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爷爷

爷爷1920-1996，今年诞辰100周年。年初跟国内的父母说，要不要祭拜一下，遭到嗤
笑：他一个农民，有什么诞辰？！今天看到军版什么进士、举人的话题，2020也快过完了，写点在这里纪念一下爷爷吧。

举人比博导还要稀罕。范进那么大年纪中举，还做到实职正厅级；公车上书就是说，
举人们给国家提意见，国家要派专车接到北京人民大会堂去提。论社会地位，举人应该介乎两会代表之间；而进士至少是厅级甚至副省级干部了。

这个话题跟爷爷有关，是因为他的老爷爷/曾祖父就中了举。即便在清末，职称严重贬值，一个普通的县也几年才出一个举人。而这家人为了这个目标，已经努力了好几代。直到这位天赋秉异的举人，力大无比、读书之余自幼习武，赶上清廷鸦片盛行、军纪迟废、扩招武举人，于是改投考武举而中，大概相当于现在的体育特招生吧？！中举后，县官和往届的举人都送银子来结交，很快置田盖屋，从酸秀才变身地主乡绅。

风雨飘摇的清廷可能发出了过多的举人文凭，我家这位举人始终也没有等到一官半职
。小时候爷爷给讲过一些家里的破落事儿，比如举人的级别，可以在大门左右多远处，设置上马牌坊和下马牌坊，要求乡民下马而过，还可以在大门口立旗杆升旗。这俩牌坊加旗杆基座都是上好石料，就耗尽了家底儿，以至于一直没筹够钱买旗杆，成了烂尾工程。爷爷说我一岁时回老家，他就常把我放在旗杆窝窝里玩儿，就是石头基座中间凿出的插旗杆的坑，竟然能放小孩儿进去，想必那根旗杆要很粗很贵的上等木头了，怪不得烂了尾。

武举人没有把他的体育基因传给后代，爷爷的爷爷和父亲都早亡，没看到自己孩子成
人。爷爷十岁没了父亲，叔叔们卖了房子分了田地家产，只给大嫂和两个幼子留了大门口守着旗杆基座的过道和两间门房，爷爷从私塾辍学，他的弟弟我的二爷爷甚至还没到上私塾的年龄。本是继承产业的长房，被逼陷入贫困，爷爷兄弟俩却还要在过年时换上长袍马褂去给叔叔们磕头，心情可想而知。爷爷这一辈、举人的曾孙、叔伯兄弟八个，有抽鸦片败光家产的，也有做了县教育局长败退客死台湾的。

爷爷娶了被乡绅们唤做“泥腿子”的贫农家的奶奶，彻底脱离了那个他所出身的冷酷
的阶级。奶奶的兄弟们都是闹革命的，后来是村里乡里的党员干部，保护他也尊重他。文革中有人揭发爷爷家是地主、还有台湾关系，干部们说：你们知道什么，他是受他们迫害的！爷爷真心拥护共产党，党号召的事儿他都带头。他识字讲理，村干部们总是动员他入党，奶奶娘家的家族事务也都请他去参谋，可他一直拒绝入党。爷爷细皮嫩肉，干农活只能得半个公分儿，记忆力和逻辑推理是他的强项，常因这些强项而被邻里诟病和嘲笑。家里常年饥饿，几个孩子靠奶奶勤劳能干才勉强养活。父亲小升初时辍学回家干活，校长惜才找到家里，爷爷拍板做了决定：要饭也供你读书！后来父亲以县中第一名考上名校，走出了乡村。

父亲上了名校后，爷爷似乎在乡民中寻回了举人家的荣耀。父亲工作后，他要求每月
寄十块钱，喝好茶、给奶奶买药买零食。奶奶最后的十几年瘫痪卧床，全靠爷爷照料。后来爷爷还把两间老门房卖了，与三个儿子签订了详细的退休合同，由留在村里的两个叔叔轮流赡养他们，城里的父亲则付月供作为零用钱和医药费。两个叔叔赶上文革，没机会上大学，一个自学了农机驾驶和修理，一个自学了兽医，都是村里的热门人物。爷爷在他那一辈村民的侧目中戴上手表、穿上中山装、用上煤气炉。找人喝茶、下象棋、照顾奶奶、帮叔叔带小孩，是他的日常工作。可能是常年劳动使他打破了家族魔咒，看见了儿子上大学、儿媳妇进门、孙子孙女出生、孙子孙女上大学，活到了虚岁七十七，创造了家族长寿记录。

爷爷最后得了胃癌，他回忆自己的父亲可能也是同样的病，他借口到省城看专家，来
跟我们聊了两天，就回去了。手术根本不在考虑之列，他说我哪能顶着一个破肚子去死呢？！爷爷走时，奶奶已经瘫痪到头都不能动，村民说她是植物人，其实不是，父亲说她一直在流泪。几个月后奶奶也走了。爷爷最后一个超出普通村民的奢侈要求，是让三个儿子集资给自己立一个墓碑。

爷爷名致广，小时看家信，最后四个字总是“父致广言”，还以为是父亲致儿子信的
意思。以他几年私塾学历，未必念过知明、行笃、立诚、致广。我现在查到，觉得挺好的，是为纪念吧。

你得经常排查胃癌的风险。。。

【 在 Dreamer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的大作中提到: 】
: 爷爷1920-1996，今年诞辰100周年。年初跟国内的父母说，要不要祭拜一下，遭到嗤
: 笑：他一个农民，有什么诞辰？！今天看到军版什么进士、举人的话题，2020也快过完
: 了，写点在这里纪念一下爷爷吧。
: 举人比博导还要稀罕。范进那么大年纪中举，还做到实职正厅级；公车上书就是说，
: 举人们给国家提意见，国家要派专车接到北京人民大会堂去提。论社会地位，举人应该
: 介乎两会代表之间；而进士至少是厅级甚至副省级干部了。
: 这个话题跟爷爷有关，是因为他的老爷爷/曾祖父就中了举。即便在清末，职称严重贬
: 值，一个普通的县也几年才出一个举人。而这家人为了这个目标，已经努力了好几代。
: 直到这位天赋秉异的举人，力大无比、读书之余自幼习武，赶上清廷鸦片盛行、军纪迟
: 废、扩招武举人，于是改投考武举而中，大概相当于现在的体育特招生吧？！中举后，
: ...................

谢谢！我二爷爷也是胃癌，50多岁。
【 在 Dreamer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的大作中提到: 】
: 你得经常排查胃癌的风险。。。

这种应该和饮食习惯有关。酒，辣椒之类的刺激性的食物还是应该少吃
曾经认识一个很爱吃辣椒的人，后来说胃不行了，再也不敢吃太辣的了

【 在 Dreamer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的大作中提到: 】
: 谢谢！我二爷爷也是胃癌，50多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