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烟记事(271) 贵人

烟斗狼
楼主 (文学峸)

【高大夫直截了当地说:“你明天一早过来,我给你做检查、拍胸片,确诊你得了肺结核,然后马上住院。”

 

“住院?”我有些措手不及,“有诊断证明就行了,干嘛要住院?我的假再过半个月就到头了,哪有时间住院?再说我还要去杭州大哥家过年呢!”

 

婷婷用胳膊肘捅我了一下:“别插嘴,让高大夫说完。”

 

“呵呵”,高大夫宽容地笑笑,并不介意,“看得出你是个急性子。年轻人嘛,可以理解。我比你虚长几岁,经历要多一些,办事也要谨慎一些——诸葛一生唯谨慎嘛,他那么聪明的人,都要小心谨慎,何况咱们?我的人生经验是,能不说谎就别说谎,保持诚实。人心隔肚皮,要想取信他人,哪有那么容易?这是个水磨功夫,要从每件小事上做起,有一件事让人觉得不诚实,你就前功尽弃了。不过话说回来,没有人能一辈子只说真话,不说假话。但这假话要说得值,并且还不要让人发现,毁了自己辛辛苦苦积攒的诚信,所以一定要想好了再说。”

 

高大夫端起杯来,润润嗓子:“你这次患病发生在探亲途中,难免惹人怀疑,所以一定要表现出意外。你来看未婚妻,感觉不适,到医院一检查,发现得了肺结核,于是马上住院——这几件事具有连贯性,顺理成章,单位说不了什么。可是你拿了诊断书,却不住院,还接着跑到杭州过年,这就说不通了。何况也不符合我们医院的政策——肺结核是传染病,病人一旦确诊,马上就要收治,哪能让你大过年的乱跑,危害公共健康?退一步说,即便让你拿着诊断书回农场,你能蒙得了领导吗?让你到医院做个检查就全露馅了,并且还会连累我们大家。所以住院是必须的,这一点你要想通。”

 

高大夫停下来,确认我已经把他的话录入大脑,接着说:“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在我这儿住院没多麻烦。楼后面就是住院部,我叫底下人给你办个手续,让你单独隔离——也就是住单间,跟你住旅馆没多大区别。你先在这里住下,我会给你出进一步的诊治意见,说你病情严重,需要休养治疗,不适合在高寒地区继续工作。你就寄给单位,提出病退申请,自己接着住院等待消息。只要你呆在我这里,什么证明材料我都能给你开。就算农场不放心,派人过来调查,我也应付得了。实话实说,这样的事我办过不止一次,每次都滴水不漏——当然每次都有人情在里面,情非得已,不得不办,不是我有这个爱好。”

 

婷婷看看我的脸色,说:“雨蒙,你就听高大夫的,他有经验。”

 

高大夫点点头:“是啊,这就叫假戏真做,每个细节都要注意到:病历、检查单样样俱全,每月你还得把收据寄回单位报销,让他们觉得你越来越是个累赘,赶紧把你办病退得了。按照我的经验,这种事一般要拖两三个月,当然你那边有人帮忙,能够快点。话说回来,肺结核治疗本来就花时间,咱们耗得起,最后单位都会放人。只是你一个人呆在屋里,难免会有些寂寞,不过考虑到长远的幸福,这点委曲也是值得的。”

 

婷婷说:“这我倒不担心,他爱写作,能坐得住,有几个月工夫都可以写出一部长篇小说了。”

 

高大夫兴趣大增:“那好啊!等你写出来,我要当第一个读者。保尔就是在病床上完成《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相信你也能。我对垦荒小说很有兴趣,北大荒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我没想到这计划如此周到,连我的作家梦都包括在内了,实在却之不恭。但我还是要问清楚:“那我在屋里就没别的事了?还真成住旅馆了?”

 

“哪儿能呢!”高大夫笑起来,“每天护士都会过来给你检查身体,再根据我的医嘱给你打针吃药。你放心,我都会控制在安全剂量之内,不会对你的健康造成危害,并且还能起到预防作用。这里收治的毕竟都是传染病人,尽管你住在单间很安全,但多一层防护总要好一些。你是军人出身,应该能很快适应这种简单规律的生活。你长期劳累,也确实需要休养一下了,否则会减寿的。你和小王都年轻,来日方长啊!我们这里的条件还是不错的,伙食有营养有滋味,能让你很快恢复正常体重。有些病人都住上瘾了,病好了也不想出院,简直称得上‘乐不思蜀’,呵呵!”

 

高大夫虽然言语轻松,却有一种运筹帷幄的气度,好似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我再有什么疑虑,连自己都觉得不近情理了,于是看了一下婷婷:“好吧,晚上我先去跟三姐打声招呼,再回旅馆收拾一下行李,明早就过来办理住院。对了,我还得买点洗漱用品,脸盆拖鞋什么的。”

 

高大夫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们这儿什么都有,你就是光着屁股进来都没问题。呵呵,这是开玩笑了!不过外面的东西越少越好,因为都要消毒才行,平白增加医护工作量。你呢也别紧张,就当来度假,或是体验生活——对了,作家都要体验生活,你有垦荒的生活,却没有住院的生活,现在刚好补上这一段,将来可以写到你的作品里,英雄人物也需要与病魔做斗争不是?当然你不能到处串门、观察病人,但我可以告诉你怎么演好一个肺结核患者。我每天都会来探视,陪你说会儿话,你这几个月不会太闷的。等农场的病退手续办完,我就把你完壁归赵,交给小王,你们俩便可以在上海安家落户了。所以你要做的很简单,就是安心养病,静候佳音。”

 

高大夫说得妙趣横生,引得婷婷不住地笑。我也觉得有这么一位善解人意的老先生作伴,住院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离开速中以后,这三年的生活实在难熬,有时也会让我祈盼再次遇到张政委那样的贵人,拔我于水火之中。眼前坐着的高大夫横空出世,莫非正是为了拯救我而来?他既能把婷婷的病治愈,又能让我脱离困境,岂不是贵人中的贵人?】

 

2020-3-30

绿
绿珊瑚
真是贵人。成长路上能遇上諄谆教你指引的贵人,是大福气。
R
Redcheetah
贵人!
多哥
诸葛一生唯谨慎;我记得这句话的出典,其实是对诸葛亮的负面评语。
多哥
诸葛一生唯谨慎;我记得这句话的出典,其实是对诸葛亮的负面评语。另外,贵人一说,很有封建色彩。
多哥
诸葛一生唯谨慎;我记得这句话的出典,其实是对诸葛亮的负面评语。另外,贵人一词在此,很有封建色彩。
s
speedingticket
看水浒,里面的官吏几乎没有一个按照法律法规办事的,全是靠人情。现代中国也一样。这样对不对?
P
ProfessionalEngineer
政府自己也不按法律办事。哪能指望下面人守法。
英二
说按法律办事,可以,说以法治国,就不对了
英二
政府不是办事员,说按法律办事,可以,说以法治国,就不对了
b
borisg
这个不太好吧,别人有病住不上医院,这位装病住单间还想住多久住多久。
s
speedingticket
什么是政府?政府就是由官吏按照规定的法律法规组成的体系
s
speedingticket
中国人从来都希望靠人情关系解决问题,于是大权得到大好处,小权得到小好处,无权的得不到好处
烟斗狼
这只不过是小民的自救方式。统治者从来都希望老百姓服服贴贴,不钻空子。
烟斗狼
不是每个“别人”都会去北大荒受苦的。上海人很高贵吗?上海人要是只吃自己种的粮食,很多“别人”也不会饿死。
烟斗狼
呵呵,你是在批评高大夫?还是在批评老烟?
烟斗狼
强权社会难以维持,就在有违个人本性。个人总是趋利避害的。
烟斗狼
统治者享有“天赋特权”,可以过得优雅从容,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而草民只能削尖脑袋钻营,求得一点人生好处,吃相必然难看。
多哥
我觉得老烟这类解放战争时期投身革命的知识分子,再怎么不满,也不太会如此描述自己过去的思想及经历。他会从另一角度来阐述类似事件。
多哥
这个同意。法律规矩都是统治者,也就是有钱人规定的,中外都一样;如有需要,他们可以从另一角度跟草民去解说法律和规矩。
多哥
你的意思外国不是这样的?你对人生社会及世界了解得还不够,这方面也是被忽悠得可以的典范之一。
多哥
外国人也是从人情世故方面出发去解决问题的;他们注重表面上要和所谓的法律规矩规范什么的过得去。重大的,就要想法先修改规矩。
多哥
这么解说老烟是错误的;老烟不是去受苦而是建设国家。这和你的理解境界不同。
多哥
这么解说老烟是错误的;老烟不是去受苦而是建设国家。老烟会认为那是为建设国家而受苦。
s
speedingticket
你举几个发达国家的例子?至少在欧美国家,法律法规虽然不完美,但是是能够解决大部分问题的
s
stonebench
如实,是这部作品的最大价值。
p
planet
人都有私心,平民百姓的自救。文革时高级首长让子女走后门参军逃避上山下乡,我单位党委书记(老红军)在70年代中期为儿子办理

因病不上山下乡手续, 然后安排到本单位的教育室工作, 78年考电大。

1990我工人子弟的同学也以乙肝名义请病假离开农药厂2个月, 偿试去私人企业打工,在军队医院从检验科到肝炎门诊造假。最后他从农药厂辞职了。

烟斗狼
老烟只想把自己的经历记录下来,作为一个人,而非一个政治标签。
烟斗狼
老烟这样想的时候,多半是一种自我安慰。洗脑的功效有限,一次探亲就能让他知道美丽新世界里有多少不公平。
烟斗狼
走后门并不是从邓时代开始的。当贵族们大摇大摆地尽享特权时,老百姓走后门可算是一种民间救济方式。
烟斗狼
应当看到,在等级森严的社会里,走后门对秩序的破坏带有一定的正义性。
s
stonebench
非常宝贵,非常真实。老烟的经历甚至可以看成普通中国人从革命到建设的心路历程

纯而又纯要革命的,少之又少。

为生活舒适为子女前途的而不那么纯的,则是绝大多数。

都无可厚非。

 

多哥
我觉得你是背离老烟的境界越来越远了。那是老烟为建设国家的觉悟,不是什么洗脑。如果老烟是在所谓的民国时代加入了建设北大荒的行列,
多哥
烟网友是否也会说老烟被洗脑呢?烟网友给我的感觉是:洗脑只会发生在新中国,所以老烟肯定是被洗脑了,不是觉悟和境界。

因为烟网友不承认人有不同境界和觉悟程度,所以别人肯定也是和自己一样,只有被洗脑的可能,没有什么境界或建设国家的觉悟这等说法!结论就只是老烟被洗脑。

 

 

 

多哥
比如 zoning code,也就是地区营建法规; 我住的附近有个富人区,最初营建法规定不准建商业区,办公楼

可以但必须远离公路或道路并在森林中不可高过三楼。现在 zoning code 改了,因为有钱人迁出去不住那儿了,但却砍树砍到路边并出售买卖地皮,容许从路边开始建办公楼公寓楼,因为地铁要修过来了。

这只是一个例子而已。其它更多更直接和个人需求有关开法律后门的太多了,说不过来的但顺便再说一个,知道什么叫名律师吗?

名律师就是能和地方官僚以及法官检察官们一起打高尔夫球喝咖啡啥滴的关系户们。这关系户一建立,后头的故事不讲你也明白了吧,呵呵。

再有就是打官司必须请律师。无论你的案子证据如何确凿,你的口才顶得上一个营的律师,你也得请律师;尽管法律容许你当你自己的律师,但你一定要请律师,否则十有八九你肯定会输了这场官司。为什么?

道理很简单;要是谁都不请律师、自己为自己辩护并能使得法官判你赢了官司,律师们还不得都去喝西北风啊?这律师们西北风一喝,法官们的额外奖金,谁发啊。。。检察官们的咖啡钱,哪儿来啊。。。

这些,无论国内国外,还没有哪个 “公知” 或 “民主斗士” 这么讲过吧,呵呵。。。

 

 

 

烟斗狼
感觉你没看过前面几章,才会以已之心度老烟之腹。建议你先看完5、6、7、13这四章,再来发议论。
烟斗狼
老烟并非没有政治觉悟,但他不是党的驯服工具,不会不加思索地接受宣传说教。
烟斗狼
老烟是去建设国家,也是去受苦。这两样他都知道。你想让他只知道前者而忘了后者,他做不到。
烟斗狼
老烟这时已近30,如果说早年他还有较多的理想主义,如今他已经清醒多了,知道华丽言辞背后藏着的虚伪与冷酷。
烟斗狼
顺便说一句,这几章都是老烟生前看过的,也是他首肯的,并不存在我曲解他原意的问题。
s
stonebench
这个拔得太高了。人情与秩序本来就互补的,就像情调与艰忍一样。缺一样就不是正常的生命了。
烟斗狼
太高了?辛德勒不该走后门,拿钱财贿赂纳粹,让犹太人为他做工?

当百分之九十九的德国人甘当模范公民的时候,他却去钻政府的空子,而他的本意也不怎么高尚,只是想剥削廉价劳动力。按照你的说法,辛德勒不守法纪,有亏公德,确实不能再拔高了。

烟斗狼
违背人性的制度,总会被人性腐蚀掉。就像中国割资本主义尾巴,美国禁私酒,都导致黑市交易,最后也都维持不下去。
烟斗狼
大道废,有仁义。老子诚不我欺。
十具
这在社会心理学里叫Distributive justice,or Robin Hood Effect. 从一个管理学的女博士

论文答辩中知道的。她做了一些有趣的研究。有实验结果证明,工人偷产品如果他们认为工资不公平,偷多少与不公平的感受呈正相关。

p
planet
经济学也讲解毒品禁不住, 有种选择是用征高税控制同时增加税收. 当然政治上不可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