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晚舟案：程序滥用或成转折点，但中美加“三国杀”还将继续

600余天的等待，不是终点，而是新的开始。

当地时间8月17日上午，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高等法院再次开庭，对华为公司副总裁、首席财务官孟晚舟引渡案中涉及程序滥用的辩护申请进行听证。这是该案在进入围绕程序滥用进行的辩护后首次开庭。

2个多月前，孟晚舟并未等来期盼已久的胜利。加拿大法院“双重犯罪”成立的裁决，打碎了孟晚舟回国与子女亲人团聚的梦想。那位总把情感埋于心底的孟父任正非，在过去不到2年时间接受的专访比之前30年还要多。从回避镜头到主动讲述，这位CEO既是为了挽救自己一手带大的企业，也是为了弥补对女儿深深的歉意。

这一轮庭审，孟晚舟和无数国人能等来想要的结果吗？很难说。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无论结果如何，这都不会决定孟晚舟的命运，更不会是中美加这幕棋局的终局。
2020年5月27日，华为技术有限公司首席财务官孟晚舟离开她的家去温哥华参加法庭听证会。

一 律师团队聚焦美加程序滥用

2018年12月1日，从香港前往墨西哥开会的孟晚舟在加拿大温哥华转机时，先是遭到加拿大边境服务局的非法搜查，不仅被没收手机，甚至还被迫交出手机密码，继而被加拿大警方逮捕。

由于手机被没收，孟晚舟“被消失”长达数小时，直至被捕。实际上，加边境服务局无权在孟晚舟未被捕的状态下实施搜查，孟晚舟也有权请求法律援助。

这一部分事实，在法庭同意孟晚舟律师的申请，要求加拿大政府公开逮捕孟晚舟前后，加拿大和美国相关部门在策划、沟通逮捕过程中的相关文件后得到进一步证实。这些文件表明，孟晚舟在温哥华机场被捕时，加拿大边境服务局利用海关检查的名义，对她进行了非法的拘禁、搜查和盘问，并将非法搜集到的信息传递给美国联邦调查局。这还是加拿大政府百般遮掩后的冰山一角——前者以信息敏感、危及国家安全为由，仍然遮掩了大部分文件。

尽管执法方从一开始就“不合法”，但加拿大检方依然应美国要求发起引渡诉讼。他们指控孟晚舟涉嫌欺诈并违反对伊制裁，要求加拿大依据双边引渡条约将孟晚舟引渡到美国。

这正是孟晚舟律师团队此轮辩护的焦点。就连法官也认为，目前已有的证据不能解释为什么加拿大边境服务局将从孟晚舟处获得的电子设备密码传递给加拿大皇家骑警，加拿大皇家骑警又将孟晚舟电子设备序列号等信息不当地传递给美国联邦调查局——这被律师团队认为违反了加拿大的《引渡法》。

一旦法庭裁定存在程序滥用，那么律师就能够以此为由申请终止引渡程序。因此，孟晚舟律师团队已申请进一步公开被遮掩的文件。

此次庭审分为公开和闭门两个阶段，预计将会持续五天时间。法官将听取控辩双方及“法庭之友”，决定是否进一步公开这些文件。其中，前两天主要是控辩双方辩论，后三天是法庭指定的第三方法律人士作为“法庭之友”对是否继续公开证据提供专业建议。

二 又一场披着法律外衣的政治闹剧

2018年8月，美国法院发布了对孟晚舟的逮捕令。但孟晚舟之后仍去过许多国家，而且加拿大也不是这些国家里唯一与美国签订有引渡条约的。但美国选择在加拿大逮捕孟晚舟，一方面是因为加拿大在政治上“更可靠”，另一方面是出于时机。

孟晚舟被捕时，中美两国元首和加拿大总理正一同在阿根廷出席G20峰会，并就经贸等问题进行协商。然而，加美两国并未就逮捕中国公民一事告知中方。

美国对华为的打压，也在2018年进入高潮。当年8月颁布的《2019财年国防授权法案》规定，禁止所有美国政府机构从华为购买设备和服务。此后，以国务卿蓬佩奥为代表的一干美国政客，不断在世界各地宣扬所谓的“华为威胁论”，意欲全面封杀华为。

彼时，特朗普政府已在前一年的《国家安全战略报告》里将中国明确定位为“战略竞争者”，除了发起杀气腾腾的“贸易战”，更在高技术领域疯狂打压中国科研人员和高新技术企业。在居于未来核心的5G通信领域处在绝对领先地位的华为，无可避免地成为美国的重点打击对象。

因此，无论是作为引渡必要条件的“双重犯罪”原则是否成立，还是据称遭到诈骗的汇丰银行是否早就知晓内情，亦或是滥用程序是否存在，都并非孟晚舟一案的本质。

中国政府对于孟晚舟案的立场一贯明确，即美加两国滥用其双边引渡条约，对中国公民任意采取强制措施，严重侵犯中国公民的合法权益。美方的目的是打压中国高技术企业和华为公司，加拿大扮演了美方帮凶的角色，“是一起严重的政治事件”。

虽然西方媒体时常强调本案的司法性质，但即便是《纽约时报》和BBC也并不否认本案的政治性。毕竟，一向大嘴的特朗普在不经意间曾吐露实话：如果对达成“史上最大的贸易协议”有帮助，必要时自己会介入此案，“甚至不排除放了她”。

“美加双方在孟晚舟案中对引渡条约的‘滥用’，主要不是法律意义上的滥用，而是美国以法律为幌子，行政治打击之实。”华东政法大学国际法学院副教授包毅楠表示，“就像所谓的南海仲裁案，本质依然是‘披着法律外衣的政治闹剧’”。

5月16日，美国政府大幅级对华为的芯片出口限制，试图通过断供芯片限制压服华为。

三 从未改变的游戏规则

孟晚舟案事发至今，于国人而言，其实也是一剂“醒药”。

中国曾在美国主导的全球化体系中获益良多，并主动拥抱体系中的国际规则，但孟晚舟被捕表明，这个规则体系正被自己的西方创建者一步步拆坏。这个残酷的剧本再次提醒我们：相互依赖性空前提高的国际体系并不能总是带来温情脉脉，它同样有着充满算计的冷酷玩法。

其实，这个玩法又何曾变过？

在2013年，美国就以极其相似的操作，通过把在纽约过境的阿尔斯通高管皮耶鲁齐投入监狱，最终把这家曾经属于法国的世界电力巨头化为美国通用电气旗下的资产。去年初，妥协后出狱的皮耶鲁齐与一名法国记者合著的《美国陷阱》在法国出版，详细讲述了美国如何利用其法律作为经济战的武器，来瓦解自己的竞争对手和掠夺别国的财富与成果。

再往前，早在近代资本主义世界体系诞生之初，刚刚崭露头角的英国便为了保护本国航运和制造业，在短短30年内三次对荷兰开战。英荷战争的原因很简单：由于荷兰的航海与金融业过于强大，英国政府颁布了《航海条例》，以行政法令的方式把畅行四海的荷兰船只硬生生排除出英国及其殖民地。
17世纪三次英荷战争，使大西洋最终为英伦三岛主宰，阿姆斯特丹的金融中心地位也让位给伦敦。

冷战后期以来，笃信新自由主义的经济学家往往沉浸于对外描绘全球市场的美好，却有意无意间忽视市场背后残酷依旧的竞争。

“现代文明的发展让竞争淡化了早期动辄充满嗜血与暴力的元素，竞争也更多在一定的规则下展开，但是以国家为代表的政治力量在市场竞争中从未缺席。”华东师范大学国际关系与地区发展研究院副教授张昕表示。

当然，华为之所以被针对，还因为它自身的中国元素。中国综合国力的快速成长，华为在5G技术上的绝对优势，这两者的组合才是向来以科技优势巩固其全球霸权的美国对华为“欲除之而后快”的根源。

因此，中国政府为维护孟晚舟而投入国家资源，就是在维护华为在市场中的合法权益，也是在维护中国的国家利益。

自案件之初，中国政府就与加美双方进行了密集的沟通。2018年12月8日至9日，外交部副部长乐玉成先后召见加美两国驻华大使，提出严正交涉和强烈抗议，并要求加方立即释放孟晚舟并保障其合法、正当权益，否则必将造成严重后果。

当年12月11日，国务委员兼外长王毅在“2018年国际形势与中国外交研讨会开幕式”发表演讲时表示，我们时刻关心每一位在海外中国同胞的安危冷暖，对于任何肆意侵害中国公民正当权益的霸凌行径，中方绝不会坐视不管，“还世间一份公道和正义”。

“如今虽然时代不同，但国家与市场的关系依然紧密，政治权力对企业的成长仍作用巨大。”张昕表示，在中美关系和全球化进程面临调整的背景下，美国难免会以类似手段打压中国，而中国政府也会一如既往保护本国企业合法利益。

四 国际法不在真空之中

但是，孟晚舟案映射的国际政治现实虽然残酷，却并不意味着我们只能停留在现实主义的窠臼看待世界。

“国际法规则的制定和运行绝不是在真空之中，而是根植于国际政治的土壤，处处反映国际关系的现实。”身为国际法学者的包毅楠坦承当前国际法的局限，但也强调不能因此就淡化国际法的巨大作用。

包毅楠认为，在国际关系面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关口，相比于传统意义上的战争对抗，大国之间更偏好通过经济战、法律战、舆论战这样的“文斗”进行博弈。在这样的博弈里，国际法同样是国家权力的组成部分，法律文本的意义和作用不可低估。

但不可否认的是，无论是涉及海洋划界纠纷的国际公法还是以协调民事商事为主的国际私法，中国相关法律人才都相对紧缺，梯队建设不足，难以满足国家对外交往的现实需要。

好在中国的涉外法制建设正在走向完善。今年两会期间，针对美国等国家以新冠肺炎疫情为由向中国提出的恶意指控，全国人大代表、北京市社会科学院法学所研究员马一德提交了呼吁加紧制定中国的外国国家豁免法的议案，以平等保护我国国民和外国投资者合法权益，反制美国转嫁责任的霸权主义行径。

1979年12月出生的霍利是美国参议院最年轻的议员，也是特朗普总统的“铁杆盟友”之一。今年4月初，霍利向国会递交议案，要求禁止联邦雇员在政府设备上使用国际版抖音（Tiktok），理由是后者与中国政府分享数据。几乎与此同时，霍利推出议案，要求特朗普政府对“扭曲新冠疫情信息的外国官员”实施制裁。

美国爆发新冠疫情以来，有个别议员不断挑动修改1979年通过的《外国主权豁免法》，丝毫不顾此举可能引发的动荡。

包毅楠表示：“在国家豁免的问题上，我国立场一向明确，即坚持‘绝对豁免主义’，但这并不妨碍我国在适当的时侯通过国内立法的形式细化相关的规定。欧美国家在上世纪70年代普遍完成了相关的国内立法，我国也以通过本国的国内法反制他国的不正当诉求。”

虽然27日的裁决并不利于孟晚舟，却决不意味着她会马上被引渡美国。孟晚舟的辩护团队仍将继续上诉，她的命运并未注定。但对于中国以及更多的中国企业来说，理解、接受并善于运用游戏规则，仍是征服荆棘之路上的重要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