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靖的求学和飞速成长的几个月

金庸笔下的大侠郭靖，是一位厚重少文，诚朴质实，甚至有些鲁钝的人物。然而，在他青少年时代的短短五个月里，他的武功极速提高，阅历极大增加，人生如开挂一般飞速成长，给他自己的一生和周围的世界都带来深远的重大影响。这一切，都源于他离开蒙古到中原游历求学，类似于今天的同龄人离开家出门去上大学或者出国留学的经历。

这一年是公元1206年，铁木真在斡难河源头被推举为成吉思汗，随即派遣郭靖外出。八百年前，少年郭靖在短短几个月里面的经历，构成了《射雕英雄传》故事的主体部分。

这一年的三月，郭靖沿着冬奥会线路从张家口抵达北京（大金国中都），遇到了杨康，王处一，和赵王府的众高手。当时，他虽然已经由江南七怪等人教育多年，有了初级入门水平，但还是武功低微，不如杨康，不如尹志平，远不如侯通海，更无法和其他人相比。梅超风回忆时，认为自己在三招之内就可以杀死郭靖。彭连虎一掌下来，如果打到，郭靖的手臂就非断不可。话说“这时铅云低压，北风更劲，天上飘下片片雪花，大雪初落”，反映了冰冷的现实，阴郁的心境。

短短五个月以后，这年八月中秋前夕，郭靖的武功又是怎样的呢？“沙通天与彭连虎并肩攻上”，两个人加起来也仍然不是他的对手，被郭靖打得“不住倒退，只剩招架之功”。郭靖“左肘回撞，把沙通天逼得倒退三步，抓住彭连虎后心，提将起来，左手握拳，就要如铁锥般当胸击来”。和几个月前相比，面对社会，面对世界，局面完全反转，强弱完全改变，十八岁的少年，完美地实现了人生逆袭，奠定了自己一生的基础，开创了属于自己的时代。后世的各种爽文，打脸文，种田文，与此相比，都显得有些弱爆了。

所以，这几个月是他一生之中成长的关键时段：此前十七八年只是故事铺垫，武功只学到跑龙套的水平；经过这几个月在中原各地的密集学习和历练，他武功“已胜全真诸子”和朱子柳武三通，仅次于全天下顶尖的东邪西毒北丐南帝和周伯通裘千仞这寥寥数人；此后此后只是余波，叙述少年成长故事的收官阶段，以参加华山论剑和襄阳守城结尾，确立了在武林中、社会上、传奇里的地位。

那么，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呢？在这几个月里，郭靖的日程安排得非常满，前后参加了无数游学活动，极大地开阔了眼界，丰富了自己。话说，郭靖本来是成吉思汗从蒙古公派到中原办事的，目的是对付大金赵王完颜洪烈。但是，赵王府里府外，几次混战以后，郭靖忽然遇到了领导逼婚问题，要他根据长辈杨铁心的意思与穆念慈成亲。他坚决反对，与黄蓉一起开汗血宝马牌红色跑车外出。这算是人生歧路上的一个重要选择。

从三月到五月，郭靖和黄蓉一起亲密旅行，游山玩水，同学同泳。“时近端阳，天时已颇为炎热”的时候，直男郭靖对黄蓉热切表白“我只娶你”，距离两人相识一共还不到两个月时间（黄蓉三月离开桃花岛，在张家口初遇郭靖）。先有了性格上的成熟，自立，自由意志，有自己的判断和抉择而不是任人安排，然后才有事业上的成功，自我实现。后世的张三丰，令狐冲，也都是如此。

随后洪七公登场，教郭靖降龙十八掌，“如此一月有余”，到了农历六月；接下来，又教各种临敌经验实战本领用了半个月；再接下来，遇到欧阳克驱使群蛇，必须发展密集阵武器反制，练“满天花雨掷金针”又过了十来天，应当是到了六月底。

“这些时日中，洪七公随口点拨，顺手比划，无一而非上乘武功中的精义，尽为江南七怪生平从所未窥的境界”。看到了没有，留学选对导师，选好精华的课程，高端的方向，是多么重要。如果郭靖留在蒙古，摔跤射箭，没有外出留学（现在从大陆去香港读书也可以叫留学，郭靖从外蒙古到金国和南宋学习游历叫留学没毛病，不涉及古代政治实体问题），那么，也就无法有这一番际遇，不能突破局限，超越自我，更进一步。

经过了这番来自绝顶高手的私教和训练，等到了陆乘风的太湖归云庄里，郭靖已经能够和梅超风斗上四五十个回合，不落下风。此后不久，他与欧阳克相斗四十余招，也基本能够自保。原先水平与他相当的黄河四鬼，现在他一招就能击败。

黄药师在归云庄对郭靖说“今日是六月初五”，要郭靖在一个月后到桃花岛上领死，起因是郭靖小时候误打误撞杀了陈玄风，又用慢掌打败了梅超风。黄老邪护短，迁怒，一下子连日历都看错了，实在有损他算术奇才文化大师的江湖名声。按说，从上面的叙述算下来，从端午节前后开始，乞丐美食家洪七公的培训班开了两个月，到这时候应当已经是七月初了。这一年，成吉思汗即位的公元1206年，是南宋宁宗开禧二年（也就是韩侂胄开禧北伐那一年），并没有闰月。不过，黄老邪武功高，脾气大，掌握着社交媒体删帖权，就算他有理，姑且算是六月吧。

这里郭靖遇到第二个歧路和选择。“金刀驸马”可以不做，无非是个人情感问题。但是，你是蒙古体制内的打工人啊，是有编制的公派的，面对海岛黑恶势力黄老邪，如果力战不敌，被擒被杀，也就算了，怎么能听他的要求约定时间到桃花岛上去领死？显然，郭靖在来到中原几个月，和众多武林人物打交道以后，已经完全按照江湖规则在行事了。毕竟他不姓赵，也不像成吉思汗家族那样姓孛尔只斤，需要找准自己的定位和方向。何况，天家无情，他的拖雷安答后来就是卷入权力斗争而莫名其妙死去的。

接下来，郭靖转悠了几天，学全了降龙掌法，提前去了桃花岛，和老顽童周伯通结拜，学会了逻辑双标，啊不对是双手互博，然后与欧阳锋在桃花岛上、海船上、明霞岛上反复斗争，练了九阴真经上面的易筋锻骨篇。到了这个阶段，不管是在赵王完颜洪烈的海船上，还是在南宋临安的皇宫里，他的武功已经胜过了参仙老怪梁子翁，不亚于千手人屠彭连虎等江湖上成名多年的人物。

在牛家村密室，郭靖黄蓉二人吃瓜疗伤七日七夜，已是到了七夕。仅仅一周后的七月十四，两人又已经从包邮区的浙江牛家村带着武穆快递一路赶到湖南的洞庭君山，参加七月十五的丐帮换届大会。话说，洪七公就算武功暂时没有了，前任帮主的责任还在，难道不应该参加新帮主权力交接仪式？他把所有工作推给新任帮主黄蓉，造成两面人彭长老等人差点夺权成功，投降铁掌帮，而他自己蹲在南宋皇宫里面狂吃一碗又一碗“鸳鸯五珍脍”，郭黄二人出发前要找他都找不到。这个交接搞得和川普下台差不多，算不算懒政怠政，不作为，不在状态？

此后，铁掌峰上对敌裘千仞，黄蓉受伤，经过瑛姑指点，找南帝疗伤（总算是南帝为了让郭靖节约里程，已经事先搬到了湖南桃源，省得郭靖还要跑去云南大理），排除渔樵耕读的阻碍上山，又应付瑛姑寻仇，学习九阴真经的外文部分，经过了湍江险滩，反反复复，千里作战，来回奔波，多次遇敌，等到返回了浙江牛家村，见到了悲愤的柯镇恶（柯误以为其他几怪被东邪所杀），竟然才只到了八月初！“沙通天与彭连虎并肩攻上”，两人联手，也打不过郭靖，就发生在这个时候。彭连虎虽然武功不如黄药师，但是比后者有生活常识，会看日历，指出这一天是八月初七。

接下来，郭靖和黄蓉去了桃花岛，因为误会而大闹一场，从桃花岛回来，才八月十三。可见这个岛距离大陆很近。为什么一定要在八月十五放假期间到嘉兴烟雨楼打一场呢？这是此前，三月里的时候，正邪双方在北京签对赌协议约下的时间地点。那时候，双方都没有想到，郭靖在这短短几个月里把日程安排得这么满，从南走到北，从白走到黑，比EMBA学员打飞的上课还要忙，一路完成了上面提到的无数阅历和项目，在短时间里就化蛹为蝶，定情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

当年，丘处机在路过牛家村，极大扰动了世界历史进程以后，在醉仙楼上和江南七怪约定的是，十八年后的三月廿四，让郭靖和杨康比武。后来，丘处机提前认输，约会改成了正邪双方在八月中秋比拼。从这年三月到八月，郭靖完成了成长为一代大侠的关键步骤。他这个时候多大年龄？书中提到，他是十月出生的。那一年，应当还不到十八周岁。

“钱塘江浩浩江水，日日夜夜无穷无休的从临安牛家村边绕过，东流入海”。小说是虚构的，一代代少男少女们的命运和人生追求却是真实的，如江水般无穷无休，青春亦如江水般易逝难留。“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关键处往往只有几步，尤其是在人年青的时候”。郭靖的故事证明了这一点。西方文学有“教育小说”，讲少年人学习成长，出门漫游，适应社会，发现自我，比如《约翰 · 克利斯朵夫》，《威廉 · 迈斯特》，《绿衣亨利》等等。武侠小说中，武功只是外在的幌子，吸引人的，是里面的情节和人物，尤其是主角的成长。郭靖，杨过，张无忌，虚竹，狄云，令狐冲，无不如此。

金庸最初的两部武侠作品，《书剑恩仇录》和《碧血剑》，主角都是官二代，天生与众不同，自小被众星捧月特殊培养，初入江湖就已经具备极高武功。这种风格从《射雕英雄传》开始改变。金庸从此进入了创作的高峰期，写出的长篇武侠作品里面，几乎所有主人公，比如上面提到的那些，全都是背景平凡，从普通的起点出发，一路披荆斩棘，多次出生入死，在独立生活中历练，得到教育和成长。

真实的人生，不像小说里面发展得那么快。成吉思汗1206年成为蒙古大汗，要到九年以后的1215年才能攻占金国的中都，而不是像小说里面写的那样只过了几个月。接下来，到1219年蒙古大军才西征花剌子模，要到1224年才返回。穆念慈如果是在铁掌峰上失身于杨康，那是成吉思汗即位，郭靖武功大进人生开挂那一年，即1206年七月的事，等到西征大军返回，杨过应该已经十七八岁了，不会是小说末尾郭靖黄蓉二人看到的婴儿模样。全真七子里面有三位（马钰，谭处端，孙不二）早在成吉思汗即位以前二十多年，也就是小说里郭靖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

然而，艺术真实毕竟反映了生活真实。即使不像小说里面那样浓缩（比如《雪山飞狐》把几十年的江湖恩怨都浓缩到一天里面解决，相比之下，《射雕英雄传》里面郭靖的成长故事还算比较传统的），我们大家可能都经历过，几个月的时间，或者人生关键处的选择，改变自己一生的命运方向。最近，有十几万中国留学生在美国读本科，另外还有三万多中国小留学生在美国读私立高中。他们都与当年的郭靖年纪相仿，有多少人会遇到自己的黄蓉，有多少人会结交亦师亦友的洪七公和周伯通，又有多少人会学到受益终生的降龙十八掌和九阴真经？

后记：笔者是新未名律师事务所（www.nwmlaw.com）的美国移民律师，业余喜好读各种小说。我此前写过关于《侠客行》的文章https://mp.weixin.qq.com/s/
xEW8DSVHJs8fTVXQeF34QQ 和关于《倚天屠龙记》的文章《来如流水兮逝如风，不知何
处来兮何所终！背后的故事》https://mp.weixin.qq.com/s/KkirxKZQJhEgIWjZsKW5s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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