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理想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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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未名空间)

  (一)

  “你理想的一天,会是什么样的?”

  “我理想的一天?首先,我想要睡到自然醒。睁开眼睛,懒洋洋的躺好一会儿,大脑放空,什么也不想。不知道今天是星期几,不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就这么无所事事地躺着,躺够了,我再起床去吃早茶。”

  “我也喜欢吃早茶。现在好怀念早茶啊,过去这一年简直是白过了。肠粉、虾饺、烧卖,还有豉汁蒸排骨,想起来就让人流口水。”

  “我是喜欢吃早茶的那种感觉。慢慢悠悠的,日头照在街上,烟气缭绕,大好的一天才刚刚开始。至于吃什么,倒不是最要紧的。”

  “明白。那么吃完早茶之后呢?”

  “我想骑着车,到湖边去转几圈。”

  “是西湖边上么?”

  “对,就是西湖。一旁是紫色的花海,一旁是细细的柳枝。一阵微风,轻抚过我的脸。花香混在雨丝里,深深地吸一口,肺腑间充满清爽的气息。整个人感觉都轻了好多。”

  “微雨燕双飞。那么这是春天了?”

  “是啊,一年中最好的时节,对我来说。夏天或秋天也可以,不要是冬天。我喜欢看见繁花盛开的样子。”

  “这一天是星期几呢?”

  “星期五吧。无论怎么挥霍,后面还有周末的大好时光,心里不慌不忙的。在湖边慢悠悠地转着,不用去看表,日头怎么也不落下去,于是这一天,就变得很长很长。”

  “很长很长的日子,是你理想的一天。”

  “是啊,一个不用去担心一切终究会结束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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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我理想的一天,是在山上,森林的深处,有一间小屋。我住在青苔裹住的小屋里,与世隔绝。”

  “裹着青苔,与世隔绝。那不会有点阴森森的么?”

  “不会。小屋的门前很开阔,是一大片草地。早晨的阳光照在小屋上,那些青苔折射出金色的光芒。斜斜的草坡下,连着一方半顷大小面积合宜的湖。湖便是湖,与潭、与海、与江、与河,有着截然的不同。这方湖并没有太大。水生风,太大的湖,容易起风,很难造就如镜般的湖面。波澜起伏不定,也很难将天光云影倒影得清晰如画。当然,它也没有太小,澄清如玉的一大片,可以涤荡心与眼。岸边围着一圈高大的野生芦苇,芦花随风荡漾,很是潇洒飘逸。”

  “真美。有山有水,屋前就是湖。”

  “是啊,我什么也不用做,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一切,舍不得时间向前走。”

  “那你如何度过时间呢?”

  “我会去划船。斜阳西下,或者是夜里。对,最好是在那一天的夜里去划船。

  我醒来的时候,大约是凌晨两点半的光景。时钟铮铮地走着, 一下一下,震荡在
心里。从小屋的窗口看出去,月亮此刻正悬挂在湖面的左上方, 只有百米开外的距离
。圆圆的一轮,表面印着清晰的山川脉络。 可以百分百确定的是,它比平素见惯的样
子要大很多,也亮很多, 叫人满心惊奇。夜空是成熟的墨水蓝色,星星在幕布上悄然
隐去, 只在遥远的天际,敷衍地闪烁着一两颗,做个样子。月华笼罩下,一切亮如白
昼。湖对岸葱郁的树林、小屋门前静卧的草地、湖面上飘荡的芦苇,尤其是月光下肃立的那张长椅,它们全都散发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宁静,和柔美。 彷佛是在另外一个星球
上一样。

  推门出去,迎面而来的,是一阵极为清爽的风。气温刚刚好, 体感大约是二十五
摄氏度的样子。临出门前顺手捞起的那件风衣, 看来很有可能会被浪费。随意地打一
个结,系到腰上。 甩开膀子走起来,轻盈得像快要飞起来。空气里浮动着一股淡淡的
香味。是花香吗?可能有点,但不全是。是青草和泥土混合的气味?不,不太像。下午刚下过一阵雷阵雨, 那种热带雨林般的浓烈气息,是完全不同的一种感觉,很容易分
辨。 那么,一定是风的味道。纯然的,夏夜的风。或者更准确地说, 是浸满了月光的柔软的夏夜的风的味道。嗯,一定是这样。

  顺着草坡疾速地飞奔下去,不一会儿便到了湖边。搁浅在沙滩上的, 是一弯半旧
的木船,两只斑驳的船桨,交叉横卧在小小的舱里。 它们热情地伸出邀请的手掌。

  ‘那么,你确定你能划得回来,对吗?’

  ‘当然,现在又没有什么风。’

  ‘你以前划过船吗?’

  ‘没有。不过,我毕竟是个大人。这么个玩意儿, 不是看看就会划的么?’

  ‘那好吧,你试试看吧。’

  把木船给弄到湖里去,原来是一个颇为艰难的过程。 这么个看似小巧的东西,实
际上沉得不得了。 竭尽全力去推它老人家,结果是纹丝都不动。 为什么它不事先听话地停在湖里,却要躺在沙滩上乘凉呢?搞不懂。 唯一的办法, 只能是使劲地拖拽着它的头,将它的身子以之字形的路线, 一步一步,慢慢地挪到水里。然后,在船身快要
浮起来的那一瞬间, 险险地一脚跨上船去。坐下来才发现,汗如浆出。

  突然来了一阵风,船在湖面上左右摇晃起来。不由自主有些紧张, 双手紧紧地撑
住舱底,向四周张望,并祈祷。原来, 木船具备了自我意识,不用划桨,向着湖心的
明月, 悠然地慢慢移去。幸好湖面的风并不太大,船舱的摇晃也不剧烈, 过了片刻,便渐渐地适应了。深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吐出来。

  没事做。那么,便躺下吧。躺在水面上, 一弯悠悠地摇晃着的小船的舱底。将手
枕在脑袋后面, 静静地望着夜空。夏夜并不寂静,有不知名的虫子在叫。唧-唧-唧-,更衬托了那一片寂静。”

  “天上有很多星星吧?还有月亮。”

  “有很多。天上的星星形成了路,一条一条,纵横交错。月亮很圆,很大,我伸手就可以捧在手心。左手一轮明月,眼底万千星辉。漆黑的夜,在这么寂静的地方,只有我一个人。”

  “一个人,不觉得孤单吗?”

  “不觉得。在人群中呆久了,心里有点厌,即便是和自己最亲近的人。在山上的这一天,我只想和自己一个人呆在一起。”

  “喂,不要睡着了。待会儿飘到湖心,你划不回去怎么办?”

  “不要紧。明早七点的班,五点五十的闹钟,早就已经定好了。”

  “原来是可以随时来去的林间小屋啊。那你一般什么时候去那里呢?”

  “任何时候。有五分钟空隙的时候。比如,早晨趁着孩子爸爸还没有出门,可以帮着看一会儿她们,好让我抓紧洗个澡的时候,我站在水流下,让热水从头顶轻柔地拂过我的全身。那时我就会闭上眼,到我的湖边小屋呆一会儿。” 

  “这么说来,你每一天都在过你理想的一天啊。”

  “是的,从这个角度来说,可以这么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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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是要谈过去的某一天呢,还是谈将来的某一天?”

  “任何一天,可以是你的十八岁,也可以是你的八十岁。”

  “那么,我很想谈一谈我二十八岁的某一天。”

  “那是十几年以前了,我在古巴某个船运公司做进出口贸易,那段时间,我经常需要往返于美国与古巴之间。那一次,我在古巴呆了整整一个月,第二天就要离开。下午两点多,我在哈瓦那滨海大道上,漫无目的的走着,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流,十分热闹。只是,那份热闹是与我无关的,我知道,我是一个局外人。我走过的地方,三三两两的人会抬眼看着我,他们的目光随着我转动,大部分当地人还是很少看见亚洲人的吧。这种情况我已经习惯了,所以我也不是很在意他们的目光。我走我自己的,毫无目标的溜达着,心里只希望太阳快点下山,把这一天结束掉,我可以回我的旅馆吃晚饭去。

  忽然,路边一个瘦高个的年轻人在朝我使劲地挥手。我记得,他穿着一件白色上衣,与他黝黑的肤色形成鲜明的对比。他戴着一顶窄边草帽,堪堪遮住他的双眉,眉下是一双晶晶亮的眼睛,充满笑意。他咧嘴笑着,朝我挥手。很年轻的笑容。

  我认识他吗?我疑惑的问自己。

  我仔细搜寻着脑海里的记忆,很难将他与我认识的某个人联系起来,但也不确定。因为我也很容易将本地人的长相弄混。会是船运公司的某个雇员吗?我不由自主朝他点点头,脱下我的帽子,拿在手上。

  他已经穿过马路疾冲了过来。他一边跑,一边试图避过经过的一辆马车,差点撞到了车身上。他停顿了几次脚步,终于急切地冲到我的面前站住。

  “先生,请教你。”他用西班牙语大声问我。

  “欧拉”,我的西班牙语很糟糕,于是我用英语问他,“我认识你吗?”

  “请问你,可以去海边参加我们的聚会吗?”

  他接着用西语问我,用手指着不远处海滩边聚集的一群人。那是一群当地的年轻人,年纪不大,站在一起,似乎在朝我们看过来。有几个人朝我们站着的地方挥了挥手,很热情的样子。

  “是party吗?”我问他。

  “是伊莎的生日”,面前的年轻人说了一长串,我勉强能听懂,他说是某个人的生日聚会。

  “您是从中国来的么?”他问我。

  中国这个字突兀地冒了出来,在我的心上轻轻地划了一道痕迹。看着面前年轻人那双纯净的眼睛,我的心中一动,忽然就决定接受他的邀请。年轻人用欢快的语调告诉我,他叫卡洛斯。我告诉他我的中文名,然后,我们抬腿朝海边的那群人走了过去。

  经过路边的一家卖贝壳纪念物的小摊,我停下了脚步。小摊上摆着一大束淡黄色的香雪兰。我向摊主示意,递出一张十比索的钞票。摊主是一个年老的女人,满脸沧桑的皱纹。

  她朝我摆摆手,用西语说,

  “这不是用来卖的。”

  卡洛斯和她叽里呱啦说了一串。终于,女人拿起那束香雪兰递给我,接过我递给她的钱。她收起钱,似乎想要给我找零。我朝她摆摆手,示意不必了,她高兴地笑了。

  那是一丛颇为盛大的香雪兰。抱在手里才发现,它是那么一大抱,有些参差不齐,在我怀里恣意地盛开着,香气扑鼻。

  卡洛斯在我身边跳跃着前进,神情兴奋。我忽然意识到,他可能才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还是个孩子。

  很快,我们走到了海滩那群人身边,他们欢呼了一声,拍起了巴掌。我这才想起,要是过生日的人是个年轻男人,我这么冒冒失失递过去一丛花,会不会有点尴尬?

  正这么想着,年轻的人们在我的身侧略略向两旁退开,在人群的尽头,立着一个长裙坠地的娇俏身影。

  我抬眼望去,我的眼睛,一下子直直地撞进一大片蔚蓝的海水里。

  我的心脏剧烈的震荡着,我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是的,直到今天,我仍然在脑海里无数次回想起我初见到她的那一刻。我理想的一天,便是把那一天再重新过一遍,再次回到那片海滩,再次经历那个时刻。

  直到今天,我也无法向任何一个人形容她的长相。那是一种很朦胧的感觉,象是在做梦一般。我只知道,我的心跳,不受我控制地在我的胸腔里撞击着。

  她微红着脸,羞涩地向我伸出了她的左手。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身旁的年轻人再次拍起手,起起哄来,我才如梦初醒,发觉我让她等了太久,有一点超出了礼貌的限度。

  我忍着剧烈的心跳,匆匆将手里的那束花递了出去,用英语说了一声,

  “Happy Birthday.”

  她轻盈地靠近我,双手郑重地接过我递给她的花。她的眼神,羞涩中略有一丝嗔怪,瞥了我一眼。那里似乎充满了一种热烈的情感。哄地一声,我好象一下子被点燃了一般,一种奇特的感觉在我的心里蔓延了开来,笼罩住了我。

  “你叫什么名字?”我急切地用英语问她。

  她微微讶愣地看着我,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换了西语,磕磕碰碰地又问了一遍我的问题。

  她轻声回答,她的名字叫伊莎。

  伊莎,我在心里默念了几遍。我告诉她我的名字,她低声学着我的发音,说了两遍。她的声音说起我的名字,说不出的动听。

  周围的年轻人向四周散去,我走到她的身边。

  “你从哪里来?”她减缓了语速,用很少的西语单词缓慢问我。

  “我是中国人,我从美国来”,我说起我所在的那家船运公司的名字。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西班牙文在那一刻,变得那么的破败。我几乎组织不了完整的句子,只能勉强地说出一些关键词。我重复着那些关键词。

  她跟着我,重复了一遍中国,美国,和船运公司的名字。那几个词从她的嘴里吐出来,有一种醉人的轻柔。我想,她明白了我。她又一次念了一遍我的名字,我的心里一阵激动。

  我看着她的双眼,晶莹闪烁的双眼,象是有无数的星星落在里面。

  我也不明白,那些年轻人怎么会那么地友好。人们似乎有意给我们单独说话的机会,他们走开去,开始打一场沙滩排球。于是,我和伊莎坐在沙滩上,相隔半尺,一起看着那些人打球,一边轻声地交谈。她紫色的裙子,摊在沙滩上,遮住她的腿脚,她用一种优美的姿态坐在海滩上,怀抱着那一大丛盛放的香雪兰。淡黄的花瓣,趁着她年轻娇嫩的面容,让我想起了海的女儿。

  那一天,我找出了很多话来和她说。搜肠刮肚,用着我能想到的所有西文单词。

  “你去过中国吗?”

  “没有。”

  我告诉她,我从哪里来,我又是为了什么要浪迹天涯,漂泊在这异国他乡。我在江南的一个小城出生,长大。从小我一直是一个顽劣的孩子,让我的父母操尽了心。我是他们唯一的儿子,他们在我的身上寄托了太多太过沉重的希望。这份沉甸甸的希望,促使我最终逃离了他们。大学时代,我爱上了摄影。我决定在有生之年,到我所能到达的最远的天边去。

  伊莎很认真地凝神听着,偶尔回应几句,

  “是这样的啊。”

  她的回应,让我更有了一种倾诉的欲望。

  我也逐渐问起她的生活。

  她告诉我,她就在哈瓦那长大,在山下的那片房子里。她指着远处山幕下的一群红房子。她告诉我,她今年刚刚念完高中。她从来没有离开过古巴,只在世界地图上看到过中国。她说,她很希望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她渴望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一片天空,是否也有蓝天和大海。

  她很认真地说,她很羡慕我,到过那么多不同的地方。

  她的目光里,饱含着一种深沉的情感。

  我的心里有太多太多的话,它们似乎带着自己的意志,如泉水般,源源不断地冒出来。我更加热烈地叙说着我的生活。有一刻,我甚至有一种冲动,告诉她,我从前失败的爱情。我一直在寻找,寻找着我的命运和归宿。我不知道,我最终会停留在哪里。然而,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那种彷徨的感受。我看着伊莎的眼睛,沉溺在其中,慢慢地停住了嘴。

  风中传来她轻柔的声音。

  “今天我满十八岁了。十八岁的这一天,上帝会送来最好的礼物。”

  她的眼睛向着蓝天看了一眼,然后,她做了一个十字架的动作,将双手交握起来,捧在胸前。

  我莫名地震动。她彷佛听懂了我无言的心声,朝我温柔地笑着。

  她指着远处奔跑着的卡洛斯对我说,

  “我的弟弟,他十六岁。”

  我回头去看卡洛斯,他接住一个飞来的排球,朝我咧开雪白的牙齿。

  过了好一会儿,我身边的人儿轻轻地加了一句,

  “是我让卡洛斯去请你来。”

  这句话,清晰地传进我的耳中,一点也没有障碍地被我听懂了。

  我的心跳剧烈起来,我热烈地看着伊莎。她的脸红了起来,她垂着头,抱着怀里那一大束香雪兰,不再说话了。我突然好后悔,那一天我忘记带上我的相机出门。

  伊莎的生日聚会,虽然人很多,很热闹,但是好像没有什么食物和饮料。古巴实行的还是计划供给制。当地人凭票据购买食物,而外国人要去不同的商店购买物品。我忽然想起来,海滩边不远的地方有这样一家店。我很希望为伊莎做些什么。

  我匆匆站起来,朝着坐在地上的她说,

  “你等着我。等着我。”

  我用英语和西班牙语各说了一遍。

  她有些疑惑地跟着我站起来,朝我点了一下头。

  她抱着那束香雪兰,静静地站在那里,彷佛是坠落凡间的天使。我无法形容那样的景象给我的感受。我的心里,涌起一种剧烈的感动。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美看在我的眼里,可以引发这样强烈的情感?我实在是搞不明白。

  我倒退着跑了几步,然后转身向前,然后又边跑边回头看。伊莎举起手,似乎想张口喊我,她向前追了我几步,愣愣地站在那里,停住了脚。如果我当时知道她误解了我,以为我就此向她告别了,以为我作为一个外国人,很新奇地参加了她的生日聚会,与她友好地交谈了几句,因为其他事情的牵绊,就这样重新退回到我固有的世界去,那么,我一定不会那样做的。天知道,我只是突然很冲动地想要做点什么,让她的生日聚会更热闹一些,让她能更开心一些。可惜我当时不知道,我就那样跑开了,留下她一个人站在那里。

  当我拎着两大袋饮料和食物,重新小跑着回到沙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我向人群跑去,搜索着伊莎的身影。人们停下来,看着我。我朝他们微笑,挥手。终于,我认出了卡洛斯,朝他挥挥手。他受到鼓励,向我跑过来。

  他伸手接过我手上沉重的一袋东西,疑惑地问我,

  “丹,你没有走?”

  “当然没有。”我有些奇怪地回答他,“我告诉了你姐姐,让她等着我回来。”

  卡洛斯高兴地在我的肩头锤了一下。他朝我努努嘴。

  我这才看见,海滩边,那个默默独立的背影。

  “伊莎刚才很伤心,她以为你离开了。”

  我的心中猛然一紧。一股热流涌过。一种怜惜的情绪,让我的鼻子有些发酸。我慢慢地朝那个身影走去。她微微转过身来,我们的眼光重新相遇在一起。她的双眼浮动着一层泪意,又好象一瞬间被什么东西点亮。她踉踉跄跄地朝我跑了两步,止住了身子。

  她仍然怀抱着那束芳香四溢的香雪兰,裙摆浮动在沙滩上。

  我手中的袋子垂落在沙滩上。我将双手插进了裤袋里,静静地站着。我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可以制止我自己,上前将她拥在怀里的冲动。

  她竟然以为我已经离开了!

  伊莎的脸上,绽放出一朵绝美的笑容。卡洛斯和其他的年轻人愉快地欢呼着,他们传递和分享着我买来的汽水和零食。袋子传到我的手中,我挑了一袋薯片和一瓶可乐,慢慢走向伊莎,递给她。她重新在沙滩上就地坐下来,将香雪兰摆放在她的裙上,朝我伸出了一只手。我在她身边跪下,将薯片撕开,递给她。

  “Gracias”,她轻柔地说,声音如海浪一般。

  她将一片薯片放进嘴里,一边吃,一边用手捂住嘴,象个孩子一般地耸肩笑着,可爱极了。

  我看着伊莎,想到她以为我就那样突兀地离开了而伤心难过,心里混杂着一种复杂的感受。

  我开始希望,时间能过得慢一些。

  夕阳映红了天边的云彩,给海面染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我和伊莎并肩坐在海滩上,面朝着宽阔无垠而波澜起伏的海面,任凭加勒比海潮湿的海风迎面向我们拂来,无休无止。我看着她娇柔的面容,心中无限感概。那一刻,我想起了那句著名的诗句----“我走过许多地方的路,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我多么希望,我也有那样的奢侈,虽然我知道,那是无法拥有的奢望。我的心里,涌过这样的句子。天上原本有无数的星星,少了几颗,是因为落在了她的眼睛里。心里原本有无数的话,没有说出来,是因为闪烁在她的目光里。

  “你有一双忧郁的眼睛,好象时时在歌唱。”

  风中传来伊莎轻柔的声音,再一次,她竟然和我又说着同样的话,我的心中,充满了惊讶和神奇的感觉。那时的我怎会知道,后来我再次走遍天涯海角,再也没有遇到一个人对我说,我的眼睛会唱歌。

  海浪声传来,轻柔的,一阵一阵,有孤独的海鸥鸣叫,一下一下,间隔其间,带着一点凄清。

  我们坐在海滩上,看着夕阳一点一点的坠到海里去。终于,它消失了所有的光辉。

  “还早,还有好一会儿才会天黑吧”,我喃喃地说。

  一阵脚步声,跑到我们身边站住,欲言又止。我回头看,是卡洛斯。年轻的孩子抓抓头,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地嘟囔了一句,大意是,我们要回家了。

  我回头看到,那群年轻人已经收拾好了沙滩排球,将垃圾收进袋子里,整装待发。伊莎站起身来。我只好随着她,也站了起来。

  我看着伊莎,她也静静地看着我。千言万语,彷佛从她的目光里流淌了出来,我笼罩在她的目光里,我看懂了那里的忧伤。一种极为不舍的情绪涌上心头,我想起了现实生活中那种叫做无奈的东西。在那个时代,我们没有网络,没有手机,我第二天就要离开当地,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够再回去,又要到哪里再去找她。

  我该怎么办?就这样让她走么?

  她微笑着说,

  “分离没有什么可怕的,我刚刚经历过一次。”

  我的心猛然一痛。我知道,她是指刚刚误以为我没有告别就离开的事。是啊,我才笑话过她误会我的举动,但转眼之间,我们不还是就要这样匆匆地分别?刚才的欢喜,难道不会让这刻的分离更加难以忍受?难道不是当时就那样头也不回地走掉,退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去,对彼此更加地仁慈?

  迎着夕阳,伊莎轻柔地念起了一首离别的诗。以我有限的理解力,我听懂了那些句子里,有分离,有相聚,有大海,飞鸟和鱼。她说起了离别,又说起了重逢,在她那晶莹的目光里,似乎又有一层泪光在闪烁。

  我静静地看着她。我用我所有的心力,通过我的目光,告诉她我的难舍。

  我想她一定看懂了。因为在她的目光里,那微微的泪意,那泪意中的笑,是那么的美,那么的惊心动魄。那里有一种理解和宽容的光辉。在我后来的人生岁月里,在我一遍又一遍的回想里,伊莎念的那首诗,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所有的相逢都是为了离别,所有的离别都是为了再会。大海为了远帆,远帆为了飞鸟,飞鸟为了鱼,鱼为了天边的晚霞,霞为了日出,日出为了点亮清晨的朝露。而朝露是为了,再见那一日,能化作她双眸里的雾’”

  “那后来呢?”

  “后来,我又去过古巴,很多次徘徊在哈瓦那的街头,徘徊在滨海大道。我向很多人打听过名叫伊莎的女孩,甚至也去见过几个,但是,我再也没能找到她。我想,命运以一种戏弄的方式,让我曾经短暂地与她相遇,但最终还是那么轻易地错过。我找寻了那么久的东西,或许还要一直这么找下去。”

  “哎,我是让你说你理想的一天,没让你说这样一个伤感的故事啊。说实在的,我真不愿意听到这样的故事。作为主持人,我申明,禁止后面的人再说起类似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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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lyamao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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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nyblair

好赞 mark

b
bluesky1998

好文.刹那永恒.我也有类似的经历,那时上帝给你的礼物.但如果灰姑娘真的和王子结婚后,一样要面对每天的柴米油盐,就不那么浪漫了.人一生有几个高光时刻,值得了.
H
HappyAve

牛! 小街连认真看完都没心思。。。:)

【 在 tele9999 (...) 的大作中提到: 】
:   (一)
:   “你理想的一天,会是什么样的?”
:   “我理想的一天?首先,我想要睡到自然醒。睁开眼睛,懒洋洋的躺好一会儿,大
: 脑放空,什么也不想。不知道今天是星期几,不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甚至都不知道自
: 己是谁。就这么无所事事地躺着,躺够了,我再起床去吃早茶。”
:   “我也喜欢吃早茶。现在好怀念早茶啊,过去这一年简直是白过了。肠粉、虾饺、
: 烧卖,还有豉汁蒸排骨,想起来就让人流口水。”
:   “我是喜欢吃早茶的那种感觉。慢慢悠悠的,日头照在街上,烟气缭绕,大好的一
: 天才刚刚开始。至于吃什么,倒不是最要紧的。”
:   “明白。那么吃完早茶之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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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maggie12

才女出山了。
疫苗把你解放了?

【 在 tele9999 (...) 的大作中提到: 】
:   (一)
:   “你理想的一天,会是什么样的?”
:   “我理想的一天?首先,我想要睡到自然醒。睁开眼睛,懒洋洋的躺好一会儿,大
: 脑放空,什么也不想。不知道今天是星期几,不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甚至都不知道自
: 己是谁。就这么无所事事地躺着,躺够了,我再起床去吃早茶。”
:   “我也喜欢吃早茶。现在好怀念早茶啊,过去这一年简直是白过了。肠粉、虾饺、
: 烧卖,还有豉汁蒸排骨,想起来就让人流口水。”
:   “我是喜欢吃早茶的那种感觉。慢慢悠悠的,日头照在街上,烟气缭绕,大好的一
: 天才刚刚开始。至于吃什么,倒不是最要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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