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此书在德国名为《抗拒还是服从》。
2. 监狱文学, 这里指的,不是关于监狱生活的文学作品,而是在狱中写成的文章,是文学中极其独特的一类,其文献性大于文学性 。从某种意义上说,它最能表现人对于作为人之本质的自由的最深切的感受和渴求——对已经失掉的东西,与对正拥有的东西相比,人往往有更深的感受和渴求。 而死囚文学,这里指的是死囚自己的文字记录,而不是描写死囚的虚构作品,又是监狱文学中最为真实深刻的精品,因为它最能表现人对于生命本身、人的生存的最内在、最深入、最切身( 即最主观 )同时又最外在、最游离、最超然( 即最客观 )的感受和认识——对即将失去的东西,比起对正在安享的东西来,人常常会有更多的眷恋、更深的珍惜、更惨烈的失落之苦痛,也可能同时会有更远一步的审视、更准几分的评估,并且更加彻悟到自己不能也无权永远占有。何况在这里说的这个“东西”,乃是生命、自己的生命,乃是存在、自身的存在! 文学的极致,一如哲学,不过在于揭示人之本质与存在;对人的揭示,又不过主观和客观这两个角度。在监狱文学和死囚文学里,人在这两个角度上的自我揭示,都最近乎极致,最接近真相。
3. 迪特里希·朋霍费尔出身高知家庭,他父亲是一位杰出的医生,柏林大学教授,精神病学家;家族先辈中有著名的教授、律师、医生、艺术家、史学家和神学家,他的外祖父曾是皇帝的御前牧师。他的母亲是卡尔·冯·哈塞的孙女,哈塞是耶拿大学很著名的教会史教授,曾经因为热心支持学生团体的自由在一所城堡里被囚禁过。 他们一家人都参与了反抗希特勒的独裁和对犹太人的灭绝行动。就在二战结束前夕,1945年4月9日的清晨,纳粹头子希姆莱亲自下令执行,朋霍费尔以叛国罪被处绞刑,时年三十九岁。他的姐夫杜南毅同一日在另一监狱被处死。4月23日,他的大哥克劳斯和大姐夫施来舍也在柏林被处死。
4. 关于愚蠢 对于善来说,愚蠢是比恶意更加危险的敌人。恶意,你可以抵抗它,你可以揭下它的面具,或者凭借力量来防止它。恶意总是包含着它自身毁灭的种子,因为它总是使人不舒服,假如不是更糟的话。而且面对愚蠢,你根本无法防卫。 要反对愚蠢,抵抗和力量都无济于事,愚蠢根本不服从理性。假如事实与一己的偏见相左,那就不去相信事实,假如那些事实无法否认,那就可以把它们干脆作为例外推开不理。所以同恶棍相比,蠢人总是自鸣得意。而且他很容易变成危险,因为要使他挥拳攻击,那是易如反掌的。所以,应付愚蠢者要比对付恶意加倍小心。我们不要再三地努力同蠢人论理,因为那样既无用而又危险。 愚蠢是一种道德上的缺陷,而不是一种理智上的缺陷。我们惊讶地发现,由于某些特定的环境,产生这种情况,即有些人智力超群,但却是蠢人,还有些人智力低下,但并非愚人。我们得到的印象是:愚蠢是后天形成的,而不是天生的;愚蠢是在某些环境中形成的,在这种环境中,人们把自己发展成蠢人,或者允许别人把自己发展成蠢人。 我们还进一步注意到,比起不善交际或孤寂独处的人来,在倾向于或注定要群居或相互交往的个人或团体当中,愚蠢要普遍得多。由此看来,愚蠢是一个社会学问题,而不是一个心理学问题。它是历史环境作用于人的一种特殊形式,是特定的外部因素的一种心理副产品。 更进一步地观察就会发现,任何暴力革命,不论是政治革命还是宗教革命,都似乎在大量的人群当中造成了愚蠢的大量产生。事实上,这几乎成了心理学和社会学的一项规律。一方的力量,需要另一方的愚蠢。这并不是人的某种天生能力(例如理智上的能力)遭到了阻碍或破坏。正相反,是这一类力量的高涨已变得如此可怕,以至于它剥夺了人的独立判断,人们放弃了(或多或少是无意识地放弃了)自己来评价新的事态的努力。蠢人可能常常十分顽固,但我们切不可因此而误认为他很有独立性。人们多多少少会感到,尤其是在同蠢人谈话时会感觉到,简直不可能同他本人谈话,不可能同他进行肝胆相照的交谈。同他谈话时,你碰到的不是他本人,而是一连串标语口号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这些东西有力地控制他。他已被他人作祟,他的眼已遭蒙蔽,他的人性已被利用、被损坏。一旦这些愚蠢的人交出了自己的意志,变成了纯粹的工具,他们就能做出任何最为罪恶的事情,但他仍然始终不可能了解这些事情是怎样的罪恶。在此,存有人性被恶魔般地扭曲的危险,它会对人们造成无可补救的损害。 然而正是在这个方面,我们意识到,蠢人不可能靠教育来拯救。他所需要的是救赎,此外没有别的办法。迄今为止,企图用理性论证去说服他,丝毫没有用处。在这种事态中,我们可以完全明白,为什么试图去发现“人民”真的在想什么是徒劳无益的,为什么这样做对于负责地思考和行动的人来说也完全多余。正如圣经所言:“对上帝的畏惧,就是智慧的开端。”换言之,治疗愚蠢的唯一办法,是灵性上的救赎,因为唯有这样,才能使一个人像上帝眼中负责任的人那样生活。 不过,在关于人的愚蠢的这些思考中,也有一点值得安慰之处。我们没有任何理由认为,大多数人在所有的环境中都是愚蠢的。因为很长时期里造成这种情形的主要原因是:我们的统治者希望从人们的愚蠢之中,而不是从人们认真而独立的思想判断之中,获得更多的利益。 (有所思:读到这篇文字的人,都会觉得不错,说得很对,蠢人就是这样子的。但是有谁会认为自己愚蠢呢?准会在别人身上找愚蠢的印迹,认为这说的只能是别人,绝不会是自己。愚蠢是道德上的缺陷,而非智力上的缺陷。“岂唯形骸有聋盲哉, 夫知亦有之。”共勉!)
1.
此书在德国名为《抗拒还是服从》。
2.
监狱文学, 这里指的,不是关于监狱生活的文学作品,而是在狱中写成的文章,是文学中极其独特的一类,其文献性大于文学性 。从某种意义上说,它最能表现人对于作为人之本质的自由的最深切的感受和渴求——对已经失掉的东西,与对正拥有的东西相比,人往往有更深的感受和渴求。
而死囚文学,这里指的是死囚自己的文字记录,而不是描写死囚的虚构作品,又是监狱文学中最为真实深刻的精品,因为它最能表现人对于生命本身、人的生存的最内在、最深入、最切身( 即最主观 )同时又最外在、最游离、最超然( 即最客观 )的感受和认识——对即将失去的东西,比起对正在安享的东西来,人常常会有更多的眷恋、更深的珍惜、更惨烈的失落之苦痛,也可能同时会有更远一步的审视、更准几分的评估,并且更加彻悟到自己不能也无权永远占有。何况在这里说的这个“东西”,乃是生命、自己的生命,乃是存在、自身的存在!
文学的极致,一如哲学,不过在于揭示人之本质与存在;对人的揭示,又不过主观和客观这两个角度。在监狱文学和死囚文学里,人在这两个角度上的自我揭示,都最近乎极致,最接近真相。
3.
迪特里希·朋霍费尔出身高知家庭,他父亲是一位杰出的医生,柏林大学教授,精神病学家;家族先辈中有著名的教授、律师、医生、艺术家、史学家和神学家,他的外祖父曾是皇帝的御前牧师。他的母亲是卡尔·冯·哈塞的孙女,哈塞是耶拿大学很著名的教会史教授,曾经因为热心支持学生团体的自由在一所城堡里被囚禁过。
他们一家人都参与了反抗希特勒的独裁和对犹太人的灭绝行动。就在二战结束前夕,1945年4月9日的清晨,纳粹头子希姆莱亲自下令执行,朋霍费尔以叛国罪被处绞刑,时年三十九岁。他的姐夫杜南毅同一日在另一监狱被处死。4月23日,他的大哥克劳斯和大姐夫施来舍也在柏林被处死。
4.
关于愚蠢
对于善来说,愚蠢是比恶意更加危险的敌人。恶意,你可以抵抗它,你可以揭下它的面具,或者凭借力量来防止它。恶意总是包含着它自身毁灭的种子,因为它总是使人不舒服,假如不是更糟的话。而且面对愚蠢,你根本无法防卫。
要反对愚蠢,抵抗和力量都无济于事,愚蠢根本不服从理性。假如事实与一己的偏见相左,那就不去相信事实,假如那些事实无法否认,那就可以把它们干脆作为例外推开不理。所以同恶棍相比,蠢人总是自鸣得意。而且他很容易变成危险,因为要使他挥拳攻击,那是易如反掌的。所以,应付愚蠢者要比对付恶意加倍小心。我们不要再三地努力同蠢人论理,因为那样既无用而又危险。
愚蠢是一种道德上的缺陷,而不是一种理智上的缺陷。我们惊讶地发现,由于某些特定的环境,产生这种情况,即有些人智力超群,但却是蠢人,还有些人智力低下,但并非愚人。我们得到的印象是:愚蠢是后天形成的,而不是天生的;愚蠢是在某些环境中形成的,在这种环境中,人们把自己发展成蠢人,或者允许别人把自己发展成蠢人。
我们还进一步注意到,比起不善交际或孤寂独处的人来,在倾向于或注定要群居或相互交往的个人或团体当中,愚蠢要普遍得多。由此看来,愚蠢是一个社会学问题,而不是一个心理学问题。它是历史环境作用于人的一种特殊形式,是特定的外部因素的一种心理副产品。
更进一步地观察就会发现,任何暴力革命,不论是政治革命还是宗教革命,都似乎在大量的人群当中造成了愚蠢的大量产生。事实上,这几乎成了心理学和社会学的一项规律。一方的力量,需要另一方的愚蠢。这并不是人的某种天生能力(例如理智上的能力)遭到了阻碍或破坏。正相反,是这一类力量的高涨已变得如此可怕,以至于它剥夺了人的独立判断,人们放弃了(或多或少是无意识地放弃了)自己来评价新的事态的努力。蠢人可能常常十分顽固,但我们切不可因此而误认为他很有独立性。人们多多少少会感到,尤其是在同蠢人谈话时会感觉到,简直不可能同他本人谈话,不可能同他进行肝胆相照的交谈。同他谈话时,你碰到的不是他本人,而是一连串标语口号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这些东西有力地控制他。他已被他人作祟,他的眼已遭蒙蔽,他的人性已被利用、被损坏。一旦这些愚蠢的人交出了自己的意志,变成了纯粹的工具,他们就能做出任何最为罪恶的事情,但他仍然始终不可能了解这些事情是怎样的罪恶。在此,存有人性被恶魔般地扭曲的危险,它会对人们造成无可补救的损害。
然而正是在这个方面,我们意识到,蠢人不可能靠教育来拯救。他所需要的是救赎,此外没有别的办法。迄今为止,企图用理性论证去说服他,丝毫没有用处。在这种事态中,我们可以完全明白,为什么试图去发现“人民”真的在想什么是徒劳无益的,为什么这样做对于负责地思考和行动的人来说也完全多余。正如圣经所言:“对上帝的畏惧,就是智慧的开端。”换言之,治疗愚蠢的唯一办法,是灵性上的救赎,因为唯有这样,才能使一个人像上帝眼中负责任的人那样生活。
不过,在关于人的愚蠢的这些思考中,也有一点值得安慰之处。我们没有任何理由认为,大多数人在所有的环境中都是愚蠢的。因为很长时期里造成这种情形的主要原因是:我们的统治者希望从人们的愚蠢之中,而不是从人们认真而独立的思想判断之中,获得更多的利益。
(有所思:读到这篇文字的人,都会觉得不错,说得很对,蠢人就是这样子的。但是有谁会认为自己愚蠢呢?准会在别人身上找愚蠢的印迹,认为这说的只能是别人,绝不会是自己。愚蠢是道德上的缺陷,而非智力上的缺陷。“岂唯形骸有聋盲哉, 夫知亦有之。”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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