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系天山(二五)遥远的小湖

s
snowandlotus
楼主 (文学峸)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个宁静的小湖。其实,湖并不远,就在梦里,可伸出手,却无法碰触。如烟的往事萦绕着小湖,一幕一幕,忘不了,又如何倾诉。

 

那是人工拓出的小湖,最早是个有时有水的芦苇滩,远处绵延着那条长长的山。渐渐地,多了个小亭,又多了座小桥,绿树凭栏。时而,年轻的笑声兜兜转转,柔波里荡漾着低声的呢喃。春花开满枝条时,空中飘舞着粉红的花瓣;飞霞映照的傍晚,野鸭在湖里划出沦漪,一圈圈地扩散成心里的波涟;当黄叶依依不舍地飘落,来年能否再相见?等到湖上结冰,一片银白中,飞檐玲珑的小亭仿佛在静谧中参禅。一个大雪天,几个人突发奇想,跑到雪中的亭里去野餐,碾冰为土自诩仙,结果,灌完冷风,肚子痛半天。

 

离湖不远,有一个汉餐、一个民餐,想去哪个去哪个,随便。今天在这里吃炒菜馒头,明天到那里吞羊肉抓饭,早上的奶茶是挡不住的诱惑,金灿灿的油香才能解馋。

 

湖里有五道黑,也叫河鲈,穿着带五条黑道的灰褐色衣裳。不知怎得,有个人对这鱼念念不忘,把它吟诵成《木卡姆》那样的诗行。每当这个时候,黄眼珠里闪烁着粼粼的波光,衬着白皙的肤色、高高的鼻梁,侧面就像希腊的雕像,颜值不输费翔。他时常惆怅,从小到大,每一次考试都刷下最美的女孩,害他环顾四周,不见心目中的姑娘。作为在他身边被环顾的对象,我们灰头灰脸地相视抱憾:唉,闯不进帅哥的心房。帅哥如今在麦盖提,为了那些传唱的篇章、当年的梦想。请在刀郎的部落等我!想去敲一敲那些鼓,弹一弹都塔尔和热瓦普,穿上绚丽的艾德莱斯,唱《木卡姆》古老的歌,跳维吾尔人千年的舞。

 

湖边,有个吹箫的身影,穿着长袍,特立独行,似乎来自大唐都护府的北庭。箫声悠悠如修行,没耐心的我只学了几天就扔在一边,他则继续自赏清影。后来,自赏的内容又加了琴,演绎高山流水的空灵。我给他显摆客厅里的筝,他看向前方的虚影,似笑非笑,好像在说,琴才是先秦。切,我冲他一翻白眼儿:北庭时的大唐,有什么不对?心中却有些气磊,以至于筝到现在还那里落灰。

 

在湖的一旁,长得像章子怡的她,穿着淡紫的裙装,灵动的音符洒向她的舞姿,湖水泛起点点荧光。梦一般的色调拨动心底的琴声,一条条浅浅淡淡的薄纱,随着风飘飘垂垂,汇成一幅淡紫的窗帘,倚着窗棱,呵护盏盏烛灯,掩住那些幽幽痴痴的梦。

 

那个最像梦的女孩,黛眉杏眼,不愧生在美丽的洞庭。年少时父母双亡,奇怪的病理说不清、道不明,后来连弟弟也未能万幸。她被亲戚接来,靠着这个小湖,不知能否躲得过天命。暗自叹伶仃,依旧善解人意、笑靥盈盈。我们心疼,立下不成文的规定:谁也不准欺负她、让她伤心,可还是没能护得了她,最终,一样雨打萍。在治疗时,她还替我忧心,给我找蜂王浆、蜂胶,说我在异邦辛苦,需要补药。我看她精神尚好,以为先进的仪器、药品会有神效,起码能多拖延些年,可天意,到底该怎样解释啊,舍不得踩蚂蚁的人怎么会没有福报。曾经,我的脚碰碰她的脚,或者,她的脚碰碰我的脚,相视一笑,便互相知道。如今,十二年了,茫茫路桥,音容何处,天国是否安好?

 

几多憧憬,几许悲欢,都被岁月冲散为云烟,淡得就像湖边的窗帘,飘飘渺渺,时不时地牵动某一根心弦,意犹阑珊。

 

窗帘后藏着爱捉弄人的她,有着圆圆的大眼睛。那双牛一样的铃铛眼,像判官一样冷静、冰雪一般清明。铃铛眼跟我是互吹互讽、一唱一和的搭档,我自然习惯了她的恶作剧,与随时随地的波澜不惊。唯一的一次例外,是克拉玛依那场大火,那是三百多个孩子啊!全部都化为灰烬。她脸上结着冰,眼里冒着熊熊怒火,像是能把湖水烧净。

 

他在那场大火后拍了张照片,从此,扛着相机走出一片天。当湖边春意浓浓,繁花似锦,两道剑眉聚焦一树嫩粉如馨。可世事终究无常,黯然离去时,不见湖边的林荫。去年伊犁四月初,杏花沟寒风暗渡,霜寒半夜地架好相机,慕然凝眸处,粉花满树。滚滚绿波中,框起粉色的涟漪,恍惚间,如梦如故。

 

湖边还有过他,瘦高、英俊又痴狂,最喜欢齐秦《我是一只来自北方的狼》,正好也扮演过一匹狼,他就成了“老狼”。那一年,老狼沿着水竭、龟裂的塔里木河,没日没夜地走了几个月,磊落洒脱的他竟一路伤悲,在断流的河床、干枯的胡杨林中落泪。过去的事、眼前的景,令他心碎,人回到小湖边,心仍留在那里,与母亲河相伴、相陪。又是没日没夜的几个月,那颗心一直对着母亲河泣血诉说,顾不得已经病痛累累。渐渐地,母亲河越流越长、越来越美,大地开始复苏,金色的胡杨舒展落日的余晖。他的心却无法修复,永远地停留在四十九岁。一身的才华,荣光无愧,可曾有悔?眷恋的眼神还注视着那条河,任凭风吹,只盼河水流过黄沙,让大漠散发绿叶的清香,让母亲河在蓝色的罗布泊中沉醉。

 

一年后,我来到河边,正逢修路,未能见到他心中的河,小小的溪流潺潺淌过。眼前,已如他所愿,片片胡杨生出新的绿色,他却是没有倒、没有朽的那一棵。看他萧瑟,看他离索,依旧铮铮聚星河。怅然发觉还有很多话要听他说、跟他说,都化作驼铃声中的静默。天边,风儿卷起尘沙,仿若有道身影仍在跋涉。于是,我的心里也装起那条河,听流水唱沧海桑田的歌,人工的小湖也荡起碧波。

 

如今,湖边还有她,还有他,以及他,一个个地数过,并不多,留在那里默默地做。也有很多话要听他们说、跟他们说,有过怎样的欢欣、何等的苦涩,但愿不要再错过。什么时候,河水冲去干涸、草原覆盖大漠?已经有太多的失和落,二十年、三十年后再回首,还有多少岁月可以蹉跎。

 

沿着湖边的小路,曾经,一栋二层的红楼、一栋三层的黄楼,在路旁分别坐落。围绕着两栋小楼,夏天树影斑驳,秋天黄叶婆娑。浓烈的色彩透着淡淡的忧伤,宁静处,如俄罗斯油画中的寂寞。小楼里,长长的木地板走廊,时而静悄悄的,时而有纷沓的脚步声回响,像鼓点儿,像有韵律的诗行。小楼斑斓的画意与诗情,早已被现代的高楼取代,很气派,只是,昔日的珍存不再。

 

很多年后,走廊上的回响在可可托海、喀纳斯与天鹅湖的木栈道上找到了,一声声的律动凝成草叶上的露珠,在淡紫的窗帘上滚浮,滑过梦中的小楼,落入遥远的湖。湖边的人、湖边的物,都一一归为旅途,隔着洋、隔着陆,拢着一层如烟的薄雾。薄雾慢慢地变浓、静静地成暮,再过些年,还剩什么历历在目......

 

2022年2月9日

 

 

 


更多我的博客文章>>>

 

 

被锁住的母亲 情系天山(二四)土筑的墙 不能喝的井 情系天山(二三)美玉无价 情系天山(二二)爸爸的鞋是船
s
snowandlotus
本想介绍《木卡姆》,却写成我心里的歌,记录那些熟悉的脸庞。借此回谢在坛里读过的诗作。下次再写《木卡姆》。
南方古猿
很优美的文字

象凛冽清泉,似流动音符。

s
snowandlotus
谢谢古猿,点评的文字很优美:)
庄文雅
雪莲这篇散文诗般的,

诗情画意,尽在眼前。

为人父
简直像一首长诗,吟景、抒情、写人都如诗如画。ta

想起那场大火,真是又痛又恨。

s
snowandlotus
谢谢庄主,情不自禁地就把一篇科普给写成了散文诗:)
庄文雅
克拉玛依大火是怎么回事?没有印象了
s
snowandlotus
谢为版!

那次大火也是件令人愤怒的事,简直匪夷所思。都是学习好的独生子女啊。后来,除了想回内地老家的,那批家长都被安置在乌鲁木齐,在景色好、又僻静的延安路上,离二道桥不太远。

s
snowandlotus
是94年在克拉玛依,组织全市中小学的一场文艺汇演,

一个灯光柱倒了,引燃了帷帐,立刻就变成了大火。当时参加表演的孩子们全穿着化纤的演出服,遇到火星就着了,根本就没办法扑灭。剧场的几个大门只开了一个,其它的全锁死,着火时找不到人打开。还有个教委的人大喊让领导先走,结果孩子们都在那等领导先走。。。

https://baike.baidu.com/item/%E6%96%B0%E7%96%86%E5%85%8B%E6%8B%89%E7%8E%9B%E4%BE%9D%E5%A4%A7%E7%81%AB/7738778

 

庄文雅
这个“让领导先走”我记得,沸沸扬扬的

你给的链接把很多事情陈述得很清楚。如果没有那句“让领导先走”带节奏,那些勇于救人的领导可能还不至于判刑。

s
snowandlotus
对,这种情况下只能严判才能平民愤,他们也只能认了。媒体杀人不见血。
V
Vivian32817
不知你有没有写得如醉如痴

正在读和已读的都如醉如痴~~~

s
snowandlotus
薇薇,谢谢!你的评论让我如痴如醉。。。
L
LinMu
好文。雪莲这样的生花妙笔不写小说可惜了
S
SAR
为什么要锁门呢?谁干的?
s
snowandlotus
啊?那會出人命的。。。謝林詩人美言!
简丹儿
美的文字,美的情怀

当你一说到五道黑,我一下也想起往昔,那时厂里会定期去水库采购回鱼来分,身为四川人的父母对淡水鱼的喜爱在每每分得时,完全喜形于色,家中荡着浓浓的欢乐……

克拉玛依大火,我已在美国。之后才知道,难言的痛,愤。

s
snowandlotus
謝謝丹兒,五道黑已經屬於被保護物種了,

至於克拉瑪依大火,一個是當事人員沒意識到安全隱患、玩忽職守,另外就是媒體看似正義的虛假報道。。。

喊出讓領導先走的自然是個奴才,也確實有不少領導平安逃了出來,但也有被判刑的是冤枉的,完全是為了平息被媒體扇起來的民憤。真要做到以法律為準繩何其難。

s
snowandlotus
劇場工作人員圖省事,玩忽職守。
玄野
“呜呼!噫嘻!我知之矣。畴昔之夜,飞鸣而过我者,非子也 邪?”道士顾笑,予亦惊寤。开户视之,不见其处。
玄野
五道黑就是美国这边到处都有的yellow perch。据称对于新疆是极其彪悍的入侵物种,对当地许多鱼类的灭绝起了很大作用。何以保
s
stonebench
这个不是辟过谣了吗?好象并没有发生领导先走,据说领导也伤亡惨重。俺不记得细节了,只有印象后来有记者承认造谣了
简丹儿
雪莲快来拜见一下玄大师。:)

玄野是个学养深厚的正儿八经的有趣的人。:)

玄野
丹儿给我挖坑。千万别冠以大师。
一灯可除千年暗
一枝一叶总关情

何况又是这么有故事的湖呢?人,景,情,事自然融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过去现在未来的时间之河中慢慢流淌,缓缓的讲述着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似乎发生过了又似乎还未发生,或者正是当下发生的故事 ...

江上一郎
庄兄,去年南方周末有篇纪念文章----可以参考。。。-

《让领导先走!27年前那场带走288孩子的大火》---因有禁字无法上传:)

江上一郎
请看看这里-------

(zt)自《22年了,克拉玛依大火的真相》

“让领导先走。”尽管赵兰秀面对本报记者否认有人说过这句话,但是杨柳、金素敏等在场的幸存者都证实,确实有个女领导说过这句话。

“等学生陆续坐下的时候,领导席已经空了。”金素敏说。

s
snowandlotus
石雕

总算露出一个破绽

记者是造了几个谣,但好像有另一个人说让领导走,记者没听到:)。听说查不出到底是哪个人说的,就都算在记者指定的那个倒霉蛋身上了。

自治区派下去的领导们伤亡很重,因为他们都在救火。当地的领导有一部分救火,也有一部分自己跑出来了,所以笼统地骂领导也对也不对,反正谁摊上谁倒霉。。。

 

s
snowandlotus
谢丹儿引荐,拜见玄大师!玄大师肯定是富饶之地长大的:)新疆有很多湖没有鱼,所以在这些湖里就保护,

有鱼的湖里就要想办法了。五道黑曾被狠捞了一段时间,现在有些湖就不再允许了。贫瘠的地方,有点活物就是宝贝,不能挑挑拣拣的:)

s
snowandlotus
玄大师出口就是典!这是在云游找酒吧,我们有夺命大乌苏:)

开个玩笑,这是乌苏啤酒的外号包装大一号,实在:)

s
snowandlotus
天人合一原来也可以容在时间中,受教了!谢大师,等我把新疆忙完,认真讨教。
野性de思维
好文,美!
s
snowandlotus
谢诗人!
盈盈一笑间
语言优美,欣赏
s
snowandlotus
谢谢盈盈,很高兴你喜欢:)
中间小谢
一片襟懷,一段柔腸~~~
s
snowandlotus
小谢,

其实是几段柔肠,每人各自命运不同。写这篇伤心了好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