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唤实证史学:从南京大屠杀说起

冯墟
楼主 (文学峸)

我喜欢读史,尤其是近现代史,尤其是美中日三国。汉语的和英语的都读,因为关于近代中国和日本的史料既有本国语言的,也有外语的。

张纯如写的钱学森传很好,我仔细读过。她写的南京大屠杀,我没有读,也不准备读。她是优秀的作家,却不是专业史家。她的抑郁,据说跟她对南京大屠杀的了解有关。她自杀,很不幸。有人称她为烈士,却未必恰当。她是因为抑郁症自杀,不是为中国或者美国捐躯。人世间,也不是只有烈士才值得我们尊重。

专业史家对待历史,不会是这种态度。我没有听说过史学家因为研究历史而导致抑郁自杀的。研究历史,必须得超脱个人和民族感情,否则没有说服力;分析必须得冷静,不能掺杂过多感情因素。谈南京大屠杀,仇日的和媚日的都不可尽信,因为他们有偏见、有预设立场。

战后日本史学史可资借鉴。战后日本史学,马克思主义史学占主流,著名的岩波书店出版的史学著作基本上都是马克思主义的。井上清写的日本通史,贯彻马列史观,一律采用生产力与生产关系和阶级分析的方法,历史人物倒在其次。读他的书,跟读中国大陆的教科书没有两样。逐渐地,日本史学走出马克思主义,摒弃了预设立场。有的史家开始从民俗文化的角度,更多史家采用实证的方法,重新研究日本历史。他们重新考察江户时期和明治维新的历史,得出了跟以前大不一样的结论。修正主义史学,是国际上史学研究的一大进步。

关于南京大屠杀,我翻阅过史学大家章开沅先生的《南京大屠杀的历史见证》,也聆听过他关于《贝德士文献》的专题报告。章先生祖籍浙江吴兴,曾就学于金陵大学历史系,贝德士是他的老师。他有风骨,官府的会议通知如果写成“章开源”,他是不会去的。而章师母恰好是湖南沅陵人。章师的主业是辛亥革命史,兼及教会大学史和近代商会史。他在耶鲁访学期间接触到《贝德士文献》,发现其中关于南京大屠杀的记录,比德国的《拉贝日记》更为翔实。以此为基础,他出版了几本关于南京大屠杀的著作。

章师的态度,比较接近实证史学。《拉贝日记》和《贝德士文献》都是身临其境的第三方记录,是极珍贵的史料;从史源学的角度,具有最高信用等级。拉贝是西门子在中国的经理人员,当时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的主席。他充分利用自己纳粹党员的身份,跟日本军方周旋,竭力保护南京平民。贝德士是美国传教士、史学教授,他也担任过国际委员会的主席。

章师研究南京大屠杀,不可避免地,也带有个人和民族感情。第一,他有在南京生活的经历。第二,他有访学日本的经历,比较了解日本的优缺点。第三,他本身就是一个有真性情的人。

章师的报告,有三点我至今不能忘。其一,他谈到战争期间,人民颠沛流离、家破人亡,说了一句“乱世人,不如和平犬!”很多家庭都有体会。一九三八年,日本人打到湖北。我父亲躲壮丁,一直从黄冈躲到了重庆。我母亲当时年幼,跑反的恐怖经历她没齿难忘。林彪的父亲率领全家东躲西藏,历经数省。沿途先后死了五口人,包括林母。最后林父辗转到达延安时,父子相对垂泪。这里我要插一句,日本人民也是战争的受害者,也值得同情。我读日本物理学史,了解到仗打到后来,就连汤川秀树和朝永振一郎这个量级的人物也没有地方住、没有饭吃。

其二,章师谈到大和民族,既有文明礼貌的一面,同时也有不少人否认日本军国主义的罪恶历史。其三,他谈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放弃战争赔偿,“未免太慷慨了一点!”

关于南京大屠杀,主要有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南京大屠杀是否发生?

其它一切史料都抛开,只看《拉贝日记》和《贝德士文献》。它们以日记、报告、书信和照片的形式,真实地记录了日军在南京轰炸、屠杀、抢劫、强奸和焚烧等暴行,无可辩驳地证明了南京大屠杀的确曾经发生。这里不再费笔墨。

第二个问题,南京大屠杀的规模是否达到三十万?

这个问题本来不重要。触发美国革命的波士顿大屠杀,死了五个人。关于南京大屠杀,重要的是它发生了。具体屠杀了多少人,是次要的、第二位的。到底是三千人、三万人、或是三十万人,没那么重要。不能因为“只有”三千人,就否认日本军国主义分子的残暴。

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遇难者300000”的字样,只有象征意义,不能认定为历史事实。死难者人数为什么整好是300000,既不是300001,也不是299999?每个生命都同等珍贵,个体生命不能四舍五入。这样的整数不是严肃、严谨的历史事实,是对生命的漠视和对历史的轻慢。珍珠港事件,美方死亡2402人,没有夸大一个人,也没有忽略一个人。纳粹屠杀的犹太生命,也许难以做到精确到个位数,但相当多死难者的姓名都写在了纪念墙上。一个生命就是一个生命,不是0.99个,也不可能是1.01个,而每个人都有名有姓。必须指出,二战犹太大屠杀的记录,是在当时没有犹太政府的情况下保存下来的。而南京大屠杀,前有中华民国,后有中华人民共和国。

我们希望有一天,南京大屠杀死难者的姓名出现在纪念墙上。那将是对生命的尊重、对民族的尊重和对历史的尊重。这要求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和中华民国政府本着对历史和民族负责的态度,通力合作,认真核查事实,拿出令世人信服的结果。中国有修族谱的传统,族谱里对每个人何时何地生、何时何地何因卒,是有记录的。以前的族谱不收录未婚女性,但这个缺陷一般可以通过家庭调查来弥补。只要认真调查,一定可以确定南京大屠杀死难者的身份和人数,建立信史。

而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当局不妨拿下那个“遇难者300000”,虚墙以待。多年来,这个三十万整的数字,适得其反,被日本极右分子用来作为否认南京大屠杀的口实。这是中国史学的耻辱。

历史研究必须严肃、严谨。历史事实要让人信服,夸大、煽情会适得其反。像《拉贝日记》和《贝德士文献》中的记录,任你是何国籍,你都无法否认。数字不在大,在乎准确。不是越高越好,而是越准确越好。拿出来的数字,要体现对个体生命的尊重。屠城的日本军国主义分子罪行之一,就是漠视和亵渎生命。

与此相关的,是对日态度。今天的日本,不是战败前的日本。日本投降后,同盟国举行了东京大审判,美国主导了日本和平宪法的制定和政府的重组。我们不可能要求今天的日本人,对过去军国主义分子的罪行负责,煽动仇恨没有理由、也于事无补。事实上,日本七八十年代经济上的崛起,构成了对美国的严重挑战。美国依靠自己在基础科学和基础技术方面的雄厚实力,在经济竞争中战胜了日本。在太平洋战争中,美军牺牲了92904人,按照美国的标准,这是一个很大的数字。而且日军残酷虐待美军俘虏,远远超过德军。但时过境迁,美国国民,包括当年参加对日作战的老兵,对日本大多已没有恨意。

美国有两个方面值得学习。一是全心全意谋发展,在制度建设和经济发展两个方面,都成为世界的灯塔。惟其如此,才能在和平竞争和武装冲突中都取得优势。二是胸襟博大。胸襟不博大,估计美国也成不了世界的灯塔。我这里没有美化美国的意思,批评美国最严厉、最到位的,是美国人民。每时每刻,都有一半左右的美国人,在批评他们的政府。

美国对于日本的这种态度,难道不值得借鉴吗?尤其是我们非中国籍华人,更应该深思慎取,对廉价的民族主义不可不警惕。身在西方,而心向独裁者,势必损害华夏民族的根本福祉、威胁所在国华人的切身利益,大家不可不明察而善断。

20221221

j
jinjiaodw
冯兄大作应该发这里
冯墟
历史问题,请不要政治化。理性讨论,反对人身攻击。
方外居士
好文。争议是具体死了多少人。三十万人乃粗略估计,弄清具体数字已经失去了最佳时机(一半要怪中国人自己不争气打起了内战)。
冯墟
谢谢。建立死难者名单意义重大。到2013年,已查找到上万名。
d
dancingwolf
这个难度太大,比较容易的是
冯墟
那是要犯错误的。
冯墟
最近发生的最容易

新冠期间的额外死亡人数。

老键
赞。能不能先澄清30万是怎么估算出来的?有无这方面资料?
j
jinjiaodw
赞!这篇文章冯兄以前发过,记得被一群粉红扣帽子。30万这个数字实在太粗疏,很容易被抓小辫子
金笔
当然,为了对得起死去的那些中国人,中日双方应该合作共同调查和登记,尽量寻找当年的死难者,要对得起每个死难者,公布他们名字
j
jinjiaodw
连最近的新冠死亡人数统计都是笑话,怎么会统计文革罹难人数
j
jinjiaodw
南京大屠杀死难人数,在国内曾经是研究禁区,遮遮掩掩,所以别怪日本右翼否认
金笔
同时要进行的是中日史学家们,可以再加上其他历史学者,对南京大屠杀来龙去脉、罪责和最终责任人做出定论,对死难者和家属有交待
唐宋韵
冯兄写得非常好,点赞。中国历来的有些事情的“大概”说和有些事情的“不能说”,最终损失的都是自己的声誉。
w
weed123
"她的抑郁,据说跟她对南京大屠杀的了解有关" -- 這個“據説”据張母說是不成立的。建議不要在此基礎上發揮。
y
ytcc
30万是远东军事法庭的数字,想推翻远东军事法庭结论的公知人很多,可惜美国爸爸没同意的话都在发白日梦。

这是事实!

S
SleepyLagoon
打着呼唤实证史学洗地。 德国政府民众媒体到现在还时时举行仪式反思纳粹历史,日本做了什么?数字当然重要。

日本极右分子会因为数字少就安生了?恐怕更会变本加厉吧。听着像是讨好日本,让人如鲠在喉。另外,有什么证据声称对日作战美国老兵对日本已无恨意?有实证吗?他们人少声弱而已。

S
SleepyLagoon
楼主明显的已经先有了立场,这种状况下做不到尊重史实
s
stonebench
屠杀,到别人的土地上大规模屠杀。这一条就足够说明问题了。至于具体方式是刀刺砍头枪杀活埋,比例、证据大概是学者关心的
o
obama_北美101
抑郁是一种疾病, 偏偏很多毫无医学背景的外行自认能找出病因。
冯墟
三十万整无疑是个假数字。有效数字在哪一位?违背常识。
冯墟
真正的死难人数,可能超过三十万,也可能低于三十万。
冯墟
他们由无理发展到无耻,污蔑我替日本军国主义辩护。无中生有,公然撒谎。
冯墟
对——,事实是最有力量的。假数字、政治口号,没有价值,而且适得其反。
冯墟
谢谢韵兄。三十万的碑文,把真事办成了假事。是没有民族责任感的表现。
冯墟
谢谢您的信息。这个“据说”流传甚广,以致有人称她是烈士。但她的确是一位值得尊重的写作者。
冯墟
你说的不属实。远东法庭说超过20万,南京法庭说超过30万。所以三十万整没有任何事实和法律依据。

Per U.S. law, I am a U.S. national. I am indeed a U.S. father.

1946年1月设立的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判决书认定,在日军占领后的最初六个星期内,南京城内和附近地区被屠杀的平民和俘虏的总数超过20万人以上,但其中没有包括被抛尸长江和被掩埋的尸体数量。1946年2月成立的南京军事法庭在经过大量调查的基础上判定认为,日军在南京的集体屠杀有28案,屠杀人数为19万余人;零散屠杀有858案,尸体经慈善机构掩埋有15万余具,判定南京大屠杀的遇难者人数为“30余万人”,说明“30万”只是数字的下限。相关史料现仍然存放在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

冯墟
我的立场非常明确,谴责南京大屠杀,用事实打击日本军国主义。谎言,日本人的谎言,中国人的谎言,终究是谎言。中国人不可能拿假

数字,逼迫日本人道歉。

冯墟
请列举我不尊重史实的具体依据。我只是反对谎言和虚假数字。
冯墟
向南京大屠杀死难者默哀!用实际行动戳穿某人的谎言。
方外居士
年代已经久远,靠实证是没办法弄清楚所有死者人数和姓名的。那时中国远没有完整的身体制度,靠回忆肯定不准确。当时都做不到。
S
SleepyLagoon
你并没有证明30万是假数字,就咬定这是假数字,难道不是立场作怪?

你既然谴责屠杀,却在让日本人道歉这事上唧唧歪歪,不是很矛盾吗

冯墟
你学过数据分析(error analysis)没有?否则很难进行讨论。
S
SleepyLagoon
对日本人的谎言你很宽容,视而不见
S
SleepyLagoon
少玩虚的,说大白话
冯墟
数据分析是理科的基础课,谁玩虚的?完全没有科学态度。
s
stonebench
依此逻辑更怪日本人。严谨的日本人杀人之前必有详细户口调查并做记录。如果没做,就是日本人的错。杀人加毁迹,罪加一等。

如果做了不交出来,还是罪加一等。

 

Z
Zewu-Lin
从你的帖子以及跟帖来看,你不是个诚实的人。一面说过历史问题不要政治化,一面又从“南京大屠杀说起”结果说到心向独裁者云云。
S
SleepyLagoon
姐是理工科 PHD,你要是真要这么故弄玄虚,就拿出你的计算步骤证明是怎么得出30万是假数字的。光号称科学态度糊弄不了人
Z
Zewu-Lin
隔壁村老李杀了你爷爷爸爸,你的儿子孙子不该仇恨老李的儿子孙子。自然,这是高尚的人性。然而,普通的人性是你自然就愁恨老李的

儿孙。

D
Dayoufan
相实统计被害人数据,可能没有实际可操作性了。
s
stonebench
还是有的。去找日本侵略者问。没有记录说明不严谨;有记录不交说明不诚实。总之被责备的应该是施害者而不是被害人及被害国。

当然,这也是根据“实证史学”研究者的逻辑。

一切谎言都是该被谴责的。

大屠杀被害人的谎言最多是夸张,加害者的谎言则至少是犯罪。

“实证史学”不质疑加害者,却以数字挑剔被害者。

不知道是想实证什么。

 

 

方外居士
所有这些数字都是统计数字,像人口普查也有误差。即使实证也会有误差,因为证据本身存疑。说有误差是可以的,说虚假则是价值判断
老键
兵荒马乱,要搞出比较接近死亡人数的名单已是不可能了,不过将已收集的人名刻在一座壁上是应该的
冯墟
300000这个数字的有效数字是哪一位?你如果做过助教,见到这样的观测数据,会做何感想?
冯墟
我去过至少两个欧洲的犹太人死难者纪念馆,数字只能写约数,300000是笑话、根本不科学。
冯墟
我又跟日本人交往的经历。以前发文介绍过——《总司先生》
冯墟
使用祖国语言进行人身攻击,是侮辱自己的先人。不用我再回应。

隔壁村老李杀了你爷爷爸爸,你的儿子孙子不该仇恨老李的儿子孙子。自然,这是高尚的人性。然而,普通的人性是你自然就愁恨老李的   来源: Zewu-Lin 于 2023-12-14 07:19:19 [档案]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13 次 (18 bytes) 字体:调大/重置/调小 | 加入书签 | 打印 | 所有跟帖 | 加跟贴 | 当前最热讨论主题 回答: 从你的帖子以及跟帖来看,你不是个诚实的人。一面说过历史问题不要政治化,一面又从“南京大屠杀说起”结果说到心向独裁者云云。 由 Zewu-Lin 于 2023-12-14 07:13:44

儿孙。

冯墟
英语里说数字不会撒谎。本国GDP连自己的总理都不信。
冯墟
连GDP都是假的,李克强说的。
冯墟
你们的热情值得肯定,但理性更重要。
冯墟
有一些人名,给一个有理有据的约数就可以了,而且要承认是约数。
冯墟
我查证了你的说法,将对原文进行修改,也会看一看她写的南京大屠杀。再次感谢教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