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右道，秦州，位于长安以西六百里。
秦州介于长安和土谷浑的中间，有拱卫京师之重责，是故兵强马壮。呼延镇南把自己关在都护府里不见任何人。从长安回来三天了，他一直在想一个问题。玉门四虎征战沙场十数年，无论是面对突厥铁勒，还是土谷浑，都从来没有惧过。哪怕是最危急的时刻，心中也充满了必胜之心。但这次东征，却让他有了一丝不祥之感。
以前的必胜之心，来自于对主帅的信心，对敌人的藐视。有随先帝一起打天下的郑仁泰大人，有武功盖世足智多谋的陈无际大人和薛仁贵大人。做部将的，只需按主帅的军令冲锋陷阵就是了。而现在呢，整个长安都传遍了陈无际重出江湖的消息。
呼延镇南并不后悔七年前站在了郑仁泰大人和薛仁贵大人一边。一来郑大人官高一级，军令如山。二来铁勒对卑鲜有灭族之恨。国仇家恨，呼延镇南恨不能杀尽铁勒部。可惜皇上只让坑杀了那十三万降兵，放逐了铁勒余部，让其远遁西域。对陈无际，呼延镇南的心中除了敬佩还是敬佩。碎叶河一战，运筹帷幄身先士卒。若不是千钧一发之际拿下真珠毗伽可汗，必然是全军覆没。而后自己设计要拿下他时，他不愿意与生死与共的同袍动手而束手就擒。
如今，东征前际，他又出现了。
如果他出现了，赵家兄弟和段家兄弟必然出现。呼延镇南太了解这些昔日并肩作战的兄弟了。他到底想干什么？难道这次真的要与陈无际和西北六煞沙场为敌了吗？
呼延镇南终于下了决心，他打开房门，“来人！”
一名亲兵跑过来，“大人有何吩咐？”
“八百里加急，速派人去安西都护府，安北都护府，单于都护府，请三位都护大人前来议事。”
“诺！”
秦州城北，祥福客栈。
这里是前往兰州，凉州，甘州，肃州，出玉门关的必经之道。往来西域的商贾马队络绎不绝。自大唐击败突厥铁勒以后，安西都护府重新统领西域诸国，去往波斯大食的道路畅通，货物往来频繁。于是马帮兴起。给沿途诸部带来了财富和繁荣。
“转蓬离本根，飘飖随长风。何意回飚举，吹我入云中”。
落日余晖中，歌声由远而近，一骑缓缓而至，斗笠，披风，长巾遮面，腰背挺直。到了店前，翻身下马，将马系在木桩上，缓步走入店内。环顾四周，然后径直走向客栈的掌柜，掏出一片枯了的红叶放在柜台上。
掌柜一看，低声道：“楼上的上房已经准备好了，客官随我来。”
上楼，入房，掩门。
掌柜躬身施礼，“小人陆岙舟参见陈大人。”
“陆先生，都护府有什么消息？”
“昨日三批人马冲出城分别忘西，北，和东北而去。据内线报，是八百里加急去请安西，安北，和单于都护府的都护大人前来议事。”
“他什么时候会到？”
“两日之后。”
“好，每日酒菜送进房来，不要让人前来打扰，我等他。”
“诺。”
掌柜退出房外，再掩上房门。陈无际取下斗笠，解开长巾，卸下披风，洗了一把脸。他决定等。他不知道见面会发生什么，但他必须等。无法逃避的事情，就只有面对。
两天过去了，陈无际都没有出房门。饭菜送到门口，然后空碗放在门口。
两天后的一更时分，一支二三十人的马队来到祥福客栈。领头的一名虬髯大汉，伙计们个个虎背熊腰。陆掌柜一见，慌忙跑了过去。虬髯大汉沉声问道：“他呢？”
“在楼上。”
“带路。”
陆掌柜将虬髯大汉带到了陈无际的房门前。随行而来的伙计们张弓搭箭刀斧在手，将房间团团围住。虬髯大汉伸手推门，门没锁，吱的一声开了。抬腿，进门，环顾四周，却空无一人。桌子上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往北五里乱葬岗”。
“诺。” 陆掌柜转身下楼。
一行人向北，消失在黑夜里，只留下渐远渐弱的马蹄声。
近了，能看见他了，微弱的星光下，他就站在那山岗上，犹如黑夜中隐藏的猛兽，虽然不动，但已经让人汗毛倒竖。虬髯大汉心跳开始加速，手心也开始有些出汗。盼这一天盼了七年了，如今，他就在眼前。
到了，虬髯大汉三丈外一勒缰绳，人马直立。
他，还是纹丝不动。
虬髯大汉跳下马，拔刀，直步向前，大喝一声，“陈无际，转过身来，不敢见本汗吗？” 陈无际转身，平静地看着虬髯大汉，“登利可汗，七年不见。”
虎步，冲拳，陈无际应声飞出一丈之外。纵身向前，雪亮的斩马刀挂在了陈无际的脖子上。虬髯大汉仰望夜空，声泪俱下，“父汗，汗兄，我今天要手刃这贼子，替你们报仇。” 言罢，双手举刀，临空斩落。
“不可！” 一把飞刀带着寒光直射登利可汗。
登利的斩马刀翻手一拨，打落来袭的飞刀，跳出三尺外，怒极而笑，“原来还带了帮手，统统出来受死！” 随行的伙计瞬间呈扇型散开，几人在马上张弓搭箭，剩下的人两人一组，一人长兵器一人短兵器。短兵器在前，长兵器在中，弓箭手在最后。高低站位恰到好处。
陈无际抹去嘴角的血丝，站了起来，“他们不是我的帮手。”
五条黑影从黑暗中跃出，仿佛从乱葬岗中跃出的索命鬼，一身漆黑，只有那五双眼睛爆射出精光。为首一人冷然道，“可汗，陈大人是我们红叶城的朋友，城主有令，命我等暗中不惜一切代价保护。”
陈无际苦笑一声，“准确地说，是暗中监视和随时通报。”
“陈大人一直知道我们就在暗处？“
“从负心酥的那天晚上开始，你们就没离开过。“
登利可汗厉声喝道，“红叶七星，你们城主络流苏虽是本汗的妹夫。 你们敢挡本汗，本汗照样杀，还有两个呢，一起出来受死！”
“老六和老七见了陈大人以后就回红叶城去了，这里只有我们五人。”
“哼，如果有七个人，要破红叶七星阵还得花点时间，就你们五个。。。” 登利可汗一扬手，手下众人即刻摆出攻击队形。红叶五星摆出一个锥型阵准备迎战。
陈无际大喝一声，“住手，强敌当前自相残杀，亲痛仇快！”
他示意红叶五星退下，“天枢剑，天璇刀，天玑棍，天权钩，玉衡枪，没有开阳手和摇光索，阵不成阵，你们打不过可汗的人马。” 接着对登利可汗说，“但加上弹弦指和落叶刀，可汗和你的卫士们今晚全都会死在这乱葬岗。适才在下不过是让你一拳。”
登利双眼赤红，仰天长啸，“草原的勇士宁可战死沙场，也要报杀父杀兄之仇。”
“真珠毗伽可汗和伊然可汗不是在下所杀。“
“住口！ 你许下诺言不伤我铁勒一族，却尽数坑杀我十三万勇士。”
“可汗若杀了在下，红叶城必将不保。” 陈无际叹了一口气，“你已经没了父亲，兄长，难道还要失去妹妹和侄女？”
登利的眼泪下来了。凄厉地喊道，“不要在本汗面前提那个络红叶，若不是她在父汗面前保证你陈无际是个一言九鼎之人，父汗如何会降？我十三万勇士如何会降？就算你当时拿住了父汗，他也会宁死不屈，而我十三万勇士必将你五万人杀个干干净净，替父汗报仇！”
陈无际平静地说：“可汗可想复国？“
“日思夜想！“
“可汗若只想报家仇，只管动手，在下引颈待戮。可汗若想复国，则须听陈某调遣。“
登利起伏的胸膛渐渐平复下来，“本汗凭什么再信你？“
“当今世上，还有谁能打败骁勇善战的大唐军队，打败郑仁泰和薛仁贵？“
登利冷笑一声，“本汗不需要你陈无际，一样复国！“
“七年了，你连安西都护府的呼延镇西都打不过。否则，也不用远走吐火罗。“
登利背后的陆岙舟轻声道，“大汗不妨听听陈大人有何良策。“
“可汗若想听，移步山岗那边。“ 陈无际腾身而起，几个纵跃，消失在黑夜里。登利低喝一声，”你们在这等着。“ 跟着纵身而去。
太阳出来了，乱葬岗上空无一人，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这块土地永远都在，而上面发生的物是人非，都随着空气消散得一干二净。留下的，也许有记忆，也许，根本就没有人知道。而记忆也非永恒，所以，等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无生。无生，当然就无死。无生无死。
祥福客栈，陈无际的房间外又摆着几只吃剩的空碗。
一连十天，都是如此。没有人进去，也没有人出来。
第十一天，陆掌柜亲自把饭菜端到门口，轻声说：“都到齐了。“
门内传来一个声音，“知道了。“
春节已过，元宵将至，春寒陡峭。
灯笼，烟花，车水，马龙。秦州城内好不热闹。都护府内却一片肃杀，重兵环绕。密室内，四个人坐着，一言不发。
“大哥八百里加急把我们叫来，原以为是商讨出兵的事。” 呼延镇北忍不住了，闷声道。
“从长安回来前，薛大人说，过了元宵会召集我们四兄弟以及关内道，河东道，河北道，以及江南水师的都督们去郑大人府邸商讨出兵事宜。咱们四兄弟当然要商榷一下。”
呼延镇西道：“我和二哥三哥都远在关外，消息闭塞。想不到陈无际出山了。他出来了，那赵家和段家兄弟必在左右。“
呼延镇东嘘了一口气，“七年前咱们抓他的时候，就担心和他们会兵戎相见。那次陈无际束手就擒。想不到七年后，还是躲不过。这就是命。“
呼延镇北抓起桌上的酒壶，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把酒壶望桌上一砸，“既然是命，那就见吧。咱呼延兄弟也没怕过谁。上有郑大人和薛大人，下有雄兵数十万。能和陈无际和赵家段家兄弟战场上见个高低，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见，也可以是把酒言欢。” 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谁！” 呼延镇南喝道。其他三人的手已经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门，悄无声息地被推开。四人的刀已经出鞘。
一个身材修长的人走了进来，看着他们，脸上一丝微笑，“又是四把刀，莫非这次还是要把我抓起来押送朝廷么？”
“你是如何进到内室来的？” 呼延镇南冷声道，丝毫不敢懈怠。
“这十几天来我每天都进来过，今天终于等到你们四兄弟都到齐了。” 陈无际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似笑非笑。
呼延镇北刚刚喝酒喝得有些急，脸涨得通红，大喝一声，“呼延兄弟今天就在这，都到齐了，你要报仇就来吧。哈哈哈，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就算你陈无际武功盖世，我门外数百亲兵，城内数万勇士，你就算是天神再世也一样把你砍成肉酱。”
陈无际的脸上没有了笑容，眼神变得有些空洞和无奈，“镇北，我陈无际做过什么，七年来第一此见，你就要把我砍成肉酱。”
呼延镇北哈哈大笑，“你不一直都想来找我们兄弟报仇吗，来吧！” 手中刀一横，准备动手。
“我们有仇吗？” 陈无际叹了口气。
“二哥慢着。” 呼延镇西用手拦住镇北，“陈大人不是来寻仇的？”
“我们有仇吗？我一进门就说，见，也可以是把酒言欢。”
“七年前，是我兄弟抓的你，让你丢了官，还差点送了命。”
陈无际苦笑一声，“军令如山，你们不过是奉命行事。”
呼延镇东笑了，“难得陈大人明白我兄弟也是身不由己。陈大人今天来见我兄弟，目的是什么？想要什么，不妨直说。”
“故地重游，进来向故人讨杯酒喝。”
“酒在桌上。”
“但刀在手上，这酒如何喝得下去。” 陈无际冷冷地看着他们。四把刀从进门开始就一直指着他，一刻也没有放下过。
“刀，可以用来杀人，也，，，只能用来杀人！” 呼延镇南话音未落，四人一起前扑，刀锋直指陈无际。陈无际的手中突然也有了一把刀，落叶刀。他人往前冲，临近时，双膝一软，人往后仰，落叶刀横扫，斩向四人的腰腹。四人临空，刀往下劈，刀锋相交，火花四射。四人借力，空中一个翻滚到了门口，再一个倒纵翻到院中。
呼延镇南高呼一声，“有刺客，来人！” 呼啦啦跑进来数百卫兵。呼延镇南一手指向站在门口台阶上的陈无际，“围住他，杀无赦！”
陈无际看着手中的刀，“七年前，你兄弟设计要抓我陈无际，陈某从未怪过你们。有郑大人的手令，你们也是身不由己。当时念及兄弟情谊，更不忍看到西北军自相残杀，陈某束手就擒。今天，本来是看望故人把酒言欢。为何要杀无赦。”
黑暗中，卫兵中有人惊呼，“陈无际，陈大人。”
呼延镇南厉声喝道，“他早不是什么陈大人，而是朝廷的要犯。”
“呵呵，七年前你有郑大人的手令，我可以算是朝廷的要犯。只是到了京师，圣上也没有治罪。我只是辞官回家。怎么今天，又成了朝廷的要犯？”
“你夜闯都护府，企图行刺四位都护大人，当然杀无赦。”
“诶，我若要行刺，四位已经凉了很久了。玉门四虎也算是英雄好汉，若要杀陈无际，不妨自己来。难道官越做越大，胆越来越小。要让这些人来送死。岂不让人笑话。” 陈无际看了看那些怯弱不前的卫兵们。
呼延镇南哈哈大笑，“你专门等我四兄弟齐聚的时候，夜闯都护府，无非是用离间计借刀杀人。却不曾想是羊入虎口，我岂能不将你拿下。”
“也可能是，虎入羊群。”
天，又开始飘雪了。
话已尽，杀机已起。
一阵狂风，雪花漫天飞舞让人睁不开眼，四周的火把呼的一声全灭了。
呼延镇南忽然觉得后脖子一丝凉意，暗叫一声不好，就地一滚。一条黑影急射而至。呼延三兄弟匆忙上前护住大哥。惨叫声四起，火把重新点亮时，台阶上的陈无际已失去踪影。地上躺着十七八个受伤的卫兵。雪白血红，血泊中一朵木刻的梅花。
“落叶刀，梅花剑。” 呼延镇南眼中依然闪烁着惊恐。
城南，白杨林。七条黑夜止住了脚步。
“陈大人，刚刚凶险万分，陈大人何苦涉险。” 天枢剑张扬喘了口气。
“说了不让你们来，为什么不听。红叶五星如果被呼延兄弟认出来，此行的效果就大打折扣。幸好你们没有显身。记住，如果要跟着我，如果要请我出山，就必须听我的号令。”
“我兄弟受城主和小姐之命，必须全力保护大人的安全。刚刚正准备出手，被这位兄台先行一步。这位兄台好俊的身手，好凌厉的剑法。我们居然没有觉察到你也在附近。”
远远站着的黑衣人一声冷笑，“凭你们，也配谈保护陈大人。”
天枢剑张扬一愣，有些恼怒，“阁下虽然武功高强，我们红叶七星也不是吃素的。”
“红叶七星本来就是吃素的，何况现在只有五星。”
“呸！” 天璇刀李敢抽出了双刀。天玑棍龚强一棍横扫，天权钩钱钩一上一下双沟在手，玉衡枪岳重一杆铁枪枪尖朝下，冷笑道，“俺这杆老枪久经沙场杀人无数，不敢说天下无敌，也从未有人说过是吃素的蜡枪头，今日倒要向仁兄讨教一番。”
陈无际摇了摇头，“这位老先生是端木梅花。” 然后，他缓缓走出白杨林，“果然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七个人也要互相残杀。你们可以动手了，我也想看看最后谁活着。”
“梅花一落满地红！” 天枢剑张扬倒吸一口凉气。
陈无际抬头望着夜空，呼了一口气，白色的气息瞬间就消失了，“梅花落地是红，红叶落地也是红。不管有多红，落在地上就枯萎了。” 他回过头来，看着剑拔弩张的双方，“千军万马中冲锋陷阵，拥挤不堪，枪林箭雨，弱剑使得再好也不如长枪。荒郊野岭，江湖决斗。闪展腾挪，长枪不如弱剑。没有最强，只有最适合。”
玉衡枪岳重把铁枪一抖，枪尖朝上，“单打独斗，俺的铁枪也不是吃素的。”
陈无际冷眼道，“络城主是派你来江湖斗狠的么？”
“这个。。。”
“你们都回去吧，不用再跟着了，告诉络城主，惊蛰时节，我必到红叶谷。如何备战，一切须听赵天龙赵天虎的安排。”
张扬收了剑，“大人要去哪里？”
“受人所托，要去了却一桩心愿。”
“既如此，一切听从大人调遣。” 回头一招手，红叶五星顷刻间消失在黑夜中。
端木梅花将弱剑插回腰间，“你为何不让我教训一下他们？”
“你刚刚打过一阵，又跑了这么远，气息已经不稳，年纪大了怕你打人不成反被人打。” 陈无际边说边笑。端木梅花气的吹胡子瞪眼睛，“你，，，老夫虽然年纪大了气喘得厉害，对付这几个乳臭未干的家伙还是绰绰有余。”
“端木先生，我们有约在先。我给了你一份金刚经的手抄本，你助我渡过这一关，但尽量不要伤及无辜。事成之后，我告诉你心诀。”
“你也告诉了倪忠心诀？”
“没有。”
“那他有岂不是等于没有？”
陈无际测过身来，对着那一片广袤的白杨林，笑了笑。端木梅花也笑了，忽然暴喝一声，“什么人， 滚出来！”
树林深处，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人影一闪，就到了十丈开外。
“原来是惠明大师。”
“陈施主，麻头湾一别，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来者双掌合十。
“大师为何深夜在此？”
“欲往西去，本想今夜宿在秦州，正在赶路，见前面几个夜行人施展轻功飞驰而来，便躲进这白杨林来回避一下，没想到是陈施主和端木施主。”
端木梅花冷冷道，“我们认识么？”
“以前不认识，现在算认识了。”
“那我们的话你不是都听到了。” 端木梅花面露杀机。
惠明口念一声佛号，“端木施主是不是见着谁首先想到的就是杀人灭口。”
陈无际笑了，“所以我刚才和端木先生说，尽量不要伤及无辜。端木先生，这位是黄梅寺的惠明大师，也是那位卢行者的师兄。小行者不会武功，惠明大师可是会。”
“哦，原来是黄梅寺的高手。听说金刚经里有天下第一的武功，老夫倒想开开眼。”
惠明笑了笑，“端木先生，你如今站在着月光下，前面有什么？”
“我的影子。”
“你什么时候没有了影子，你就练成了无影掌。这无影掌，就是天下第一的武功。不但是天下第一的武功，而且超凡入圣，了脱生死。”
人，怎么会没有影子呢？不但人，世间万物都有影子。只要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如何才能无影？端木梅花愣住了。不但他愣住了，陈无际也愣住了。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谁都没有说话。时间仿佛静止了。
陈无际百思不得其解，不禁问道：“大师，这世间有什么东西没有影子吗？”
“这世界有两样东西没有影子。”
端木梅花合掌施礼，完全没了之前的傲气，“求大师赐教。“
“觉，佛说，人有六根，眼耳鼻舌身意。眼能见，耳能听，鼻能闻，舍能尝，身能触，意能思。六根即六觉。觉无影。两位施主一眼看出去，看到了日月星城山川河谷。佛说，这些都是一时之相。相有影。可是，两位施主看见了相与相之间的空了吗？比如说，你双手之间的空，双脚之间的空，日月之间的空。空无影。“
陈无际闻言心中一阵狂跳。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但一细想，又模模糊糊。
“大师，在下好像明白了什么，但又不甚明了。“
“陈施主天资聪慧，慢慢参。贫僧告辞了。“
“大师要去哪？“
“天竺。“
“万里之遥，大师为何要去那？“
“达摩祖师可以从天竺来，贫僧也可以去。“
“原来大师要去朝圣。天竺这么大，大师可有具体的去处？“
“那烂寺。“
“大师一路保重。“
“两位施主也多保重。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告辞。“ 惠明纵身跃起，雪地上几个轻点，转眼消失不见。
端木梅花轻喝一声，“好功夫！黄梅寺的高僧果然名不虚传。“
“端木先生还想着和黄梅寺的高僧比试比试么？“
“莫非你接下来要去。。。“
“黄梅寺！“
陇右道，秦州，位于长安以西六百里。
秦州介于长安和土谷浑的中间，有拱卫京师之重责，是故兵强马壮。呼延镇南把自己关在都护府里不见任何人。从长安回来三天了，他一直在想一个问题。玉门四虎征战沙场十数年，无论是面对突厥铁勒，还是土谷浑，都从来没有惧过。哪怕是最危急的时刻，心中也充满了必胜之心。但这次东征，却让他有了一丝不祥之感。
以前的必胜之心，来自于对主帅的信心，对敌人的藐视。有随先帝一起打天下的郑仁泰大人，有武功盖世足智多谋的陈无际大人和薛仁贵大人。做部将的，只需按主帅的军令冲锋陷阵就是了。而现在呢，整个长安都传遍了陈无际重出江湖的消息。
呼延镇南并不后悔七年前站在了郑仁泰大人和薛仁贵大人一边。一来郑大人官高一级，军令如山。二来铁勒对卑鲜有灭族之恨。国仇家恨，呼延镇南恨不能杀尽铁勒部。可惜皇上只让坑杀了那十三万降兵，放逐了铁勒余部，让其远遁西域。对陈无际，呼延镇南的心中除了敬佩还是敬佩。碎叶河一战，运筹帷幄身先士卒。若不是千钧一发之际拿下真珠毗伽可汗，必然是全军覆没。而后自己设计要拿下他时，他不愿意与生死与共的同袍动手而束手就擒。
如今，东征前际，他又出现了。
如果他出现了，赵家兄弟和段家兄弟必然出现。呼延镇南太了解这些昔日并肩作战的兄弟了。他到底想干什么？难道这次真的要与陈无际和西北六煞沙场为敌了吗？
呼延镇南终于下了决心，他打开房门，“来人！”
一名亲兵跑过来，“大人有何吩咐？”
“八百里加急，速派人去安西都护府，安北都护府，单于都护府，请三位都护大人前来议事。”
“诺！”
秦州城北，祥福客栈。
这里是前往兰州，凉州，甘州，肃州，出玉门关的必经之道。往来西域的商贾马队络绎不绝。自大唐击败突厥铁勒以后，安西都护府重新统领西域诸国，去往波斯大食的道路畅通，货物往来频繁。于是马帮兴起。给沿途诸部带来了财富和繁荣。
“转蓬离本根，飘飖随长风。何意回飚举，吹我入云中”。
落日余晖中，歌声由远而近，一骑缓缓而至，斗笠，披风，长巾遮面，腰背挺直。到了店前，翻身下马，将马系在木桩上，缓步走入店内。环顾四周，然后径直走向客栈的掌柜，掏出一片枯了的红叶放在柜台上。
掌柜一看，低声道：“楼上的上房已经准备好了，客官随我来。”
上楼，入房，掩门。
掌柜躬身施礼，“小人陆岙舟参见陈大人。”
“陆先生，都护府有什么消息？”
“昨日三批人马冲出城分别忘西，北，和东北而去。据内线报，是八百里加急去请安西，安北，和单于都护府的都护大人前来议事。”
“他什么时候会到？”
“两日之后。”
“好，每日酒菜送进房来，不要让人前来打扰，我等他。”
“诺。”
掌柜退出房外，再掩上房门。陈无际取下斗笠，解开长巾，卸下披风，洗了一把脸。他决定等。他不知道见面会发生什么，但他必须等。无法逃避的事情，就只有面对。
两天过去了，陈无际都没有出房门。饭菜送到门口，然后空碗放在门口。
两天后的一更时分，一支二三十人的马队来到祥福客栈。领头的一名虬髯大汉，伙计们个个虎背熊腰。陆掌柜一见，慌忙跑了过去。虬髯大汉沉声问道：“他呢？”
“在楼上。”
“带路。”
“诺。”
陆掌柜将虬髯大汉带到了陈无际的房门前。随行而来的伙计们张弓搭箭刀斧在手，将房间团团围住。虬髯大汉伸手推门，门没锁，吱的一声开了。抬腿，进门，环顾四周，却空无一人。桌子上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往北五里乱葬岗”。
“带路。”
“诺。” 陆掌柜转身下楼。
一行人向北，消失在黑夜里，只留下渐远渐弱的马蹄声。
近了，能看见他了，微弱的星光下，他就站在那山岗上，犹如黑夜中隐藏的猛兽，虽然不动，但已经让人汗毛倒竖。虬髯大汉心跳开始加速，手心也开始有些出汗。盼这一天盼了七年了，如今，他就在眼前。
到了，虬髯大汉三丈外一勒缰绳，人马直立。
他，还是纹丝不动。
虬髯大汉跳下马，拔刀，直步向前，大喝一声，“陈无际，转过身来，不敢见本汗吗？” 陈无际转身，平静地看着虬髯大汉，“登利可汗，七年不见。”
虎步，冲拳，陈无际应声飞出一丈之外。纵身向前，雪亮的斩马刀挂在了陈无际的脖子上。虬髯大汉仰望夜空，声泪俱下，“父汗，汗兄，我今天要手刃这贼子，替你们报仇。” 言罢，双手举刀，临空斩落。
“不可！” 一把飞刀带着寒光直射登利可汗。
登利的斩马刀翻手一拨，打落来袭的飞刀，跳出三尺外，怒极而笑，“原来还带了帮手，统统出来受死！” 随行的伙计瞬间呈扇型散开，几人在马上张弓搭箭，剩下的人两人一组，一人长兵器一人短兵器。短兵器在前，长兵器在中，弓箭手在最后。高低站位恰到好处。
陈无际抹去嘴角的血丝，站了起来，“他们不是我的帮手。”
五条黑影从黑暗中跃出，仿佛从乱葬岗中跃出的索命鬼，一身漆黑，只有那五双眼睛爆射出精光。为首一人冷然道，“可汗，陈大人是我们红叶城的朋友，城主有令，命我等暗中不惜一切代价保护。”
陈无际苦笑一声，“准确地说，是暗中监视和随时通报。”
“陈大人一直知道我们就在暗处？“
“从负心酥的那天晚上开始，你们就没离开过。“
登利可汗厉声喝道，“红叶七星，你们城主络流苏虽是本汗的妹夫。 你们敢挡本汗，本汗照样杀，还有两个呢，一起出来受死！”
“老六和老七见了陈大人以后就回红叶城去了，这里只有我们五人。”
“哼，如果有七个人，要破红叶七星阵还得花点时间，就你们五个。。。” 登利可汗一扬手，手下众人即刻摆出攻击队形。红叶五星摆出一个锥型阵准备迎战。
陈无际大喝一声，“住手，强敌当前自相残杀，亲痛仇快！”
他示意红叶五星退下，“天枢剑，天璇刀，天玑棍，天权钩，玉衡枪，没有开阳手和摇光索，阵不成阵，你们打不过可汗的人马。” 接着对登利可汗说，“但加上弹弦指和落叶刀，可汗和你的卫士们今晚全都会死在这乱葬岗。适才在下不过是让你一拳。”
登利双眼赤红，仰天长啸，“草原的勇士宁可战死沙场，也要报杀父杀兄之仇。”
“真珠毗伽可汗和伊然可汗不是在下所杀。“
“住口！ 你许下诺言不伤我铁勒一族，却尽数坑杀我十三万勇士。”
“可汗若杀了在下，红叶城必将不保。” 陈无际叹了一口气，“你已经没了父亲，兄长，难道还要失去妹妹和侄女？”
登利的眼泪下来了。凄厉地喊道，“不要在本汗面前提那个络红叶，若不是她在父汗面前保证你陈无际是个一言九鼎之人，父汗如何会降？我十三万勇士如何会降？就算你当时拿住了父汗，他也会宁死不屈，而我十三万勇士必将你五万人杀个干干净净，替父汗报仇！”
陈无际平静地说：“可汗可想复国？“
“日思夜想！“
“可汗若只想报家仇，只管动手，在下引颈待戮。可汗若想复国，则须听陈某调遣。“
登利起伏的胸膛渐渐平复下来，“本汗凭什么再信你？“
“当今世上，还有谁能打败骁勇善战的大唐军队，打败郑仁泰和薛仁贵？“
登利冷笑一声，“本汗不需要你陈无际，一样复国！“
“七年了，你连安西都护府的呼延镇西都打不过。否则，也不用远走吐火罗。“
登利背后的陆岙舟轻声道，“大汗不妨听听陈大人有何良策。“
“可汗若想听，移步山岗那边。“ 陈无际腾身而起，几个纵跃，消失在黑夜里。登利低喝一声，”你们在这等着。“ 跟着纵身而去。
太阳出来了，乱葬岗上空无一人，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这块土地永远都在，而上面发生的物是人非，都随着空气消散得一干二净。留下的，也许有记忆，也许，根本就没有人知道。而记忆也非永恒，所以，等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无生。无生，当然就无死。无生无死。
祥福客栈，陈无际的房间外又摆着几只吃剩的空碗。
一连十天，都是如此。没有人进去，也没有人出来。
第十一天，陆掌柜亲自把饭菜端到门口，轻声说：“都到齐了。“
门内传来一个声音，“知道了。“
春节已过，元宵将至，春寒陡峭。
灯笼，烟花，车水，马龙。秦州城内好不热闹。都护府内却一片肃杀，重兵环绕。密室内，四个人坐着，一言不发。
“大哥八百里加急把我们叫来，原以为是商讨出兵的事。” 呼延镇北忍不住了，闷声道。
“从长安回来前，薛大人说，过了元宵会召集我们四兄弟以及关内道，河东道，河北道，以及江南水师的都督们去郑大人府邸商讨出兵事宜。咱们四兄弟当然要商榷一下。”
呼延镇西道：“我和二哥三哥都远在关外，消息闭塞。想不到陈无际出山了。他出来了，那赵家和段家兄弟必在左右。“
呼延镇东嘘了一口气，“七年前咱们抓他的时候，就担心和他们会兵戎相见。那次陈无际束手就擒。想不到七年后，还是躲不过。这就是命。“
呼延镇北抓起桌上的酒壶，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把酒壶望桌上一砸，“既然是命，那就见吧。咱呼延兄弟也没怕过谁。上有郑大人和薛大人，下有雄兵数十万。能和陈无际和赵家段家兄弟战场上见个高低，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见，也可以是把酒言欢。” 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谁！” 呼延镇南喝道。其他三人的手已经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门，悄无声息地被推开。四人的刀已经出鞘。
一个身材修长的人走了进来，看着他们，脸上一丝微笑，“又是四把刀，莫非这次还是要把我抓起来押送朝廷么？”
“你是如何进到内室来的？” 呼延镇南冷声道，丝毫不敢懈怠。
“这十几天来我每天都进来过，今天终于等到你们四兄弟都到齐了。” 陈无际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似笑非笑。
呼延镇北刚刚喝酒喝得有些急，脸涨得通红，大喝一声，“呼延兄弟今天就在这，都到齐了，你要报仇就来吧。哈哈哈，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就算你陈无际武功盖世，我门外数百亲兵，城内数万勇士，你就算是天神再世也一样把你砍成肉酱。”
陈无际的脸上没有了笑容，眼神变得有些空洞和无奈，“镇北，我陈无际做过什么，七年来第一此见，你就要把我砍成肉酱。”
呼延镇北哈哈大笑，“你不一直都想来找我们兄弟报仇吗，来吧！” 手中刀一横，准备动手。
“我们有仇吗？” 陈无际叹了口气。
“二哥慢着。” 呼延镇西用手拦住镇北，“陈大人不是来寻仇的？”
“我们有仇吗？我一进门就说，见，也可以是把酒言欢。”
“七年前，是我兄弟抓的你，让你丢了官，还差点送了命。”
陈无际苦笑一声，“军令如山，你们不过是奉命行事。”
呼延镇东笑了，“难得陈大人明白我兄弟也是身不由己。陈大人今天来见我兄弟，目的是什么？想要什么，不妨直说。”
“故地重游，进来向故人讨杯酒喝。”
“酒在桌上。”
“但刀在手上，这酒如何喝得下去。” 陈无际冷冷地看着他们。四把刀从进门开始就一直指着他，一刻也没有放下过。
“刀，可以用来杀人，也，，，只能用来杀人！” 呼延镇南话音未落，四人一起前扑，刀锋直指陈无际。陈无际的手中突然也有了一把刀，落叶刀。他人往前冲，临近时，双膝一软，人往后仰，落叶刀横扫，斩向四人的腰腹。四人临空，刀往下劈，刀锋相交，火花四射。四人借力，空中一个翻滚到了门口，再一个倒纵翻到院中。
呼延镇南高呼一声，“有刺客，来人！” 呼啦啦跑进来数百卫兵。呼延镇南一手指向站在门口台阶上的陈无际，“围住他，杀无赦！”
陈无际看着手中的刀，“七年前，你兄弟设计要抓我陈无际，陈某从未怪过你们。有郑大人的手令，你们也是身不由己。当时念及兄弟情谊，更不忍看到西北军自相残杀，陈某束手就擒。今天，本来是看望故人把酒言欢。为何要杀无赦。”
黑暗中，卫兵中有人惊呼，“陈无际，陈大人。”
呼延镇南厉声喝道，“他早不是什么陈大人，而是朝廷的要犯。”
“呵呵，七年前你有郑大人的手令，我可以算是朝廷的要犯。只是到了京师，圣上也没有治罪。我只是辞官回家。怎么今天，又成了朝廷的要犯？”
“你夜闯都护府，企图行刺四位都护大人，当然杀无赦。”
“诶，我若要行刺，四位已经凉了很久了。玉门四虎也算是英雄好汉，若要杀陈无际，不妨自己来。难道官越做越大，胆越来越小。要让这些人来送死。岂不让人笑话。” 陈无际看了看那些怯弱不前的卫兵们。
呼延镇南哈哈大笑，“你专门等我四兄弟齐聚的时候，夜闯都护府，无非是用离间计借刀杀人。却不曾想是羊入虎口，我岂能不将你拿下。”
“也可能是，虎入羊群。”
天，又开始飘雪了。
话已尽，杀机已起。
一阵狂风，雪花漫天飞舞让人睁不开眼，四周的火把呼的一声全灭了。
呼延镇南忽然觉得后脖子一丝凉意，暗叫一声不好，就地一滚。一条黑影急射而至。呼延三兄弟匆忙上前护住大哥。惨叫声四起，火把重新点亮时，台阶上的陈无际已失去踪影。地上躺着十七八个受伤的卫兵。雪白血红，血泊中一朵木刻的梅花。
“落叶刀，梅花剑。” 呼延镇南眼中依然闪烁着惊恐。
城南，白杨林。七条黑夜止住了脚步。
“陈大人，刚刚凶险万分，陈大人何苦涉险。” 天枢剑张扬喘了口气。
“说了不让你们来，为什么不听。红叶五星如果被呼延兄弟认出来，此行的效果就大打折扣。幸好你们没有显身。记住，如果要跟着我，如果要请我出山，就必须听我的号令。”
“我兄弟受城主和小姐之命，必须全力保护大人的安全。刚刚正准备出手，被这位兄台先行一步。这位兄台好俊的身手，好凌厉的剑法。我们居然没有觉察到你也在附近。”
远远站着的黑衣人一声冷笑，“凭你们，也配谈保护陈大人。”
天枢剑张扬一愣，有些恼怒，“阁下虽然武功高强，我们红叶七星也不是吃素的。”
“红叶七星本来就是吃素的，何况现在只有五星。”
“呸！” 天璇刀李敢抽出了双刀。天玑棍龚强一棍横扫，天权钩钱钩一上一下双沟在手，玉衡枪岳重一杆铁枪枪尖朝下，冷笑道，“俺这杆老枪久经沙场杀人无数，不敢说天下无敌，也从未有人说过是吃素的蜡枪头，今日倒要向仁兄讨教一番。”
陈无际摇了摇头，“这位老先生是端木梅花。” 然后，他缓缓走出白杨林，“果然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七个人也要互相残杀。你们可以动手了，我也想看看最后谁活着。”
“梅花一落满地红！” 天枢剑张扬倒吸一口凉气。
陈无际抬头望着夜空，呼了一口气，白色的气息瞬间就消失了，“梅花落地是红，红叶落地也是红。不管有多红，落在地上就枯萎了。” 他回过头来，看着剑拔弩张的双方，“千军万马中冲锋陷阵，拥挤不堪，枪林箭雨，弱剑使得再好也不如长枪。荒郊野岭，江湖决斗。闪展腾挪，长枪不如弱剑。没有最强，只有最适合。”
玉衡枪岳重把铁枪一抖，枪尖朝上，“单打独斗，俺的铁枪也不是吃素的。”
陈无际冷眼道，“络城主是派你来江湖斗狠的么？”
“这个。。。”
“你们都回去吧，不用再跟着了，告诉络城主，惊蛰时节，我必到红叶谷。如何备战，一切须听赵天龙赵天虎的安排。”
张扬收了剑，“大人要去哪里？”
“受人所托，要去了却一桩心愿。”
“既如此，一切听从大人调遣。” 回头一招手，红叶五星顷刻间消失在黑夜中。
端木梅花将弱剑插回腰间，“你为何不让我教训一下他们？”
“你刚刚打过一阵，又跑了这么远，气息已经不稳，年纪大了怕你打人不成反被人打。” 陈无际边说边笑。端木梅花气的吹胡子瞪眼睛，“你，，，老夫虽然年纪大了气喘得厉害，对付这几个乳臭未干的家伙还是绰绰有余。”
“端木先生，我们有约在先。我给了你一份金刚经的手抄本，你助我渡过这一关，但尽量不要伤及无辜。事成之后，我告诉你心诀。”
“你也告诉了倪忠心诀？”
“没有。”
“那他有岂不是等于没有？”
陈无际测过身来，对着那一片广袤的白杨林，笑了笑。端木梅花也笑了，忽然暴喝一声，“什么人， 滚出来！”
树林深处，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人影一闪，就到了十丈开外。
“原来是惠明大师。”
“陈施主，麻头湾一别，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来者双掌合十。
“大师为何深夜在此？”
“欲往西去，本想今夜宿在秦州，正在赶路，见前面几个夜行人施展轻功飞驰而来，便躲进这白杨林来回避一下，没想到是陈施主和端木施主。”
端木梅花冷冷道，“我们认识么？”
“以前不认识，现在算认识了。”
“那我们的话你不是都听到了。” 端木梅花面露杀机。
惠明口念一声佛号，“端木施主是不是见着谁首先想到的就是杀人灭口。”
陈无际笑了，“所以我刚才和端木先生说，尽量不要伤及无辜。端木先生，这位是黄梅寺的惠明大师，也是那位卢行者的师兄。小行者不会武功，惠明大师可是会。”
“哦，原来是黄梅寺的高手。听说金刚经里有天下第一的武功，老夫倒想开开眼。”
惠明笑了笑，“端木先生，你如今站在着月光下，前面有什么？”
“我的影子。”
“你什么时候没有了影子，你就练成了无影掌。这无影掌，就是天下第一的武功。不但是天下第一的武功，而且超凡入圣，了脱生死。”
人，怎么会没有影子呢？不但人，世间万物都有影子。只要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如何才能无影？端木梅花愣住了。不但他愣住了，陈无际也愣住了。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谁都没有说话。时间仿佛静止了。
陈无际百思不得其解，不禁问道：“大师，这世间有什么东西没有影子吗？”
“这世界有两样东西没有影子。”
端木梅花合掌施礼，完全没了之前的傲气，“求大师赐教。“
“觉，佛说，人有六根，眼耳鼻舌身意。眼能见，耳能听，鼻能闻，舍能尝，身能触，意能思。六根即六觉。觉无影。两位施主一眼看出去，看到了日月星城山川河谷。佛说，这些都是一时之相。相有影。可是，两位施主看见了相与相之间的空了吗？比如说，你双手之间的空，双脚之间的空，日月之间的空。空无影。“
陈无际闻言心中一阵狂跳。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但一细想，又模模糊糊。
“大师，在下好像明白了什么，但又不甚明了。“
“陈施主天资聪慧，慢慢参。贫僧告辞了。“
“大师要去哪？“
“天竺。“
“万里之遥，大师为何要去那？“
“达摩祖师可以从天竺来，贫僧也可以去。“
“原来大师要去朝圣。天竺这么大，大师可有具体的去处？“
“那烂寺。“
“大师一路保重。“
“两位施主也多保重。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告辞。“ 惠明纵身跃起，雪地上几个轻点，转眼消失不见。
端木梅花轻喝一声，“好功夫！黄梅寺的高僧果然名不虚传。“
“端木先生还想着和黄梅寺的高僧比试比试么？“
“莫非你接下来要去。。。“
“黄梅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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