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悲最是黎民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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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未名空间)

我昨天在那篇我不关心华盛顿DC进入紧急状态的文章里提到了一个江苏泰州的外卖员,他因为被站点欠了4000多块钱讨要无果而自己自焚。虽然这类事儿关心建国同志会不会绝地反击的正义人士不感兴趣,但是,我今天还是要专门说说这事儿。
人如果不是到了绝望,谁会往自己身上浇汽油并且点燃?在我的印象中,最令我震撼的就是一位当年越南的僧人,因为当时军警拆毁寺院,抢走寺院里的舍利,他愤而自焚。亲眼目睹他自焚的美国记者大卫写道:“我会再看多一次该场景,但一次就够了。一个活人的身体中喷射着火焰,他的皮肤慢慢开始发泡并且起皱,他的头被烧黑并慢慢炭化。空气中弥漫着人肉燃烧的气味;我从未想过人的身体是如此易燃。在我的身后,我听到越南民众开始聚集起来并且小声地哭泣。我本人被震惊到连哭都哭不出来,头脑中一片混乱到连采访和用笔记录都做不到,连脑子都已经无法思考了……在他燃烧的过程中,他没有抽动过一块肌肉,没有发出一点喊叫,他本人出奇地镇静,和他周围哀号的民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僧人是为了信仰,那种决绝震撼整个越南。但是,这个江苏泰州的外卖员,却没有在朋友圈引起一点波澜。也难怪,一个底层草民,死不死活不活的,能撼动某些要捍卫正义的人的心吗?对于朋友圈中的某些人来说,什么疫情,什么菜价飞涨,什么互联网大厂压榨,什么底层生死,那都不是事儿,谁都不如建国同志当不当总统重要。

但是,对于我来说,这个躺在病床上的可怜人最重要。这种事真的很揪心,不给你钱,就倒汽油,拿着打火机,别人激你两句一生气就点火了。目前是全身烧伤80%,在ICU抢救,整个头部严重肿胀,已经看不出来原来的面貌,呼吸道严重损伤。这把火一点,没有一百万下不来,虽然第一波水滴筹需要的五十万已经筹齐了,后面这个家庭也会很难。特别现在临近年关,这个家庭可怎么是好?

我很久没有眼泪了,在拘留所里没眼泪,逢年过节去十字路口给老爸老妈烧纸也没眼泪,一个下午被封六个微信号也该吃吃该喝喝,但是,看到这个男人自己烧自己的视频,听到他说“我要我的血汗钱”,我的眼眶居然没预警地湿润了。一个男人,风里来雨里去挣饭吃,凭什么不给他报酬,为什么要逼得他自己烧自己?

我们平时太多关注那些互联网大厂的员工的996和福报了,有谁会关注这些外卖骑手?
这些外卖骑手,在我们这个国家的司法体系里,几乎没有任何法律能保护他们。这些骑手是劳务工吗?NO,他们被注册为个体工商户。但又不是独立的个体工商户,必须挂靠在第三方人资平台下,平台跟他们有是什么关系?嘿嘿,关系是平台委托供应商向骑手采购配送服务。这就意味着,出了问题,法律援助不管、中小企业保障基金不管,司法救助也不管,而平台呢?更不管。因为,这种外卖服务大部分情况下都是由平台授权的城市供应商提供服务,这些供应商再把授权分包卖给各个区的站长。层层转分包之后,平台跟骑手毛关系都没有。劳务工讨薪尚且困难,外卖骑手?没人管。这就是所谓的:责任最小化,成本最低化,利润最大化,法律擦边化,出事认命化。

这个男人太令人同情,他没有选择拎着汽油上公交车报复社会,没有去幼儿园门口砍小孩,也没去随手拉一个倒霉路人陪绑,更没有恶意放火泄愤少了站点,自己只是安静地点燃了自己,诉求也只是要回自己的血汗钱。而他的这种行为,居然在朋友圈里都溅不起一丝浪花。我在想:某些人不是追求民主吗?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不包括这个国家底层民众的生死吗?未来民主了,你们不需要他们的选票吗?我也希望每个关心美国大选的正义人士都明白,所谓中国的生活成本低的背后,就是这么多逼上绝路也不拖累无辜者的善良劳动者构成了你们的低生活成本;是他们的劳动才能让你有闲心去为大洋彼岸的正义与邪恶撕逼。

自焚是什么?是一个人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在不危害他人的情况时,最极端烈度最高的抗议方式,是在拿生命抗议,我认为这是一个人在尝试所有方法都没有结果的最后抗议方式。我能看到这个人的绝望。但是无法体验到这个人的绝望,更无法知道,这个外卖员,是否代表了更广大的我们平时没有关注到的群体。是谁,夺走了这个外卖员的血汗钱?是谁,让外卖员讨薪无门,从而丧失了希望?又是谁,是制造了这场绝望的惨剧的真正元凶?

警察呢?劳动监察部门呢?大V们呢?正义的民主人士呢?万恶的美帝再不好,人家还
有黑命贵,我们这里呢?只有命贱,互联网大厂员工命贱,互联网大厂的外包服务执行者也命贱;打工仔命贱,老板们也命贱;城市底层命贱,农民也命贱......到底谁的命不贱?朋友圈里整天为美国大选撕逼,就没有人为那些整天风里来雨里去的外卖员的权益和生死费一下手指头,转发一下有关他的消息?
实业领域的血汗工厂很容易识别,而且已经渐渐成为远去的历史,但是虚拟经济领域的血汗工厂却像一个隐形的饕餮,在吸食从业人员的血汗,劳动监管在他们面前几乎完全失灵。底层外卖员不可承受之重,已达极限。

早上,我跟大厨娘唠叨这事儿,我说这是资本的邪恶,她冷笑一声:你以为仅仅是资本的邪恶?这甚至跟劳动法关系都不那么大,根子上的问题还是要改变地方的政绩计算方式,什么时候政绩计算方式改了,什么时候问题就能解决了,互联网大厂也就不敢这么乱来了。大厨娘这话一下子让我想起了我一下就联想到前些天为了环保强行拆老百姓取暖炉子的新闻。真要考核指标里有官员治下外卖员工资和社保和政绩挂钩,有一个外卖员自焚就一票免职,我相信马上那些外卖平台就会出现外卖员有五险一金的新闻。

社会不怕“故意的恶”,因为“故意的恶”法律可以明确地针对制止;社会怕的是“结构性的恶”,因为这种恶,所有参与者都可能处于一种无知的状态。就像是某些正义人士在关心美国大选时时,完全不会想象出来自己对信息资源的占用也对另一些人的生死造成冲击;就像某些人的生死与他们的政绩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就用不着操心一样。或许现实真如拼多多所说:“你们看看底层的人民,哪一个不是用命换钱,我一直不以为是资本的问题,而是这个社会的问题,这是一个用命拼的时代。”堆坟九仞,抽苗三寸,长悲最是黎民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