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系天山(三一)从前有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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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nowandlotus
楼主 (文学峸)

 

从前有座山,当然是天山。山里有过庙,庙已经无从查找。庙里的老和尚,也可能是老道士,曾给小和尚或小道士讲过故事,也教过武功,称为“天山派”。

 

不知道现实中的天山派有没有《天龙八部》里那样的灵鹫宫,也没见过掌制玄冰,不过这一门派的功夫确实高强,融集少林、太极、形意等多家之长,擅长在防守中进攻、连连爆击,擒拿手法非常实用,抓腕、捏颈、护前、防后,犹如小和尚虚竹“天山折梅手”的真实版。曾有幸见过天山派的高人,那位八十多岁的老先生,在一群人崇拜的目光中谈笑风生,反手一个掣肘就把抓住他胳膊的黑铁塔似的大汉给撂一个趔趄。大汉一脸诧异,不服,再次抓住老先生的胳膊,老先生风轻云淡地重复刚才的动作,还更慢了,似乎是特意演示给他看,他就瞪大眼睛再次看着自己又歪倒。等站稳后,他想了想,换了个角度和动作,可还是呲牙咧嘴控制不住地歪斜在地,而老先生从头到尾都笑眯眯地,自若晏晏,似乎什么都不在话下,也都已经习以为常。

 

身怀绝技的老先生来自台湾,是天山派传人。作为本省台中人,他少年时拜认跟随国军到台湾的天山派高手为师父,学习武功。师父的师父来自天山,告诉师父本门的武功出于天山的一个寺庙,但师父从未去过新疆,没弄清是什么庙、具体在何方。七十年代初,武功有成、正当壮年的老先生移居到美国开武馆,八十年代时,老先生曾专门飞过大洋、飞过中土,万里迢迢飞到天山脚下去寻根,并没有找到那座有功夫的庙,在乌鲁木齐也没打听到任何信息,无功而返。

 

根据老先生的描述,我猜测那位师父的师父有可能是在天池的庙里修行。天池在史书记载中曾有过十万罗汉涅盘,只是没有发现遗迹。不过,天池上确实有过三座道观,一座娘娘庙是元朝时建的,一座铁瓦寺从丘处机的弟子就开始筹划,一直到乾隆年间才建成,后来光绪皇帝又修了一座东岳庙。上个世纪二十年代时,伊犁镇边使杨飞霞曾在东岳庙隐居,相信这位会武功的将军在庙里没闲着,应该带着人习武、操练过,那时这三座庙都香火旺盛。

 

三十年代初,新疆政局不稳,被各民族拥护的都督杨增新遇刺后,新上台的金树仁推行的改革措施不能服众,而且他倾全疆之力援助自己的家乡甘肃灾区,加重赋税,引起各方势力不满,纷纷暴乱,他严厉镇压之下还将哈密的一些良田强行划给逃荒而来的甘肃灾民,导致哈密维吾尔农民大规模武装暴动。被民国政府收编、十六岁就拥有“尕司令”称号的甘肃回民马仲英率领大军马踏新疆,此外还有盛世才、张培元、马仲英堂兄兼死敌马步芳的部下、白俄归化军等各路军阀,以及各地少数民族起义军,甚至天上还有被盛世才请来的苏联空军也在轮番轰炸,天山大地从东到西、从南到北一顿混战,各路人马打作一团,谁也弄不清这一仗的友军在下一仗会不会成为交战的双方。一番神操作过后,由英国援助成立的“东突厥斯坦伊斯兰共和国”在喀什生存了四个月,最终被年轻骁勇的马仲英所灭。

 

在战乱中,天池上的三座庙全部被毁,庙里的人四散逃命。不只天池,凡战火波及到的地方都有人逃离新疆,再加上盛世才为了消除异己大兴抓捕、处决与暗杀。我估计天山派师父的师父也在那时去到重庆,在那里开起武馆,而师父就有了拜师的机缘,学成后做了国军的武官,然后随大军转到台湾,成为老先生的师父。如此这般,那套功夫从天山传到阿里山,又随着老先生来美国而传到了阿巴拉契亚山(Appalachians)。

 

天山横跨新疆,从东面的哈密向西一直绵延出国境。沿着两千五百多公里长的山脉,曾经有过无数庙宇,最开始是佛寺,从公元前建到公元后,从避开尘世的山洞里建到红尘俗世的平地上,宋末以后又有了道观。后来佛寺在长达六百年的宗教大战中被灭,清朝又建了一些,却又被从中亚入侵的阿古柏大军所毁,之后光绪再建,民国军阀、宗教大战再毁。在没有佛寺的日子里,躲在深山里生存下来的道士也替佛家做一些法事。这么长的时间跨度、这么多的庙、各种的冲突,还有野外的狼和熊,庙里有习武的僧人、道士恐怕是难免的。

 

也不只是庙里,民间也有习武之风。出生在风景如画的南山庙尔沟的汉人徐学功从小就习武,人们只知道他的师父是被尊称为吕六爷的一位武师,并不知道是什么门派。经过十年苦练,徐学功膂力过人,在乡里号称“徐无敌”。徐家兄弟八人,他排行老二,一身硬功夫在之后的岁月里助他血写了一段惨烈的历史。鸦片战争之后的同治初年,因向西方列强陪款及太平天国等多年的內乱,满清政府财政危机,调拨给新疆的银饷逐年缩減,最终断绝。其时正逢沙俄入侵,当地官吏任意摊派勒索,致使民怨沸腾,各地叛乱不止。1864年,从陕甘来到新疆的回民阿訇妥明在迪化南关礼拜寺率领回民起事反清,自称“清真王”,乌鲁木齐绿营参将索焕章响应反叛,被他封为元帅,二人配合率兵攻下了汉城迪化,接着围攻满城巩宁。当时乌鲁木齐都统平瑞已派出大量兵力去库车平叛,巩宁城中只剩老弱残兵,危在旦夕。

 

徐学功随父亲冒死从南山向巩宁城运送粮草,无奈巩宁困守百余日后,还是寡不敌众失陷,城中居民死难者逾万,平瑞自焚,徐学功的三个弟弟也战死在围城战中。巩宁城失守后,徐学功领着逃出来的屯丁向南山撤退,组织起2000名屯丁与百姓成功地阻截了前来追击的妥明,从此开启了他带领民团保护汉人的征程。

 

紧接着,妥明又攻陷了迪化周围以汉族为主的的昌吉、阜康、玛纳斯、奇台等地,数万汉人死于妥明刀下,这些地方习过武、有谋略的汉人纷纷自发组织起民团,自卫、自保,规模不等。

 

彼时,有“中亚屠夫”之称的阿古柏率领大军在喀什一带屠杀克尔克孜人,攻下喀什汉城,然后强攻由清军与维、回百姓死守的和田、阿克苏、库车,最终从南疆入侵至北疆,并收降了以白彦虎为首的陕甘回族叛军残部,实力得到进一步增强。他不满妥明自称“清真王”,要擒杀妥明,于是徐学功同他合作,但之后因阿古柏强迫汉人改信伊斯兰教,否则残杀,不可避免的,两方转而交战。阿古柏在攻占迪化后,大肆屠杀汉、回平民,或烧、或当活靶子乱箭射死数万,其中光儿童就近万。不堪虐杀的妥明回军转而与汉族民团讲和,于是汉回两队人马联合抗击阿古柏。几度争夺、几度易手之后,巩宁城在战火中彻底变为废墟,迪化城也沦为坍塌的空巷。

 

在跟有英国装备的阿古柏大军艰难的抗敌中,散在各地的汉族民团极尽所能地用各种办法进行周旋作战,包括乌苏、塔城、巴里坤在内的民团之间不管相距多远都相互照应,共同抵抗阿古柏的烧杀抢掠。

 

“蘑菇湖的苇子深,高四坟墓圪垯墩;

乱世年间救难民,勇猛善战成英雄。

南山搬来徐统领,联营保卫马桥城;

全城难民三千整,男女老幼无一损。

要学好人做好事,万古传流于子孙。”

 

三十年前在芳草湖农场第一次听到这首民谣,当时并不明白它所含的丰碑一般的份量。诗句中的高四是芳草湖人,本名高克武,习过袖镖、手锤、大刀、长矛和拳脚等武艺,靠劫马、贩马为生,是当地的一名绿林好汉。在迪化、巩宁、昌吉相继失陷后,他很有远见地带领周边的百姓躲到沙漠边缘,沿着洛克伦河,在长有梭梭的沙土上临时建起了一座能容纳三千人的小城,抵御侵略军。小城以小河为护城河,搭出每次只能供一人一骑通过的吊桥,称为“马桥”,临时小城因此得名“马桥城”。正逢徐学功攻下呼图壁又苦守几个月后退至此地,两方面军会师马桥、一起作战,不但保得全城三千男女老幼无一折损,屯田种粮,还办起了学堂,从中考出一位举人、一位监生。打退侵略者后,临时建的马桥城开始荒芜,现在只剩遗址,所在的芳草湖农场在历史上隶属于呼图壁,这首民歌至今仍在呼图壁一带流传。

 

在众多的民团中,如武侠人物般的徐学功名望最高,人称“徐统领”或“南山王”,他率领的民团从五千人扩充到五万,从东到西数千里转战天山南北,同阿古柏及沙俄军队进行过数十次战斗,护城护民、屡立战功,缴获过阿古柏的指挥军刀。2014年徐家后人把军刀捐献给昌吉文物局,如今陈列在昌吉文博中心。从与妥明抗击到抗击阿古柏长达十余年之久,徐学功的七个兄弟先后战死疆场。因骁勇善战、抵抗侵略者,被清政府赏识并收编为正规军,后来获授总兵、参将之职,与另外两位在天山一带转战的汉人首领——玛纳斯的赵兴体、吉木萨尔的孔才一起被百姓尊称为“关外三义士”。

 

据统计,不算妥明的回乱,单是反击阿古柏、历时十二年的民族、宗教大战,大约有数万余汉族因不愿皈依伊斯兰教而丧生,而诸多义士自发组成的民团保护了剩余的包括回族在内的数十万平民。

 

不禁感慨:当时的满清政府尽管昏庸,居然还能慧眼识英才,重用自发奋起保家卫国的带头大哥,没有考虑政治正确而将他们正法,反而自1871年起层层上报,给草莽英雄徐学功等人记军功。民心所向啊,左宗棠大军得以顺利地收复新疆。一百余年后的2009年,“关外三义士”的名号再度被人们广泛颂传,只是,时代变了,山还是那座山,城毁了再重建,现代的法律怎样才更周全?

 

天山派老先生在美国几十年来桃李天下、弟子无数。得意门生中有位慈眉善目的美国人,原本从事环境专业,师从老先生后一发不可收拾,辞去工作专职开武馆,后来又去河南陈家沟研修过太极拳。在他武馆的墙上、落地镜子的上方,高悬着三个威风凛凛的大字:天山派。大厅里尽是白色、黑色的皮肤,偶尔有黄皮肤黑眼睛,却已经听不懂中文。教拳的教练用英语讲解来自天山的功夫,恍惚间,不知是隔世还是隔空,该披袈裟还是道袍,亦或戴上白手套、拿把剑、身穿燕尾服,那些东西南北混合风中的天山派弟子们修炼着亚欧大陆正中央的武功。

 

这两年的疫情耽误了很多事。等消停了,就去向天山派的老先生讨教几招,哪怕只学到花拳绣腿,也要让它重回从前的那座山。

 

2022年4月2日

 

请参阅《梦里天山(七) 灵山天池》 

 

附:

 

徐学功缴获的阿古柏的指挥刀 图片来自 https://zhuanlan.zhihu.com/p/93648664

 

马桥遗址 图片来自 https://zhuanlan.zhihu.com/p/93648664

 

新疆自驾旅游线路航拍(1) 天山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oxhhFJTQIY4

 

视频 寻仙问道上天池,看西王母祖庙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_P9187BkG3E

 

参考 (谢谢老乡提供链接)

抗击阿古柏12年,保护难民数万,7兄弟全部战死,“关外义士”徐学功值得铭记

https://zhuanlan.zhihu.com/p/376795381

徐学功 https://baike.baidu.com/item/%E5%BE%90%E5%AD%A6%E5%8A%9F/4491495

 

高四和马桥城 http://www.wjq.gov.cn/sfgk/lswh/3006.htm?COLLCC=2704499531&

 

天山派 https://en.wikipedia.org/wiki/Tien_Shan_P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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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XCTEATIME
还真有天山派!民歌记载那些英勇的侠士,真心佩服他们。

赞雪莲好文,古今中外以天山为索,悲喜沉浮为新疆作文!

庄文雅
还以为是武侠传奇故事呢:)

了不起的关外三义士。这里的关是指哪个关,是玉门关、嘉峪关、阳关,还是其它什么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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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nowandlotus
谢茶诗人佳句!我也是前几年才知道有的,惊奇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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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nowandlotus
传奇早晚都能成现实!就这三个关吧?反正不能是铁门关:)
庄文雅
东北叫关东,西北怎么不叫关西呢:)

还真有一个关叫做鬼门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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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nowandlotus
关西已经有特指了,所以不能乱叫:)哪里有鬼门关?我是说铁门:)
庄文雅
:)

鬼门关位于广西北流县西,古代通往钦州、琼州、雷州及越南的交通要道。钦州、琼州、雷州是古代流放重犯的地方,过了习惯就表示生死由天了,所以此关被称为“鬼门关”。

南方古猿
很沉重。

望后人永远铭记那段惨烈悲壮的历史,永远铭记那些在乱世之中挺身而出,拯救众多生灵的仁人志士。

愿老百姓能永远有国泰民安的太平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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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Mu
可以扩展成一部武侠小说
盈盈一笑间
提到天龙八部,想到小时候看黄日华版本的虚竹和梦姑。只记得他们的痴情故事,没想到和天山也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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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nowandlotus
真的?胆忒大!又学到了新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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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nowandlotus
难说,

只能盼望。好了伤疤忘了疼。所以要在那些地方都建上纪念碑、纪念馆,时时提醒。新疆史课也应在中学开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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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nowandlotus
林诗人写吧:)我要再写小说可就小命不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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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nowandlotus
不是有天山童姥:)看他们练拳真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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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Mu
看来还不知道自己的潜力
有言
红花会少当家陈家洛。七剑下天山。-:)
s
snowandlotus
大侠!练过没有:)
有言
青少年武侠热,掌劈一块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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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nowandlotus
结果是。。。砖无损,掌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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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nowandlotus
没见到,只看苦力:)
L
LinMu
苦力有了,能力有了,智力有了,就是有潜力
有言
不拍掌肿,砖一定要断,不然对不起金老爷子啊。话说,茶坛几位女侠好茶主,让俺立刻想起七剑下天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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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nowandlotus
厉害!砖在我掌下就纹丝不动:)那位手持利剑的总钻风,快点出来亮剑~~
为人父
新疆那个地方自古以来就是战乱之地,宗教,民族矛盾错综复杂,只有新中国建立后这七十年没有战乱。

你的系列让我了解很多新疆历史,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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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nowandlotus
谢为兄!那个地方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就看势力之间差别有多大。
天用莫如龙
小时候看七剑下天山。。。。。还真有一个天山派。。。。。。
一灯可除千年暗
天山来客是文武双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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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nowandlotus
林诗人三力都有,上!:)
s
snowandlotus
练吧,你底子好,别浪费了:)
s
snowandlotus
我吗?我能把拳变成广播操:)楼上的西湖来客绝对文武双全,他老想打架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