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的父母，都能老有所依

今天，我要把我的故事写出来。我不知道有多少个父母的家庭像我遇到的情况一样，我渴望参透这样家庭存在问题的终极原因，更渴望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十一国庆放假，我带着妻子和孩子驱车从700多公里的外地回老家，因为去年疫情，春
节期间也没能回去，所以这次回去，主要是为看望父母。

十一期间，我们在父母家，感受到家里的气氛不对，每次吃饭，我爸都不和我们一起吃，要么先吃，要么我们吃过之后他再吃。起初我没太在意。有一次妻子带着孩子出去逛商场，我父母当着我的面爆发了激烈的争吵。也可能，他们觉得在儿媳妇面前吵架很不妥，于是选择了趁她们外出的时候争吵。争吵是我爸先开始的，首先，我爸开始向我抱怨我妈的种种不是，然后，我妈就开始声泪俱下地控诉我爸的种种不是。我对他们的争吵特别厌烦，赌气扔下一句话，你们要是过不下去，就离了算了。两人都表示，年纪大了，离婚怕别人笑话。后来我妻子带着孩子回来，他们的争吵也戛然结束。

说说争吵的双方。都一大把年纪，却也吵了一辈子，打我小时候起他们就吵架，甚至动手。有一次我正在镇里读中学，听到别的同学说我爸妈又动手打架，我放心不下从三十多里外的镇里赶回家。我爸看我回来，也许是意识到家庭不睦对孩子上学有影响，告诉我说以后不会再吵了。结果，我走了之后，他们丝毫没有改变，一直吵到我读高中，我读大学，我参加工作，包括现在。

我爸这个人，脾气暴躁，自以为是，顽固，在家里说一不二，严重的家长作风。应该说，这些年我爸对家里的贡献是和有目共睹的。他能够审时度势，抓住机会，让家里的日子一天一天变好，作为一个农民，他勤奋，认干，但不蛮干，会用巧劲，善于抓住机会，敢于冒风险，因为有了我爸，我们家在村里的生活条件属于上等。我妈这个人，典型的农村家庭妇女，善良，思想保守，勤劳，节俭，和邻里相处也较好。不足也很多，说话没主题，经常打岔跑题，这边讲跳广场舞能健身，她能把话接成捡废旧纸壳箱能卖钱；遇见个人没交往多久就和人家掏心掏肺，家里七大姑八大姨种种不是都和人家讲，人家听完了回头笑话她她觉查不出来。举个例子，比如，我爸认为明年的大豆行情比较好，价格会提高，打算要承包几百亩耕地种植大豆，我妈就会坚决阻挠，认为这么大投入，一旦赔了钱，日子就永远翻不过身，于是就开始吵架。再比如，我们家的鸡下了很多鸡蛋，我妈会把鸡蛋积攒起来，不让孩子们吃太多，所以孩子们对我妈都有意见。我妈这种“抠门”的表现，并没有让我们家攒下多少钱，和我爸比较起来，我妈更多的是着眼于细小的地方扩大积累，我爸则是通过采取大投入的方式提高收入，二人对家庭增收的能力上高下立判，可是在家庭矛盾的贡献上，二人实在是难分伯仲。不礼貌地讲，两盏灯，既不省油，也不省心。

二人的矛盾积攒了多年，也杯葛了多年，始终没能理出个头绪，也没能化解，反而因时间拉长年龄增长，让两个人的关系势同水火，难以调和。说白了，我爸越来越看不起我妈，我妈近几年则开始疑神疑鬼，把一些无中生有的东西安在我爸身上，说我爸在外面如何如何，我爸则抱怨我妈这些年导致家里的日子越来越不堪。这些年，我爸稍有不顺心的地方，张口就骂，我妈则针尖对麦芒，毫不让步，甚至故意制造矛盾。两人的战争领域从家庭的经济收入到细微琐事，无所不涉，可谓方方面面，林林总总，一顿饭、一句话、一个小纸片都有可能成为一场宏大战争的导火索。总之，一地鸡毛！

回过头来说我。我严重低估了家庭琐事的复杂性。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千古难题，以我区区不惑之年的社会阅历，以及婚后这些年家庭关系的浅薄感悟，面对我爸妈身体日渐衰败却相互抱怨缠斗不休的现状，根本就是束手无策。无奈之下， 我和我妈说
，你到我家住几天吧。在和我爸沟通之后，我爸同意了。10月6日返程，我们把我妈带
回来我家。我以为事情到此，可以告一段落，两个老人都能安宁一段时间，事实告诉我，事情到此并没有结束。

我妈在我们家过得比较舒服。我和妻子白天班，中午回家吃口饭下午继续去上班，孩子在学校里读书，我妈自己在家，虽然形只影单，但总比在老家和我爸吵架强。两个老人身体都不好，我爸糖尿病、心脏病，腿膝盖半月板破损；我妈整天离不开药片子，各种药，每到冬天都会住院打针。两个人的身体，就像村口路边的枯干老树一样，随时都会因为一场激烈的碰撞而倒下的危险。我担心我爸自己在家没人照顾，有一次我和我爸通话，结果我爸在那边把我痛骂了一顿，骂我是个不孝子孙，挑唆他们老两口离婚，骂我白受了这么多年的教育。我爸脾气暴，我们几个孩子挨骂是常事，也不稀奇，可是这次我都懵了。后来我才弄明白，原来我妈前几天趁我们上班之后，在家连打了两通电话，故意打电话气我爸，大意是说“我离开之你后，过得很好，离了你也能活”之类的话，我爸估计以为，是我在这里挑唆我妈打了这个电话，于是把火气都撒到我身上。挨了骂之后，我打电话给我的妹妹和弟弟，让他们委婉地转告我妈，以后别再挑衅我爸。

我弟弟妹妹们都已经成家，有了孩子，都在离父母很远的外地工作。可是在家庭问题处理上，他们一个比一个小白，一个比一个弱智。我们有个小微信群，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们，是想让他们给我出出主意，该怎么办。结果，他们在群里给我分析原因。一个说，可能是妈这么多年长时间太压抑了，离开爸之后，才敢表达一下自己的真实想法。另一个说，这就是他们之间的沟通方式吧。看到这样的话，我气不打一出来，用你们给我分析原因吗？你们分析原因何用之有，能解决问题吗？可是回头再想，作为兄长，家里的大事小情，弟弟妹妹们多年来都以我为主心骨，面对这样的棘手问题，我都无所适从，他们又能如何？既然指望不上，我索性不去苛求他们。

事情继续胶着。“胶着”是形容我爸妈两人关系的最佳词汇，这个词汇可以精准地形容我父母家庭状态三十多年，这三十多年，他们就是这么过来的。前一段时间，我看到网上有个帖子，说一对家长，在孩子高考之后，选择了离婚，之所以没有离婚，是因为当时孩子小，怕影响孩子成长。我不知道，他们这一代人的婚姻状态大多数人是不是都这样，但至少我看到我同龄人的父母关系，都没有像我父母这般不堪。托尔斯泰说，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回想到我们兄弟姊妹的成长，再想到我父母这些年的辛酸不堪的家庭现状，悲从中来，一声长叹！

接下来，我该怎么办。让他们继续缠斗下去，以他们的身体状态，或许在某一天某一场家庭战争里，我突然就成了没爸的孩子，或者突然成为没妈的孩子。至少，这样的状态再持续下去，两个人的寿命都会减少10年。我最初头脑发热，打算让我妈在这里，我给他租个房子，远离我爸。这样，我爸也得个清净，我妈也没人欺负她。我弟弟妹妹们唯一能做的，也是像我一样，把我妈接过去，住一段时间或一直住下来。可是一想到我爸一个人在家，我发现我这个主意简单粗暴，简直是太烂了。少年夫妻老来伴，到了这个年纪，他们需要的是相互陪伴，分离是对他们最大的打击。理解了这一点，也就弄懂我爸在电话里把我骂了个狗血喷头的真正原因。想象一下，我们一家三口把我妈接走了，我爸一个人孤零零地在一个房子里，饭自己做，衣服自己洗，孤零零地一个人出去闲逛，孤零零地一个人回家面朝四壁，说个话不知道和谁说，想骂人都找不到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凄凉！于是，他想起了我，想到了我这个敢挑拨他们老两口离婚的混账东西，想到了我这个把老太太接走导致他孤单冷清的不孝逆子，所有火力集中对准我，通过电话对我进行了最激烈的讨伐。唯独没有想到他在家里独断专行跋扈，让我妈再也待不下去才选择逃离的种种。

我常想，是什么原因让他们的家庭关系变得如此不堪。他们这代人，三年自然灾害期间，他们挨过饿，背井离乡的他们吃过不少苦，拉扯几个孩子的那些年他们相互扶持也走过来了， 生活从粗茶淡饭到现在吃穿不愁儿女成家立业，到了晚年他们的年收入依然
不菲，足以保障家庭支出和医药费用，为何老夫妻之间的关系如此失败。是这个快节奏的社会让他们无所适从导致家庭关系紧张，还是弃农之后长期的闲置导致社交范围收缩，内化到家庭层面两人思维和步调的不一致造成矛盾日趋激烈。我经常劝我爸，找个事做，哪怕不挣钱，就为了消磨时间，人一旦闲下来，会有很多不适应，会与社会脱节，会生出很多烦躁。我劝他，去跳广场舞，去钓鱼，去老年中心下棋打牌，甚至去承包一二亩地种菜养鸡，结果我爸不屑地说，我都种了一辈子地了，还让我去种地！我劝我爸去旅游，全国各地，年轻时没去过的地方，现在有时间了，钱也够花，可以去看看，结果我爸说，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个山吗，不看又能怎样。我说你这心态不好，得调整。我说地容易了一些，到他这里，调整心态与社会衔接，好像有点难。一个手机微信，我教了他三四年，他愣是不学，也不接受。最近才学了微信，结果，从来不用微信和我说话，实际上那个微信基本上不使用。我妈依然保持了见事看不惯就要管的优良传统，上管我爸，经常以吵架收尾，郁闷心情收获满满。下管我们兄弟姐妹，事管了，却又管不明白。我经常劝我妈，年纪大了，眼不见心不烦，少管点事， 结果我妈把我爸很多
年前的事翻出来，我真佩服她的记忆里，当年我爸哪句话得罪了她，她至今记忆犹新。我听了不耐烦，我说东山的云彩好看，她偏要扯上西岭的树杈上有夜猫子窝，我说妹夫一家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不要管闲事，她偏要说病好了药就不用吃了再吃就是浪费钱。我于是想，我将来老了，也会这样罢。

距离2021年春节，还有两个多月时间。春节我们要不要和我妈一起回老家，这对我来说是个大问题，也是我实在不敢想的问题。回老家，两个老人免不了又开始掐架。一个会说，你们怎么又回来了，有本事别回来。另一个则会说，这是我家，我想回来就回来。然后，两人又会开启一场新年的贺岁战争大戏，我们兄弟姐妹及我们的孩子们只能目瞪口呆地充当这部大戏的忠实观众实在无他选择，这个年也就支离破碎了，这样的年不过也罢。如果不回老家，我爸一个人在老家孤孤零零，一个人羡慕别人家阖家欢乐，一个人吃冰冷的年夜饭，一个人看无聊的电视春晚，年后再一个人孤零零地度日，那我这个“不孝子”的罪名就真正坐实了。

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