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夜归人

原文少年怒马，有增删修改

1、大雪连下三日，黄昏时分，仍旧纷纷扬扬。

芙蓉山上有片林子，此刻静得像一幅画。刘长卿用力拍几下驴屁股，小毛驴快跑起来，惊飞一群栖鸦。

冲出林子，刘长卿想起来了，眼前就是一幅画，像他在宫里见过的《雪溪图》。王摩诘真是丹青圣手啊，他忍不住感叹。可一瞬间，又连拍几下驴屁股，冷汗直冒。

身后的林子里，已是隐隐听得见马蹄声，乱糟糟，急促促，更多乌鸦从林子上空盘旋飞去。
追兵近了。

刘长卿看着疲惫的驴子，心灰了大半，前面没有路，也没有尽头，还能跑到哪里去呢，再看那头小毛驴，打死它也跑不快。看来，真要葬送在这荒山野地了。

仰天一望，雪落在脸上，北风吹来，果然是个寒凉世界。他放慢脚步，准备听天由命。

“先生可是刘使君？”

顺着声音，站立一人，身穿齐膝麻布袄，头上的斗笠落满厚厚一层雪，小山包一样，俨然山村农夫。

刘长卿心中纳罕。他勒住缰绳，拱手答道：“正是。长者如何认得在下？”

那老人也不回答，向前一步：“我能救使君。”

刘长卿又惊又喜，却又不禁回头望向林子：“那些可是官兵，三个人，高头大马，弓弩横刀，如何救得？”

老人手指远处山坳：“那里有一处茅屋，是我家。使君前去，躲进屋里。不管外面怎样，不可开门。”

刘长卿有几分相信，再次拱手：“恩人贵姓？来日报答。”

老汉并不还礼，对答简促：“姓赵。使君已经报答，莫要迟误，快快去吧。”

林子里马蹄声已清晰可闻，刘长卿用力拍一下驴子，向前一射之地，拐过弯，下道坡，朝茅屋奔去。

02
茅屋低矮，又铺了厚厚一层雪，连屋顶白茅也盖得严严实实，若无人指点，黄昏雪天断断看不见。

刘长卿从驴背下来，走在雪地嘎吱作响。
一只黄狗从门口柴草堆出来，狂叫几声，并无进犯之意，又钻进窝里去了。

门是柴门，虚掩着，这是盛唐遗风，夜不闭户。刘长卿推开门，牵着驴子进入小院。他不知道能否躲过这一劫，满脑子想的，都是愤愤不平。

两年前，他受朝廷任命，来到和州，成为这一带的转运使。水陆诸道，盐铁丝粮，数不清的赋税，都经过他的手，运往两京。

这个官不好当，他是知道的。京城的上级，地方上的同僚，税赋从农民到京城，每一环都有人中饱私囊。杜子美若还在世，指不定会写出什么诗呢。

不过，这还不是最坏的。

去年冬天，掌管内库的宦官，不知道从哪弄来一批炭，据说原是西凉国进贡。
此炭呈条状，一尺来长，周身发青，坚硬如铁，烧起来有光而无焰，一条炭就能烧十天，热气逼人，呼为 “瑞炭”。

好个瑞炭！那些宦官净顾着享受，顾着讨好皇帝，又不知从哪个术士嘴里听说，只有这芙蓉山上一种栎树最适合烧制瑞炭。由是户部下令，各农户除租赋外，另征瑞炭千斤。

岂知这瑞炭，烧制过程繁复异常，稍有瑕疵，官府即驳回另制，不过一冬，便搞得民不聊生。

奈何彼时宦官权势熏天，从地方到朝中纷纷做了立仗马，趋炎附势丑态百出。几个胆大的也曾联名上书，可奏章尚未呈到御前，就被莫名免职了。

刘长卿气不过，亲赴长安，跳过御史台，请求面圣。

这下可是太岁头上动了土，先是一道公文，革职查办。刘长卿不断上奏，刚直不屈，时至今日，竟是招来杀身之祸。

03
林子外，追兵已停在赵老汉跟前。三匹大马一字排开，马上三人全副武装，左腰挂横刀，右手持弩，杀气凛凛。

中间为首一人眼窝深陷，胡茬粗短，左腮一道斜疤。他用弩朝雪地一指，口气如寒风一样冰冷：“刚有个骑驴子的，跑哪了？”

地上有驴子的蹄印，人的脚印，还有零星几处野兽足印。大雪从不掩藏。

“军爷莫不是说，刚才那位儒雅面皮的中年男子？“赵老汉镇定自若，把手向茅屋的方向一指：”就在方才，那边去了。”

刀疤并不回应，打马便要前去。赵老汉连忙拦道：
“军爷，使不得！前面转弯是道坡，旁边一条深溪都被雪填平了，打马跑起来，当心陷了马脚。”

刀疤闻听此言，略一沉思：“那边你可熟悉？”

“那茅屋便是老汉的家。”

“带路。”

赵老汉走在前面，一路小跑，低头尚能看到雪地上驴子的蹄印。不多时，便来到一个转弯处。

转过弯，果真山回路转，眼前赫然一道陡坡。陡坡最高处，是一片平坦空地，空地上高高耸起一座四四方方的雪垛。但凡第一次见到之人，定会认为这是一块巨石，如同天外飞来，煞是奇特。

陡坡之下，雪垛十丈开外，赵老汉转身回头，陪笑道：“军爷稍等，老汉撒泡尿去。”刀疤轻轻撇头，表示同意。
赵老汉搓着手呵着气，慌慌忙忙朝雪垛跑去，来至跟前，解开腰间草绳，对着雪垛立住。

一阵北风吹来，夹着雪花，赵老汉浑身一个哆嗦。提裤子的工夫，右手向后腰一摸，抽出一柄柴刀。

打眼看去，那三个官兵还在坡下，他们并无一句交谈，冰冷肃杀，一如这风雪深山。

赵老汉手持柴刀，转过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雪垛后面。随即传来两声沉闷的声响，砰~砰。

坡下三人觉察有异，齐向雪垛望来。一瞬之间，竟是惊骇得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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