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寅恪《唐代政治史述论稿. 统治阶级之氏族及其升降》节选

全文：http://m.aisixiang.com/data/95483-2.html

陈寅恪：唐代政治史述论稿
上篇 统治阶级之氏族及其升降

　　 《朱子语类》壹壹陆《历代类》叁云：

　　 唐源流出于夷狄，故闺门失礼之事不以为异。

　　 朱子之语颇为简略，其意未能详知。然即此简略之语句亦含有种族及文化二问题
，而此二问题实李唐一代史事关键之所在，治唐史者不可忽视者也。兹请先论唐代三百年统治阶级中心皇室之氏族问题，然后再推及其它统治阶级之种族及文化问题。

　　 若以女系母统言之，唐代创业及初期君主，如高祖之母为独孤氏，太宗之母为宝
氏，即纥豆陵氏，高宗之母为长孙氏，皆是胡种，而非汉族。故李唐皇室之女系母统杂有胡族血胤，世所共知。不待阐述，兹所论者专以男系父统之氏族为范围也。

.......

兹依据上述资料，作一李唐皇室血统世系表，起自李熙，迄于世民，以备参考。至李重耳则疑本无其人，或是李初古拔之化身，故不列入，以示阙疑之意。凡女统确知为汉族者，标以□符号；确知为胡族者标以~~~~符号；虽有胡族嫌疑，但在未发见确证，仍可认为汉族者，则标以……符号。

　　

陈先生这篇文章的结尾：

更总括以上所述者论之，则知有唐一代三百年间其统治阶级之变迁升降，即是宇文泰“关中本位政策”所鸠合集团之兴衰及其分化。盖宇文泰当日融冶关陇胡汉民族之有武力才智者，以创霸业；而隋唐继其遗产，又扩充之。其皇室及佐命功臣大都西魏以来此关陇集团中人物，所谓八大柱国家即其代表也。当李唐初期此集团之力量犹未衰损，皇室与其将相大臣几全出于同一之系统及阶级，故李氏据帝位，主其轴心，其它诸族入则为相，出则为将，自无文武分途之事，而将相大臣与皇室亦为同类之人，其间更不容别一统治阶级之存在也。至于武曌，其氏族本不在西魏以来关陇集团之内，因欲消灭唐室之势力，遂开始施行破坏此传统集团之工作，如崇尚进士文词之科破格用人及渐毁府兵之制等皆是也。此关陇集团自西魏迄武曌历时既经一百五十年之久，自身本已逐渐衰腐，武氏更加以破坏，遂致分崩堕落不可救止。其后皇位虽复归李氏，至玄宗尤称李唐盛世，然其祖母开始破坏关陇集团之工事竟及其身而告完成矣。此集团既破坏后，皇室始与外朝之将相大臣即士大夫及将帅属于不同之阶级。同时阉寺党类亦因是变为一统治阶级，拥蔽皇室，而与外朝之将相大臣相对抗。假使皇室舆外廷将相大臣同属于一阶级，则其间固无阉寺阶级统治国政之余地也。抑更可注意者，关陇集团融合胡汉文武为一体，故文武不殊途，而将相可兼任；今既别产生一以科举文词进用之士大夫阶级，则宰相不能不由翰林学士中选出，边镇大帅之职舍蕃将莫能胜任，而将相文武蕃汉进用之途，遂分歧不可复合。举凡进士科举之崇重，府兵之废除，以及宦官之专擅朝政，蕃将即胡化武人之割据方隅，其事俱成于玄宗之世。斯实宇文泰所创建之关陇集团完全崩溃，及唐代统治阶级转移升降即在此时之征象。是以论唐史者必以玄宗之朝为时代画分界线，其事虽为治国史者所得略知，至其所以然之故，则非好学深思通讥古今之君子，不能详切言之也。

【 在 cxc (无耻之耻) 的大作中提到: 】
: 全文：http://m.aisixiang.com/data/95483-2.html
: 陈寅恪：唐代政治史述论稿
: 上篇 统治阶级之氏族及其升降
: 　　 《朱子语类》壹壹陆《历代类》叁云：
: 　　 唐源流出于夷狄，故闺门失礼之事不以为异。
: 　　 朱子之语颇为简略，其意未能详知。然即此简略之语句亦含有种族及文化二问题
: ，而此二问题实李唐一代史事关键之所在，治唐史者不可忽视者也。兹请先论唐代三百
: 年统治阶级中心皇室之氏族问题，然后再推及其它统治阶级之种族及文化问题。
: 　　 若以女系母统言之，唐代创业及初期君主，如高祖之母为独孤氏，太宗之母为宝
: 氏，即纥豆陵氏，高宗之母为长孙氏，皆是胡种，而非汉族。故李唐皇室之女系母统杂
: ...................

　　说起来，我刚要发一篇相关内容的，就发现楼主发出来了，好像我是借题发挥似的。
　　我赶紧发...

这些天经常看到有人就李唐的血统（少数人涉及到文化变迁）争论不休。好奇这些人是有没有看陈寅恪先生的文章。近代治南北朝隋唐（中古史）历史，应当无出陈先生之右。在很多这些人争论的问题中，陈先生的文章早有结论。不知道他们是看不起陈先生的学问呢，还是有新的证据足以推翻陈先生的结论。

而有些更迫切值得研究的问题，反而没有多少人关注。

【 在 YXLM (非要昵称不可吗) 的大作中提到: 】
: 　　说起来，我刚要发一篇相关内容的，就发现楼主发出来了，好像我是借题发挥似的。
: 　　我赶紧发...

　　武则天肯定是把关陇贵族集团搞没了的那个。
　　但关陇贵族集团本来是军事集团，在和平时期终究是要没的。历朝历代都有一个“由武入文”的过程，这一过程肯定有很多副作用。然而，没这个过程，就更难长久。例如秦朝。甚至元朝那样以最强武力建立起来的政权，它的统治也还是不久。

　　近代以来，人们惯于用进步主义思路去看问题，对利弊得失往往洞若观火，但对弊端的必然性，却不乐于承认，至少不会强调。于研究者是“不强调”，于世人往往就是“不知道”了。
　　基于近代以来社会进步的神速，这种乐观主义未必没道理（虽然也制造过奇灾大祸）；但于古代就事论事，因为古代没有引发社会神速进步的那些基本因素，这种乐观主义绝无依据。

　　具体到关陇贵族集团。
　　隋末大起义中，关陇贵族集团已然分崩离析自相残杀，但仍然主导时局，夺取天下，足见其实力强盛。
　　杨广、杨玄感、李密、李渊、宇文化及等等，都是这个集团中的人物，他们互相残杀，却没有导致花落人家。

　　然而，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李世民听从魏征的谏言，从武功转向文治，关陇贵族集团就过时了。虽然官位、人物犹在，但骨子里却已经脱离时代，也失去了锐气。
　　武则天与关陇贵族集团不睦，关陇贵族集团并不缺乏讨伐武则天的大义名分，如果关陇贵族集团锐气如旧，他们连李唐一并推翻，也不在话下。推翻宇文周、杨隋的，不就是他们么？
　　他们被武则天搞没了，实在是因为他们已然衰弱。

关键节点在玄宗，不在武则天。

【 在 YXLM(非要昵称不可吗) 的大作中提到: 】

: 　　武则天肯定是把关陇贵族集团搞没了的那个。

: 　　但关陇贵族集团本来是军事集团，在和平时期终究是要没的。历朝历代都有一个“

: 由武入文”的过程，这一过程肯定有很多副作用。然而，没这个过程，就更难长久。例

: 如秦朝。甚至元朝那样以最强武力建立起来的政权，它的统治也还是不久。

: 　　近代以来，人们惯于用进步主义思路去看问题，对利弊得失往往洞若观火，但对弊

: 端的必然性，却不乐于承认，至少不会强调。于研究者是“不强调”，于世人往往就是

: “不知道”了。

: 　　基于近代以来社会进步的神速，这种乐观主义未必没道理（虽然也制造过奇灾大祸

: ）；但于古代就事论事，因为古代没有引发社会神速进步的那些基本因素，这种乐观主

: 义绝无依据。
: ...................

这版上多年来只有我贴陈寅恪的东西。好多人历史事实都不清楚。唐朝印象都是影视剧来的。（我要不是多年前读了陈的这本书，也一样的看法。）

事实上唐朝的统一只维持了一百多年的时间。其后在外军阀混战。在内相当长时间皇帝之更替乃至生命被掌
握军权的宦官控制。这是历史上宦官集团最高光的时间段。

唐朝之宦官能走到这个地步，绝不可能仅仅是其对立面之疏忽造成的。必有东方不败那样的豪杰。不过没找到写清楚此过程的书。这是非常有意思的一个问题。
【 在 cxc(无耻之耻) 的大作中提到: 】
<br>: 这些天经常看到有人就李唐的血统（少数人涉及到文化变迁）争论不休。好奇这
些人是
<br>: 有没有看陈寅恪先生的文章。近代治南北朝隋唐（中古史）历史，应当无出陈先
生之右
<br>: 。在很多这些人争论的问题中，陈先生的文章早有结论。不知道他们是看不起陈
先生的
<br>: 学问呢，还是有新的证据足以推翻陈先生的结论。
<br>: 而有些更迫切值得研究的问题，反而没有多少人关注。
<br>: 的。
<br>

关中的府兵制厉害，关中折冲府占天下一半，所以天下强军出关中，后来唐玄宗改成募兵制礼崩乐坏，

隋末英雄起义还有英雄豪杰的传说，到了五代十国就全是地痞流氓行径了。

【 在 YXLM (非要昵称不可吗) 的大作中提到: 】
: 　　武则天肯定是把关陇贵族集团搞没了的那个。
: 　　但关陇贵族集团本来是军事集团，在和平时期终究是要没的。历朝历代都有一个“
: 由武入文”的过程，这一过程肯定有很多副作用。然而，没这个过程，就更难长久。例
: 如秦朝。甚至元朝那样以最强武力建立起来的政权，它的统治也还是不久。
: 　　近代以来，人们惯于用进步主义思路去看问题，对利弊得失往往洞若观火，但对弊
: 端的必然性，却不乐于承认，至少不会强调。于研究者是“不强调”，于世人往往就是
: “不知道”了。
: 　　基于近代以来社会进步的神速，这种乐观主义未必没道理（虽然也制造过奇灾大祸
: ）；但于古代就事论事，因为古代没有引发社会神速进步的那些基本因素，这种乐观主
: 义绝无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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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一个大国，是没办法认真执行府兵制的。
　　府兵制的本意，是人人服兵役，人人参战，如果实在没仗可打，至少人人戍边。这样的国家，自然在军事上的弹性非常大，即便打了败仗（打败仗总是难免的），也很容易恢复。只要男丁尚在，就总是可能反败为胜。
　　但是，作为一个大国，这个无法做到。如果你强求人人戍边，交通消耗太大。如果采取折中措施，糊弄过去，那就是糊弄的，达不到目的。

　　此外还有一条，就是贫富差异最好别太大，这一点也无从长期保证。

　　因此，古罗马有马略改制，中国有陈胜吴广起义。中国的大一统王朝，认真实施府兵制的时期，主要只有秦朝、西汉初期（汉武帝时即辅以募兵制）和初唐。
　　其中，秦朝很快亡国，西汉初期有大量封国，也不是标准意义上的大一统王朝。结果，府兵制主要就是初唐。

　　初唐能强行执行府兵制，是因为它有均田制。因为长期战乱人口减少，国家尚握有大量无主土地可以实施均田。给你分地，你总不能太抱怨吧？
　　但均田制在经济上是很难长期维系下去的。均田制瓦解，府兵制也就瓦解了。

　　这里仔细分析一下陈胜吴广起义：
　　很明显，陈胜吴广起义直接诱因不是因为戍边，而是因为路太远。此外就是，陈胜吴广这帮人被秦国统治时间很短。这种情况下，把他们按军队组织起来，等于是给他们搞叛乱提供方便。在 Caravel (克拉维尔) 的大作中提到: 】
: 关中的府兵制厉害，关中折冲府占天下一半，所以天下强军出关中，后来唐玄宗改成募
: 兵制礼崩乐坏，
: 隋末英雄起义还有英雄豪杰的传说，到了五代十国就全是地痞流氓行径了。

除了均田制之外得问题，

我认为还有紧迫感得问题

在家乡附近打仗是保家卫国，很有荣誉感。打赢了可以衣锦还乡，跟老乡吹牛逼。

等到帝国扩大之后，作战区域已经到了边境苦寒之地，贵族子弟肯定不愿意再去。只有穷得只剩下命得才愿意去。

【 在 YXLM (非要昵称不可吗) 的大作中提到: 】
: 　　作为一个大国，是没办法认真执行府兵制的。
: 　　府兵制的本意，是人人服兵役，人人参战，如果实在没仗可打，至少人人戍边。这
: 样的国家，自然在军事上的弹性非常大，即便打了败仗（打败仗总是难免的），也很容
: 易恢复。只要男丁尚在，就总是可能反败为胜。
: 　　但是，作为一个大国，这个无法做到。如果你强求人人戍边，交通消耗太大。如果
: 采取折中措施，糊弄过去，那就是糊弄的，达不到目的。
: 　　此外还有一条，就是贫富差异最好别太大，这一点也无从长期保证。
: 　　因此，古罗马有马略改制，中国有陈胜吴广起义。中国的大一统王朝，认真实施府
: 兵制的时期，主要只有秦朝、西汉初期（汉武帝时即辅以募兵制）和初唐。
: 　　其中，秦朝很快亡国，西汉初期有大量封国，也不是标准意义上的大一统王朝。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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