疮乙己 (补完版本) (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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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未名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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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xssn (下室琐男), 信区: Military
标 题: 疮乙己 (补完版本)
发信站: BBS 未名空间站 (Sat Mar 27 00:33:57 2021, 美东)

部分引用了: SandersTrump (TrumpSanders)
https://www.mitbbs.com/article_t/Military/59261345.html

法拉盛巴菲店的格局,是和国内不同的,都是当门一个方形的小讲台,台子上放着裹好的刀叉,可以随时给人。留学读博的人,周末周日做完了实验,每每花八个刀乐,买一个饭盒,挑两个小菜--这是十多年前的事了,现在每盒要涨到十刀,--拿一次性盒子装着,倘肯多花几刀,便可以买一杯饮料,比如可乐,作下饭物了,如果出到二十刀,那就能挑一个座位堂吃,但这些顾客,多是T恤帮-实验室的千老苦力,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穿着衬衫的上班族,才踱进店面正厅的房子里,要酒拿菜,慢慢地坐吃。

我从十二岁起,便在拆那斯答的巴菲店里当伙计,掌柜说,样子太傻,怕侍候不了衬衫主顾,就在外面做点事罢。外面的实验室T恤苦力,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
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照烧鸡块从菜盆里夹出,看过饭盒里饭太多没有,又亲看将菜放在饭盒,然后放心:在这严重兼督下,多掺饭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掌柜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荐头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包刀叉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柜台里,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掌柜是一副凶脸孔,主顾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疮乙己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疮乙己是买盒饭而穿衬衫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部乱蓬蓬的花白的胡子。穿的虽然是衬衫,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疮耙2020,马嘎之类,教人半懂不懂的。他本来不姓疮
,别人便从垃圾桶丢掉的Rally标语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疮乙
己。疮乙己一到店,所有喝水吃饭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疮乙己,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他不回答,对柜里说,“要两个菜,要一杯可乐。”便排出九张纸刀乐。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被人家骂Chinese virus了!”疮乙己睁大眼
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被白疮粉围住,吊着打。”疮乙己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白人骂Chinese
virus不是骂我……Chinese virus!……我已经是精神白人了!”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疮乙己原来也读过学位,但终于没有毕业,又不会营生;于是愈过愈穷,弄到将要讨饭了。幸而会摆弄些个电脑,便替人家修修电脑,装装系统,换一碗饭吃。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好吃懒做。坐不到几天,便连人和电脑配件,一齐失踪。如是几次,叫他修电脑的人也没有了。疮乙己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偷窃的事。但他在我们店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用信用卡;虽然间或没有现钱,暂时记在粉板上,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从粉板上拭去了疮乙己的名字。

疮乙己喝过半碗牛尿,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疮乙己,你当真信大选作弊么?”疮乙己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2016猪党作弊疮皇都赢了,2020疮皇怎么连裤子都输没了呢?”疮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stop the 死丢”,”马嘎“,
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巴菲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掌柜是决不责备的。而且掌柜见了疮乙己,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疮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孩子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读过书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读过书,……我便考你一考。川皇的MAGA,怎么拼的?”我想,讨饭一样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疮乙己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会拼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拼法应该记着。将来你出人头地的时候,要记得川皇是怎么拯救我们的。”我暗想我出人头地不知牛年马月,而且我们掌柜也从不挂疮耙的标语;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是哎母哎鸡哎么?”疮乙己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川皇稳了,今天又发推特,说我们赢了we won,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疮乙己刚用指甲蘸了可乐,想在柜上写字,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邻座孩子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疮乙己。他便给他们可乐,一人一口。孩子喝了可乐,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杯子。疮乙己着了慌,伸开五指将纸杯罩住,弯腰下去说道,“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直起身又拿起红色的可乐纸杯,骄傲地说,“We, The People。”于是这一群孩子都在笑声里走散了。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掌柜正在慢慢的结账,取下粉板,忽然说,“疮乙己长久没有来了。还欠十九个刀乐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吃巴菲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打折了腿了。”掌柜说,“哦!” “他总仍旧是要
stop the 死丢。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跑到国会里去了。国会的东西,偷得的么?


“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写服辨,后来是打,打了大半夜,再打折了腿。”“后来呢?”“后来打折了腿了。”“打折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死了。”掌柜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

中秋之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火,也须穿上棉袄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顾客,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阵咳嗽声,猛地一惊,“要一盒饭。”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疮乙己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戴着一个一次性破口罩,右边的带子已经断了,打着结,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夹袄,盘着两腿,下面垫一个蒲包,用草绳在肩上挂住;见了我,又说道,“要一盒饭。”掌柜也伸出头去,一面说,“疮乙己么?你还欠十九个刀乐呢!”疮乙己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现钱,鸡肉要多点。”掌柜仍然同平常一样,但见他咳嗽得厉害,不由得戴上口罩,远远对他说,“疮乙己,你是不是又被白疮粉打,还染上新冠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举着疮耙 2020的旗子,去Rally上瞎混,怎么会染上新冠?”孔乙己低声说道,“跌断,跌,跌……”他的眼色,很像恳求掌柜,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掌柜都笑了。我拿了一盒饭包在塑料袋里,端出去,放在门槛上。他从破衣袋里摸出四张纸刀乐,放在地上,见他满手是泥,原来他便用这手走来的。不一会,他吃完盒饭,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疮乙己。到了年关,掌柜取下粉板说,“疮乙己还欠十九个刀乐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疮乙己还欠十九个钱呢!”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疮乙己的确死了。

二零三一年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