张害怕则完全不需要。如果说到紧张害怕，应该是他。他面对的是大唐数十万大军。”
“掌门说的对，冲儿心中有些紧张，但绝不是害怕。越是强大的对手，越能激起我的斗志。战而胜之，方是男儿本色。”
南宫飞雁转过头来望着南宫柔，“柔儿，你看看冲儿，你就不能学着点，有点雄心壮志。”
南宫柔低头道：“爹，不少柔儿不能学，而是无心学。冲哥选的路，是一条充满荆棘的路，因为前面的对手一个接一个，一个比一个强大，永无扫除灭尽之日。今日的对手是陈无际，明日可能是薛仁贵，后日可能是郑仁泰，最终还得面对皇上和其他朝中重臣。须得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就像姑父一般。柔儿在南宫岛，每日陪爹钓鱼打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挺好。”
“掌门，您就别逼柔弟了。人各有志，勉强不得。咱们南宫家，有人在朝中，有人在江湖。进可攻，退可守，进退自如，很好。”
南宫飞雁叹了口气，“嗯，你说说你准备怎么打？薛仁贵是总管，他是什么战法？”
“薛总管的意思是让我军顺海岸线北进，到达登州一带海域，引而不发，等他的将令。”
南宫柔道：“依我看，薛仁贵是怕你拔了头功，故要你引而不发等他的号令。将在外，君命都可以不受，何况帅令。他是郑仁泰的人，而谁都知道我们南宫家和宰相府的关系。四大水师出征，声势如此之浩大，高句丽百济新罗东瀛怎会不知道？他们如何会坐等你去登州海域，等着你去引而不发。他们一定会沿途袭扰，甚至伏击。”
“柔弟说得有道理，百济新罗东瀛虽说彼此之间龌龊不堪，但难保这次不会联手，何况陈无际正在其中穿梭游说。不过，就算他们联手而来，我也不惧。”
南宫飞雁道：“惧当然不惧，就算其联手，也比不过我四大水师。不过，上次他们吃了船小的亏，这些年只怕也是大造楼船。这四国虽小，但都临海，海战经验丰富，水师不弱。海战，天时地利比人和要重要得多。”
“是，冲儿从小在南宫岛长大，深知天时地利之重要性。故以为，沿着海岸线北进是最安全的，一来水文地理最熟悉，而来就算出现不利之局面，可以迅速靠岸借岸防之力。”
“冲哥，如此安全是安全，但涨了对方的志气。别忘了，此次东征得胜班师后，你的下一个对手可能就是薛仁贵，在皇上面前，你的风头不能输给他。依我看，可以先沿着海岸线北进，算是听了他的将令，到了海州一带海域时，突然横插直扑百济。百济本已被我大唐所灭，刘仁轨走后扶余丰借东瀛兵高句丽兵复国成功。你若一战而再灭之，足可震动朝野。”
南宫冲沉吟了一会，“薛总管的意思是，先集中力量剿灭高句丽，如果先攻百济，会把新罗和东瀛卷进来，迫使他们联手。”
“大唐数十万大军东来，他们一定会联手的，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怎么会不懂，再加上陈无际在其中上下其手。小弟以为这只是薛仁贵的借口，他想要他的四大都护府的马军与河东道河北道的步军揽下大部分的功劳，而只让江南水师成为辅攻。江北的马步军其实从心里瞧不起江南的水师，他们认为这天下是他们打下的。”
南宫冲笑了，“柔弟目光如柱，不入官场军中实在可惜了。”
南宫柔也笑了，“冲哥，正因为小弟不在其中，才能看得清想得明。”
南宫飞雁点点头，“柔儿，那你说说你冲哥这仗该怎么打。”
“爹，如果是我，我会把水师一分为二，两路纵队北进。一路靠近海岸线，一路外出百里左右。这样可以防止对方的袭扰也让对方的探子快艇无法靠近在内的主力舰队。而这两路舰队谁是主力谁是偏师则可以随时改变。我的意思是，外面这支舰队，开始是偏师，到达海州海域时就可以成为主力，横插直扑百济，偏师则继续北进去往登州一带。沿途的海岸线上一定都有敌方的探子，让他们往回报大军在继续北进。冲哥可率主力直扑百济，一举拿下。”
“嗯。”南宫飞雁不知可否，转头问南宫冲，“冲儿，你上次从长安回来，你戴世伯是怎么说的。”
“宰相大人说，您年前去长安的时候，他的意思是拖，打平是最好的状况。不过现在情况变了，皇上似乎也开始对郑大将军有些顾忌了，所以，这次要打赢，薛仁贵的马步军可以继续拖着，但咱们的水师要大赢，风头一定要盖过他。”
“嗯。至德的心思我明白了，就是要让皇上知道，这天下除了郑仁泰薛仁贵，还有其他的良将可以依靠。江山代有人才出。”
“依掌门的意思，这仗该怎么打？”
“柔儿说得有些道理，不过倒不一定要直扑百济。水师强在海战，薛仁贵让你去登州，是想让你助攻平壤，但你缺乏攻城器械。如果打百济的话，歼灭其水师后，你还是要上岸攻城。上次刘仁轨能成，陆上主要还是靠新罗的马步军。故老夫以为，你应该寻机歼灭高句丽百济的水师，如果新罗东瀛介入，一并灭之。”
“如此一来，他们就会组成联军来抵抗大唐。”
南宫柔呵呵一线，“他们的水师如果完了，一时半会造不出新船了，他们的联军只会给薛总管增加些麻烦，他会头疼不已，你的水师则雄霸海面，指东打西。”
笼罩在夜幕下的，除了杭州湾的外海，还有杭州城外的烟树山庄。
树影婆娑，月光皎洁，倪忠就站在月光下的荷塘边。楼台亭榭，香花白墙，他的身后，站着他两个最得力的部下，吴分水和吴分弩。
“李家兄弟怎么说？”
“帮主，他们会派人随何雨莲回昌南，途中上一趟黄龙寨，见见她未来的公公。”吴分弩笑道。
吴分水道：“其实他们没得选，南宫冲的水师里大把长龙帮的人。如果说以前他们是左右逢源两头不得罪，那么从他们开始帮陈无际开始，他们就和长龙帮分道扬镳了，只能站在我们漕帮一边。”
“嗯，昨天南宫冲走了，看来一场大战半月内就要开始了。”
吴分弩兴奋地道：“帮主，咱们忍了这么久了，什么时候可以杀到九江口去，宰了那个姓曲的王八蛋，替常山常堂主报仇。”
“已经等了这么久，何妨再等等。”
“帮主是在等黄老寨主和何总镖头的回复。”
“我不担心他们，我在等顾秋收的消息。”
吴分水点点头，“帮主这一计十分了得，到时曲高被官府追查焦头烂额，就算不能借刀杀人，我漕帮亦趁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西进。”
倪忠转过身来，笑道，“其实曲高的心思十分的歹毒，他把大批帮众送入水师，投靠朝廷，此次东征如果大胜而归，这江南的水路就是他的天下。咱们漕帮毕竟是江湖中人，无法与朝廷的水师公开为敌。”
“帮主，如果我们乘机把曲高的老巢给端了，水师班师回朝，他的那些投军的帮众会不会找我们报仇？”
倪忠冷笑一声，“哼，生米已经煮成熟饭，这长江和大运河总得有人管着，咱们只要向南宫冲，宰相府输诚，和南宫飞雁疏通好，下面的那些虾兵蟹将翻不起什么浪来。对宰相府来说，只要听话，曲高和倪忠谁管着没有区别。”
吴分弩问道：“帮主，您说陈无际有没有机会赢。”
倪忠摇摇头，“断无可能，最多就是拖，看能不能把朝廷拖疲乏了，朝廷不打了。”
“帮主，您都能看出来，我和我哥也觉得他没有赢的机会，为啥他还要去？”
“分弩啊，咱们当年从杭州打到幽州，有没有每仗都必赢把握？”
“没有，很多时候都是做好了把这一百多斤扔出去的准备。”
“这就对了，世事无绝对。当年西征铁勒，谁又能想到一日一夜间，五万人能打垮十五万铁勒铁骑，杀两万，生擒十三万。两军相逢勇者胜，有时奇迹真的会发生。我们要是赌他必输，又何必同他搅合在一起。其实我们这一次，也是冒着极大的风险。”
吴分水轻声道：“帮主常说，富贵险中求，男儿大丈夫，要活得精彩，死得安详。”
“我们兄弟这辈子，精彩吗？”
“这辈子跟着帮主，值了。”
倪忠问道，“顾秋收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吴分弩道：“顾堂主来报，一切按帮主之意安排妥当。”
“好！”倪忠大喝一声，“这一战，他是关键，告诉秋收，此战成，他就是我漕帮的前护法。我漕帮以前只有左右护法，此战后，会有左右前后四大护法。”
“帮主赏罚分明，兄弟们必全力以赴。”
倪忠问道：“长安那边有什么最新的消息？”
吴分水道：“听何雨莲说，紫竹苑几乎全军覆没，不过嵯峨欲借，端木梅花，张青城等逃出了城。具体去向她没有说，估计她们幽州的香水池也是连夜仓皇出逃，所以她也不知道最新的消息。”
“嗯，嵯峨欲借应该是会回东瀛。其他的人只有去幽州和回江南两条路。如果到了我漕帮的地盘，尽量帮一把，别被朝廷给抓了。”
“诺！”
“薛仁贵到了幽州，陈无际现在在哪？”
吴分弩道：“听顾堂主从黛二娘处得到的消息，去了百济，也许到了东瀛。”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还是为了对得起可能的出场，现在就去地下室通宵拉练胸大肌，不成D杯终不还。。。
陈家路，不是陈家的路，事实上，没有陈家，倒是有一户李家。
陈家路是一座水库，坐落在杭州湾。李家的柴门草院，就在水库旁的小山坡上，绿树成荫，波光粼粼，鸟语花香，清风徐徐。小山成环抱形，像一座坐佛，李家建在缓缓的山坡上，面对着一座大水库和更远处杭州湾外的大海，背后有靠，两边有抱，前面有照，货真价实的风水宝地。
海风吹来，带着一丝的腥味。
“我闻到了一丝腥味。”在李家的堂屋里，五个人正在喝酒，其中的一条红脸大汉连喝三碗，嚷嚷道。
铁尺李继放下筷子，“哦，分弩老弟，莫非是我家侄女雨莲做的糖醋鱼不地道？都是新鲜鱼啊，怎么会有腥味？我没吃出来啊。”
何雨莲有些心事重重，“李大叔，雨莲这些日子有些精神恍惚，做的菜不合吴二叔的口味。吴二叔，要不我去重新再弄几道下酒菜。”
吴分水呵呵一下，“雨莲啊，你吴二叔喝酒，第一，不需要下酒菜，第二，你做的菜很好吃，他是说闻到了一丝腥味，没说吃出了一丝腥味。”
“对呀，我什么时候说了吃出菜里有腥味啦？”吴分弩夹起一块鱼肚片就往嘴里塞。
纸扇李田摇了摇扇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海风中带一丝腥味再正常不过了。分弩啊，亏你也是水上讨生活的人，大惊小怪个啥。”
“你一天到晚拿个破扇子摇来摇去，鼻子怎么就这么不灵呢？ 这么重的血腥味你就闻不出来？你闻不出来，难道也看不出啦？”吴分弩又是一碗就下肚，指了指远处的杭州湾。
朝天棍李横也喝了一碗，“原来分弩说的是血腥味。前几日潭州水师和洪州水师顺江而下，从杭州湾出海，连绵三十里，好不壮观。再加上顺风而上的泉州水师和广州水师，汇集一处，整个外海上呼啦啦一片。声势惊人啊。”
何雨莲低头不语，李继关切地问道：“雨莲，怎么啦？”
何雨莲低声道：“幽州城里也是腥风血雨，婧芊姐她们在长安出事了，薛仁贵到了幽州，大肆搜捕，幸亏香水池的人撤得及时，我们前脚刚走，衙门的人后脚就来了。我有些后悔当初不该逼着黄胜去建功立业了。如今，整个幽州一带全是朝廷的兵马。”
吴分水叹道：“我们江湖儿女，刀里来，剑里走，这就是我们的命。”
“我本来想留在大通桥铁匠铺，但黛二姐说我在香水池待过，怕我留在那不安全，一定要我来这躲避。雨莲跟着爹走镖这么多年，原以为也是见过风雨的，不怕。但这次真的有些怕了，两军交战比走江湖风险大太多了。我现在真的很担心。”
酒，已经过了三巡。
吴分弩脸色不改，因为他本来就是红脸。别人喝一碗，他喝三碗。江东第一果然名不虚传。一只鸡腿下肚，他把油手在衣襟上擦了擦，“雨莲啊，你还是年轻，这江湖中的凶险，一点也不比两军交战弱。当年，我们跟着帮主，从杭州一直打到幽州，从南到北打通整条大运河，那也是攻城拔寨，出生入死。漕帮能在短短三十年内崛起，和长龙帮马帮并称天下三大帮，那不是别人好心送的，那是咱兄弟拿命博来的。”
纸扇李田不停地摇着手中的扇子，“这话在理。咱们江湖中人在凶险中讨生活，在官场上又何尝不是如此。三皇五帝到如今，有被他人夺了江山的皇帝，也有被斩杀的乱臣。我朝开过不过数十年，有兄弟相残的玄武门，有功高震主的长孙无忌，如今，又有一位为朝廷所不容的陈无际。历朝历代，祖祖辈辈皆如此。”
众皆默然。
凶险，是因为有了取舍。其实一切的烦恼，都是因为取舍。
这个世上的资源，永远都是不够的。你若要取多一点，别人就只能拿少一点。也正因为资源总是不能满足所有的人，那么已经得到的，就不愿意舍弃。于是，就有了不公，就有了争执，就有了凶险和烦恼，甚至杀戮。
那么，是不是把所有的资源平分，就没有了争执凶险烦恼杀戮？
当然不是，因为平分本身就是取舍。
铁尺李继拍了拍何雨莲的肩膀，安慰道：“别太担心，一切都是天命。”他接着问道：“分水分弩啊，你们俩是漕帮的左右护法，每天忙得晕头转向，今天怎么有空到这来找我们喝酒，倪帮主最近还好吧。”
“很好，前段时间忙着往北运粮草，这几天和州府的官员陪着南宫冲，给他践行。南宫太守虽是官家的人，南宫世家却是江湖世家，这次南宫飞雁和他儿子都从南宫岛来了，帮主当然得去陪着。我们兄弟忙里偷闲，溜出来找你们几位李庄主喝个小酒，怎么，不行啊？”吴分水笑道。
李继哦了一声：“南宫冲的洪州水师里可是有不少长龙帮的人，见面只怕难免有些尴尬。”
吴分弩把端起的酒碗重重地放在桌上，“帮主不能不给南宫家面子，只能去陪着，咱兄弟这不就跑你们这里来了吗？曲高让很多他长龙帮的人加入南宫冲的水师，无非是想投靠官家，以后好借着官家的势力，来压我漕帮。不过如此一来，他现在帮中的实力大减。”
“莫非？”
“李老大就是李老大，一说就明。其实在这点上，你我的利益是一致的。你们不想让南宫冲薛仁贵赢，我们不想让曲高得势。”吴分水笑道。
“那倪帮主想如何？”
吴分水用手指沾着酒在桌子上画了一条长线，“溯江而上！”
李氏兄弟对望了一眼。朝天棍李横道：“倪帮主想要我等做什么？”
“从杭州溯江而上四百里，便是芜湖。再往上四百里，是东安，再四百里，是九江鄱阳湖，那里便是长龙帮的总舵。当大战开打，朝廷无暇顾忌的时候，我漕帮要先下芜湖，再下东安。这两处都是长龙帮的重要堂口，离黄龙寨和你们昌南镇都不远，希望到时黄老寨主和何总镖头及诸位庄主能助一臂之力。”
纸扇李田放下了扇子，“一丝腥味，原来不紧紧来自外海，也弥漫在内河上。”
夜色降临，杭州湾的外海上灯火通明，上千艘大小战舰星罗棋布，如同天上的繁星般闪烁。在其中最大的一艘楼船上挂着两面大旗，一面上书一个大大的唐字，一面上书南宫二字，这便是南宫冲的旗舰。晚风阵阵，船随波浪起伏着，而训练有素的兵士们却好似钉子般纹丝不动。
楼船的第三层舱内，南宫冲，南宫飞雁，南宫弱，盯着墙上的一面大海图。
“几年前刘仁轨东征时，新罗危在旦夕，他只有三百艘战船，从海州直插对马海峡，面对百济东瀛联军一千余艘战舰，奋勇搏杀。虽说大胜，但赢得侥幸。一是老天爷相助，夏季海面上竟然起了西风，于是船借风势。二是他的战船都是大型楼船，船坚皮厚，而对方皆小舰。所以，与其说是打赢的，不如说是撞赢的。”南宫冲面色凝重。
南宫飞雁看了他一眼，缓缓道：“冲儿啊，你最近看上去有些紧张不安，如果老夫能看出啦，你的部下也能看出来。情绪要缓缓，大将出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
南宫冲深吸了一口气，“掌门教训得是，第一次率大军出征，冲儿确实有些紧张，何况对手是陈无际。”
“陈无际确实是文武全才盖世英雄，但绝非不可战胜。当年西楚霸王项羽何等的气吞山河，力拔山兮气盖世，却还是被刘邦灭了。他手无一兵一卒，犯了许多的兵家大忌。他是在行不可行之事。小心用兵就是，紧张害怕则完全不需要。如果说到紧张害怕，应该是他。他面对的是大唐数十万大军。”
“掌门说的对，冲儿心中有些紧张，但绝不是害怕。越是强大的对手，越能激起我的斗志。战而胜之，方是男儿本色。”
南宫飞雁转过头来望着南宫柔，“柔儿，你看看冲儿，你就不能学着点，有点雄心壮志。”
南宫柔低头道：“爹，不少柔儿不能学，而是无心学。冲哥选的路，是一条充满荆棘的路，因为前面的对手一个接一个，一个比一个强大，永无扫除灭尽之日。今日的对手是陈无际，明日可能是薛仁贵，后日可能是郑仁泰，最终还得面对皇上和其他朝中重臣。须得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就像姑父一般。柔儿在南宫岛，每日陪爹钓鱼打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挺好。”
“掌门，您就别逼柔弟了。人各有志，勉强不得。咱们南宫家，有人在朝中，有人在江湖。进可攻，退可守，进退自如，很好。”
南宫飞雁叹了口气，“嗯，你说说你准备怎么打？薛仁贵是总管，他是什么战法？”
“薛总管的意思是让我军顺海岸线北进，到达登州一带海域，引而不发，等他的将令。”
南宫柔道：“依我看，薛仁贵是怕你拔了头功，故要你引而不发等他的号令。将在外，君命都可以不受，何况帅令。他是郑仁泰的人，而谁都知道我们南宫家和宰相府的关系。四大水师出征，声势如此之浩大，高句丽百济新罗东瀛怎会不知道？他们如何会坐等你去登州海域，等着你去引而不发。他们一定会沿途袭扰，甚至伏击。”
“柔弟说得有道理，百济新罗东瀛虽说彼此之间龌龊不堪，但难保这次不会联手，何况陈无际正在其中穿梭游说。不过，就算他们联手而来，我也不惧。”
南宫飞雁道：“惧当然不惧，就算其联手，也比不过我四大水师。不过，上次他们吃了船小的亏，这些年只怕也是大造楼船。这四国虽小，但都临海，海战经验丰富，水师不弱。海战，天时地利比人和要重要得多。”
“是，冲儿从小在南宫岛长大，深知天时地利之重要性。故以为，沿着海岸线北进是最安全的，一来水文地理最熟悉，而来就算出现不利之局面，可以迅速靠岸借岸防之力。”
“冲哥，如此安全是安全，但涨了对方的志气。别忘了，此次东征得胜班师后，你的下一个对手可能就是薛仁贵，在皇上面前，你的风头不能输给他。依我看，可以先沿着海岸线北进，算是听了他的将令，到了海州一带海域时，突然横插直扑百济。百济本已被我大唐所灭，刘仁轨走后扶余丰借东瀛兵高句丽兵复国成功。你若一战而再灭之，足可震动朝野。”
南宫冲沉吟了一会，“薛总管的意思是，先集中力量剿灭高句丽，如果先攻百济，会把新罗和东瀛卷进来，迫使他们联手。”
“大唐数十万大军东来，他们一定会联手的，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怎么会不懂，再加上陈无际在其中上下其手。小弟以为这只是薛仁贵的借口，他想要他的四大都护府的马军与河东道河北道的步军揽下大部分的功劳，而只让江南水师成为辅攻。江北的马步军其实从心里瞧不起江南的水师，他们认为这天下是他们打下的。”
南宫冲笑了，“柔弟目光如柱，不入官场军中实在可惜了。”
南宫柔也笑了，“冲哥，正因为小弟不在其中，才能看得清想得明。”
南宫飞雁点点头，“柔儿，那你说说你冲哥这仗该怎么打。”
“爹，如果是我，我会把水师一分为二，两路纵队北进。一路靠近海岸线，一路外出百里左右。这样可以防止对方的袭扰也让对方的探子快艇无法靠近在内的主力舰队。而这两路舰队谁是主力谁是偏师则可以随时改变。我的意思是，外面这支舰队，开始是偏师，到达海州海域时就可以成为主力，横插直扑百济，偏师则继续北进去往登州一带。沿途的海岸线上一定都有敌方的探子，让他们往回报大军在继续北进。冲哥可率主力直扑百济，一举拿下。”
“嗯。”南宫飞雁不知可否，转头问南宫冲，“冲儿，你上次从长安回来，你戴世伯是怎么说的。”
“宰相大人说，您年前去长安的时候，他的意思是拖，打平是最好的状况。不过现在情况变了，皇上似乎也开始对郑大将军有些顾忌了，所以，这次要打赢，薛仁贵的马步军可以继续拖着，但咱们的水师要大赢，风头一定要盖过他。”
“嗯。至德的心思我明白了，就是要让皇上知道，这天下除了郑仁泰薛仁贵，还有其他的良将可以依靠。江山代有人才出。”
“依掌门的意思，这仗该怎么打？”
“柔儿说得有些道理，不过倒不一定要直扑百济。水师强在海战，薛仁贵让你去登州，是想让你助攻平壤，但你缺乏攻城器械。如果打百济的话，歼灭其水师后，你还是要上岸攻城。上次刘仁轨能成，陆上主要还是靠新罗的马步军。故老夫以为，你应该寻机歼灭高句丽百济的水师，如果新罗东瀛介入，一并灭之。”
“如此一来，他们就会组成联军来抵抗大唐。”
南宫柔呵呵一线，“他们的水师如果完了，一时半会造不出新船了，他们的联军只会给薛总管增加些麻烦，他会头疼不已，你的水师则雄霸海面，指东打西。”
笼罩在夜幕下的，除了杭州湾的外海，还有杭州城外的烟树山庄。
树影婆娑，月光皎洁，倪忠就站在月光下的荷塘边。楼台亭榭，香花白墙，他的身后，站着他两个最得力的部下，吴分水和吴分弩。
“李家兄弟怎么说？”
“帮主，他们会派人随何雨莲回昌南，途中上一趟黄龙寨，见见她未来的公公。”吴分弩笑道。
吴分水道：“其实他们没得选，南宫冲的水师里大把长龙帮的人。如果说以前他们是左右逢源两头不得罪，那么从他们开始帮陈无际开始，他们就和长龙帮分道扬镳了，只能站在我们漕帮一边。”
“嗯，昨天南宫冲走了，看来一场大战半月内就要开始了。”
吴分弩兴奋地道：“帮主，咱们忍了这么久了，什么时候可以杀到九江口去，宰了那个姓曲的王八蛋，替常山常堂主报仇。”
“已经等了这么久，何妨再等等。”
“帮主是在等黄老寨主和何总镖头的回复。”
“我不担心他们，我在等顾秋收的消息。”
吴分水点点头，“帮主这一计十分了得，到时曲高被官府追查焦头烂额，就算不能借刀杀人，我漕帮亦趁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西进。”
倪忠转过身来，笑道，“其实曲高的心思十分的歹毒，他把大批帮众送入水师，投靠朝廷，此次东征如果大胜而归，这江南的水路就是他的天下。咱们漕帮毕竟是江湖中人，无法与朝廷的水师公开为敌。”
“帮主，如果我们乘机把曲高的老巢给端了，水师班师回朝，他的那些投军的帮众会不会找我们报仇？”
倪忠冷笑一声，“哼，生米已经煮成熟饭，这长江和大运河总得有人管着，咱们只要向南宫冲，宰相府输诚，和南宫飞雁疏通好，下面的那些虾兵蟹将翻不起什么浪来。对宰相府来说，只要听话，曲高和倪忠谁管着没有区别。”
吴分弩问道：“帮主，您说陈无际有没有机会赢。”
倪忠摇摇头，“断无可能，最多就是拖，看能不能把朝廷拖疲乏了，朝廷不打了。”
“帮主，您都能看出来，我和我哥也觉得他没有赢的机会，为啥他还要去？”
“分弩啊，咱们当年从杭州打到幽州，有没有每仗都必赢把握？”
“没有，很多时候都是做好了把这一百多斤扔出去的准备。”
“这就对了，世事无绝对。当年西征铁勒，谁又能想到一日一夜间，五万人能打垮十五万铁勒铁骑，杀两万，生擒十三万。两军相逢勇者胜，有时奇迹真的会发生。我们要是赌他必输，又何必同他搅合在一起。其实我们这一次，也是冒着极大的风险。”
吴分水轻声道：“帮主常说，富贵险中求，男儿大丈夫，要活得精彩，死得安详。”
“我们兄弟这辈子，精彩吗？”
“这辈子跟着帮主，值了。”
倪忠问道，“顾秋收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吴分弩道：“顾堂主来报，一切按帮主之意安排妥当。”
“好！”倪忠大喝一声，“这一战，他是关键，告诉秋收，此战成，他就是我漕帮的前护法。我漕帮以前只有左右护法，此战后，会有左右前后四大护法。”
“帮主赏罚分明，兄弟们必全力以赴。”
倪忠问道：“长安那边有什么最新的消息？”
吴分水道：“听何雨莲说，紫竹苑几乎全军覆没，不过嵯峨欲借，端木梅花，张青城等逃出了城。具体去向她没有说，估计她们幽州的香水池也是连夜仓皇出逃，所以她也不知道最新的消息。”
“嗯，嵯峨欲借应该是会回东瀛。其他的人只有去幽州和回江南两条路。如果到了我漕帮的地盘，尽量帮一把，别被朝廷给抓了。”
“诺！”
“薛仁贵到了幽州，陈无际现在在哪？”
吴分弩道：“听顾堂主从黛二娘处得到的消息，去了百济，也许到了东瀛。”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还是为了对得起可能的出场，现在就去地下室通宵拉练胸大肌，不成D杯终不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