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他终于“认罪”了

c
chufang
楼主 (文学峸)
这次,他终于“认罪”了 石挥话剧站 2022-08-11 22:36 Posted on 北京  

 

 

01  

顾准才智之高,一百年也未必能再出一个。

 

他父亲陈文纬原居苏州,后随兄长到上海做棉花生意,娶了苏州一对顾姓姐妹。1915年7月,顾准出生,身为二房长子,他随外祖家姓顾。

 

兄长死后,父亲不善经营,顾准在黄炎培办的学校勉强读了两年,家里就再也拿不出钱来。校长见他聪慧,觉得十分可惜,就推荐他到潘序伦会计师事务所当练习生。

 

“中国现代会计之父”潘序伦,也算是一号传奇人物。他出身书香门第,少年时期一身纨绔习气,30岁前整日厮混于赌场,幡然醒悟后,发奋读书,竟拿到了哈佛的博士。回国后,创办会计事务所,影响力极大。

 

到了事务所,顾准先是端茶倒水,再是做些商标登记、公司注册的杂事,由此渐渐熟悉了会计事务。有一次事务所开会,顾准忍不住插嘴。主办会计非但不恼,还对潘序伦说:“顾准这个小学徒,很有造诣。”

 

潘序伦心想,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不过打打杂,能有什么见解。他不大相信,便叫来顾准:“你把你的看法讲一遍。”顾准讲完,潘序伦心头一惊,天下竟有这般早慧的奇才?

 

不久后,会计夜校的讲台上,有了一个年仅16岁、初中也没毕业的新讲师。学生一看,怎么是个孩子?随即起哄将顾准轰出了教室。

 

潘序伦对早慧的顾准十分器重,对他说:“你不用怕,明天我陪你去。”第二天,亲自陪顾准上台。学生们老老实实听完课,都服了。

 

<潘序伦和顾准>

 

潘序伦果然没看走眼,顾准的才气是惊人的。没多久,他就编写出《高级商业簿记习题详解》,17岁时,与潘序伦合著《政府会计》。19岁时,他跑遍上海所有银行,看账本、借单,写出专著《银行会计》,后成为中国第一本银行会计学大学通用教材。

 

这个初中未毕业的19岁少年,当时是上海滩高级白领,在圣约翰大学、之江大学等几所高校兼任会计讲师和教授。版税、授课费、工资加起来,足足有300大洋。

 

放到今天,一个人在短时间里挣到这么高的薪酬,接下来,恐怕会不断地被欲望驱使,赚更多钱,讲更大的排场。然而,20岁的顾准,却选择放弃一切,去过“革命生活”。

 

接触了马·克·思主义后,这个充满理想的年轻人意识到:“国力孱弱,一个人的富足远远不够,当务之急,是建造一个更美好的社会,,一个更强大的国家。”

 

对他的革命热情,潘序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在地下组织和事务所之间游走。很快,事态就脱离了掌控。1940年,汪伪政权成立,爱徒提交辞呈,一心要去革·命根据地。

 

潘序伦听了,如遭五雷轰顶,心中万分痛苦。在他的计划里,顾准是事务所的接班人。现在他才明白,一间会计事务所,早已装不下顾准胸中的激荡。

 

02

 

在顾准身上,与才气相伴的,是傲气。

 

顾准聪明,聪明到令人嫉妒乃至嫉恨。当会计时,他能一边跟人聊天,一边两只手在两只算盘上同时计算。当局长,能一边主持会议,一边写年度总结,一边摘记发言。

 

见过他的人都惊叹:“顾准有三个大脑!”无论是讲课、做会计还是革·命工作,他的能力都远超常人。

 

与此同时,他也就有些不服管,乃至恃才傲物。在会计事务所时,他常常跟潘序伦拍桌子,潘爱惜他的才华,从来不予厉色。地下党时期,胡乔木曾是顾准的上级,看人眼光颇为老辣。

 

1936年,徐雪寒被派与顾准直接联系,胡乔木便提醒:“你同顾准语言时要小心,这个同道很有能力,但也有些自负。他会权衡你的斤两。要是你没有程度,他会看不起你的。”

 

1949年,中共接管上海,急需懂经济、懂城市管理的高级专业人才任职。不久后,沪上出了三个名声最响的干部:第一是市长陈毅,第二是公安局长杨帆,第三就是有“布告局长”之称的财政局兼税务局局长,顾准。

 

当时的上海,1万2千家工厂,事务极其庞杂,顾准需要迅速稳定各类财税制度。他干劲冲天,精力过人,每天四处调研,听人家做一场报告,一边听,能一边写出68张报告。

 

调研结束,还要发布各种公文,不停地解释财税政策,因此成了上海发布公告最多的局长。随着一张张公告发布,很快,顾准就稳定了上海的局势。

 

 

当时,上海的公交公司、自来水公司、轮渡公司、煤气公司,四大公司全部亏本。为了提高管理,顾准提出“经济核算”。然而到了年底,中央要求“民主评议”,那是解放区的老办法,让行业来评定税收数目。

 

顾准的办法,则是让专业稽查人员进行查账计征,他便从会计事务所找来会计师,做特约查账员。在顾准看来,所谓“民主评议”,本质就是摊派,而在上级看来,资产阶级的账目不可信。由此产生了冲突。

 

随后,中央一再申斥顾准,要他恢复“民评”。不服用的他却一再坚持自己的方法,还在辩论中以极为激烈的方式回击。

 

我的确抵制了。

我认为我抵制得对,绝对没有什么错误。

——顾准自述(文G时期)

 

顾准是骄傲的,是不懂“变通”的,是不肯轻易投降的。幸好,在陈毅的支持下,他的政策得以继续执行。1952年3月税收统计,上海入库税收比1950年增长了10倍,是中央的三分之一。时至今日,中国税务还在他建立的大框架下。

 

可是树大招风,他得罪了太多的人。

从少年天才到传奇局长,他太傲气。

目中无人、狂妄自大,太不服管教…

不久后,顾准的人生,迎来了巨变。

 

03

 

没有任何征兆,1952年2月29日晚,顾准被列为“三反”斗争中的“大老虎”,当即撤职。

 

随后,《解放日报》在头版公布了顾准撤职的缘由:“一贯存在严重的个人英雄主义,自以为是,目无组织,违反党的政策方针,在思想上、组织上与党对抗,虽历经教育仍毫无改进,决定予以撤职处分,并令其深刻反省。”

 

这对顾准的刺激是非常大的。他闭门在家写检查,那些天,他心绪烦乱,意志消沉,夜里常常失眠,听着外面马路上车声归于沉寂又逐渐起来,慢慢地天又亮了。具体的撤职原因,没人告诉他,检查都不知从何写起,他本想写“民评”的事,却有人上门对他说:“你不要写这个。”

 

他的内心,得到的只有悲挫与激愤。

 

这之前,他的确做过不少组织上看来“过分”的事。1951年,中财部有意调他进京任预算司长,陈毅曾问他意见,他表示愿意留在上海工作下去,同事们就此打趣他何时“入阁”,他回答说:“入了阁,就成为盆景,长不成乔木。”这话传出去,别人都觉得他太狂妄了。

 

更早的时候,在中·共东路特委当宣传部长,最高负责人谭震林在《东进报》上发文,论国际形势。顾准拿起来一看,文章把帝国主义国家的战时经济因资源枯竭造成的经济恐慌,跟和平时期因生产过剩造成的经济恐慌混为一谈。没经过谭的同意,他就把文章删改了。

 

事后,才上任两个月的他被撤职,东路特委还针对他开了斗争会。作为一个典型的才子型知识分子干部,顾准城府不深,自尊心极强,与人打交道,情商低,认死理,又耿又倔,争辩时也容易言语尖刻。加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三反”时期,上海指标有上千人,不打你打谁?

 

不听话,不服管教,有独立见解?那怎么行?

 

顾准到底还是不服,他要求复查,结果被驳回,答复只有短短六个字:此事已经解决。

 

04

 

被撤职后,顾准开始读书了。

 

他觉得在阶级斗争和政治动向之外,该别有天地。他试图沉浸在与人世无关的理性里,便找来几何,代数,微积分…开始学习数学,3年业余时间都花在自学上。他受过西方经济学的训练,人又极其聪明,很快就从数理逻辑中得到喜悦,以至于沉醉其中,患上急性肺炎。

 

顾准又开始研究西方史和中国史,当时正是中央党校学术上的黄金时期,书少,但足够引发顾准的思考。从此,他养成了习惯,这种习惯的好处就是:样样东西,都要自己学着去判断。

 

这让他比同时代人,走得更深更远。

 

而在内心深处,顾准还是觉得委屈和痛苦。在日记中,他一度反思过自己的不足,为未来感到深深的忧虑,甚至觉得自己不该再做什么坚持。

 

这5年,简直是在检讨中过日子,一次接上一次。工作毛病之多,认识简单幼稚之外,主要是乱说乱动,一触即跳。

 

惭愧之外,也很觉得缺乏信心。看来此后还是安居北京的好,再也不敢逞什么英雄了。

——顾准日记

 

那时,中国计划经济已经全面推行4年。顾准看出其中弊端,觉得这套经济理论实际上是站不住脚的。在一次党校会议上,顾准忍不住把自己的想法拿出来说了两句,在场领导马上抬手道:“这个题目,就不必讨论了吧。”

 

顾准没有再说,他很清楚,再研究下去,又要出问题。他常在日记中劝自己,想开一些,人嘛,难得糊涂,稀里糊涂过,图个安稳不好吗?

 

过过家庭生活,满足于几间房子,积几个钱买个收音机,老来准备结庵黄山拉倒了吧。

——顾准日记

 

明哲保身,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在《近二十年文化热点人物述评》中,骆玉明曾说:“幸亏有了顾准,才挽回了我们这个民族的思想界在那个年代的集体名誉。”

 

此言何意?在时代的洪流朝所有人席卷而来时,大部分都只能充当沙子,被波浪卷走,图个安稳的日子去过活。顾准,当然也曾这样想过,毕竟英雄不是一天站立起来的。但最终,他还是选择越过那条红线,选择不被带走。

 

1957年,顾准发表文章,题为《试论社会主义制度下的商品生产和价值规律》。当时,举国上下加快推进计划经济体制。顾准却在文中提出:“应以市场价格的自由涨落来调节生产和实现资源的有效配置。”此文一出,引起轩然大波:你顾准这是明目张胆和中央政策作对?

 

同年7月,为修建大坝,苏联专家前来黑龙江考察。中科院令顾准等人陪同,期间,顾准多次与苏联专家发生争执。一位同行的黑龙江干部十分不满,一个报告打到北京。

 

上面的人一看:顾准你这是“反苏”!

 

墙倒众人推,各种检举材料交了上去…

 

但事实证明,顾准的思考是对的。当初被视为“毒草”的《试论》中的观点,市场的决定性作用,在今天早已成为常识。在离世20年后,顾准也被誉为“中国提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第一人”。

 

但那时给顾准的,是一顶“右派”的帽子。

 

05

 

1958年4月,顾准被开除党籍。在家“闭门思过”时,妻子汪璧对他不离不弃,起居生活精心照料。孩子们不知大人的忧愁,顾准却对妻子说:“希望他们长大以后还能像鲁迅说的那样,敢想、敢说、敢怒、敢骂。”

 

他在日记中写道:应该允许占人口绝大多数的普通人,不做“海燕”式的英雄和模范,但必须让他们拥有做普通人应得的各种权利。

 

他胸中理想的火焰,从未熄灭。

 

火不灭,他的脾气也不变。1958年,在河北石家庄赞皇县农村劳改。下放干部响应毛泽东号召,大搞“土法炼钢”和“技术革命”,他站在一旁冷嘲热讽:“什么土法炼钢铁?一场蛮干!”

 

他管不住自己的嘴,总忍不住拆穿真相。在他看来,这才是一个知识分子应做的事。

 

1959年深秋,他被下放到河南信阳商城劳动。在那里,劳动队三餐只吃红薯叶子,为了饱腹,他开始偷东西吃。饥饿带来的,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摧残,更大的是精神上的冲击。

 

前晚昨晚均早睡,未能入寐,为食物欲念所苦,前几天,曾出现过一些衰弱与卑微之感,卑微是从千方百计仅求一饭来的,我是否变得卑鄙了,我偷东西吃,我偷东西吃… 

——顾准《商城日记》

 

顾准的身体和精神,当时饱受摧残。但他并不将这份痛苦视为个人的痛苦,他觉得整个国家都在支付着沉重的代价。而自己所能做也必须去做的,是点亮一盏灯,照亮前方的道路。

 

06

 

1960年,顾准回京。一年后,“右派”帽子被摘掉。重回科学经济院后,他如饥似渴地读书,每天超过10个小时伏案工作,阅读各种哲学、历史、国际经济方面的期刊和资料,还有当代西方学术最前沿的著作。

 

他想尽快找出答案。

 

然而,就在不久后,他又惹上了麻烦。因察觉出当时采用的苏联会计制度弊端重重,多地调查后,他写成《社会主义会计中的几个理论问题》一文。当时,财政部会计制度司副司长杨纪琬一见到他就警告说:“谁要是在根本上反对现行的会计制度,谁就得准备戴上右派的帽子。”

 

顾准听了,说:“我不怕再戴一次帽子。”

 

 

1962年年底,经济问题专家召开讨论会。那场会议,因历史问题,顾准本“没资格”参加,偏偏那天他被请去了。会上,顾准和杨发生了激烈争论。他明知道要付出代价,还是坚持说真话。

 

1964年,经济所所长孙冶方被打成“中国最大的修正主义者”,并和特约研究员张闻天一道被康生罗织成“张孙反党联盟”。因平日里与孙冶方相交甚深、常一起切磋学问的顾准,顾准被认为是孙反动思想的“启蒙者”和“黑智囊”。

 

此时,顾准的外甥宋德楠,因和清华、北大同学自发组织了一个研究马·列主义的学生社团,被定性为“大学生反D集团”。

 

顾准又被认定为集团的幕后人物。

 

就这样,一天夜里,顾准被人从家中带走。这次的罪名更加严重,极右。他因此成为中国唯一一个两次被“划右”的人。

 

9月,他的幼子在学校里,被摘掉了红领巾。

 

07

 

再次划右,对顾准的打击是巨大的。

 

因为这一次,伤害波及到了他的家人。

 

丈夫被带走后,家中留存着一大摞“探索市场经济和民主社会主义”的文稿,妻子汪璧误以为是见不得人的“黑材料”,将其沤烂后扔进抽水马桶。解放前夕,为应付国民党追查,汪璧也曾急中生智,将红色宣传品及时销毁。汪璧如法炮制,毁掉的却是顾准多年的心血与理论成果。

 

这时,汪璧精神上已濒临崩溃。早年丈夫被划为右派,她心头还存留希望,此时此刻,却完全不知道明天会是何种境况。

 

1966年春节,顾准从下放劳/改的农村返家过节时,妻子汪璧对他说:“我们离婚吧。”

 

想到1957年以来我欠下这个家庭这么多债,此后不应该再害亲人,忍受感情上的牵累,痛快地同意了。

——顾准日记

 

多年来,四面八方受敌,妻子是顾准唯一可以倾诉的人。他被撤职时,汪璧每周都给他准备一本小说,亲自读给他听。他苦闷时,她就劝他读书。被送到商城劳改时,顾准郁郁寡欢,接到妻子的一封信,话虽平淡,却能令他大半夜哭出声来。生活上最困难时,妻子还让他用自己的钱拿去买书,用自己的工资来养活一家人…

 

离婚时,汪璧说:“一旦摘了帽子,还可以复婚,现在是为了保护儿女的安全。”

 

顾准痴痴地望着破镜重圆之日。他每周给妻子写信,汪璧每信必看,但从来不回。

 

但顾准实在是太想家人了。1967年,他偷偷跑回家,一进屋,看见妻子满口牙脱落,嘴瘪着,一脸病容,极度憔悴。汪璧一见他,厉声大叫:“你害人害得还不够,还要来害人?”

 

冬天,顾准写信说要回家取衣服。一到家,发现衣物都放在门外。家门紧闭,敲门无人应声。他只好把粮票从门下塞进去。

 

 

一个月后,家里终于来了一封信,里面装着一纸声明:与顾准断绝父子关系!

 

约定“生不相见,死不相别”。声明最后,是四个孩子的签名。

 

从此以后,就连他们每月寄粮票来的字迹也看不见。我想念他们。

——顾准日记

 

1969年,顾准预感到妻子出事,向组织保证,她死了,疯了,病重了,都一不影响改造,二不影响下放:“只求求你们告诉我。”

 

然后他才知道,妻子已经死了。

 

“死期、死况、遗言,一概不知”。

 

原来,当初帮顾准处理文稿时,资料太多了,以至于全楼的下水道都发生了堵塞。她最终被检举,落下罪名。重压下,汪璧喝下消毒用的来苏水自杀,死状极惨。她的遗书里,只有一句话:帮反革命分子销毁材料罪该万死。

 

听到死讯后,顾准在《息县日记》中写道:

 

我就去打饭来吃,吃了几口饭,悲从中来,脸伏在饭盆上失声大号…但我还是抑制住,努力要把饭吃完,我要活下去…

 

顾准曾说:“此生所有欢乐场面,都是她给的”。

 

据骆耕漠回忆:“那时,顾准手头拮据,却买了一盏有两个绿玻璃灯罩的双头台灯。江明问他,为什么买两个头的灯?他只是沉默,不回答。后来我们才知道,他是为了纪念死去多年的汪璧,仿佛妻子仍旧坐在他的对面。”

 

后来,顾准看《茵梦湖》,写一个人失去自己所爱的女人,孤独终老。泪流满面地看完后,他淡淡地讲了四个字:“哀而不怨。”

 

他对妻子的哀思,从来未曾断绝。后来下放干校,他向张纯音借布票,并在日记中写道:

 

借张纯音布票二尺,买维尼纶混纺布三十尺…用大量素白维尼纶混纺布,枕套被里都是。这次整理起来的被服,大体可以用到我长辞人世之日。服丧从白,自古礼也…

 

他想悼念亡妻。可在那个政治环境下,穿不得孝服,戴不得黑纱,于是他想多买一些白布,做成白色被套、枕套,以此寄托哀思。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天,他还对弟子吴敬琏说:“我这一辈子,只爱过她一个人。”

 

08

 

妻子的死,并没有令顾准沉沦。

 

他开始了自己忧愤满怀的十年计划,把一切精力都倾注在了寻求社会发展道路的问题上。虽然家破人亡、孑然一身,身体也被病痛折磨,但始终没有阻止顾准思想上的探索。

 

一如朱学勤所言:“黑暗如磐,一灯如豆,在思想的隧道中单兵掘进。”每天早上,他揣着两个冷馒头到北京图书馆读书,看遍历史、宗教、经济、政治各类的参考书籍,追索人类文明的脚印,为的就是找出一条后人可以走的道路。

 

学者刘瑜分析恐惧如何对人性进行摧残时说:“保全生命的本能、寻求个人发展的愿望、寻找社会归属的渴望,使绝大多数人不得不选择服从。最好的情况是沉默;最坏的情况,这种服从可以表现为对同类的积极迫害。”

 

“文革”后期,政治气氛已经松弛下来,可许多知识分子忙着做家具、打沙发,以过小日子为人生寄托。经历那样一个时代后,很多人活下来,已属不易,而顾准,还能在漫漫长夜中,保持思想的深度。

 

他写下《希腊城邦制度》《从理想主义到经验主义》。平反之后,这些文章逐渐重见天日,其中闪耀的思想之光,令所有学者都深深折服。大家对这个全靠自学而又通古博今的思考者,都投去了景仰的目光。

 

这目光不仅是学术上的,更大程度,是精神上的。在一个风雨如晦、万马齐喑的时代,旁人忙于保全自我,顾准却还想着一个民族的未来。

 

所以,九十年代,余世存到舒芜先生家聊天,舒芜感叹说:

 

文革革掉文化,大家都是人格矮化的政治难民,很少有人活出了自己,但有一个叫顾准的人了不起。他在最黑暗的年代能够反思革命、理想主义,是一个圣徒。

 

后来,在一次国际学术会议上,一位外国学者问:“在六七十年代,你们有没有稍微像样一点的人物?”这个问题显然存有挑衅意味,只见一位老学者起身作答:“有,有一位,那就是顾准!”

 

学者李慎之也感佩道:

 

初中国文教科书上选得有泰戈尔的一首诗,我至今还记得其中有一节说:如果你在黑暗中看不见脚下的路,就把肋骨拆下来,当作火把点燃,照着自己向前走吧!

 

这话曾使我幼稚的心灵震颤难已。六十年过去了,我看到了这样的人,他就是顾准。

 

09

 

那时,顾准受到的折磨比常人更多。但顾准傲就傲在他不但有傲气,还有一身傲骨。

 

“文G”初期,红W兵勒令他交代罪行。其他人小心翼翼把写好的材料贴到布告栏上。唯独顾准,在稿纸上写了两个大大的字:“读史”。

 

贴完后,造反派将他痛打一顿,责问为何要这么写。他说:“因为最近什么都没干,只读了些史书。”事后他对母亲讲:“打、砸、抢、抄家,这些将来都得写进历史。我倒要看看中国会变成什么样,中国向何处去…”

 

我至今清楚地记得,在一次无端指摘他“偷奸耍猾”的“地头批判会”上,他冒着雨点般袭来的拳头高昂头颅喊着:“我就是不服!”

——吴敬琏

 

 

楼肇明与顾准下过棋,曾指出过顾准的个性:“每到复盘的时候,他往往指指点点,说三道四,对我的漏着、昏着特别敏锐,我虽然赢了棋,却终是给他不留情面地指斥训诲一番。他明明白白下输棋,却像一位十足的赢家。”

 

顾有一本《圣经》,他看的时候,被军宣队参谋发现了,便训斥他,“马克思说过宗教是人民的鸦片,你怎么能看这样的书?”

 

过了几天,顾准拿着一本书去问这位参谋:“列宁说修正主义者‘为了一碗红豆汤出卖了长子权’,是什么意思啊?”

 

参谋答不上来。

 

顾准说:“这个典故出自《圣经》。你没有读过《圣经》,那就根本读不懂列宁。”

 

军宣队的人从此有意识地避开顾准,即使看见他在看书,也绕着走,以免尴尬。

 

似乎被监管的对象不是顾,而是监管者自己。不认输,不服输,甚至倒输为赢,颠倒被欺凌和被侮辱的处境。这就是顾准。 

——楼肇明

 

顾准的这些傲,总让他像个赢家。

 

此外,那时为了自我保全,很多人不得不出卖别人。但顾准后来遇到一位老友时,言语铿锵地说:“我手上没有沾过别人的血!”

 

浩劫刚刚开始时,在河南明城,外调人员要他写材料,说明某人过去和国民党有瓜葛。顾准说:“从来不知道这件事。”

 

对方听罢,打了他一个耳光。他干脆把脸送过去。对方一连打了十几个,终于打不下去了。

 

在顾准看来,除了对真理的真要固执,对做人的真,也要固执。为了捍卫人格上的真,他不畏强权,吃了不少苦头,甚至以死抗争。

 

这一身傲骨,敲起来是铮铮的响。

  10   一身傲骨的顾准,在临死之前,还是签了“认罪书”,“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他之所以这么做,是想离开人世前,看一眼自己的孩子。   1974年,顾准因肺癌晚期病危。临终前,他迫切盼望能见到儿女们。   11月15日,顾准立下遗嘱。   为完成顾准的心愿,弟弟陈敏之多方苦劝、做工作,却无一人来病榻前看他。   11月16日,经济所领导派人找顾准谈话,对方拿出一张认错书:“只要你在上面签个字,就可以马上完成‘摘帽’手续。”   顾准说什么都不肯签字:“我本来就没有错。”   对方劝:“摘了帽,子女们就会来看你了。”   听到这句话后,顾准伸出颤抖的手,在认错书上签了字,当场流下眼泪。   他对骆耕漠、吴敬琏说:“这是奇耻大辱。”   早在11月9日时,弟弟陈敏之曾写下长信给顾准儿女,顾准在信中加了一句话说:如果我临死的话,我还是希望见见你们。一是请你们原谅(妈妈说我害人,我实在害了你们),二是祝福你们。   11月15日的遗嘱中,最后一句是: 祝福我的孩子们。   可最终,子女一个都没有来。   弥留之际,顾准告诉吴敬琏:“待机守时,总有一天要变化,发生变化时要拿得出东西。”   12月3日,顾准离开人世,年仅59岁。   多年后,吴敬琏成为了当代中国杰出经济学家,著名市场经济学者,中国经济学界的泰斗,被誉为“中国经济学界的良心”。   至今,他还记得那天的情景: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亲眼目睹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悄然而逝。   而消逝的,竟然是这样一个疾恶如仇却又充满爱心、才华横溢、光彩照人的生命,不能不使人黯然伤神…   我在回家的路上觉得那是一个冰冷的世界,顾准就像是一点点温暖的光亮。   他走了,但他还是给我们留下了光亮。   在顾去世十年后,儿女们才看到他的日记和通信。大女儿痛苦地写道:“人生只有一个父亲,我们对这样一个父亲做了些什么呢?为什么我们都有强烈的爱国心,都愿意献身于比个人家庭大得多的目标而却长期视为殊途?”   陈敏之流着泪说:“这是两代人的悲剧。”
东田枫叶
想格外提醒楼主千万别忘记的是:这邓右四十多年以来,自杀的能人,比毛时代,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般超多!史无前例、举世无双!
X
XYZ94538
1980年代,农村包产到户后,农村妇女自杀数是70年代的上百倍。
飯盛男
自古陰陽2本帳。要在陽帳上看出破綻很難、很花時間。就是看出来了、所追加的不及所花的工夫。因此2種方法処理、

1是一開始就不査、油水少有疑惑的都不査。1是看到大魚才深査、幾年前的帳都査

c
chufang
上百倍可是造谣的吧。
p
pvct
照片可看出顾准个子很高。他的长子是中科院高能所研究员,个子超过1米85.
c
coach1960
在日本的“十里芳草”网友如果读到此文,请点个赞

您的佳作收到了,感谢!一直阅读,珍藏。

国人甲
应该接近,毛时代(至少70年代),农村基本上没自杀的。 80,90年代,农村老年人自杀的数量不小。
吾道悠悠
最近在微信里看到一个视频,

是海归教授顾准女儿的讲话,她很肯定的说,她不打疫苗.......

n
nnndayd
毛时代农村妇女自杀的多了

喝农药,上吊都有

华府采菊人
多得多, 越多减刑越快嘛
c
chufang
为什么?
m
man008
毛泽东年代,农村大部分人未老先死,根本不用自杀,毛泽东时代的贫困杀死了他们。
林海平兔
赞顾准先生

. . . In 1960, Gu Zhun returned to Beijing. A year later, the "rightist" hat was removed. After returning to the Academy of Science and Economics. . .

This should be the Institute of Economics of the Academy of Sciences

林海平兔
中国改革艰辛之路,天良经济学家命铺。。。

顾准子女多入101中 如此绝情源101赤育。。。 中国改革艰辛之路 天良经济学家命铺。。。 冶方出狱第一找我 外公出狱顾准已走。。。 他们命索国家兴旺 不似邓沉迷打麻将。。。 灭绝如此不屈英魂 白猫黑猫猫出习耗。。。 外公火化前刻恸哭 我哭哀莫大心不死。。。  
自由民主
132.你小破孩,知道个球。GUN
吾道悠悠
她认为现在的疫苗还是临床试验期,不可靠。
加州花坊
我在内蒙,那里为了反抗包办婚姻,农村年轻女孩自杀的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