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年高考(工人阶级)- 原创

美国严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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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时节,我离开生活了两年半的农村,进了工厂,从农民变成了工人阶级的一员,而且还发工资。尽管学徒工当时只有二十四块钱一个月,我已经很满足了,因为这是铁饭碗。那感觉和我二十多年后在美国成为终身教授一样,不愁了。当我拿到工作证小红本本时,格外珍惜。我抚摸着塑料封面,感慨万分,不仅仅是我有了一份正式工作,还意味着我政治上的翻身,在我的政治履历上,终于出现了工人字样。厂里曾经想调我到厂子弟小学去教书,我不干,好不容易当上了领导阶级,怎么可以轻易放弃。走在厂区的宽广大道上,两旁厂房栉比排开,机器隆鸣,铁削飞舞,机油味沁人肺腑,一派生机勃勃,令人向往,让人自豪,亲切异常。我觉得自己像一只小鸟,快乐而轻快地飞翔。

我们厂是个大厂,几千人,里面的老工人不多,大部分都是新工人。新工人主要由老转(转业军人)和知青组成,因此显得生气勃勃,富有朝气。老转们文化不高,但政治过硬,有许多党员,经过部队的严格训练,纪律严明。比我们先进厂的知青主要是武汉六中老三届的高中生,他们对口下放到我们县。文革前的武汉六中是武汉市重点高中,能进六中的都是些尖子学生,学习非常优秀,让人肃然起敬。他们中的许多人刚刚结婚,有了小窝。厂里还有一些老三届的初中生和技校生,再就是我们这些后来的所谓文革高中生,滥竽充数,良莠不齐。

一进厂发了蓝色工作服,工作帽,白线手套和翻毛皮鞋,大家穿着,外表有了点工人味道,洋溢着青春的气息。然后进行政治学习,搞点正步走之类的小军训,强调工厂纪律。当知青野惯了,有点不习惯,年轻人在一起吵吵嚷嚷,打打闹闹,今天你迟到,明天我早退,后天又有人请病假。带队组织学习的工人刘师傅发怒了:“你们还像不像工人阶级?”这些刚进厂的青工们一排排坐在那里,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觉得像,有人觉得不像,意见不统一,原来有个人的背上被偷偷地贴上了一只纸乌龟,等他明白过来,引起一场哄堂大笑,特别是那些青年女工们流着眼泪,笑得东倒西歪。带队的师傅真怒了:“把你们都退回去!”于是不闹了,鸦雀无声,乖乖听话,学习文件,批判四人帮。末了刘师傅还加一句,“你们的工种分配根据现在的学习表现来分”,于是大家更不敢闹了。

带队师傅特别强调安全生产,说不久前有个女工不按条例上班,两条大辫子油光滑亮,舍不得卷到工作帽里面,结果给绞到车床里了,整个头皮都被揭了下来,听得毛骨悚然。下面刚进厂的女工们一片惊叫,纷纷将辫子卷到头顶,用帽子戴好。有的说干脆剪短发算了,免得出意外。看来这帮知青还是晓得厉害地,工人阶级改造知青的方法和农民就是不一样。

所有参加工作的青工都分了集体宿舍,几个人共一间房,上下铺。一根绳子从这头拉到那头,上面挂满了洗脸洗脚的毛巾,墙角一排热水瓶,脸盆摞起来。楼上楼下都是我们这些青工们,五湖四海,男的女的,串门聊天,热闹非凡。有的还谈起了朋友。

青工里有三个武汉知青,有点特别,父母都是武汉市一个中学的老师,自称三剑客。一个乒乓球打得好,一个手风琴拉得好,一个围棋下得好,抱成团,有点神秘兮兮。

想和那乒乓球打得好的打一场,他婉拒道:“高手和低手打得不过瘾。”不打。

想和那手风琴拉得好的学一招,他耸耸鼻子:“这不是一般人学得会的。”不教。

想和那围棋下得好的下一盘,他不肖一顾:“跟不会下的人下冒得(没有)味道。”不下。

像三个曲高合寡的寡人。

还有一位刘姓青工,性格温顺,唇红齿白,皮肤白皙,柳眉如画,莺声细语,眼含秋波,口未开,脸先羞成桃花红。一转身,一回首,男儿变作女儿家。有帮武汉青工老喊他林妹妹。他要是个女的,真的很漂亮,厂里没有几个人比得过他。他时常到我们房间来坐坐,借点饭票什么的。我借给他的饭票,一直到我离开工厂都没有还给我。

学习完后开始分车间,有前房和后房车间之分。前房车间出产品,后房车间搞维修。我和另外七个新工人被分到前房油嘴车间钻工组,五男三女,为油嘴(油泵里喷油的关键装置)打喷眼。我们组班长叫汪天明,副班长叫江国才。两人性格迥异,一个热,一个冷,一个阳,一个阴,配合得很合缝。工厂里时兴师傅带徒弟,每个新工人都配备一个师傅。其实这些师傅都很年轻,二十多岁,大部分以前也是知青,比我们大不了几岁,早进几年工厂而已。我师父叫黄翘义,是技校毕业的,武汉人,进工厂才两年。我放眼望去,偌大一个车间,就没有一个超过三十岁的,除了车间主任和书记。我们车间项耀球主任是一个文革前太原工学院毕业的大学生,胖胖的一个西北汉子,不高,大概快四十岁了。车间书记姓冯,有五十了,干瘦蜡黄。车间副书记是个姓陈的女的。

师傅告诉我不要小瞧了这钻工,时任中央政治局委员,北京市委书记倪志福就是钻工出身,听得我肃然起敬,谁不知道倪志福,大名鼎鼎。因为发明了倪志福钻头,成了全国劳动模范。其实,他的发明很简单,就是在钻头顶端用砂轮开一个槽(或者几个槽,根据钻头的大小),让铁削有个出口。因为有了这个槽,钻头的速度和寿命大大地提高了。全世界的工人都没有想到这个槽,他想到了,就像当年哥伦布将鸡蛋立起来一样。其实这槽的大小,深浅,以及和钻头顶面的角度大有学问。因为我们用的钻头很小,在砂轮上开槽的技术就很难掌握,力度轻一点重一点都不行。没事的时候我就琢磨这技术,慢慢地我摸到了门道,磨出来的钻头下钻时很轻松,钻孔不费力,每根钻头打的孔比别人都多,花的时间也少,我能很快地完成每天的定额。虽说磨刀不误砍柴工,你老在那里磨,看着人家砍柴,还是挺着急的,很快班组里其他师傅都让我给他们磨钻头。我们一天白班夜班两班倒,排班时都愿和我排在一起,特别是转业军人老易,手脚不灵光。我们班组有七八台钻床,最好用的是一台五十年代从苏联进口的老式台钻,为方便老易,由他专用。

我无事喜欢满车间转,看新鲜,到别的班组学技术。靠近我们组旁边的是车工组,为油嘴打毛胚,一排排车床油光瞠亮。一有机会,我就过去套近乎,和他们班组的人混得很熟。里面有个女王师傅,也是技校毕业,一聊天,原来在武汉时我们同住航空路电业新村,她母亲是我上航空路小学时的教导主任,她父亲和我父亲是同事,而且还是江苏同乡。两人谈得来,不碍事的时候她让我上到车床上来两下,偷学了不少车工技术。搞得我们班长和师傅提高警惕,笑着警告她不要打我的主意。

我们车间有一台从日本进口的精密机床,管理这台机床的是一个叫瞎子的青工,只因他戴了一副眼镜,很有点学问的样子,人长得精瘦。没事的时候我就蹭过去和他聊天,打精密机床的主意。他不让我碰,说这机床四十多万从日本买回来的,出了事他赔不起。于是我就站在旁边看他操作。瞎子嘴上功夫好,挺能吹,头头是道,也不知是真是假。车间有许多他武汉中学时的同学,都很佩服他。讲起他在文革串联和大辩论时的故事,有声有色,有舌战群儒的本领。

我们车间最后一道工序是磨工,苦力活。一台大机器先将钻好孔的油嘴粗磨,然后手工细磨。细磨在楼上,一排工人坐在那里用沙纸打磨,满手油腻,“林黛玉”也在里面,糟蹋了那双纤纤素手。

除了我们车间,我有时还到其它车间转悠。有一次在后房维修车间,碰到一群工人在看图纸,有点看不懂的地方。我凑过头去,插嘴应该这样这样。大家抬起头来看着我,不知何方神仙,眼睛一瞪,一个青工懂个屁。正好他们师傅一个七级工过来,看了图纸后和我说的一模一样。那七级工说我看图有三级工的水平。须不知上中学时我学过。文革时中学教育改革,学以致用,分为学工班,学农班,文艺班,体育班等等。我们班是学工班,数学老师改教工厂绘图,那水平教我们绰绰有余,还到工厂实习过,没想到还挺实用。中学老师还教过我们算利息,地主剥削农民,放高利贷,利滚利,若干年后是多少,让我们推算出公式来。没想到后来到美国买房算房屋按揭一下子就用上了。

有时中午吃饭时,一群年轻人就在厂区的大道上踢足球,和对门车间比赛。

反正我这工人当得有滋有味,一切新鲜。

我住在厂里,时不时骑着自行车回家。当时自行车有三大名牌,上海出的“凤凰”,“永久”,和天津出的“飞鸽”。其中飞鸽为上品,非常俏皮(漂亮),市面上很不容易搞到,每年分到我们县里就几张票子。我母亲通过熟人搞到了一张,买了一辆心仪的飞鸽。当时的自行车大部分是黑色的,而我的是一辆墨绿色的,包链(链条包在铁皮盒子里),带旋转不锈钢银色车铃,按一下发出一串清脆的铃声。父亲变电站的一个电工看见后爱不释手,比我还心疼这辆车。怕碰掉油漆,他用粉红色的橡皮细管将车杠包起来,还为链条盒镶了一层边,将车子装扮得漂漂亮亮。

我用发的工资在县百货大楼买了一件当时很时髦的白色短袖港衫,一条军绿的确良长裤。穿着这身行头,骑着崭新的墨绿飞鸽,穿小巷,过大街,奔驰在郊区的原野上,桃花红,梨花白,耳边风声响起,衣衫飘舞。到了厂区,工人们纷纷停下来注目,引来一片惊羡的目光。

我将车停在厂门口的停车场里,在一片脏兮兮油乎乎的自行车里,显得格外耀眼醒目。班长路过,看见了心疼,问我为什么不将车停在宿舍里。我说我住四楼,扛上去不方便。他让我将车停在他二楼的宿舍里。当然,遇有空他骑上我的自行车出去兜风。

有一天我上夜班,专心地打着眼。一股脂粉气在一片机油味中隐隐约约地飘散过来,先没在意。忽然发现身旁站了一个人,那股脂粉气外加雪花膏的香味就有点刺鼻了。抬头一看,原来是同班组的佩站在眼前,大概刚洗过澡,卷曲的黑发还有点湿漉漉的,一条手绢挽在脑后,身着一件花格的确良短袖上装和一条蓝裙子。平时只见她穿工装,这天她上白班,下班后一身清爽地来到车间不知干什么。佩是武汉知青,和我一同进厂,白白的很丰满,眼鼻的排列和卷曲的头发有点像商店里的洋娃娃,特别那眉毛微微上翘,很可爱。因为微胖,丰腴的脸颊一边一个小酒窝,外加一只殷桃小口,笑的时候这三点加上灵俏的黑眼睛蜜兮蜜兮很生动。她和前面提到的那三个曲高合寡的青工是一个知青点的,父母也是武汉一所中学的教师。听曲高合寡的青工说,和许多保守的女青年不一样,插队时佩喜欢哼唱文革前的一些浪漫小曲,特别是前苏联的,思想有点开放。因为嗓子丰厚,她说话声音有一种女中音的磁性,想那歌一定很好听,富有情调。

正在我头晕目眩时,远处的女徐师傅向我挤眉弄眼,脑筋一开小差,啪,钻头断了,报废了一只油嘴。对眼前这突如其来的美丽景观我有点不知所措,手忙脚乱,想换一个钻头,结果工具不听话掉到了地上,狼狈不堪。

佩乐了,笑着说:“休息一下,这么积极搞么事萨(干嘛)?”

我俯下身子捡工具,想避开她:“车间这么脏,穿这么干净,小心弄脏了。”我低着头不看她,劝她离开。她一动不动,裙子的下摆在我面前晃动,凉鞋里没穿袜子的脚背又白又滑,十个脚趾头翘着看我。我赶快站起身,脸已经不听话地红了起来。她背后易师傅很友善地冲我笑,也看出了名堂。

她很大方,也不怯场,有话无话地聊,搞得我浑身不自在,反正那天晚上我的工作量没完成。要命的是第二天晚上她又来了,车间里白炽灯明晃晃地照着,连个躲的地方都没有,芒刺在背。到了后来夜班加餐时,她连饭都给我送来了!饭票也不要我出。这个这个怎么办呢?

每个月底共青团员都要进行车间大扫除,我站在窗台上擦玻璃时,她就主动为我提来一桶水,帮我把脏抹布洗净,然后又递给我。劳动时她愉快地哼着《喀秋莎》小调,果然好听,那感觉有点像苏联小说中年轻的布尔什维克,劳动着,并愉快着,为了共产主义美好的明天。我不小心擦汗抹了一下脸,油腻把脸弄黑了,逗得她笑声朗朗。老喜欢和她在一起的部队子女张改然也一起笑,小辫子摇来摇去,还喊大家都过来看,搞得我很不好意思。这只蝴蝶在身边飞来飞去,这个这个怎么办呢?

我们组有个女师傅,长得有点好看,已婚,因为丈夫性无能,守活寡,于是移情别恋,和同班组的冷长江师傅明里暗里来往,别人闲言碎语也不理会。有理解的,也有不理解的,一对苦鸳鸯。女师傅的丈夫还到车间来闹过,骂他们一对狗男女。他们也不还嘴,也不吵,继续往来,情笃愈深。女师傅上夜班时,冷师傅也经常晚上来看她,给她送吃的。女师傅就是佩的师傅。上大学后有次搭车回家,在武汉 10 路公共汽车上碰到了冷师傅,他说已经和佩的师傅结了婚,两人一起调到安陆县的一个工厂,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事慢慢有点传开了,那几个曲高合寡的青工见了面开起了玩笑,我极力否认,一点用也没有。我成了一个“受害者”。我此时不想谈恋爱,因为在我心中还有更高的追求。文革时我家的政治环境一片凄风苦雨,年少磨难,愤激中暗下决心,这一辈子要是实现不了人生的理想,就像我两个舅舅一样终身不娶。尽管当时文革刚结束,我这愤青奋发图强的决心理想不变,要想成大事,岂可儿女情长,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岳飞如是说。可惜佩不知我心中的打算,一切努力如东流水,碰上了一颗不开花的铁树。可能大凡有志的男青年都会得到女孩子的青睐,谁不愿意和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伴侣相伴终身呢?上中学时当知青时明里暗里遇到过不少,有些还是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给我带来过脉脉温情,人非草木,岂能无情,但我只能做如此选择,先大我,后小我。其实许多人都是可以许配终身的,只是时候不对,心情不对,成不了姻缘,这样一直到了二十四岁考上了出国研究生,才有了第一次恋爱。有时和我太太一起重温各自的这些花开花谢的陈年往事,味如青果草莓,清涩无比,温馨满怀。当然有时也开玩笑,要是有一方当时立场不坚定,恐怕这一辈子就走不到一起来了。

慢慢的社会上有了传说,要恢复高考了。大家纷纷打探小道消息,奔走相告。先说当时的教育部长刘西尧不同意恢复高考,后又说刚出来的邓小平批评了刘西尧,坚持恢复高考。也不知哪条是真,哪条是假。一直到人民日报发表了社论,大家才吃了一颗定心丸,这已经是七月了。我当时心情的那份兴奋和激动,简直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给我一个支撑点,我就会转动地球。现在写这篇回忆文章时,回想当时的情景,仍然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因为那是绝地逢生,是我生命的转折点。幻想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终于有了一个机会,一线曙光。相信当时的过来人都会有和我一样的感受,永世难忘。为了上大学,我们这一代人真的真的非常非常不容易。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湖北高考日期定在了公元一九七七年十二月 6 - 7 日,考数学,语文,政治,理化四门。外语则 8 日考,一般考生不要求。我开始了争分夺秒的复习。上白班的时候我晚上看书,上晚班的时候我白天看书。骑车上下班时脑子还想着题。在文革最困难的时候,前途一片黑暗,差点连高中都不让我上。母亲经常鼓励我说,人类不可以没有知识,不可能没有文明,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学习。将来要有可能,一定要上大学。这话就像在我黑暗隧道的心中点燃了一盏长明灯,照耀我前行,永不熄灭。众人皆醉我独醒,因此上中学时没有荒废学业,向老师学,向书本学,励精图治,奋发向上。数理化,文史哲,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不偏不废,统统往肚子里装,深得老师们的喜爱。这千载难逢的高考机会,父母和我一样高兴,他们对自己的儿子充满了信心。他们不会当官,不懂经商,但有的是知识,知识就是力量。在我复习期间,家务活一概不让我碰。母亲经常给我和弟弟下鸡蛋挂面,泡红糖水,保证营养。

高考的春风吹遍了我们厂的每一个角落,三三两两,这里一堆,那里一堆,到处都是年轻人聚集在一起谈论复习,交流各种资料,都想搏一搏。那三个曲高合寡的青工从武汉父母那里搞来参考书,关起门自己复习起来,有点神秘。佩的家长也给她寄来了参考书,已经不怎么烦我,销声匿迹复习去了。看来大家都知道轻重。我则回到中学向各位老师借了文革前的复习提纲和各类习题。众老师皆曰:好好考,等你的好消息。

我们厂长是一个八级工人,劳动模范,见此情景,心生不满,他在工厂大会上宣布,为了加快生产进度,周末不休息,加班,引来下面一片骂声:这个孤老(他没有结过婚)。这话当时是不近人情的意思,咒他无后。但这丝毫也影响不了年轻人复习的热情和干劲,于是车间就成了复习的场所,大学出身的车间主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笑眯眯地看着大家复习,巴不得车间多考上几个。

突然间,我的周围聚集了一大帮人,都是我中学时的同学,特别是旁边车工班的付建,经常来和我讨论数学题,有时围得水泄不通,搞得我们班长很不高兴,影响工作进度。我没办法,怎么赶也赶不走,走了一拨,又来一拨。

班长问他们:你们为什么都来找小严,像你们的老师一样。其实上中学时,我经常辅导他们,因为老师教他们教得头痛,不长进。

我的那帮同学说,小严恐怕在你们这里待不长了,他要是考不上大学,这工厂就没人考得上。两个班长都是初中生,不知深浅,将信将疑。不过看着这许多人来找我,知道他们的池子里大概有条大鱼。

这话在厂里传开了,惹得武汉那拨中学生不服气,哪有那么厉害。俗话说满罐子不晃荡半罐子晃荡,尽管上中学时文革前的高考题我都会做,但我深知学无止境,山外有山。就武汉六中里那帮老高三就都比我强,他们可是经过文革前中学严格训练出来的,不像我大部分都是自学得来的,因此夹着尾巴闷头复习。怎奈我的那帮中学同学自己不行,拿着我到处吹,和武汉那帮中学生较劲。我们厂有个清华毕业的技术员,从北京搞来了一道平面几何题,说是文革后北京中学数学老师摸底考试的题目,全北京只有几个特级数学老师答出来了。他说自己试了试,做不出来。找了几个武汉六中的高中尖子试了试,也不行,大概插队后久疏征战。于是找到我,让我试试。我上中学时对数学有种偏爱,只要有点难度的题,我就上瘾,可以茶饭不思,想上几天几夜。这样不但可以减轻我当时心中的苦闷,还能给我带来许多乐趣,我曾经幻想当一名数学家,经常梦见牛顿,爱因斯坦。这显然是一道难度很大的几何题,要不为什么这么多人都做不出来。这我就更要做了,我的瘾又犯了。

我苦思冥想了两天,没有头绪,用几何的条条框框实在做不出。中学数学里有句名言:代数繁,几何难,三角的公式记不完。偏偏我三角的公式记得很全。这道题虽然是道几何题,但根据设定的条件,好像可以用三角的方法来解。我豁然开朗,另辟蹊径,马上设边求角,套用了许多三角公式一一推算,很快就解决了,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又回到了少年时代。我将答案交给清华技术员,他一看马上欣喜若狂,眼镜一闪一闪地看着我说,果然有点名不虚传。于是我终于在厂里正了名。

有中学同学向我传话,说许多同学都回到中学让老师辅导,大家都询问我为什么不来。老师们说,会的不来,不会的才来。上中学大家都不学的时候,我可没少向他们讨教。在那知识倒霉的年月看见我虚心求教,孜孜不倦,有些老师含着泪说,现在还有学生这么刻苦用功,让我们这些被人瞧不起、反师道尊严的对象不枉教书一场,大家都学习的时候你学得好,是一回事,大家都不学习的时候你学得好,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于是悉心辅导,倾囊相授,我的成长,倾注了许多老师的心血。其实我们中学文革前是湖北省一个响当当的重点名牌中学,升学率稳定在百分之七八十。武汉顶尖一中二中华师实验附中不服气,一个县的中学哪有这么厉害,升学率比我们还高?于是派人来听课,回去后服了,厉害厉害。那时大学招生少,没有博士生,只有很少的硕士生。想读博士硕士,得上苏联,称为博士付博士生。因此那时的大学生和现在的大学生不可同日而语,乃百里挑一,素质高,比现在的博士生还吃香。要夸奖一个人有知识、有本事,就说,那当然,他家里有大学生,还不用自己是大学生,搬一个出来就行。一个学校能有百分之七八十的学生考上大学,由此可见我们老师的水平,名师出高徒。春秋战国时的“随侯之珠”讲的就是这里。我离开后几个月,这里出土了震惊中外的曾侯乙墓。另外相传这里还是炎帝的故乡。乃人杰地灵之邦也。

当然我有软筋,不一定能上得了大学,那就是政审。想考试得先报名。我来到厂部教育科,填写申请表。见我来了,大家都和我热情地打招呼,腾出一块地方。没想到人这么多,我有点犹豫,当着这么多人面,这表怎么填。林科员递过表来,我接过后说:“要不等人少些我再来。” 以前凡是遇上填表,我都是背着人填,偷偷地递上去。

“不用,现在就填。”他递过来一只自来水笔。

填就填吧,反正得过这一关。我拧开帽盖,众目睽睽下硬着头皮填好表,上面除了我是工人,其他都是剥削阶级。为了这些和我不相干甚至没见过面的剥削阶级们,文革中我受尽了人间歧视,遍尝苦涩。现在文革刚结束,不知套在脖子上的这根绞索能不能松开?刚才还热情洋溢的众人,这时都鸦雀无声,望着我,表情很复杂。报完自愿,我默默地走出房间,感觉到背后众人都在盯着我。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想起了三国演义里的诸葛孔明。

考试这天,父亲陪着我和小弟来到考场。考场设在县城实验小学,一片灰瓦房教室。天寒地冻,操场旁光秃秃的树上寒鸦呱噪,阴霾的天空下黑压压都是人群。年龄参差不齐的考生们个个兴奋异常,胸前口袋里都别着一只自来水笔。我现在在网上看新闻,每年都有无数父母陪着子女参加高考,一个个站在大门外翘首以待,感人肺腑。但和我们那届高考比起来,那感人的场面可就差远了。除了父母的殷切期望,更有同学的鼓励,同事的祝福,妻子的许愿,更有拖儿带女的责任,十年积压的中学毕业生都来了。看见一长一幼相伴而来,以为年长的送年少的来考试,相问之下,原来是姑姑和侄女或舅舅和外甥一同来考试。还有一男一女抱着小孩站在那里有说有笑,亲儿逗女,以为是妻子送丈夫进考场,开考铃声响后,两人将手中的孩子交给旁人,双双走进考场,孩子哭了也不回头,颇为悲壮。当然像兄弟姐妹同考场那更加比比皆是,像我和小弟一样。尽管这里面的许多人都不可避免地会被刷下,千军齐过独木桥,但也义无反顾,昂然向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这历史的机遇岂可错过。更可悲的是许多老三届的高中生因为各种原因不能参加高考,这天也到考场外站着,满眼热泪地望着考场凭吊逝去的青春年华,希望人生再来过。在他们今后的人生中,倾其心力全力培育后代,望子成龙,完成自己未竟的人生理想。我实验室有些中国学生的父母当年就是这样,因此我对他们有一种特殊的感情。要是我当年上不了大学,我的子女恐怕也和他们一样。

进了教室,坐在狭小的课桌旁,中学时光恍然又回到眼前,好亲切,连桌子上刻的刀印都看得那么舒服。同桌的是我们厂武汉六中毕业的一个工人,胡子拉碴,两人互相鼓励,一定考好。钟声响过,试卷发下来,教室一片挥笔疾书的沙沙声。监考老师来回踱着步,神态安详地看着考生答题 , 几多鼓励,几多期许。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因为试题简单,我很快答完题,回过头来检查题目时,邻座的考生已经站起来交考卷了。我不急,不慌不忙,一定要检查完善,不留遗憾,一锤定音。操场的大钟敲响了,时间到。

出来后,父亲期许的目光望着我,我点点头,告诉他可以。

吃了中饭,下午再考,有些桌子前己经空空,大概上午没考好,不来了。考了两天,手都写酸了。考完后,考生们表情各异,有兴高采烈的,有默默无语的,有痛哭流涕的。因为上班十分紧张,我基本没有时间复习政治和语文,理化也匆匆一瞥而过。不过和中学老师们对过题后,心里有了底,特别是数学,都对。

回到厂里宿舍,忽地一下都围了上来。我们车间调度何师傅喜欢收集高考数学题,他有文革前历年数学高考试题和答案。听说我回来了,迫不及待地来到我房间,急切切地问我还记不记得考过的数学试题,我说当然记得。于是我口述,他记,全部默写下来,包括我的答案。写完后,他心满意足地弹着稿子说:“这下全了。”

接下来就是等待。有天突然车间外人生鼎沸,说初榜出来了,于是赶快丢下手中的活跑出去看。厂办小红楼前贴了红榜,前面人头攒动,像科举时代揭榜一样热闹。

“小严,你的名字在上面。”车间许多师傅迫不及待地老远就冲着我嚷。挤进去一看,可不,我排在第三位,一颗石头落了地。有人拍我的肩头,回头一看,是考试时坐我旁边的那位,他也金榜题名。数了数,一共十六位,大部分都是武汉六中的老高三。不期然瞥见佩远远地站在人群外面,看见我伤心地扭过头疾步离开,因为高考复习,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来为难我了。再往远一点望去,那三个曲高和寡的青工站在车间大门前,默默地望着这边,一声不吭。

初选是上了,不知最后录取如何。过不久,厂子弟小学的两个老师接到了外省学校入学通知书,一个复旦新闻系,一个哈军工。上复旦的是我中学同学李辉,现在是人民日报的主任记者,写过不少名人传记,在大陆有点名气。考完后大家都对过题,我的分数一定高过他许多。这不由得让我又担心起自己的家庭影响来。该不是又政审不合格吧,到这份上要是还上不了大学,死不瞑目。我神情恍惚,情绪低落。听说我还没接到通知书,李辉的父亲到我家来,极力安慰我,说录取是迟早的事,不必担心。碰到的人也都这么劝我,但我失眠了。

过了几天,早上正在车间上班,一群人呼啦啦涌进车间大门,走在前头的教育科林科员将录取通知书高高举在头上,老远喊道:“小严,你录取了!”

“你录取了。”“你录取了。”“你录取了。”。。。。。。这声音在车间回荡,合着机器的轰鸣。这声音更在我脑海里回荡,经久不息,这是我一生中听到的最美妙的声音。全车间的工人都停下手里的活,向我行注目礼。

接过录取通知书,却难掩失望,因为上面写着武汉大学病毒学专业,而不是我填写的无线电传播专业(后来的空间物理系),虽然是第一志愿大学录取。我当时猜想,可能无线电传播专业属保密性质,我的政治条件不合格,转到病毒学专业。但我猜错了。上大学后当年招我的丘老师告诉了许多内幕。

因为文革刚结束,七七届招生乱象万生,各个学校招生老师哄抢考得好的考生。其实按当时湖北省的规定,先省外,后省内,先好学校,后差学校,从高到低,择优录取,依次发榜。我因为数学考了一百分(湖北考一百分的不到二十个),自然成了香饽饽。据说北大一定要我,尽管北大化学系是我的第四志愿。北大当时在湖北的分数线定在二百七十,能上这个分数线的寥寥无几,我的考分是二百八十七。但武大不放,说武大是我第一志愿。武汉医学院也点名要我,母亲怕其他学校不录取我,活动了关系。当时武大每个系都派了一名招生老师,因此学校内部也有互抢的现象。丘老师说,当时看见一个数学考了一百分的考生,甚希奇,想都没想就将档案放进公文包里,谁要都不给。武大生物系是当时全国的第一块牌,其中的病毒学专业(后来的分子生物学系)被定为重点带头学科,因为病毒学的高尚荫教授是全国仅有的两个生物学一级教授之一(另一个是谈家桢),有优先选择权。但因为了解的人太少,成绩好的都不报这个专业,只好到处乱抓好的,要保证质量。我说数学考得好不一定病毒学就好哇。他狡捷地一笑,说:“数学好的,那脑子会差吗?”听后我哭笑不得。上大学后,我还真活动过,想回空间物理,学校已经同意了。但关系人说,你可要想好了,当高尚荫教授的门徒,将来前途无量。丘老师知道后,极力劝我留下,说像你这么出类拔萃,一定不会亏待你。和家人商量后,考虑再三,我没有转。果不其然,系里对我极为器重,当了四年学习委员,出了国,因祸得福。从此世界上多了一个生物学家,少了一个物理学家,地球照样转。以后到了美国,发现当时的决定太对了。搞物理的一点出路也没有,好些人出国后读了一个物理博士,找不到工作,又读一个计算机博士,为生活计。反之生命科学却是欣欣向荣,现在我的科研经费一百万两百万地拿。此是后话。

“小严,还愣着干什么?把工作服脱了,回家啊。”徐师傅提醒我。

一句话提醒了我,原来我已经不属于这里了。这世界的变化也太快,一切都在转眼之间。

我骑上心爱的绿色飞鸽,飞奔回家。大街上碰见母亲同科室的肖医生骑着车子买东西。听见我被录取了,他狂欢,马上骑着自行车在前面开路,一路呼叫着直奔医院。在门诊楼前停好自行车,两人一路直奔上楼。

“王医生,你儿子被大学录取了!”一进五官科的门他就直呼,母亲大喜过望,连病人们也连连贺喜。听说是病毒专业,正中她下怀。讨论报什么学校时,她和父亲各持己见,相持不下。父亲要我学电力工程,说我是个工程师的料。母亲要我学医,说我特别适合当眼科医生。都说自己有一生的本事要传给我。报自愿的时候只好折衷,第一自愿是我自己挑的,第二自愿是父亲挑的,第三自愿是母亲挑的,然后北大清华复旦。这个病毒专业虽然不是医,差得也不远了。

“今天食堂打饭多要几个菜,加餐!”她吩咐道。

刚回到家,医院家属宿舍里就传开了。有意思的是医院一个党支委的小姑子急冲冲地跑到我们家来,要看录取通知。看完后脸红脖子粗地质问我,为什么她的侄儿小李毛没有收到通知书,他也报了武大。我怎么知道,收回通知书不给她看了。这女人歪歪扭扭,欠揍。文革中他们一直整我母亲,以为像工农兵大学生一样,只有他们无产阶级的子弟才配上大学。我没少和大李毛小李毛兄弟俩打架,曾经打得他们头破血流,考大学,那就更不是对手了。她本还想无理取闹一番,无奈许多人都前来道喜,自觉无趣,灰溜溜地走了。听说小李毛大哭了一场。是你的,永远是你的,不是你的,永远不是你的,许多人都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来道喜的众人中,有个叫王付建的中学同学,腿有点瘸,得过小儿麻脾症,和我关系不错。

“你亏了,亏了,亏了。”他小眼睛眨巴着说。

“怎么亏了?”我不得要领。

“你看,你一个月二十四块钱的工资,一年二百八十八块,四年一千一百五十二块,还不算三年学徒期满增加工资的部分。这么多工资都拿不到,损失太大了。而且家里还要补贴生活费,太划不来了。”他那瘦削的脸非常遗憾我的损失。“出来后还是个臭老九。”末了加一句。

原来他在给我算经济帐、政治帐。

“那我不读了?”我问。

“话说回来,还是读书的好。我们这帮人中有个把读书的,显得我们有文化。看你的了。莫忘了我们。”这么多年了,我本有可能忘了他,但他的那一笔帐算得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他,折射出我们那一代人中的某些境界。

厂里最终没有走成几个人,老三届初试合格的考生里一个也没有被录取,因为年龄偏大。碰见考场上和我同桌的那位,他直摇头,羡慕我羡慕得不得了。其实他们中的许多人都考得很好,可惜时运不济。正因为他们心知肚明,因此报考自愿时,全部只填北大,清华,复旦,死也要死得壮烈。畏于他们的杰出和集体自杀,吓得我当时不敢将北大列为第一志愿。后来得知,我们那届的录取率只有百分之三多一点。我们能够上大学的幸运儿,自然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七七届是名副其实的工农兵大学生,每个人都有着丰富的人生经历,来自于社会。我们不光是为自己而学,我们也是为了那些没能上大学的同龄人而学。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是大家推荐出来的代表,负有历史责任,只许学好,不许学坏。当我们离开大学多年后,许多老师还非常怀恋我们这届大学生,说再也没有哪届学生有七七届的大学生那么刻苦认真,勤奋好学了。许多人都不懂这是为什么,只有我们自己懂得,因为我们已经不属于我们自己了。七七届是一个独特的大集体,我们将自己这代人的荣誉视为比生命还重要,我们是时代的弄潮儿。

车间在二楼办公室里开了一个热情洋溢的欢送会。团支部书记代表大家向我和也考上大学的付建发了纪念品,一个脸盆和一个笔记本。本班组的师傅们都红着眼睛,那个帮他们磨钻头的小严要走了,都舍不得。佩一声不吭,眼睛里闪着泪花。我在工厂刚好呆了一年,时间虽然不长,却是我生命中的一道亮丽彩虹。它将我生命中的黑暗和光明截然划开。这里是我人生的一个跳板,我怀恋那里的日日夜夜,怀恋那里的师傅们,怀恋那里的机床轰鸣,怀恋那里热火朝天的劳动生产竞赛,怀恋那里年轻人旺盛的生命力。我的心里从此泻进了一缕阳光,长出了青草,长出了花朵,有了今日的春华秋实。

一九九一年我回去过一次,见了以前的黄师傅。车间项主任也升成了厂长。但厂里的情况已大不如从前,在市场竞争的压力下,除了还继续生产少量油嘴,改为生产电梯了。临走时工人们送了几个油嘴给我作纪念。待我二零零七年再回厂时,由于竞争不过,一部分厂房已经变卖给私营企业了,连那熟悉的大门都不见了。问了几个人,当年那些师傅们在哪里?都摇摇头,不知道,几千人的国营大厂就这样没了。我要是还留着那里,恐怕也成了下岗工人中的一员。

湖北油泵油嘴厂只存在于我甜蜜而美好的回忆里了。写这篇文章时,我拿出当年的工作证,热泪盈眶。
 

二零一一年月十日至二十六日初稿

二零一一年三月二十七日改稿

摘自 《美国严教授 纪实文学 》(https://www.amazon.com/Yan-Autobiography-Chinese-Cong/dp/197439932X/ref=sr_1_1?keywords=cong+yan+autobiography&qid=1552501709&s=books&sr=1-1-spell

美国严教授
一篇旧文,凑个热闹。
F
FionaRawson
看完第二集,你应该分四集慢慢发。没错,对的时候+对的人,两者缺一不可
美国严教授
没有耐心,一次发完算了:)
绿
绿珊瑚
前二年写书的江育林老师,也是考上武大病毒系,他是老高三的
美国严教授
他是我们班后来补进来的走读生。
F
FionaRawson
并不是每个读者每天都上线的啊,你分几集,隔几天发完才能有最大的曝光度
悉采心
像三个曲高合寡的寡人——这个“寡”字玩得好。浅层看,你们那一茬人活在朝令夕改的政策下

日子过得头没脑的,但走到今天的视野和格局,才知道那是多么丰厚的人生历练和写作资源:)赞

悉采心
+1 也是雪鹰一样的好故事:)
绿
绿珊瑚
那时候好多老高中生都因年龄问题又补招为走读生。北京也一大批
美国严教授
当时以为这一辈子没指望了。
美国严教授
我们班一共有两个走读生
美国严教授
我们这代人每个人都是一本书。苦难多多,故事多多:)
可能成功的P
一定多写写,对后人来讲十分重要。
S
SnowOwl
记得不久前看了你这篇文章。你的准备程度应该超过了90%以上的77级考生。真不简单。是家里教育你要自学,还是你自己前瞻?
美国严教授
和你一样,像命运不公挑战:)
梧桐之丘
一个字一个字地认真读。父母是明智之人;个人有上大学的强烈信念;千军独木桥敢拼;看到“小严,你录取了!”我热泪盈眶,好文啊
美国严教授
多谢。
S
SterlingY
如果上传帖文?

我想在“文学城”发帖文,可是不知如何上传。如果您懂,请提供操作程序。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