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我最近的河流

离家百米不到，是一片野林子，延伸十几里，有一条小河贯穿其中。小河小到地图上没有名字。枯水季节，窄的地方能一跃而过。在地图上追溯河的源头，在很远的北面。我没有真正看到河流是如何起源的。水潜流在土壤和岩层中，碰巧从某处石缝涌出地面。顺势往低走，在流经的路上一路呼朋唤友，浩浩汤汤成了规模，就成了河。

离家远一些这样的小河还有几条。都是自北向南，最终流进安大略湖。这些河各有归属的流域，某个地域的雨水只能进某条河。大江大河有大山作为分水岭。家附近这些小河，分水岭也许只是一个屋脊，一道街沿。想象云里雾里相邻的两滴水，类似青梅竹马，下雨时被风一吹散，恰好掉在屋顶的两侧，于是各奔东西，进入不同的河流。这两滴水多年以后如果凑巧能在大海中相遇，就像人间的传奇。

我在这里住了十几年，闲了就到野地转。这条河也从近邻熟悉成了远亲。今年躲避新冠病毒，没有其它去处，与这条河这片林子就有更多的感情纠葛。春天是解冻的季节，一天一个景色，沿河各种树渐次发芽展叶开花。春天森林中的惊喜总是留着余地，好让高潮迭起。夏天我走动最频繁，绿树繁花已因习惯而漠视，更关注的是虫鸣鸟啼，和突然遭遇的小动物。秋天让人有紧迫感，每次去森林都像在告别什么，想留住什么。最后是冬天。不管天气再冷，冰只能冻结静止的水面。活水流动的地方不会结冰，让人联想到不会被专制禁锢的思想。

安大略省的水域是动物的天堂。但这条密林中小河太不起眼，别的地方习见的天鹅野鸭，我从没有在这里见到过。也许河道太狭太浅，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洄游的三文鱼最远也只能到达几里外的下游。唯一在河里见到的大型动物是河狸。这种被铸在加拿大硬币上，与加拿大历史紧密相连的朋友，每每伐倒河边的树木，在河上筑出堤坝，在其中营造自己的小窝。

春夏秋冬，小河沿岸的森林荣枯交替，人世间更是变幻无常。与小河为邻多年了，也目击到河道在改变。有弯道的地方，夏季的洪水往往淘洗侵蚀正前方的河岸，却把泥沙沉积在流速较慢的彼岸。这种效应使得凹岸更凹，凸岸更凸，使河流弯道越来越弯。

世界上有千万条河流。有的繁茂生养，滋润过童年；有的阻隔山川，激励过青年。我眼前的这条无名小河，毫无特点，只因日日亲近，生出许多喜欢。记忆里过去那些大川大河，反倒渐行渐远渐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