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视，忽视，以及亚裔的位置

前几天的葬礼和下跪，极端性的抗议，又让很多华人开始感觉，是不是在美国华人比黑人还惨。

这里的惨，或者地位低，我认为更准确地说，是指你的声音能不能被听见，你的处境能不能被关注，而不是经济地位，社会地位意义上的惨。从经济地位和事业成就来说，亚裔的收入中位数不仅超过非裔西裔，也超过白人，这当然不能说惨。另外，非洲对于非裔来说，只是个遥远的背景和模糊的存在，而中国不论作为国家，还是文化，思维和生活方式，在华人这里都是非常清晰，可感的。如果觉得美国人的很多生活方式不入我们的眼，华人完全可以以自己的一些好的传统来自傲--比如责任感，比如自律。

那么，惨不是惨在你真的过得差，而是惨在没人理你。

我曾经和一个美国人谈过这个问题，他说，在美国白人的心里，对华裔有一个印象——inscrutable ，不可捉摸，难以理解。我想这种印象来源于几个因素：开餐馆的华人除了点餐送餐很少能和美国人自然地交流；华人（整个东亚裔）一般来说都比较内敛，而白人，黑人，西班牙裔外向，爱说笑，无形中就降低了相互的防备，而华人总给人内向，忧心忡忡的样子。最后一个因素，就是没有什么理由的，不同背景的人之间天然有很大的鸿沟这个问题。你觉得我难以理解，我其实也觉得你难以理解。中国国内的著名自由派知识分子为什么会感到文化障碍很难逾越？就是因为不在美国长大，英语不地道，没有熟悉美国人的影视，体育，就算你是自由派，在价值观上很美国，但是在日常生活中遇到活生生的普通人的时候，还是有交流障碍。毕竟，即使讲自由理念，也最终是你回到中国，用中文向中国人去传播，难不成，美国人还搬着板凳来听你讲自由主义？

当然是同一个民族，同一个语言，相似的背景的人容易沟通——杠精除外。

在种族的意义上，白人，整个盎格鲁撒克逊民族，都是极其富有站在高位制定规则，设定议程的能力和操纵他人的欲望的。一旦制定了规则，其余的人就只能按照他人已经制定的规则行事，无形中就已经被宰制了。在这个方面，亚裔在美国的成就极小，不仅难以制定规则，就连推动规则的修改都很少。甚至连想都没去想过。

这是一种权力关系，福柯意义上的权力关系。是的，中国有的著名学者说，文化无高下，制度有优劣，但是在文化和制度以外，其实还有无处不在的权力关系。即使这位学者跨越了文化和制度的障碍，获得了最好的文化和最优良的制度，也还是会发现，他仍然是权力关系网络中的一个小点，还是有人在宰制他。

在这种权力关系的隐形运作中，白人制定了规则，黑人受尽了屈辱，然后黑人终于反抗一次，换来了白人良心的些许不安。亚裔的角色，更多是在这个A哭, 和从B手里得糖吃的过程中的，被忽视的看客C。

歧视这个词也被用滥了，歧视一是指观念上的偏见，bias，包括认为黑人就体育好，华裔都会功夫，都学会计，亚裔是从不闹事的模范族裔；二是制度性的区别对待---
different treatment.

当受过高等教育的非裔美国人在今年成功地把”系统性压迫”，systemic oppression
，写进关于种族歧视的最新定义，就进入了制定规则的层面。抽象思维的境界包括制造概念和下定义。成功完成了这一步，就能改变很多人的命运。

在歧视和忽视以外，还有一点尴尬。亚裔作为一个内部本身也不统一，并没有共同的认同的群体，既缺少白人制定规则和操纵他人的优势，也缺少黑人以受害者身份刺激白人良心发现的那种道德高地和勇猛---勇猛有时也是需要的，大家都怕了你呗，甚至也缺
少西班牙裔那种我就是非法移民了怎么样，我也上街游行要绿卡那股横劲。然后还特别爱反省——都是我的错，这样的我，给你添麻烦了。

在以美国白人为中心往外看的视角里，对西班牙裔和非裔，常常有强者怜悯弱者的那种感觉，但这个定位是清晰的，但面对亚裔，却又不是滋味，说你强吧，没有白人（含犹太人那么强），说你弱吧，你收入比我还高。

《摘金奇缘》放了以后，我认识的一个一辈子没有出过国的前美国警察，很认真地跟我说，他的一个朋友告诉他，真实的亚洲人，比电影里演的还富。我一句话也没说，心里想：你愿意信就信吧，虽然那绝对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