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rugesuiyue 2020年8月1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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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小科长,大事件

  领头的是城建委的军代表兼革委会主任郭国顺,这郭国顺是军人,城建委的军代表,三十六七岁,相貌堂堂,面色黝黑,走路都有军人气质。
  与他一同的还有城建委的副主任兼党委书记葛丙均,葛丙均已经五十来岁了,头发花白,额头上已经爬上皱纹,他是原城建委的副书记,文革初期曾经受到冲击,不过,历史清白,战争年代从未脱离过部队,所以,很快过关,被结合进班子。
  在他们后面的是第二建筑公司的革委会主任蒙学东,这人三十多岁,文革前是第二建筑公司下属的建筑队的副队长,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文革开始后,便起来造反了,推翻了原第二建筑公司的领导班子,成为第二建筑公司革委会主任。
  第二建筑公司的党委书记叫谢长顺,今儿没来。
  楚明秋倒是认识这几个人,城建委的俩人,还在市委秘书处工作时便认识了,蒙国庆则是这次联系工作时认识的。
  没有任何寒暄,蒙学东率先发难,他严肃的看着楚明秋:“楚科长,你们管委会不能这样作,我们第二建筑公司有光荣的传统,我们参加过人民大会堂的建设,参加过许多市里重点工程的建设,你们管委会这样作是,是不负责的!”
  楚明秋冷笑一声:“蒙主任,如果贵公司有人民大会堂那会的干劲,我会求着你们留下,可现实是,你们耽误了工期,我们数次与你们交涉,你们都没有丝毫改进,这个工程是市里今年的重点工程,从中央到市里,都很重视,你们却丝毫不重视,我们只能采取这样的措施!现在工人已经来了,我希望你们办好交接。”
  蒙学东脸色愤怒的叫道:“你们太过分了!我要到市委到中央去告你们!”
  “那是你的权力。”楚明秋耸耸肩,不再理会蒙学东:“老郭,这次的事,事先没给你们打招呼,不过,事情已经这样了,以后,高科园还有很多工程,咱们合作的机会还有。”
  “楚科长,”郭国顺脸色很不好,神情阴沉:“你们这样作,让我们非常被动!你们把城建委当什么了!”
  楚明秋一点也没被他的气势吓倒,平静的反击道:“郭主任,你是军人,如果一支部队始终攻不下敌人的阵地,该不该换!”
  郭国顺皱眉,毫不客气的反驳道:“这不是战场!第二建筑公司的施工队有能力完成上级交付的任务!”
  “哼,”楚明秋冷笑道:“那就更该走了,有能力为什么耽误了工期!这说明,他们的态度就有问题!”
  态度问题和能力问题,是人都知道,什么更严重。
  郭国顺怔了下,葛丙均赶紧过来打圆场:“楚科长,别生气,是我们没把工作做好,可就这样让我们走,我们怎么向市委交代。”
  楚明秋冷冷的说:“这不是我考虑的事,我要考虑的是,如何让工程按期,保证质量的情况下完工,至于其他,不在我考虑范围内。”
  说完之后,他又看着郭国顺说:“一个厂房,很难吗!我很清楚,第二建筑公司有这个能力,可为什么,他们会耽误工期,而且屡教不改!敢拿市里的重点工程开玩笑!谁给他们的胆量!城建委应该对第二建筑公司好生整顿下!”
  这时,宋主任插话了:“郭主任,葛书记,我来过工地三次了,每次都看到,干活,拖拖拉拉,有气无力,干半小时,休息两小时,最离谱的是,那天下午,我来,看着他们干了十分钟,然后便跑到工棚去了,说是开会,一开就是一个下午。”
  “那是批林批孔,你反对批林批孔!”蒙学东好像抓住了理由了,立刻叫道:“你这是以生产压革命!是犯了严重路线错误!” 
  楚明秋当然不会让他得逞,立刻反击道:“中央从来没说过,要停产搞运动!毛主席的指示是抓革命促生产!你们的生产是怎么搞的!”
  不等蒙学东辩解,楚明秋便接着说:“在批林批孔的大批判中,各条战线都取得大发展,成昆铁路胜利通车,没听说,要批林批孔,成昆铁路延期通车的!
  人民日报在二十三号介绍卫戍区六连的文章中,说以党的基本路线作指导,深入开展批林批孔斗争,什么是党的基本路线,就是坚持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学习毛主席的教导,你们是怎么作的。
  毛主席说要反对形而上主义,什么是形而上,就是似是而非,嘴上说批判林彪孔老二,实际上却在走林彪孔老二的老路。
  天津铝合金厂的工人们能在冰天雪地中,用肩扛手拉的方式,安装好机器部件,节省投资百分之八十。
  这才是批林批孔。
  看看他们,再看看你们!你们的批林批孔是怎么搞的,真正进入思想中,还是只是流于形式!”
  楚明秋的嘴皮子岂是蒙学东能比的,几句话下去,蒙学东哑口无言,闷棍和帽子都无效。
  郭国顺沉默不语,葛丙均有些尴尬,半响才说:“看来第二建筑公司是有问题,我们回去会好好整顿。”
  楚明秋点头,叹口气:“我们作出这样的决定,也非常为难,第二建筑公司曾经参加和单独承建了很多重要建设,所以,当初他们选择第二建筑公司来搞这个工程,我们是赞同的,可我们没想到,万万没想到,事情居然会成这样。”
  宋主任在边上补刀:“我看还是思想问题,嘴上夸夸其谈,批林批孔没有深入到思想中,流于形式,郭主任,葛书记,你们真要整顿下,认真学习。”
  郭国顺冷冷的哼了声:“整顿是必然的,不过,你们管委会欺人太甚,这事,我要向市委汇报,调用第二建筑公司是市委批准的,你们没有经过市委同意,擅自赶走我们的建筑队,你们要承担全部责任。”
  葛丙均心里着急,这事捅到上面去,谁也落不到好,毕竟是他们耽误了工期,让高科园管委会抓到了把柄。
  “老郭,别激动,楚科长,要不这样,”葛丙均大圆场:“我们对第二建筑公司开展批评教育,整顿学习,这厂房不是好几间吗,还有办公楼,你看可不可以这样,小桃溪建筑队既然已经来了,也不用回去,可以分担一部分工作。”
  葛丙均显然要比郭国顺要高明,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宋主任有点动心了,他看着楚明秋,可楚明秋没有丝毫动摇,依旧摇头说:“这是管委会的决定,我个人无权改动,葛书记,还是办交接吧,有什么意见,你们可以向市委反映。”
  楚明秋的态度强硬,葛丙均也禁不住冒火,他眉头紧皱,语带威胁的说:“楚科长,第二建筑公司固然做得不好,但他毕竟是我们挑选出来的,有着光荣的传统,是我们城建委的一面旗帜,就这样让他们走,这面旗帜倒了,我们固然不好向市委交代,你们呢?你们就没有责任!”
  楚明秋眉头微皱,心里却在冷笑,这还真是二师兄的徒弟,怎么说都是他们的理。  “我们的责任我们向市委检讨,这个就不由您操心了。”楚明秋很不客气。
  葛丙均大怒,嗨了声便不再说话,郭国顺问道:“郁主任呢,他在那,我要跟他谈。”
  “郁主任到市委汇报去了,你要想谈,可以到管委会去等他,也可以到市委去找他,不过,不管说什么,今天,第二建筑公司的人必须退出工地。”
  葛丙均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叫道:“好,我们走!蒙主任,叫上你的人,走!”
  蒙学东傻乎乎的,本来是来兴师问罪的,就这样灰溜溜的走了,他不甘心的问:“葛书记,真走!”                “人家都在赶我们了,我们还在这作什么!参观啊!这高科园的事,我们以后不管了!”
  郭国顺也转身就走,蒙学东迟疑下,把建筑队的那个胖乎乎的负责人叫过来,让他带人先走,物资移交给小桃溪建筑队。
  鲁满仓开始还担心,他当然没有资格参加谈话,远远的看着,不时,最后看到郭国顺他们气冲冲的走了,之前一直不肯交出最后物资的第二建筑公司建筑队派人来与他们办移交。
  宋主任目送郭国顺他们离开,小声的问:“小楚,这样行吗?”
  宋主任有些担心,这个时代,任何事都可能上升为政治问题,而一旦成为政治问题,事情就麻烦了。
  楚明秋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会,才答道:“不要紧,咱们占理,再说了,就算有什么,也是我们管委会作的决定,老宋,你不要担心,你的工作就是把彩电厂办好,办出成效,至于其他,就算撤职批斗,也是我们的事。”
  说着他冲鲁满仓招手,鲁满仓急忙跑过来,楚明秋说:“现在就看你们的了,你们若不能保质保量,按期完成工程,我们就只能向中央,向市委请罪了。”
  “楚科长,你放心,就算把我这条命拼上,也保证完成工程!”鲁满仓立下军令状。
  没成想,楚明秋拉下脸来,呵斥道:“胡说!什么拼上一条命,你要死了大虎二虎他们怎么办!”
  鲁满仓嘿嘿笑了,楚明秋叹口气:“记住,不管什么时候,安全最重要,绝对不要出事故,出了事故,人家一样攻击我们,一定要记住,安全,质量,按期完工!”
  “明白,你就放心吧。”
  楚明秋说:“我和老宋会经常来,如果,我发现了问题,唯你是问。”
  “好。”鲁满仓不擅言词,满口答应。
  楚明秋让他继续去干活,自己和老宋继续留在工地,看着第二建筑公司的人办完移交,才离开。
  不管是楚明秋还是宋主任,亦或在谨慎老成的郁解放,都知道这事不会轻易结束,郁解放在市委等了大半天才等到吴副总理回来,向他作了汇报,吴副总理觉着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是正常工作。
  郁解放汇报后刚回到办公室,便接到黄副书记的电话,黄副书记是分管城建委的书记。
  郁解放向他汇报了第二建筑公司的问题,说明替换他们是出于无奈。
  “乱弹琴!”黄副书记也有些生气,在电话里骂起娘来了,这些军人都是从战争走过来的,脾气都火爆,那怕是从事政工工作的都一样:“不过,你们这样做,我们市委很被动啊!”
  “黄副书记,这个,我们考虑不周,不过,不换不行了,万一他们不能按时完工,按照合同,我们要向外方赔钱,会给国家造成巨额损失,我们这也是没办法。”
  黄副书记的主要意思很明显,换人,不是不可以,但事先要打招呼,郁解放听出来了,便一再检讨,但在换人上没有让步。
  高科园是市里的重点项目,是吴副总理亲自在管,其他书记都插不上手,黄副书记即便有所不满,也不好插手高科园的事,而吴副总理对楚明秋的决定都是支持,这也是楚明秋敢赶走第二建筑公司的最大倚仗。
  黄副书记的电话后,再没人来电话了,楚明秋一度以为事情过去了。
  三月春风,将时间剪成一段一段的,随着春风飘走,春绿渐渐隆起来了,春衫渐薄,街上的色彩渐渐丰富,不再象冬日那样简单,那个时期的女孩子都爱美。
  楚明秋没有食言,经常到工地去看,也不吃饭就是看工程进度,也看安全和质量,每次来也不打招呼,也不要人陪,就在工地上看,什么时候走也不告诉他们。
  小桃溪建筑队比第二建筑公司快多了,鲁满仓找来不少人,农村人多少都会点瓦工水泥工,他真象说的那样,将人分成三组,楚明秋完全看不到散漫的情况,农民兄弟们干得热火朝天,白天干完,晚上还在加班,宋主任担心质量,悄悄从中科院请了几个专家来看,专家肯定了质量,他这才放心。
  从各方面来看,高科园的发展都很好,到四月中旬,第二批订单已经完成一半,唯一的麻烦来自运输。
  这个时代,铁路不管从里程数还是运输能力都差得太远,铁路局是个肥缺,特别是货运部。
  为了尽快运出产品,楚明秋又不得不去火车站联系,他在火车站有内应,但内应层级不够,平时拿几张票还没问题,可要大批量走货,就必须得到货运部主任的批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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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科园业务科科长楚明秋,出身资本家,他与我们无产阶级本就不是一条心,靠坑蒙拐骗混进党内,蒙蔽领导,成为高科园最重要的业务科科长,在业务科,他飞扬跋扈,大搞一言堂,排挤红五类,在这次事件中,他发挥了主要作用。
  其次,楚明秋对欧美帝国主义十分崇拜,在高科园内,大肆宣扬,说什么欧美资本主义的技术更先进,诱骗国家花巨额外汇,购买欧美的淘汰产品,这次引进的彩电生产线就是欧美资本主义国家淘汰不用的东西。
  他与欧美资本家里应外合,随时准备颠覆我们无产阶级政权!
  敬爱的江青同志,我向您汇报这些情况,是出于一个无产阶级战士的觉悟,希望您能挽救我们无产阶级革命事业。”
  一封检举信飞进中南海。
  两天后,红旗轿车驶到高科园,一个所有中国人都熟悉的女人从车上下来,习惯性的推下黑框眼镜,迈步向楼上走来。
  门口的看门大爷看到她吓了一跳,呆呆的站在那,不敢开口。
  满燕京人都知道,这个女人出现的时候,就代表麻烦来了。
  没人给郁解放报告,等他看到时,她已经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门口。
  “江青同志,”郁解放有些慌乱,手忙脚乱的将文件放下,赶紧走到门口迎接:“我,我,我不知道您要来视察,要知道,我会到门口迎接您的。”
  江青很矜持,她的头发乌黑,梳得很整齐,额头光洁,穿着件没有领章的崭新军装,胸口佩着主席像。
  她很满意郁解放的态度,这次来本就没通知任何人,算是突然袭击。
  办公室很简单,就一张办公桌,旁边有个文件柜,还有个书架,办公桌对面有两张藤椅,其他便再没有别的。
  郁解放看看简陋的办公室,不知道是该请她坐下呢,还是请到会议室去,他急中生智说道:“江青同志,您有什么指示,要不要我把同志们都找来?”
  江青看看办公室:“嗯,看来还不错,没有忘记艰苦朴素的作风,我们有些同志,办公室搞得奢华,忘记了主席的教导,艰苦朴素是我们革命人的本质。”
  “是,是,您说得对,我们一定牢记毛主席的教导,发扬战争年代的艰苦作风。”郁解放看江青没有坐下的意思,便说:“这样吧,请您到会议室去,我让各科科长都过来,请您指示。”        江青想了下,看看那藤子,扶手都有点黑了,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便点头:“好,先去会议室。”
  会议室不远,就在这层楼上,距离郁解放的办公室也就三个房间。
  “我们高科园初创,连办公楼都是借中科院的,这是中科院研究生大学的教室和实验室。”
  郁解放边说边注意江青的脸色,市委有很多这个女人的传闻,从生活到工作都有,最多的传闻是两件,喜怒无常和洁癖。
  沿途江青都没说话,进了会议室,这会议室也很简单,几张课桌凑在一起,变成一张长桌,两边摆着几张靠背椅。
  郁解放将主位的椅子擦了几下,才说:“江青同志,您坐,我让人去叫各科科长。”
  江青很满意郁解放的举动,坐在椅子上,看到郁解放还站着,便说:“你也坐下,坐下说话。”
  “是。”郁解放坐下,赶紧拿出笔记本和钢笔,准备记录江青的指示。
  “你们高科园名气很大,”江青缓缓说道,郁解放连忙解释:“我们高科园刚刚成立,还不到半年,取得了一点成绩,都是中央和市委的领导。”
  江青面无表情:“听说你们这有楚明秋,是什么业务科的科长,最近他把工人阶级从工地赶出去了。”
  郁解放心中叫苦,连忙解释:“江青同志,这事,我向你汇报下,事情是这样的,中央将引进的美国彩电生产线厂房建设任务交给了我们高科园,我们和燕京城建委共同决定由第二建筑公司承担建设任务,可经过一个多月的建设,我们发现,第二建筑公司严重耽误工期,按照我们和美方签订的合同,五月下旬,他们就要来安装设备,六月便要开始培训工人。
  第二建筑公司耽误了工期,导致设备无法按时安装,工人培训无法按时开始,按照合同,我们要向美方赔偿大笔外汇,我们数次与建筑队交涉,但他们没有丝毫改变,眼看着工期拖得越来越多,不得已,我们只好重新找了建筑队。”
  江青冷冷的看着他,郁解放额头禁不住冒起一层汗珠,这江青喜怒无常是有名的,谁也不知道她下一步反应。
  “你以为我没作调查研究吗,主席说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来之前,我特地到第二建筑公司了解过情况,第二建筑公司的同志承认,他们是耽误了工期,可是,”  江青加重语气道:“耽误工期的主要原因还是按照上级安排,积极开展批林批孔运动,而且耽误的工期并不多,完全能赶回来,你们是以生产压革命。
  还有,你们那个什么业务科,科长叫什么,楚明秋,对,是这个名字,他是资本家出身,你们高科园的用人存在严重问题。”
  郁解放更加紧张了,他赶紧甩锅:“江青同志,我虽然是管委会主任,但下面的所有科长都是市委直接任命的,任何一个科长,我都无权免职。”
  “哦,是这样?”江青有些疑惑,郁解放严肃的点头:“江青同志,我以党性向您保证。”
  江青轻轻点头:“嗯,看来问题还是出在燕京市委。”
  郁解放更加紧张了,这战火眼看着就烧到市委去了,禁不住暗暗后悔,可一时又不知道该如何挽回,一时间呆在那了。
  “那个楚明秋呢,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你把他叫来。”江青冷冷的说。
  郁解放赶紧起身,到门口吩咐庄红果去把楚明秋叫来。
  “主任,楚科长今儿上火车站联系车皮去了,这个时候还没回来呢。”庄红果很为难的提醒道。
  郁解放一怔,随即想起来了,便苦笑下说:“那你去业务科,问问容副科长,立刻联系楚科长,让他以最快速度回来。”
  庄红果立刻赶到业务科,容基不在科里,但顾三阳在,他把情况告诉了顾三阳,顾三阳也忍不住着急起来,马上采取两个措施,派四儿立刻赶去火车站,自己则拿起电话。
  四儿便是楚宽远最后的那个小兄弟,楚宽远被捕后,他也进了学习班,从学习班出来便到太行山插队去了,干了两年便溜回来了,而后便在顾三阳的厂子干活,随后便跟着大家伙一块进了业务科,成为业务科的业务员。
  楚明秋留得有电话,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到火车站去了,一般情况下,这一去便是一天,担心科里有事,便留了电话,这电话便是火车站的电话。
  连打了几个电话,运气还不错,在货运部找到楚明秋。
  楚明秋正绞尽脑汁的与货运部主任谈判,接过电话后,他冲货运部主任笑了笑:“看看,中央领导要来高科园视察,郁主任让我回去准备汇报,张主任,我必须立刻赶回去,这车皮的事....”
  “你放心,车皮,我们马上解决。”张主任能在这个位置上坐稳,自然是精明人,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明白他的意思,马上就让步,全盘接受了楚明秋的提议。
  楚明秋从车站出来,货运与客运不在同一个站点,在城东八王坟,全称是燕京火车站东郊站。
  从这里往回走,要穿过办个燕京城。
  所以,楚明秋压根不着急,他觉着江青不可能在管委会等他,就算他把车速开到八十公里,警察也理解他,不阻拦,他也要近二十分钟才能赶过去。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把车开到这个速度,走不远就得被警察拦下来。
  半路上,他遇见了四儿的车,四儿跑到他的车上。
  “江青来了。”四儿急促的说。
  “她来作什么,顾三阳在电话里没说。”
  “还不是为建筑队来的,那姓蒙的孙子,给江青写了封信告状。”
  “你怎么知道?”
  “庄秘书说的。”
  楚明秋没有说话,只是专注的看着前面,四儿气哼哼的骂道:“妈的,这娘们,好赖都分不出来。”
  “住口!”楚明秋喝道:“嘴巴干净点,这是毛主席的爱人,你丫想进局子啊。”  车上只有他们俩人,四儿才敢这样放肆,楚明秋语气一严厉,四儿吓得不敢开口了。
  “以后嘴巴严一点,说话要过脑子,想好了再说。”楚明秋说道。
  四儿嘿嘿笑了笑:“这不是只有咱们俩吗!”
  “习惯了,以后就改不了,天知道在什么时候会蹦出来。”楚明秋严肃的说。
  四儿没有再辩解,只是嘿嘿的笑着。
  一路无话,赶回了高科园,楚明秋将车停楼边,急匆匆的向楼上跑,边跑边留心楼里的气氛。
  大楼里静悄悄的,楼梯走廊几乎没人,门都是关着的,心里明白了七八分,忍不住有些诧异。
  到了三楼,走廊上有几个神情严肃的陌生人,这几个人要么穿着军装,要么穿着中山装,都很正式。
  一个军人把楚明秋拦住,楚明秋佯装微怔,庄红果赶紧过来解释,军人依旧没放楚明秋过去,楚明秋只好把庄红果拉到一边。
  “中央领导还在,正挨个接见各科科长。”庄红果只是简单的介绍了一句,楚明秋便明白的点头。
  等了会,华汉民从里面出来,看到楚明秋时,冲他使个眼色,楚明秋会意的点头,庄红果进去了,没一会就出来,让楚明秋进去。
  这是楚明秋第一次见江青,以前都是远远的,今儿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
  江青看到他时,有些愕然,出现在她眼前的年青人,看得出来是很匆忙,可站在那英气勃勃,面容俊朗,神情从容。
  “你就是楚明秋?”
  “是,江青同志。”楚明秋很从容,留下的那匆忙痕迹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您要来,让您久等了,还请领导原谅。”
  “我来之前没通知你们,这没什么,”江青还算比较温和,可随即脸色一扳,严肃的问:“我来是要调查下,你为什么要把第二建筑公司赶出工地。”
  进门后,江青便没有让楚明秋坐下,楚明秋也就很老实的站在那。
  “是,是我向郁主任建议的,现在的小桃溪建筑队也是我找来的,”楚明秋很诚实的答道,郁解放眉头顿时展开了,楚明秋接着解释说:“第二建筑公司耽误了工期,无法按时完成工程,这会导致严重后果,作出这个决定,我们也是不得已。”
  “主席说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耽误工期吗?”江青的语气渐渐严厉起来。
  楚明秋不卑不亢的答道:“我不是第二建筑公司的人,不清楚他们内部的情况,我只管工程进度和质量,况且,我也管不到他们。”
  楚明秋不软不硬的顶了一句,江青有些诧异,多少老同志都不敢这样顶她,这个年青人居然如此大胆。
  “其实,我知道他们耽误工期的原因,一部分原因是开展批林批孔,另一部分原因就不好说。”
  “有什么不好说的,你直接说。”江青压了下火气,冷冷的说道。
  “他们的工作纪律很差,我数次去工地,只有一次看到是在开批林批孔大会,其他的时候都是在工作,但是,没有一次是全员在工作的,每次都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人干活,其他的人不是在闲聊,就是在打扑克牌,这是耽误工期的主要原因。”
  “我不听这个,”江青挥手,蛮横的呵斥道:“这是借口,你把工人阶级队伍赶走,是什么意思?”
  声音尖厉,会议室内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楚明秋好像很惊讶,江青气势更盛,厉声喝问:“你说,你为什么反对无产阶级!反对批林批孔!”
  “我们高科园不反对批林批孔,相反,正是在批林批孔运动中,我们组织了重新学习毛主席的著作,《改造我们的学习》,《整顿党的作风》,《反对党八股》等著作,我们大批判组的文章在燕京日报上发表了数篇文章,其中有两篇还被人民日报转载,分别是二月二十二日,三月九日。
  至于反对无产阶级,我不知道您从那得到的报告,这个报告人欺骗了您,我们新找来的小桃溪建筑队,也是无产阶级队伍,全队都是贫下中农出身,绝对红五类。”
  楚明秋对江青的指责,每条都进行了辩解,而且有理有据,至于在燕京日报上发表文章,那更是再简单不过了,楚明秋就是高手。
  江青则愣了,发现她很难反驳,把无产阶级赶出去了,可请来的也是无产阶级队伍,不搞大批判,批判文章还上了《人民日报》,这人民日报可是掌握在姚文元手中,可以说是中央文革的喉舌。
  楚明秋看出江青有点羞刀难入鞘,赶紧给她搭梯下台,以免她恼羞成怒。
  “当然,我们在工作中有些顾虑不周,留下一些问题,不过,我们正在改正。”
  “问题?”江青问道:“都有那些问题?”
  楚明秋心里微怔,心里忍不住骂起来,真他娘的笨蛋,搭的梯子不知道用,还在纠缠。
  “部分职工对批林批孔的认识不清,没有将批林批孔落实在工作中,昨天,人民日报社论,《狠抓批林批孔,促工业生产》和报到《批林批孔步步深入 生产月月持续上升 天津市工交战线超额完成首季国家计划》”
  “这两篇文章就给了我们很大的警醒,过去我们对批林批孔有些形而上,没有落实到工作实践中,没有与现实工作联系起来,这是我们的失误。
  郁主任最早察觉这个问题,在前两天的管委会上提出来,指示我们要重新发动群众,将批林批孔与实际工作联系起来。
  我们高科园的特点是知识分子多,半导体公司和计算机公司的知识分子成堆,而且,我们的任务很重。”
  楚明秋正感困难,不知道该如何编下去,江青却突兀的打断他,厉声问道:“我听说你在高科园宣扬什么资本主义先进论,否定独立自主,自力更生。”
  “谣言,绝对是谣言!”楚明秋立刻叫冤:“这是针对中央的,江青同志,我们高科园承担的是中央追赶欧美高科技发展的历史任务,我们走的路线是引进消化赶超的战略。
  我是在不同场合说过,现在西方欧美国家在半导体芯片技术,计算机技术,彩电技术,这些技术,西方欧美都领先我们,这不是我提出的,是事实如此,否则,我们干嘛要引进西方的彩电显像管呢。
  彩电,天津712厂在七零年便生产出来了,可江青同志,您不知道,712厂生产的彩电,显像管也是从国外进口的,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中央才决定引进彩电显像管。
  还有计算机,我们研究成功了数种型号的计算机,但计算机芯片,我们依旧无法生产,用的依旧是从欧美的芯片。
  为了改变这种状况,中央才决定引进3英寸晶圆生产线,但无论日本还是欧美,报
价都超过了我们的心理价位,我们准备了八千万美元,最多可以接受一亿美元的价格,但对方最便宜的报价也是一亿八千万,这里面还有不少陷阱,所以,引进晶圆生产线的工作只好暂停。”
  这话成功勾起了江青的好奇,她好奇的问道:“这晶圆是什么?”
  楚明秋只好给她普及下半导体的基础知识:“晶圆是芯片集成电路的基础材料,就象,就象,作画,”
  他突然看到墙上的毛主席像,便立刻说道:“就象作画,首先得有纸吧,然后在纸上作画,晶圆便是作画的纸,有了晶圆,才能用技术手段将设计好的电路以光照的方式刻在晶圆上,再经过特殊手段封装起来,这才形成了市场上卖的集成电路,集成电路则是诸多电子产品的必须品。”
  江青大致知道了晶圆的情况,皱眉问道:“难道我们自己搞不出来吗!”
  “能搞出来,”楚明秋说:“我们现在的晶圆生产线是2英寸的,要发展到3英寸,靠我们自己的力量,大致需要五到八年,发展到4英寸以上,至少需要十五年。
  有这十五年,欧美的晶圆生产线,恐怕已经发展到八英寸,甚至是十英寸十二英寸了,我们与他们的差距不是缩小了,而是扩大了。”
  “这3英寸4英寸是什么意思?”江青又问道。
  楚明秋说:“这3英寸4英寸是尺寸大小,在半导体中,这个尺寸代表了代差,所谓代差,就是技术差距。
  嗯,怎么解释呢,这样说吧,我用武器来作个比喻吧,大刀红缨枪,如果是第一代的话,算是1英寸晶圆;汉阳造,打一枪上一发子弹,算是第二代,那么2英寸晶圆就算是这一代;三八大盖中正式,可以一次装五发子弹,算是3英寸晶圆,4英寸晶圆便是五六式半自动步枪,5英寸晶圆便是捷克式轻机枪,6英寸晶圆就是重机枪,789英寸晶圆
便是坦克飞机大炮。
  其次,尺寸大小还代表纯净度,在集成电路中,纯净度是个非常重要的指标,比如,计算机芯片,火箭上用的高性能芯片,纯净度要求非常高,我们的晶圆纯净度只能达到99.999%,而欧美的晶圆纯净度则能达到99.9999999%。
  从整天而言,我们在半导体和计算机上,落后欧美十五年到二十年的程度,所以,中央制定了引进消化赶超的战略。”
  江青总算明白了,皱眉想了会,才说道:“生产不能压革命,路线是当前最重要的工作!”
  楚明秋连忙点头:“我们一定将您的指示传达给每个同志!一定搞好批林批孔运动!”
  “高好批林批孔,还是要抓住放手发动群众,要走群众路线。”
  江青边说,楚明秋和郁解放边记,江青看着楚明秋,慢慢的皱起眉头,她忽然觉着自己好像上当了,今天是干什么来着。
  慢慢的,她的脸色变了,看楚明秋的目光尤其不善,目光冷冷的。
  楚明秋和郁解放没听到她的声音,抬头看着她,碰上她森冷的眼神,俩人心里忍不住咯噔下,不知道怎么了。
  “你们在骗我,”江青冷冷的说,楚明秋瞬间变得懵懂起来,傻乎乎的,江青哼了声:“你很狡猾,想要蒙蔽我。”
  楚明秋叫起屈来:“江青同志,我那有那胆,蒙蔽中央领导同志,再给我两个胆也不敢。”
  这个女人很浅,可不好对付。
  “哼,我还差点被你骗了!”江青没有被楚明秋的表象欺骗,依旧坚定,还带着一丝愤怒。
  “你是资本家家庭出身,赶走工人阶级队伍,好像请来的是农民建筑队,这不是分化工农联盟吗!你的用心歹毒。
  名义上的借口是耽误了工期,这让你抓住了把柄,可实际上,你在用生产压制革命,搞的还是刘邓那一套。”
  这帽子是越造越大,用词是越来越狠,郁解放脸都白了,看了眼楚明秋,楚明秋好像也被打糊涂了,懵懂之极,哑口无言。
  楚明秋可不像江青郁解放看到的那样,脑子在迅速转动,他比较困惑的是,不知道这江青要达到什么目的,今天大张旗鼓的跑到高科园来,就为了指责他这个小科长!
  这几个月中,邓小平的地位迅速上升,就在前不久,邓小平率团访问联合国,并出席联合国第六届特别大会,这是个严重信号,邓小平的地位会进一步上升。
  从楚明秋了解到的情况,这批林批孔是江青等人提议并发动,但与二月相比,人民日报上的文章已经逐渐脱离了纯粹的政治运动,而是把批林批孔与发展生产结合起来,楚明秋刚才说的两篇文章都是这样,特别是昨天的社论,《抓批林批孔,促工业生产》,这个迹象特别明显。
  这说明,运动已经偏离了江青等人的计划轨迹,加上邓小平地位的上升,他们应该倍感危机才是,怎么有时间来找他这个小科长的麻烦。
  再说了,这高科园是吴副总理一手抓的,就不怕因此得罪吴副总理?!!!
  楚明秋将中央的权力结构分成了三派,一派是总理和邓小平等老帅老将,一派是江青张春桥代表的造反派,还有一派便是吴副总理代表的中间派,这一派是主席提拔起来,相较于前两派,他们比造反派的资历深,工作经验多些,文革前大都在地方工作,或是行业部门领导人,或是地方领导人,比起老将老帅来说,他们的资历又要浅些,是文革后调入中央的。
  这一派的人在文革初期受到些冲击,可从根上说,他们也是文革的受益者。
  所以,按照毛主席的统一战线理论,或者最简单的说吧,按照权力斗争的基本策略,江青应该联合中间派,将斗争目标对准老将老帅一派。
  可中央和燕京市委都知道,这高科园是吴副总理亲自抓的项目,攻击高科园就是攻击吴副总理。
  将朋友弄得多多的,将敌人弄得少少的。
  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无论是政治上,还是商业上。
  楚明秋现在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象吴副总理提起江青就头痛,原因太简单了,这女人压根就是笨蛋,就是蠢,贴着主席夫人的标签,四下树敌,典型的将朋友弄得少少的,将敌人弄得多多的。
  难怪她最后下场悲惨!
  楚明秋比较同情她的政治朋友,与她同一阵线的人,想要成功,基本可以肯定是不可能的。
  “看看,现在没话说了吧。”江青有几分得意。
  楚明秋思索着,他拿不准江青的性格,琢磨着该如何开口,这女人简直一个被迫害妄想症患者。
  “江青同志,”楚明秋很艰难的说:“我虽然出身民族资本家家庭,但我也是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的新中国青年,我也是光荣的中国共产党党员,是接受过组织考察的。
  引入小桃溪建筑队,没有别的原因,就一个,追赶工期,工农联盟并不会因此破裂,相反会更加牢固。
  马克思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上层建筑反作用于经济。
  小桃溪建筑队是社办企业,毛主席曾经指出,发展公社的工业,实现农业机械化、电气化,实现公社工业化和国家工业化,是伟大的,光明灿烂的希望。
  在六六年,毛主席进一步指出,公社要办一些小工厂。
  这些都是毛主席支持的。
  社办企业是社会主义公有制下的企业,社办企业发展了,农村公有制便发展了,人民公社制便更加稳定。
  人民公社制稳定了,刘少奇修正主义提出的分田单干,就不可能再复辟,农村的公有制稳定了,工农联盟就更加牢固。
  再说耽误工期,第二建筑公司的领导说,第二建筑公司参加过很多重点工程的建设,完全有能力保证工程顺利完工。
  我们也相信第二建筑公司有能力,可问题是,这样一个有能力的公司为什么会耽误工期?
  我们研究后认为,他们工作懈怠,没有深入开展批林批孔,没有深入批判林彪的克己复礼,没有深入批判孔老二的中庸之道,没有在思想上真正认识到批林批孔的重要性。
  至于这封信,那位蒙主任不过是为了推卸责任,江青同志,的确是有人欺骗了您,不过,不是我们,是这位蒙主任。”
  面对楚明秋的辩解,江青更加生气了,那么多元老重臣开国元勋,在她发火时,都会忙不迭的向她解释,可这个小年青,不过一科长,就敢狡辩,还拿毛主席的话来压她,真是胆大包天!
  “好,好口才,”江青冷冷的说:“你觉着我说错了,你不是在用生产压运动,没有分裂工农联盟,好,好,很好!”
  江青也不跟楚明秋废话了,扭头对郁解放说:“看来高科园存在严重问题,是路线问题,不单单是压制群众,还有崇洋媚外,反对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问题,中央要解决高科园存在的问题,这个楚明秋,出身资本家家庭,他是怎么混入革命队伍的,你们高科园要好好查查。”
  郁解放有些着慌,赶紧冲楚明秋使个眼色,那意思是做个检讨,糊弄过去就行了,别再辩解了。
  “江青同志,您的指示,我们一定落实,让高科园每个同志都知道,....”郁解放诚惶诚恐。
  楚明秋眉头紧皱,他担心江青下令让第二建筑公司重新回来,郁解放无条件接受,这就让他此前作的所有努力,化为泡影。
  他赶紧插话道:“江青同志,以您的权力,要收拾我这个小人物,那不是跟碾死只蚂蚁那样容易,不过,江青同志,不管您批评我是生产压革命也好,还是分裂工农联盟也好,总得让我心服口服吧。”
  “你算什么东西!”江青冷冷的撇了眼,依旧对郁解放严厉说道:“高科园的路线问题必须全面检讨,除了路线问题,还有人事问题,让一些资产阶级分子混入高科园领导层,这些问题都到了必须解决的程度。”
  江青说完之后就盯着郁解放,郁解放只好说:“您的指示,我一定向市委汇报,楚明秋同志的问题,我也会向市委汇报。”
  “你是高科园管委会主任,难道就不能决定?”江青很不满意。
  郁解放摇头说:“管委会是市委直管,人事都是市委直接任命,科级以上干部都是市委直管干部。”
  “好,我等你的汇报。”江青扔下一句话便走了,郁解放赶紧送出去。
  楚明秋没有跟着出去,而是转身跑到业务科,容基顾三阳和大部分业务科员工都在,看到他近来,都禁不住围上来。
  “怎么样?”
  “她说什么了!”
  楚明秋示意大家安静,房间里慢慢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盯着他,他略微沉凝就说:“我估计要被停职了,严重的话,可能要被隔离审查,不过,工作不能耽误,霍震霆的订单,必须保质保量,按时完成,大家要记住,不管出现什么情况,工作不能耽误,合同不能耽误。”
  话音刚落,办公室内,先是一遍安静,几十秒后就炸了。
  “妈的!老子辛辛苦苦干活,还有罪了!”
  “疯婆子!...”
  楚明秋瞪眼,大声喝道:“都住口!”
  “老子不干了!”
  “都住口!”楚明秋拍桌而起,愤怒的吼道:“你们要干什么!要干什么!”
  在他愤怒之下,所有人都噤声不语,曹群吓了一跳,这才发现,楚明秋一旦发怒,是如此可怕。
  “这高科园是我楚明秋的!这业务科也是我楚明秋的!你们的觉悟到那去了!你们是在为我楚明秋干活!受国家教育这么多年,你的觉悟被狗吃了!”
  楚明秋愤怒的说道:“容副科长,盯着他们,谁要怠工,谁要不负责,立刻开除!”
  “小楚,”容基出来打圆场,温言劝道:“大家也是一时想不通,有情绪,不会真的干出出格的事。”
  楚明秋没有回答,依旧气咻咻的,容基叹口气:“大家都散了吧,回去好好干活,这段时间,说话做事,一定要谨慎,要比平时更努力,明白了吗!”
  顾三阳一直很冷静,刚才大家伙群情激昂时,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抽烟,这时,他也起身对大家说:“容副科长说得对,现在大家都要认真工作,任何闹事都是给楚科长找麻烦。”
  “容副科长,顾三阳,你们随我来,其他人都该作什么作什么。”
  楚明秋说完便出来,到了走廊上,就看见几个科长都在,显然,刚才业务科内的话声都听到了,华汉民上前,当胸给他一拳,说道:“是条汉子!敢当面顶撞江青的人可不多!”
  强社新迟疑半响才过来,低声问道:“要紧吗?”
  “最大就是回去收破烂,我还轻松了,那来这么多糟心事,”楚明秋微笑着低声说:“没什么大不了,高科园,少我一个不少,多我一个不多,高科技产业这条船,既然已经开动了,谁也阻拦不了。”
  华汉民再度冲他竖起大拇指,容基则沉默不语,他是业务科副科长,完全知道,高科园有没有楚明秋,完全是两个样子。
  “小楚,你随我来。”
  郁解放送走江青后,上到二楼,正好看见所有科长都在,便改口说:“你们都来,容基,你也来。”
  楚明秋回头对顾三阳说:“你到我的办公室等我。”
  “主任,您真要停楚科长的职?”尚建齐追上郁解放,低声问道。
  郁解放没有答话,大家伙一起到会议室,按照各自习惯的位置坐下后,郁解放却沉默不语。
  会议室内气氛凝重,华汉民忍不住说:“要楚科长停职,我不赞成!在赶走第二建筑公司这事上,我是举手赞同的,他们耽误工期还有理了!”
  “我也不赞成,”尚建齐也说:“高科园从成立到现在,楚科长的贡献是最大的,订单是他到香港拉来了的,产品是他确定的,就算彩电生产线,也是他抢过来的,就这让他停职,我也不赞成。”
  强社新叹口气:“江青最后怎么说的?”
  郁解放深深叹口气:“你们也知道她,让我把处理结果向她报告,小楚,这事,唉。”
  “有什么了不起,”楚明秋却笑起来:“郁主任,这样吧,我先停职,接受组织调查,您呢,向她报告,同时向市委报告,她的指示有记录吗?要有,也交一份给市委。”
  郁解放再度叹口气,楚明秋对高科园的贡献有目共睹,就这样停职解职,高科园上下肯定不服。
  这就是高科园与其他部门或企业不同,这是个新单位,主要人员都来自原秘书处四科,下面的人呢,都是他们自己招的,所以,内部的凝聚力比较强,没有派性的问题;这要换个单位,就说东风电视机厂,楚明秋就悲惨了,造反派或保皇派会立刻揪斗他,开批判会,隔离审查,什么都来了。
  “主任,您也别为难了,我暂时停职,江青这人没定性,说不定那天就把我给忘了,”楚明秋笑呵呵的,好像出事的是别人,与他压根没关系。
  楚明秋很清楚,郁解放肯定顶不住这个压力,要挽救这个局面,只有吴副总理有能力,但....,吴副总理,他也没把握。
  与其让郁解放为难,不如自己主动点,让他也轻松点。
  “好吧,”郁解放对楚明秋的识趣很感激,便顺势接受:“业务科暂时由容基同志负责,容基同志,业务科的工作不能受到影响,能办到吗?”
  容基叹口气,他也看清楚了,郁解放压根没办法,楚明秋的举措很聪明,不让郁解放为难,如果,他不肯,郁解放是拿他没什么办法。
  要免除楚明秋的职务,得市委批准。
  这又是高科园的特殊性,一般区政府下属的科级干部,市委谁管你,但高科园不一样,所有科级以上干部都是市委直管,几次到中央汇报工作,都是楚明秋去,而不是高科园的主任郁解放,仅从这点就看出,市委或者说吴副总理对楚明秋的重视,郁解放想免他,恐怕他没免成,自己倒被罢职了。
  “小楚,你把工作先交接下,我上市委汇报工作,等交接完成,你也过来。”郁解放叹息着走了。
  华汉民叹口气,看看楚明秋,迟疑下说:“要帮忙吗?”
  楚明秋摇头:“老实话,我对这个职务一点不在意,哦,对了,到批斗的时候,大哥,你拳脚轻点。”
  华汉民哭笑不得,强社新忍不住笑了:“小楚,你,谁要敢对你动手,业务科那帮小子,饶不了他。”
  “批斗?没这么严重吧。”尚建齐惊讶的叫道。
  “江青说我企图分裂工农联盟,听听,企图分裂工农联盟,这比刘少奇的罪名都大。”楚明秋依旧笑呵呵的:“够得上枪毙的了。”
  “瞎扯!”容基忽然蹦出两个字,用力将笔记本合上,径直起身走了。
  楚明秋微微皱眉,随后摇头,倒底是性情中人,这么多年的磨难依旧没有将他的性格磨平。
  “得了,哥几个,我先走了。”
  众人惋惜的看着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安慰他。  
  楚明秋笑呵呵的回到办公室,容基和顾三阳已经等着,楚明秋将门关上。
  “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们也别担心,还是那句话,该作什么还作什么,老容,这个时候,你可得稳住。”
  容基点点头:“你就放心吧,”迟疑下又小声问:“市委,市委难道就不管?”
  楚明秋苦笑下:“江青是什么人,市委就算要管,也得给她几分面子不是,顾哥,这段时间,你要好好协助容副科长,稳住业务科,千万不要耽误工作,告诉同志们,没什么了不起。”
  “我知道,”顾三阳猛吸两口烟,重重叹口气,低声骂道:“这女人就他妈的是个疯子!”
  “你别跟着疯就行了,”楚明秋提醒道,顾三阳嗨了声,楚明秋笑道:“现在就算再差,比前几年要差吗,咱们干好咱们的事,就行了。”
  顾三阳再度嗨了声,他明白楚明秋的意思,这几年,楚明秋干的所有事,其实目的就一个,把岳秀秀从监狱捞出来,其次是让兄弟们从农村回来,给他们找个工作。现在,这两个目的都达到了,也就没什么遗憾了,最大不了,就是回去收破烂,再说了,得罪江青是件坏事吗?恐怕不是,等太宗上台,咱还不成了反江青的英雄了!
  “老容,我再给你说说我对将来的安排。”楚明秋思索片刻,吧思路理理后才说:“我估计高科园在今明两年内,产值会上亿,利润在五千万上下。”
  容基和顾三阳略微迟疑才点头,第二批订单有三千多万,算上第一批,一千多万,加起来就有四千多万,不到五千万,不过,这只是五个月的,下半年搞出五千万产值,问题不大。
  “不过,下半年,我们的投资要增加,随身听项目,我估算了进度,下半年应该可以完成,最迟也就在年底,这个项目应该能赚大钱。
  老容,从现在起,你要留心电子配件厂,要为随身听项目留出一笔钱来,随身听项目,也同样采取代工模式,方式是这样的,成立一个专业电子厂,这个电子厂就作装配,其他的零部件都在其他厂采购,所以,你得留下电子厂建厂的资金。”
  容基再度点头,楚明秋接着说:“下半年,柳长林要去广州,担任广州分公司的经理,三年后,广州分公司要承担至少七成的销售额,随身听项目成功后,就要成立香港分公司,分公司经理,让顾三阳去当,广州分公司和香港分公司,采取业绩考核的法子,就是给他们定销售额,完不成,撤职。”
  容基不住点头,楚明秋已经规划到三年后,成功一个项目,成立一家公司,此外,
还有如何与中科院配合,等等,这些想法都告诉了容基和顾三阳,最后,他又将办公室的钥匙,文件等,全部移交给容基,每份文件都清点造册,一式两份,他和容基都签字。
  “好了,我这没事了,老容,接下来就看你的,我还要去计算机公司和半导体公司。”
  容基和顾三阳将他送到楼下,楚明秋习惯性的走到车前,摸到车门才想起来,又把车钥匙拿出来,在手里颠了颠才扔给容基。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走了!”楚明秋大笑道。
  容基和顾三阳站在楼前,俩人各有感慨,容基从政几十年,这是他看到的最潇洒的被停职人。
  楼上,好些人站在窗户前,都盯着那个健步如飞的背影,依旧那样潇洒。
  “好汉子!”
  “好样的!”
  “公公倒底是公公,老子服了!”曹群叫道,就算到了业务科,他也并不对楚明秋真正服气,可今天,他服了,至少,他做不到这样洒脱。
  华汉民也在窗户前,和他在一起的还有强社新和许云梅,三人神情各不相同,许云梅是最惋惜的,华汉民更多的是佩服。
  他们对楚明秋的感觉很复杂,论资历,楚明秋是小字辈,楚明秋到秘书处时,他们在秘书处已经干了几年了,可楚明秋却后来居上,成了高科园的核心,在高科园内,无论权力还是影响力,都远超三人,这让华汉民和强社新隐隐有些嫉妒。
  权力是剂毒药,没有尝过的,不知道他的鲜美。
  人事权和财务权,是一家公司或政府机构最重要的权力,而高科园的这两部分权力,楚明秋都掌握了部分,他甚至有权力分配资金。
  高科园的两个重要的实体,计算机公司和半导体公司,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都是他的领导下展开工作。
  可,就这样让楚明秋停职,他们也高兴不起来,华汉民对江青对中央文革小组极其反感,坚定认为应该将他们打倒,中国未来才有希望。
  由于楚明秋的停职,高科园人心浮动,楚明秋爽快的交出职务,却让他收获了更多的尊重。
  楚明秋在半导体公司和计算机公司耽误了不少时间,他只找了王主任夏肃培和阎主任王总,告诉他们,自己被停职了,几个人都非常惊讶,楚明秋将事情缘由也告诉了他们,几人唏嘘不已,知识分子毕竟是知识分子,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绪,没有表露更多。  与他们道别后,楚明秋才赶到市委,这时已经下班了,郁解放还在市委等着,吴副总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眼见着天色渐黑,市委的工作人员纷纷下班离去,俩人还等在吴副总理办公室外。  “小楚,你有什么想法?”郁解放看看四周无人,便靠过来,低声问道。
  楚明秋摇头:“没有想法,江青同志的批评,我不认为是对的,按照党章,我有权利表达自己的意见,她的权力大,要处理我,我也只能接受,主任,您扛不住,停职就停吧,不过,彩电厂的建设不能停,还得让小桃溪建筑队干。”
  郁解放迟疑下,低声问:“还得让他们干,这行吗?”
  “没有办法,只能让他们干了,您现在要让第二建筑公司的人回来,他们会以胜利者的姿态回来,以后工期就更慢了,您压根就没办法管!”
  郁解放一下就明白了,他轻轻叹口气,这事可真不好办。
  “您别担心,”楚明秋低声说:“江青就觉着我冒犯了她,想处理我,其实,她恐怕还有别的目的。”
  “别的目的?什么目的?”郁解放一下又紧张起来。
  楚明秋没有答话,轻轻叹口气,神情很是担忧,这对吴副总理也个考验。
  在等待的这几个小时,他隐隐猜到江青的目的,高科园看着是吴副总理在主持,可背后是总理支持的,把高科园打成批林批孔的典型,剑指总理,才是目的。
  所以,江青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肯定要兴风作浪。
  那么,自己很可能就是牺牲品。
  但江青不可能撼动总理的地位,顶破天找点麻烦,可要平息这件事,各方最大可能便是牺牲自己。
  看来,自己的公务员生涯,结束了。
  楚明秋忍不住苦笑摇头,郁解放见他居然还笑得出来,忍不住摇头,年青倒底好啊!什么事都可以不放在心上!
  “主任,”楚明秋斟酌下,觉着这郁解放还算不错,至少没给自己找麻烦,高科园以后的工作还需要他支持:“待会汇报时,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我身上。”
  郁解放苦涩的叹口气:“那有那么容易,不管你怎么样,我这个领导责任,跑不了。”
  楚明秋抿下嘴,低声说:“老郁,江青对你的观感还不错,不至于对你下狠手,顶破天背个处分,没什么大不了。”
  郁解放叹口气,楚明秋继续说:“工作上,您不不用担心,容副科长当过计委的副处长,有丰富的工作经验,把业务科交给他,没有问题。”
  郁解放点点头,他最担心的便是这点,业务科的工作若是受到影响,进而影响了霍震霆的订单,那问题就大了。
  “若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助,尽管开口,我一定竭尽所能。”
  郁解放长长舒口气,拍拍楚明秋的肩膀:“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唉,只是难为你了。”
  楚明秋一笑。
  吴副总理快九点了才回到市委,看到俩人都在,有些惊讶。
  不过,他没有立刻发问,而是让俩人到办公室内,才开口问。
  郁解放把今天江青来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最后说:“我没办法,只好先让小楚同志停职。”
  吴副总理越听越惊讶,慢慢的神情开始变了,变得愤怒。
  “她怎么能这样!高科园不是她在管!”
  楚明秋恰到好处的插话道:“她有权力。”
  吴副总理微怔,楚明秋解释道:“批林批孔,她是旗手,权力干涉所有部门。”
  吴副总理眉头紧皱,中央文革小组是个奇怪的机构,这个成立于文革初期的机构,下面除了几个办事组外,没有其他任何部门,理论上管不了任何部门,可实际上,任何部门,它都有权力插手。
  听到郁解放的汇报,吴副总理的第一感觉是冲我来的,心里忍不住愤怒起来。
  吴副总理看着楚明秋,楚明秋不住给他使眼色,吴副总理沉默了会,点头对郁解放说:“嗯,我知道了,你处理得很好,江青同志的指示要重视,高科园的批林批孔运动要认真开展,要发动群众,形成一次高潮,有什么情况,就向我汇报。”
  楚明秋在心里赞赏,倒底是领导,这词用得,要重视,而不是执行,这二者的区别之大,谁都知道。
  “高科园是中央规划的战略布局,你们承担了追赶欧美高科技产业的任务,彩电生产线,是你们承担的第一个引进任务,这次引进能不能成功,往小了说,会影响高科园以后能不能承担引进任务,大了,将会影响中央对引进欧美先进科技的规划,你们高科园上下都要从思想上重视。”
  “是,我一定将领导的指示传达给高科园的每个同志。”郁解放是老官僚了,非常清楚这两段话的含义,心里叫苦不已,可还不得不有所表示。
  好幸运从四科那个坑里爬出来,再要掉进去,那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愿的,吴副总理这两条指示,必须坚决执行,至于江青的.....
  “好,你先回去休息吧,小纪,你送送郁主任。”
  纪思平面无表情的答应,郁解放起身告辞,转身向外走,楚明秋压根没动,郁解放稍稍迟疑便明白了,心里忍不住再度苦笑。
  纪思平陪着他出来,到了走廊上,市委此时静悄悄的,还在干活的不多,不过,秘书处和书记办公室依旧有几盏灯亮着,这代表着里面的主人还在工作。
  这是个很奇怪的现象,这个时期的领导干部,绝大多数都很勤奋,没有几十年后那种腐败,可问题就是,他们再勤奋努力,国家的情况也不好。
  “副总理的指示,您理解了吗?”纪思平开口说道。
  郁解放点头,自己在秘书处工作多年,从未听说纪大秘送过谁,纪大秘什么人,为领导服务的大秘,送自己出来,那目的肯定只有一个。
  “还请纪秘书明示。”郁解放低声说道。
  纪思平笑了笑说:“老郁,您是秘书处老人了,我到秘书处时,您已经在秘书处干了十多年了,对市委可谓了如指掌。”
  郁解放没有说话,只是心里有些感慨,是啊,他是秘书处老人了,从五十年代到秘书处,一直干到现在,经历了彭书记谢书记,再到现在的吴书记,可谓三朝元老,对市委上下情况,可谓门清。
  “吴书记在用你去高科园之前很犹豫,有领导也推荐过其他人选,不过,吴书记觉着,您是个老实人,性格虽然稍显懦弱,但老实可靠,让你在高科园掌舵,楚明秋去冲锋陷阵,这个配合很好。
  在成立高科园时,吴副总理带着楚明秋去汇报,为什么没有带你去,知道吗?”
  没等郁解放开口,纪思平便自己回答了:“因为你压根不了解什么是高科技,也不知道该怎么发展高科技,特别是在中央和市委压根没钱的条件下。”
  郁解放开始还有几分不服气,可随即默然,不得不承认,纪思平说得没错,自己的确不知道。
  什么是高科技?怎么发展高科园?这些都是楚明秋解决的。
  中央没有钱,是楚明秋找来的。
  正因为这些,所以,楚明秋才是高科园的核心。
  高科园可以没有郁解放,但绝不能没有楚明秋。
  “那是不是小楚同志....”
  “江青同志的指示,必须要落实,”纪思平立刻打断他:“小楚同志可以暂时停职,不过,仅此而已,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已经上报市委,市委正在研究,一字真经,拖。”
  郁解放顿时明白了,感激的连连点头:“我明白了,明白了,多谢纪秘书,多谢。”
  纪思平微微一笑,这郁解放老实归老实,可就是能力不行,老实人容易掌握,可问题是,他们解决不了问题。
  办公室内,吴副总理打量下楚明秋,楚明秋嘿嘿一笑,很放肆的伸个懒腰:“好了,这下我可以休假了。”
  “休假!”吴副总理冷着脸哼了声:“说说看,你是怎么想的?”
  “我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您是怎么看的?”楚明秋笑道。
  “你还笑得出来,”吴副总理皱眉,更加不高兴了。
  楚明秋叹口气:“您说,我一个小科长,犯得着江青亲自跑到高科园来处理吗?我不过是根线头,后面牵着您,再远点,还牵着总理呢。”
  吴副总理脸色微变,眉头紧紧拧成一团,批林批孔,其实后面还有三个字,批周公。
  在批林批孔运动一开始,江青便在各种场合公开宣布,批林批孔的重点是批党内的大儒,非常露骨的将目标指向总理。
  自从林彪事件后,总理主持国务院,启用了邓小平等大批被打倒的老干部,此举受到中央文革小组的坚决反对,认为这是复辟,是反攻倒算,去年,他们抓住外事中的一件小事,批了总理十多天,一度非把总理掀下台的势头。
  但主席很快制止了这事。
  “你的意思是,他们又想搞去年的事?”吴副总理谨慎的问道。
  楚明秋点头,随即笑道:“领导,您别担心,他们越是把矛头对着总理,咱们就越安全,让他们蹦达,快的一个月,慢的两三个月,就没事了。”
  “哦,为什么?”吴副总理纳闷的问道。
  “很简单,中国承受不起,您想想就明白了。”楚明秋不由压低了声音,这事还真不好点明。
  中国承受不起?什么意思?
  吴副总理想了想,恍然大悟。
  接班人叛逃,已经够焦头烂额了,再来个总理,怎么解释?
  去年批总理,也是小范围内的,那不是真的要打倒总理,而是要敲打他。
  所以,当出现要打倒总理的苗头时,主席就立刻出手制止,这是绝对不能允许的。  去年不行的事,今年同样不行。
  作为副总理,吴副总理考虑得更多,看到的东西也就更多。
  “嗯,你说得对,那这事,...”
  “江青那边必须要交代,倒不是这个女人,她就是个麻烦,这样的人是成不了事的,领导,您最好离她远点。”
  吴副总理轻轻叹口气,谁不知道呢,谁又愿意接近她呢,可,她是毛主席的夫人。  “我的意见是等,”楚明秋说道:“江青这人,性格急躁,既不能审时,也不能度势,所以,她很快便会将目标对准总理,而主席绝不会允许,所以,到那个时候,主席就会出面制止,到时候,高科园这点小事,自然就会烟消云散。”
  吴副总理摇头:“这样会委屈你,而且也会影响高科园的工作,特别是彩电厂的建设。”
  楚明秋想了下说:“我受点委屈,倒没事,不过,可以连消带打,您找个人,最后是市委副书记,让他带人去高科园调查,先不忙出调查报告,反正拖着,等主席的态度出来了,咱们就掌握主动了。”
  吴副总理眼前一亮,毫无疑问,这个办法最好,江青连个屁都放不出来。
  “那你认为让谁去?”
  楚明秋听见门响,纪思平回来了,他进门后,冲吴副总理点点头,那意思很明显,已经完成任务。
  “万副书记或谢副书记,下面再配几个人,这几个人很关键。”
  楚明秋本想提名章国钰,可章国钰的层级比较低,塞进调查组比较好,领头嘛,还是副书记层级的比较好。
  吴副书记很是意外:“谢静宜?为什么要提她?”
  “这个人嘛,她应该算主席的家臣,”楚明秋说:“可以随时见到主席。”
  “这个人和江青的关系比较紧密。”吴副总理依旧皱着眉头:“而且....”
  楚明秋摇头:“她和江青的关系并不好,我听说她在市委说过不少蠢事。”
  吴副总理沉默不语,谢静宜是主席的机要秘书出身,很早便主席身边工作,与江青自然是熟悉的,是文革新贵,以前默默无闻,文革开始后,才被委以重任。
  不过,这谢静宜可不是省油的灯,去年调到市委担任市委书记后,因为对分派的工作不满意,还闹腾了一阵,后来不知怎么的,没有再闹了,但也很少到市委来,大多数时候都待在华清和燕大,她和华清的池群组织了一个梁效写作组,现在可是红得发紫。  “你就不怕谢静宜把事情越闹越大?”吴副总理问道。
  “她要是蠢的话,就闹大,”楚明秋低声说:“还有,您最近要有机会见到毛主席,要为这事向主席检讨。”
  吴副总理先是微怔,随即露出一丝笑容:“你这小狐狸。”
  自从担任副总理,见主席的机会增多了,最近外事活动也多,再加上,他还是燕京市委书记,卫戍区和燕京军区第一政委,这两个身份都增加了向主席汇报工作,如果说以前,三个月才能见到主席一次,现在每周都可能见到主席,有时甚至是晚上临时打电话来。
  谢静宜如果把事情闹大,自然也就随着失去了主席对她的信任,她这样的人,如果失去信任,结果就只有死路一条,所以,这也是给她下的套。
  反之,如果谢静宜大事化小,小事化无,那吴副总理就有话怼江青了,而且主席还会相信。
  谢静宜是他的人,怎么会不信呢!
  这是个局,唯一担风险的便是楚明秋。
  “嗯,这或许是个办法,”吴副总理沉凝着,感觉有些头疼,这个江青,到那,那不安生,好好的安定局面,非要搅风搅雨。
  看着楚明秋的淡然,他忽然觉着有些愧疚,轻轻叹口气:“这事,我再考虑下,看看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唉,这个江青。”
  “不要和她直接发生冲突,但也不要怕她,”楚明秋说道:“在这事上,要学总理,嗯,另外,在工作上,要多支持邓小平。”
  吴副总理饶有兴趣的看着他:“说说你的想法。”
  楚明秋一笑:“这不明摆着吗,只有他敢硬顶江青,让他去挫挫江青的势头,而且从现在的情况看,他的政治地位会进一步上升。”
  吴副总理叹口气:“你知道吗,总理病了。”
  楚明秋一点不觉着奇怪:“嗯,我猜到了。”
  吴副总理有些惊讶,楚明秋叹口气:“您忘了,我学过十多年的医,上次给总理汇报时,我就看出他面色不对,看着象是疲惫,可实际上应该是有病了。”
  吴副总理这下想起来了,这家伙还真能看病,楚明秋说:“您身体还好,不过,也不能太熬了,要按时睡觉,养生的最好的办法是,作息有规律,食七分,每天坚持锻炼,但不要太激烈,以三十分钟为好,锻炼三十分钟后,休息二十分钟左右,然后再锻炼三十分钟,早晚各一次,我建议您学学太极拳,太极拳对身体真有好处,三五年下来,您就知道效果了。”
  吴副总理苦笑着摇头:“现在那有那个时间,好,你回去休息几天,我和市委商量下,看看这事怎么办。”
  “是,那我走了。”楚明秋起身准备告辞,吴副总理又补充道:“高科园的事,你依旧要关心,别就此不管了。”
  “是。”楚明秋叹口气:“其实,我就是想休个假。”
  “想得美。”吴副总理很无奈的摇头,看着突然变得痞赖的小子就这样走了。
  纪思平小心的添上水,吴副总理深深的叹口气,揉揉了太阳穴,纪思平没有楚明秋那一手,便低声问:“要不要先休息下?”
  吴副总理微微摇头:“你怎么看?”
  “这江青的手是不是伸得太长了,”纪思平低声说:“会不会是冲您来的?”
  “怎么不是,”吴副总理靠在椅背上,好像是对纪思平说,又象是在自言自语:“不但冲我,说不定还想借此机会,将市委整个都打倒,哼,野心不小啊!”
  吴副总理是同意楚明秋判断的,这是冲他来的,也是冲总理来的。
  中央的斗争越来越复杂了!
  九一三之后,接班人问题再度提出,王洪文被调到中央,邓小平复出,但国务院第一副总理位置空悬,经过一段时间考察,邓小平的地位逐渐上升,这次去联合国,便是他率团,有传言说,他回国后,便会出任第一副总理。
  邓小平的地位上升,让江青等人有种焦虑感,于是发动了批林批孔运动。
  可就在这个时候,总理病重休养,专家会诊后,认为总理的病是癌症,需要作手术。
  癌症,在这个时期是绝症。
  于是,突然之间,第一副总理的位置变得更加重要,其中的缘由自不待言。
  江青在这个时候针对高科园,不管她出于什么目的,在其他人眼中,都会被解读为冲着吴副总理和总理去的,剑指的自然是第一副总理大座。
  “通知下,明天上午开个书记处短会。”
  “可明天上午十点,您要去军区参加会议。”纪思平低声提醒道:“九点十分,您要接见日本渔业代表团。”
  “那就安排在八点,二十分钟就够了。”吴副总理语气坚定,纪思平看了看行程安排,八点到八点半有半个钟头可以调配出来。
  “好,我这就通知。”
  “特别是谢静宜书记,一定要通知她参加。”
  “明白。”
  这天晚上,纪思平回到家里已经快十二点了,老婆已经睡了,他不紧不慢的喝了点水,又抽了一根烟,才拿起电话。
  果然,电话铃刚响两声,楚明秋便拿起电话。
  “我还以为你睡了。”纪思平笑道。
  “今晚,没接到你的电话,我不敢睡觉啊。”楚明秋的语气中带着两分调侃,不过,纪思平也听出来了,他还真挺轻松。
  “呵呵,你小子还那样,”纪思平忍不住摇头,其实,他是最清楚的,楚明秋之所以混到今天,最大的动力便是将他妈妈从劳改农场弄出来,现在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所以,才敢这样轻松。
  “不这样又能怎样呢,痛哭流涕是一天,笑容满面也是一天,再说了,这事,能让我痛哭流涕吗!”楚明秋很是不屑,他压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明天上午开书记会。”纪思平不再与他闲扯了,他也很疲惫,也很想睡觉。
  “嗯,这就好,提醒下老吴,最近一段时间,要争取见到主席。”
  “我记下了。”
  “还有....”楚明秋迟疑下,改口说:“还有就是,第二建筑公司不能回来,这是底线。”
  “好,不过,这事,我说不合适。”纪思平提醒道,他们俩人的关系不能有任何泄漏,连引起怀疑都不行。
  “嗯,我知道,算了,这事,还是我去安排,早点休息,挂了。”    
  放下电话,楚明秋微微摇头,刚才他想告诉纪思平,提醒吴副总理,不要强行保他,可想想后,他还是放弃了,刚才在办公室内已经说过了,现在要看吴副总理的了。
  良禽择木而栖,希望不要让他失望。
  第二天,岳秀秀看到楚明秋没有去上班,纳闷的问他,楚明秋笑嘻嘻的说自己放假了。
  岳秀秀自然不信,楚明秋只好将事情告诉她。
  “其实,压根没什么,我之所以到市委去,就是为了把您从劳改农场捞出来,现在目的达到了,干不干科长,压根没事。”
  岳秀秀的神情严肃,微微摇头说:“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上不上班,没什么要紧,不过,家里得打扫一下。”
  楚明秋立时明白了,老妈这又是将事情按最坏的程度考虑,他虽然不认为会到那种程度,但还是同意,打扫屋子。
  需要打扫的是他的房间,还有便是书房,日记照片什么的很快被收起来了,收藏的地方很简单,就转移到如意楼的三楼,他的好多歌,也藏在这里。
  如意楼的封条就是最好的保护。
  午饭的时候,后院都知道楚明秋被停职了,孩子们压根不清楚停职是什么意思,快速的吃饭,楚家的伙食在这个时期算是比较好的,主要祁三叔每半个月都送粮食蔬菜和肉来,小冰箱经常都是满的。
  饭桌上,谁也没说什么,重要的事,都不在小家伙面前说。
  午饭后,大家伙不约而同聚集到楚明秋的院子来了。
  “穗儿姐,您就别操心了,没事。”楚明秋笑呵呵的,逗着小丑娃,小家伙今天的心情不错,虽然还是不理他,却忍受了他的逗弄。
  几年下来,楚明秋已经成为楚家的核心,所有人都着紧他。
  “要不,我搬出去。”黑皮爷爷低声说。
  “老爷子,您就安安稳稳住着,您在不在,这一关,我都要过。”楚明秋很清楚,老爷子这是担心连累他,心里很是温暖。
  黑皮到青海后,来了两封信,第一封信是给楚明秋的,就一个事,照顾他爷爷,第二封信则是给他爷爷的,告诉他,自己在青海挺好,身体也好,很显然,这是让爷爷安心。
  可这话等于没说,该担心的还是在担心。
  与他们不同,岳秀秀压根没来,午饭后,略微休息便睡午觉了,穗儿带着小丑娃走了,黑皮爷爷叹着气,也走了。
  “真不要紧?”吴锋这才开口,楚明秋点头:“真不要紧,最大,我再骑车收破烂去。”
  吴锋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回去休息去了。
  穗儿对他怎么快就回来,吴锋笑道:“要待多久,小秋是明白人,他可比我们活得明白。”
  说到这里,他顿了下,才叹口气说:“何况,我们压根就帮不了他。”
  穗儿闻言也不由呆住了,半响才嘟囔道:“这个江青,怎么就那么多事!真是....”
  吴锋看着穗儿,苦笑下:“别担心了,小秋会有办法的。”
  吴锋非常无奈,他很清楚,属于他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而且永不再,能过上现在的生活已经是老天开眼了,很多他的同僚都还在劳改农场,艰难的活着。
  楚明秋悠闲的看了一下午的书,市委有纪思平,高科园有顾三阳等人,他的消息很灵通。
  下午,顾三阳就来电话了,市委通过决定,让谢静宜带队到高科园,检查高科园的批林批孔路线问题。
  楚明秋听后,不由笑了,吴副总理还是采纳了他的建议。
  这次还有个目的,他要看看,那些人可以当朋友,那些人是潜在的敌人,趁着这次机会,让他们都暴露出来。
  晚上,古震回来了,他在高科园的单身楼有个宿舍,而且还是单间,今天,他是为楚明秋特意回来的。
  他和孙满屯一起来到后院,在书房找到楚明秋。
  楚明秋赶紧给他们搬来椅子,又泡上茶。
  古震翻下正在看的书,又看看笔记本,忍不住问道:“你这是在作什么?”
  “孙叔,坐,喝茶。”楚明秋招呼孙满屯坐下,孙满屯则在认真看书架上的书,书架上已经堆满了,林晚寄回来的,香港美国买的,把不大的书架给塞满了。
  “这些书都看了?”孙满屯顺手抽出一本,上面有楚明秋的批注,还是英语的。
  “没有看完,没有那么多时间。”楚明秋答道,古震则看他的笔记,笔记本是摊开的,不算是秘密。
  “你这是在做什么?”古震又问。
  “我想写点东西。”楚明秋解释说:“嗯,半导体和计算机,嗯,我觉着这是目前世界科技发展的方向,嗯,我觉着这将引发第三次工业革命。
  中央虽然提出了搞半导体和计算机,可,中央并没有真正认识到这个问题的重要性。
  所以,我想写本书,把这个问题讲清楚。”
  孙满屯翻书本,看不懂,有计算机方面的,有半导体方面的,有文化艺术上的,当然还有经济方面的。
  “老师,谢静宜今天来了吗?”楚明秋问道。
  “没有,明天或后天才来。”古震说:“不过,市委的决定已经传达了。”
  “你是怎么想的?”孙满屯问道。
  “能有什么想法,上级怎么说,我怎么办呗。”楚明秋耸耸肩。
  换个人,或许能接受,可眼前俩人是看着他长大的,已经非常了解他了。
  “少搪塞,说实话。”古震皱眉。
  楚明秋莞尔一笑:“老师,您一向专注书斋,怎么也关心起朝中之事了。”
  孙满屯笑道:“他可不是关心朝政,是关心你;我也挺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少糊弄我们,说真话。”古震也知道这家伙不想说时,满嘴似是而非的谎话。
  “这事嘛,”楚明秋笑道:“我一个小科长,值得江青兴师动众,大费周章,你们说,江青什么人,我扛得住吗,高科园扛得住吗!肯定扛不住!”
  古震叹口气,孙满屯沉默不语。
  “可问题是,她的目的不是冲我来的,她的目的是冲吴副总理和总理去的,所以,吴副总理应该会保我,否则,高科园要完蛋,他的副总理或燕京市委书记,就得交出去一个。
  我估计,江青他们的目的是把王洪文送到第一副总理宝座上,这又引起老人的警惕,比如叶剑英李先念这些人。
  在林彪事件后,主席并不想再次挑起党内斗争,多次说要保持安定团结的局面,江青这个时候挑动事端,与主席的战略相悖,所以,江青这次跳得越高,栽的跟头会越重。”
  古震没明白,孙满屯是老革命了,瞬间便明白了,不过,没等他开口,古震先是担忧的问:“那你呢?”
  “我,我不过一小科长,换一副总理,换江青等人失去主席信任,这笔买卖赚大了。”
  楚明秋大笑,古震却皱起眉头,孙满屯也摇头不已,他问道:“你就一点不担心?”
  “有什么可担心的。”楚明秋笑道:“文化大革命这个烂摊子,需要有人来收拾,谁来?江青这帮子?他们是文革受益者,会纠正文革的错误吗?不会。只要能把他们搞下台,我回去收破烂也行。”
  “看来,我们是瞎操心了,这小子,比我们明白。”孙满屯笑呵呵的对古震说。
  古震摇头:“小秋,你是不是太自信了,万一,江青就是盯着高科园呢?”
  “江青懂什么高科技?她知道什么是计算机吗?什么是半导体?除了阶级斗争,她什么都不懂,让这样的人掌控中国,那是中国人民的灾难!”
  在古震和孙满屯面前,楚明秋越来越放肆,说话越来越直接。
  “那你认为,谁会掌握未来的中国。”孙满屯好奇的问。
  楚明秋想了想说:“只有一个人,邓小平,只有他,没有其他人了。”
  这是楚明秋第一次这样明确提出这个观点。
  尽管,知道历史发展结果,可楚明秋也钻进了牛角尖,为什么会是邓小平?而不是其他人?
  经过这两年的观察,他得出了结论,只有邓小平,其他人都不行。
  原因很简单,有资格的都被干掉了。
  看看第一代领导人,文革结束前,基本都死了。
  那么剩下的就是十大元帅了,这十大元帅中,除了朱德彭德怀,其他的基本上都算是第二代领导人,资历上与邓小平差不多,十大元帅中到文革结束时,估计就剩下叶剑英聂荣臻徐向前刘伯承。
  这四人中,徐向前有四方面军经历,必然不会被立为接班人,刘伯承身体不好,也不会。
  聂荣臻长期负责国防科工委,建国后,没有参与其他工作,叶剑英呢,也长期在中央工作,这俩人的共同弱点都是年龄偏大,叶剑英今年已经77了,聂荣臻比他小两岁,也已经75了,仅仅看这年龄,他们就不合适。
  那么接下来,就是李先念陈云等人,很显然,他们的资历和履历都比不上邓小平。  最后一条则是致命的,文化大革命弄得天怒人怨,老百姓已经苦闷怨恨淤积于心,需要一个人出来,纠正文化大革命的错误。
  基于这一点,以上人等都不合适,那么就剩下一个,邓小平。
  只有他出来,才能彻底否定文革,彻底纠正文革的错误。
  楚明秋将一连串理由摆在俩人面前,俩人都呆住了,不过一小科长,居然把国家大局给定了。
  半响,孙满屯才不相信的问:“你看好邓小平。”
  “时势造英雄,英雄造时势,”楚明秋摇头晃脑的说道:“现在唯有一人尔。”
  “不会是王洪文吗?”古震还是书呆子气,一般情况下,他不关心这些,此刻也好奇起来。
  “王洪文算个什么东西,”楚明秋含笑道:“一个不学无术的人,就靠造反起来,上海是张春桥在掌握,要换了他,早就乱了。”
  “那张春桥呢?”孙满屯顺口问道。
  “他也不行,军队不支持他。”楚明秋随口就说:“他是南京军区第一政委,司令员是许世友,许世友压根就看不起他,俩人矛盾之深,主席都不得不出面调和,许世友给主席面子,请张春桥喝了次酒,然后依旧不理他。”
  得不到军队支持,张春桥显然不可能继承大位。
  “不过呢,论能力,张春桥比王洪文强太多,可比起邓小平来,又差得太远,无论资历还是能力。
  老师,孙叔,你们要想翻身,也得看邓小平,只有邓小平上台,才会给右派平反,才会着手解决建国以来的历次运动造成的冤假错案。”
  给右派平反!!!
  俩人都震惊了。
  这可是超级大地雷,而且邓小平是反右领导小组组长。
  他会给右派平反!!!
  “你们可别吓我,”楚明秋故作害怕,赶紧给俩人倒茶。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孙满屯眉头拧得紧紧的,满满不相信。
  楚明秋迟疑下,决定放开了说:“这个话说起来就长了,得从党史说起。
  你们看我党党史,我党自从成立之后,在陈独秀犯错之后,便走上一条比较左的道路,反AB团,肃反,无不是这样,包括延安的整风运动,不过,那时是战争年代,错误会很快看出来,王明推行了一条左倾路线,中央根据地便丢了,不得不走上长征的道路,所以,就会很快被人们认清,并纠正。
  可在和平年代,问题就复杂了,左倾错误,是很有隐蔽性的,看着好像伟光正,正气凛然,危害性的潜伏期很长。
  建国之后,开展多少次政治运动,从三反五反开始,社会主义改造,知识分子改造,工商业公私合营,反胡风,反右,反右倾,大跃进,四清,文化大革命,算一算,每两年便有一场政治运动。
  这些运动,那一场不是很左,你们都是亲身经历过这些运动,你们评判下,是不是很左。”
  孙满屯和古震都沉默不语,半响,古震才点头,楚明秋接着说:“文化大革命是党内左倾主义的最高潮,这场运动深刻教育了全国人民,那怕是那些在文革初期最支持文革的红卫兵,现在也开始在重新反思文革了。”
  “所谓物极必反,登上峰顶后,不管朝那边走都是下山。经过这场灾难性的运动,党内高层也会认识到左倾的危害,所以,这场运动之后,左倾将成为我党最大的敌人。”
  “所以,在这场运动结束之后,会对建国以来的历次运动进行反思,重新审查这些运动中的案件。”
  楚明秋言之凿凿,可俩人还是不敢相信,古震压根就觉着,别说平反了,就算能恢复工作,已经能让他满意了。孙满屯也不敢相信,反右倾反右是毛主席领导部署的,平反,这压根就是奢望。
  右派,五七年的,五九年的,经过近二十年的苦难,他们大多数都绝望了,此生压根就没想过有平反的机会,能重新工作,已经是他们最大的奢望了。
  俩人本来是担心楚明秋想不通,可没想到,居然被楚明秋作了思想工作,给他们画了一个大饼。
  “这一关,你打算怎么过?”孙满屯不去想那个饼,换个话题问道。
  “这算什么关,”楚明秋说:“市委让谢静宜来查,谢静宜要是聪明的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果她要兴风作浪,那这次,她就要栽跟头了。”
  “这个人可不简单。”孙满屯提醒道。
  “她本身没什么本事,和江青一样,她的力量来自毛主席的信任,可主席现在要的是安定团结,如果她与江青保持一致,主席虽然不至于立刻对她失去信任,但心中一定会埋下一根刺,到一定程度,这根刺就会长大,就会被拔掉。”
  孙满屯看着满不在乎的楚明秋,心中有些感慨,以前只是战争年代,那些为革命奋不顾身的同志身上才看到这种不顾自己安危,只要对革命有利就不惜代价。
  可惜,这样的情况,在建国后,越来越少了。
  职务,权力,腐蚀了同志们的斗志。
  第二天,一大早,楚明秋便接到郁解放的电话,告诉他,市委谢书记今天要到高科园来,让他立刻回去参加运动。
  楚明秋骑上自行车便朝高科园赶来,等到高科园已经是十点了,办公楼前已经停了三辆车,看车牌号,是市委的和华清大学的。
  大楼里静悄悄的,各办公室的门都关着,走廊上没有人,整栋大楼极其安静,平添了几分紧张。
  楚明秋不慌不忙的上楼,这一天没来,办公楼已经有了一点变化,大楼入口处挂上了横幅,《将批林批孔进行倒底!》,一楼大厅多了几张大字报,都是批林批孔的,楼梯间隔处也贴了大字报,批判克己复礼的。
  二楼也贴了几张大字报,楚明秋扫了眼,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一看这笔迹就是华汉民和许云梅的,文章多半是郁解放写的。
  老郁还是有几把刷子的,这文章写得不错。
  到了三楼会议室外,听到里面,谢静宜正在讲话。
  “....,批林批孔是现在的头等大事,高科园这次犯错不是偶然的,重生产,轻思想,才是问题的根源,你们没有在思想上认识到批林批孔的重要性,....”
  妈的,楚明秋在心里暗骂,调查还没开始,结论就出来了。
  他推门进去,谢静宜抬头看到他,眉头微微皱了下,才说:“小楚来了,很好,坐下吧。”
  在众人的目光中,楚明秋就在门边的凳子上坐下来,身边的人不认识,那人赶紧向边上挪了挪。
  “批林批孔是毛主席的伟大决策,全国上下,各单位都非常重视,对批林批孔的态度,将是检验你是不是走在毛主席的道路上,是不是执行的毛主席的革命路线。”
  楚明秋耷拉着脑袋,好像很沮丧,谢静宜的话杀气腾腾,会议室内鸦雀无声。
  这次会议的规模在高科园算大的,除了科级干部,所有党员都参加了,但会议室内,还是显得比较空。
  管委会的人并不多,人数最多的便是楚明秋掌握的两个科,业务科和规划科,其次便是尚建齐的综合保障科,有二十多人,其他科便不多了,华汉民的行政科也就十二三个人,其他科室基本上就五六个人。
  业务科和规划科,人虽多,但党员不多,业务科大部分还是学徒工,规划科脱帽右派不少,所以,管委会的党员还真不多。
  谢静宜又足足说了三十分钟,然后才让郁解放讲话,郁解放很圆滑,他不想得罪楚明秋,他很清楚,楚明秋背后站着吴副总理,两天前向吴副总理汇报时,吴副总理的态度就已经说明一切。
  “谢书记代表市委,高科园存在的问题,我是有责任的,我是高科园的一把手,革委会主任和党委书记,不管存在什么问题,我都要负领导责任,我就表个态,全力支持谢书记来我们高科园检查工作,全力配合检查小组的工作。”
  谢静宜双臂环胸,冷静的看着他,郁解放说完之后,按照普通顺序,是楚明秋讲话,现在楚明秋已经停职,便由华汉民讲话。
  “没有什么二话,全力配合调查组,实话实说。”华汉民很简单的一句话。
  “小华同志是不是有抵触情绪啊。”谢静宜平静的提醒道:“同志们,在大是大非面前,可要站稳立场。”
  “情绪?我那还有情绪,”华汉民淡淡的说:“实话实说,难道不对,要说假话才行。”
  “谁让你说假话了,当然要实话实说,可你这个态度....”谢静宜语带威胁:“接受组织调查,是很正常的,我也曾接受过组织调查,有什么好担心的,要相信组织。”  “我自然是相信组织的,”华汉民一点不客气,直愣愣的顶上来:“可我想不明白,第二建筑公司耽误工期,明明是他们有错,结果,现在倒成了我们的错了,这不是颠倒黑白吗!我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谢静宜很是意外,她没想到,华汉民居然当场发难,让她难堪,脸色禁不住阴沉下来。
  “你这是什么态度。”调查小组的一个女人厉声喝道:“调查小组是受市委委派的,你要对抗调查!”
  “这个帽子....”
  “小华,”郁解放连忙打断他,和稀泥道:“毛主席说过,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谢书记说得好,组织调查是常事,至于实话实说,那当然该实话实说,难道你还向组织说假话,欺骗组织!这不乱弹琴嘛!”
  华汉民嗨了声,不再争辩了,谢静宜淡淡的说:“郁主任说得很好,要说实话,不能欺骗组织,欺骗组织是有罪的。”  
  “对,对,要说实话。”郁解放瞪了华汉民一眼,扭头冲楚明秋说:“小楚,你来说几句,也表个态。”
  楚明秋抬头看看谢静宜,又看看郁解放,谢静宜的神情平静,看不出有什么,这女人在中南海都随便走动,这个小场面,自然不会放在她眼里。
  “配合组织调查,我一定竭尽全力,我虽然停职了,可还是党员,作为党员,保证向组织说实话,绝不让组织为难。”    
  谢静宜不置可否的点头:“好,这个态度很好。”
  楚明秋的表态后,随后强社新尚建齐也先后表态,他们的态度要和缓得多。
  半导体公司和计算机公司的人没有参加这个会议,楚明秋也不知道他们在不在调查范围内。
  散会之后,楚明秋去了业务科,科里的情况还不错,至少那个黑板上的进度表上可以看出,进展顺利。
  容基与他前后脚进门,黝黑的脸色上看不出表情,也就是楚明秋这些熟悉他的人才知道,此刻他的心情很沉重。
  “你真一点不担心?”容基低声问道。
  “大不了回去收破烂,”楚明秋开始还笑嘻嘻的,可看到他凝重的神情,便收敛笑容,正色道:“说起这个,我还真不担心,我唯一担心的是,你们能不能按时完成合同。”
  “这个我可以打包票,”容基叹口气,忍不住骂了句粗话:“娘的,不好好干活,尽搞些歪门邪道。”
  楚明秋叹口气,幽幽的说:“咱们这个时代,这样的人是批量生产,干活不行,搞斗争,一个赛一个,忍着吧。”
  容基深深叹口气,四儿推门进来,看到楚明秋在便急不可待的上前,低声说:“他们分成两个小组,正在财务科,一个个谈话呢。”
  楚明秋拍了下他脑袋:“干你的活去,瞎操心。”
  四儿是个打探消息的好手,他年青,没事的时候便在各科室晃荡,与管委会大部分部门都熟。
  四儿笑嘻嘻的走了,丝毫没觉着什么,楚明秋什么人,大哥的大哥。
  容基早就发现了,楚明秋和科里的这些人说话很随意,有时候甚至还一块打闹,有时候说话却很重,可科里的这些人也压根不觉着有什么。
  “得了,告诉大家伙,上级查他们的,科里的工作不要被干扰了。”
  楚明秋说完之后便走了,也没回去,而是去了资料室,在资料室内看书。
  调查组分成了三个小组,逐个找人谈话,科长以上的则由谢静宜负责谈话。
  管委会气氛紧张,每个人走路都小心翼翼的,唯恐发出响动,引来调查组的注意。  中午去食堂时,丁维山拿着饭盒走到楚明秋身边,无所顾忌的与他闲聊一路,用这种方式表达他的抗议。
  这要倒退回去六七年,还不人人如躲瘟疫似的躲着他。
  人,都是锻炼出来的。
  吃饭的时候,楚明秋的桌上坐满了人,不但有业务科规划科的人,还有华汉民古震等人,这些人平时压根不会这样。
  调查组的人则孤零零的坐在一边,看着这边,脸都气白了。
  下午,谈话还在继续,谢静宜最后才找了楚明秋。
  “小楚,坐下,坐下谈。”谢静宜并没有横眉冷对,而是笑呵呵的招呼他坐下。
  楚明秋也没谦让,就在她对面坐下,这间办公室是专门收拾起来的,房间里的陈设很简单,就两张办公桌,另外一张显然是记录用的,不过,现在那张桌后没有人,办公室内就他们俩人。
  楚明秋看着谢静宜,谢静宜也看着他,俩人相对沉默着,对楚明秋而言,这是个技巧,先不动,而后看情况再动。
  沉默了会,谢静宜才开口:“小楚,咱们认识也不短了,咱们随便点,随便聊。”  随便聊,你要信了,那就掉坑里了,谢静宜带的是调查组,这真要有什么,立刻就可以就地转为专案组,所有的,只需一纸红头文件。
  “是。”楚明秋的回答很简单,然后继续看着谢静宜。
  谢静宜无奈只好问道:“小楚,我对你是看好的,我听说你在香港挣的钱,全给国家买了设备,没有落到自己腰包,这不是很好吗。”
  楚明秋幽幽的叹口气:“那也是不得已,没钱,要买的东西又多,要几十万啊,只好冒险了。”
  “冒险?”谢静宜有几分好奇。
  “股市是最凶险的地方,不是有那么部电影吗,旧中国,上海炒股的故事,最后跳楼了。”
  谢静宜想起来了,是有这样一部电影,楚明秋再度叹口气:“第二建筑公司是承建彩电厂,原本是没有问题的,可他们一再拖延工期,您是知道的,这彩电厂是国家重点项目,耽误了工期,中央要追究市委的责任,市委也要追究高科园的责任,我们也没办法,对,是我提出的,换人,也是我找的施工队,是小桃溪施工队,是社办企业。
  这不认为,这是生产压革命,毛主席教导我们抓革命促生产,抓革命不促生产,那是形而上,是假左派真右派。
  江青同志在这上面,偏听偏信,把责任全推到我们高科园头上,这我不服,江青同志位高权重,市委不敢得罪她,派您来调查,我能理解。”
  谢静宜微怔,楚明秋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居然敢说江青偏听偏信,还说市委不敢得罪她,这可是超级大胆了。
  “看来,你还是有情绪。”谢静宜微微一笑,其实她对楚明秋的印象很好,当初他献了一策,让她利用华清燕大的教授专家,成立了一个写作组,梁效,意思是两校,现在梁效的文章全国转载,被视为中央的声音。
  “没情绪的是死人,”楚明秋毫不含糊的反驳道:“是人就有情绪,更何况,我压根不认为自己是错的。”
  谢静宜翻翻笔记本,除了楚明秋,今天,她已经与郁解放以下的所有管委会科级干部谈过了,老实说,让她有些意外,管委会所有人都不认为他们干错了,错的是第二建筑公司,要调查组主持公道。
  在所有谈话中,大多数对楚明秋的评价还不错,只有一个认为楚明秋独断专行,业务科和规划科,外人插不上手。
  在下面普通职工的调查还没交上来,谢静宜相信自己挑选的人,她的调查组是从华清燕大抽调的,她很清楚,管委会的主体是市委秘书处四科,如果从市委抽调人,那些人很可能会包庇管委会。
  谢静宜虽然很少到市委去,她对市委让她分管的卫生系统非常不满,所以,甘脆就以华清燕大工作繁忙,而且她还是国务院教委工作组副组长,工作非常忙碌。
  “你提出要与中科院合作,在高科园办一个班,进行三年培训,而后到欧美留学,对吗?”
  楚明秋点头:“对,这是我的主意。”
  “为什么?你反对工农兵学员?”谢静宜的语气陡然变得严厉起来。
  “高科园承担的是中央的战略任务,计算机半导体是未来科技的发展方向,美国在这两项技术上投入了上千亿美元,硅谷有十万以上的工程师在努力工作,他们千奇百怪的想法,将打开计算机世界的大门。”
  “高科技产业,不是普通产业,需要的是高技术人才,只有力气是不行的,在硅谷的高科技公司中,大学本科只是起步,硕士研究生也不多,更多的是博士,十万工程师中有一半以上都是博士。
  谢书记,您是华清燕大的校革委会主任,工农兵学员,毕业后干点技术工作还行,可要搞高科技产业,计算机和半导体工作,他们还需要再加工。
  这就跟士兵一样,普通士兵,经过三个月新兵训练就可以了,可班长就要在老兵中选择优秀的,排长连长,则要到教导队深造。
  毛主席在瑞金时,便创建了红军大学,培养军官,到延安后,就创办抗日军政大学。
  我的想法是,现在计算机半导体技术,欧美领先,我们要学习他们,要选派一批品学兼优的技术人员,到欧美去学习,完成学业后,再回来发展我们自己的技术,这有什么不好?”
  “你别激动,我也没说不好,”谢静宜安抚道,可随后语气一转:“毛主席说要独立自主,自力更生。”
  “这不矛盾啊,”楚明秋好像很意外:“独立自主,自力更生;是我们最终要走向的目标,毛主席从未说过,不学习欧美先进技术,我们搞社会主义,就是要集中全人类最先进的技术,促进科技进步,而不是闭关锁国,把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绝对化,那是错误。
  谢书记,我听说您经常可以见到毛主席,您可以问问主席,我们向欧美派出留学生,与独立自主,自力更生,有没有矛盾。”
  谢静宜愣了,她参加过很多这样的调查组,甚至还有专案组,没有那个被审查人员敢叫嚣,你要不信,可以去问毛主席。
  以前就听说,这楚明秋胆子很大,自己以前还没发现,觉着他年青,比较莽撞,那是这样的,可要说胆子大,最大也就是在香港偷跑到股市去挣了笔钱。
  今天,她算是见识了,可偏偏,楚明秋的叫嚣还不好反驳。
  她在毛主席身边工作的时间很长,知道毛主席对留学生的态度。主席对留学生的态度比较复杂,一方面,主席厌恶他们崇美崇英的自由主义思想,另一方面,对他们的专业学识又很欣赏,原子弹氢弹卫星,没有这帮从欧美回国的留学生,压根就发展不起来。
  至于大学,主席对大学大态度倒是很鲜明,他不喜欢文科类专业,觉着文科的那些书生,除了会空谈误国外,没有其他本事,而理工科大学,则认为必须办。
  楚明秋开始发牢骚,这是谢静宜比较愿意听到的,牢骚总会不经意间透露出真实思想。
  “耽误工期还有理了,照这样说,南京长江大桥,再拖个十年完工,那是最革命的!
  照这样下去,谁敢干活!干活有罪,偷懒无罪,一张八分钱邮票,我就成了罪人!  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可不是工人就都是好人吧,还有工贼呢,刘少奇不也出身工人阶级!”
  楚明秋发了一通牢骚,谢静宜惊讶的发现,她居然一点把柄都没抓到。
  “你很崇尚高科技?”谢静宜忽然问道。
  这话有陷阱,如果说是,那就陷入唯高科技论。楚明秋多机灵,随口就说:“当然,这思想是靠毛泽东思想武装,手中的武器自然要更好。”
  得,这话也没毛病,谢静宜不由在心里苦笑,这楚明秋真是滑不留手。
  “这高科技就是计算机半导体?”谢静宜的语气稍稍和缓,问道。
  楚明秋看了她一眼,说道:“这高科技是相对的,相对现在的科学技术,简单的说吧,步枪,相对于大刀长矛,就是高科技;机关枪相对步枪,便是高科技,飞机坦克大炮,相对机关枪,便是高科技;原子弹氢弹,相对飞机大炮坦克,便是高科技。
  马克思说,社会主义的优势便是生产效率更高,怎么提高生产效率,就是发展科学技术,康拜因,一天收的麦子,要一个壮汉挥动镰刀玩命干一周,这康拜因相对镰刀就是高科技。”
  谢静宜没想到居然引来楚明秋一通长篇大论,就她本人而言,压根不知道什么是高科技,她就初中文化,计算机半导体是什么,她压根不懂。
  “之所以提到计算机和半导体,任何科技都是要有具体的产品来体现,这些产品携带的技术,便是科技。”
  楚明秋也不管谢静宜听没听懂,又解释了几句。
  “小楚同志,别带情绪,”谢静宜再度安抚道:“我们来,就是把事情搞清楚,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事情清楚了,你们也就能甩开手大干了。”
  “我们本来就在大干,高科园成立不到半年,已经创造产值几千万,为国家赚取外汇数百万,这速度还不够快!!!而且,这还是在国家投入严重不足的情况下取得的,这是一个巨大的成绩。”
  谢静宜当然知道这个成绩,吴副总理把这个消息在市委办公会上说出来时,参加会议的书记们都兴奋了。
  “为什么能取得这样的成绩?”楚明秋自设一问,谢静宜眼光一闪,楚明秋就象没看见似的:“就是狠抓批林批孔,将批林批孔落在实际工作中的结果,如果我们也象第二建筑公司那样,能取得这样的成绩?”
  谢静宜眼中的闪光迅速消散,这话又是无可指责,便笑了笑,安抚道:“别发牢骚了,高科园取得的成绩,是有目共睹的,这样的成绩是巨大的,也是文化大革命的成果,这样吧,你先下去休息,调查组还要在高科园继续调查,到时候我们再聊,你放心,组织上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我相信组织,”楚明秋神情淡淡的,起身说道:“谢书记,我觉着调查组也应该到第二建筑公司去查查,延误工期的原因倒底是什么。”
  “好,这个建议,我接受。”谢静宜看上去还挺通情理,楚明秋笑了笑便出去了。  谢静宜则沉凝不语。
  晚上,谢静宜召集调查组成员开会,将了解的情况汇总,并商讨下一步工作。
  “我负责了解的是财务科,高科园成立的时间并不长,财务很清楚,不管干部还是普通职工都没有特殊处理,今年三月,港商霍震霆来高科园参观,组织接待也是按照标准进行的。”
  “此外,我还找保卫科的同志了解了情况,保卫科的职工都是转业军人,政治上是可靠的。
  根据他们反应,高科园对批林批孔并不是很重视,有不少怪话,说批林批孔是冲总理去的,...”
  “是楚明秋说的吗?”谢静宜在笔记本上记了下,打断下属的报告,问道。
  “不是,是行政科华汉民说的。”
  谢静宜点头,示意继续。
  “根据我们调查,高科园也搞开过几次批林批孔大会,组织了几个人写批林批孔的文章,其中楚明秋写的文章还在燕京日报上刊载,也被人民日报转载。”
  “我负责的是综合保障科,这个科其实是后勤科和基建科结合起来的,综合保障科有三十六人,科长尚建齐,这个科的大部分人是从原109厂调来的,另外还有几个是去
年分来的工农兵学员。
  根据综合保障科的群众反应,楚明秋喜欢开车,经常一个人开车,上次霍震霆来时,他便一个人开车载着霍震霆四下游玩。”
  谢静宜在笔记本上记下来。
  “群众反应,在高科园,权力最大的是楚明秋,他负责的业务科和规划科是高科园的核心,高科园的几乎所有事,楚明秋都有权力干涉,而且,也几乎是他一言而决,郁主任更象是个傀儡。”
  谢静宜想了想,便笑道:“市委当初用郁解放,就是看到他老实胆小,这高科园其实就是楚明秋在搞。”
  “那干嘛让郁解放当主任?直接任命他为主任不行吗?”
  “当然不行,他太年青了,今年才二十五岁,高科园是个处级单位,二十五岁的处级干部,全国少见,而这楚明秋胆子很大,市委担心他捅娄子,这才用了郁解放,用他就来压着楚明秋的。”
  组员们恍然大悟,谢静宜心里有几分得意,她特喜欢看到这些人听到高层隐秘后那种惊讶的表情。
  “在生活作风上呢?有没有发现问题?”谢静宜问道。
  所有组员都摇头,这是个比较让人纳闷的地方,楚明秋招了很多人,有男有女,本人又英俊潇洒,可偏偏在生活作风上,没听说他与那个女人闹出绯闻来。
  “我认为,高科园不是没有问题,而是有很大问题,”一个女组员说道,众人以下都看着她:“我负责的是人事科,我在调查中发现,高科园在组建时,利用市委给他们的人事权力,调了不少人进来,有些是知青,比如,林百顺曹群,有些就是拒绝下乡的无业青年,比如顾三阳柳长林杨满堂等人,我怀疑这里面有以权谋私的事,这些知青是怎么回来的?都是病退?病退怎么进的高科园?顾三阳柳长林杨满堂都是黑五类子弟,他们的父亲不是右派便是右倾分子,为什么要招这些黑五类分子,而不是招贫下中农的红五类子弟,还有,政策研究室,这个研究室是干什么的?研究室名义上是楚明秋在管,可实际上是右派分子古震在管,为什么要用这样的人?”
  风过留痕,雁过留声,楚明秋把大批兄弟招进高科园,总有痕迹留下。
  “哦,”谢静宜有些惊喜,连连点头:“好,很好,这是个很重要的发现,同志们,上山下乡是毛主席的伟大决策,知青回城有严格的条件,这么多知青,悄无声的就回来了,这里面有没有开后门的情况!嗯,这个情况,非常重要!”
  谢静宜在笔记本上记下来,还在下面重重的画了两笔。
  讨论还在继续,办这种事,首先便是要找到突破口,只要找到了,再坚固的堡垒也能一鼓而下。
  楚明秋早早回家了,路上还买了只鸡,回去就交给赵婶炖起来,晚饭时,喝着鲜美的鸡汤,小家伙个个乐滋滋的。
  楚明秋在家一待就是一周,每天就躲在书房看书,晚上,便在自己房间里看书。
  每天晚上,他都会接到几个电话,七八点钟是顾三阳的,十一点之后是纪思平的,这两个电话固定不变,偶尔还有林百顺的,古震每天回家,所以,调查组的一举一动,他都清楚。
  左雁和小不老也知道他被停职了,小不老没当回事,她现在入选了国家队,周日回来,就黏在楚明秋身边,叽里呱啦说着国家队的见闻。
  国家队新成立,队员不多,总共才十二个,年龄最大的二十一岁,最小的十五岁,她在队中属于中不溜。
  她们燕京花样滑冰队有俩人入选,其他的都来自东北,这也正常,现在国家压根没有室内滑冰场,南方压根就没办法开展滑冰运动,也只有北方少数几个城市开展了这项运动。
  小不老说高兴,还展示了下新学的动作,落地时差点没站稳,把楚明秋给吓了一跳,赶紧让她停下,再不敢让她随便跳跃。
  左雁也一样,不问他工作上的事,她不知道从那弄了两张票,拉着他去看中加两国的体操比赛,这个比赛属于表演性质,中国运动员拿出了全身本事,而加拿大运动员则要轻松得多,没有拿出高难度动作。
  不过,这个时期这样的表演太少了,观众看得津津有味,不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中国体操水平不错,楚明秋记得在08奥运上负责点燃圣火的李宁,在他去点圣火时,楚明秋压根不清楚这家伙究竟干了什么,还拿出度娘找了找,这才发现,这家伙是牛人啊!
  他注意听解说员的解说,没有听到这位牛人的名字,看来他还在地方体操队锻炼,还没有进入国家队。
  看过体操比赛,俩人出来,取了自行车准备走,忽然有人在叫他,楚明秋回头一看,是卫生局的万子杰,他不由笑了。
  “老万,你也来了。”
  万子杰快五十岁了,作为燕京市卫生局的副局长,他算得上志得意满,对仕途没有更大的追求,专心过自己的小日子。
  “这位是?”万子杰看着左雁问道,楚明秋笑了下说:“我女朋友,左雁,燕师大的工农兵学员,老万,这是你孙子。”
  万子杰身边有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看上去年龄不大,就五六岁的样子。
  “我几个孩子还在农村呢,最大的在沈阳医学院念书,没一个结婚的,这是我侄孙,我大哥的孙子。”万子杰说道。
  “你好,几岁了?”楚明秋弯腰看着小家伙问道,小家伙挺大方:“六岁。”
  “六岁,算得上男子汉了。”楚明秋笑道,小家伙点头:“我爸爸也这样说。”
  “你爸爸在那呢?”
  小家伙没回答,万子杰叹口气:“这是我大哥的孙子,他父亲在甘肃呢,打算在燕京念书,我正头痛呢,不知该去那所学校。”
  “这还不容易,这个找文教组的老任呀,不好意思开这个口,没事,我去给他说。”楚明秋大包大揽:“对了,孩子的户口转过没有?要没有的话,这事,我一块办了。”
  万子杰迟疑下,依旧没有敢答应,微微一笑说:“也不是,我家附近有两所小学,我头痛的是不知道该去那所小学。”
  楚明秋嘿嘿笑了笑:“我说嘛,您老万不可能连一所学校都搞不定,老万,这选学校很重要,不过,小学不是太重要,关键是中学,您打听下,这两所小学对口的中学是那所,那所中学好,就去那所小学。”
  万子杰眼前一亮:“对啊!还你年青,脑子灵活。”
  楚明秋呵呵笑了笑,又问:“老万,我托您的事,有眉目了吗?”
  “这事,我正想给你说,成了,”万子杰笑道:“我把你那同学的消息告诉了部里的老金,他是管人事的,部里今年要进十个人,已经内定了六个,剩下四个,给你同学一个。”
  “那就多谢了,什么时候有空,请您吃饭。”楚明秋很高兴,左雁却有点迷惑不解。
  “不过,我可提醒你,工种可能不会太好。”
  “没关系,她一知青,好容易考上工农兵大学,能留在燕京已经够满意了,至于工种什么,没那么重要。”楚明秋笑呵呵的。
  俩人都取了自行车,万子杰将孩子抱上去,推着车走。
  左雁过去接过万子杰的自行车,边推车边与孩子聊天,小家伙挺好玩,王子杰与楚明秋并排走在后面。
  “怎么样?”万子杰忽然问道。
  “什么怎么样?”楚明秋扭头看了看他,很随意的说道:“您问的是调查组的事?没事,半寸深的水,踩下去,鞋底都湿不了。”
  “呵,这么有信心。” 
  “现在不是六六年,也不是六七年,随便扣顶帽子,就能把人打成阶级敌人,这是大势使然。”
  “你怎么惹上江青了?”
  “拉倒吧,您太抬举我了,我哪敢惹她啊,全中国有几个人敢惹她,我还满肚子问号,她干嘛找我的麻烦。”楚明秋抱怨道。
  万子杰叹口气,他也挺迷惑不解的,怎么突然就查起高科园来了,市委的人都知道,吴副总理对楚明秋非常信任,而楚明秋也没辜负这份信任,半年内,高科园从无到有,拿出了几千万产值,高科园的雏形初显,这些都是楚明秋的功劳,正当高科园要突飞猛进时,却冒出这样一件事来,这件事对高科园的影响会是怎样,谁也不好说,市委已经有人在传小道消息,楚明秋会被隔离审查,甚至逮捕法办。
  对这些小道消息,他是半信半疑,可今天撞见楚明秋,居然逍遥的和女友一块来看比赛,压根就没把这事放心上,这让他不由疑惑起来。
  其实,监工的事前几天就有了回复,那边已经同意接收,可就在这时候,传来楚明秋被停职的消息,这让他一下就犹豫了,不知道该继续办还是甘脆回绝。
  由于担心,刚才楚明秋提出帮忙把侄孙的户口落在燕京,他也没敢答应。
  “或许是我命里该有此劫,随她去吧。”
  看着是在抱怨,可楚明秋依旧是笑嘻嘻的,万子杰也拿不准他是有后招还是真不当回事,俩人闲聊着,万子杰很小心,多的话都不说,有些话便直接呵呵,混过去就行。  到了分路口,俩人告别,楚明秋在路边的水果店给孩子买了点苹果,小家伙家教很好,直到万子杰点头才先道谢再接受。
  左雁跳上后座,搂着楚明秋的腰,贴在他后背上,她的心情很好:“你又给谁找工作?”
  “监工,你认识吗?我同学,她上内蒙插队,现在在中医学院念书,今年毕业。”  左雁轻轻的哦了声,工农兵学员的分配是哪来哪去,左雁没有那个担心,她分配就是回燕京的小学,至于那个学校,她倒不在乎。
  “你说其他学科倒也罢了,这学医的,三年时间,怎么想怎么觉着不够,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学个半吊子的蒙古大夫,那可是要人命的。”
  “那有什么办法,”左雁漫无心机的应道:“监工,是不是小时候,你们班上的,跟林晚挺好。”
  楚明秋点头:“对,她六七年还是六八年就去了内蒙,我觉着她挺不对,不知道在内蒙发生了什么,我从侧面问了下,她不肯说。”
  “能有什么事,你看殷红军在内蒙不是玩得挺好,纵马奔驰,蓝天白云,青青碧草,多美!”左雁双脚一荡一荡的,很是逍遥。
  “把你那小资气收起来吧,”楚明秋笑道:“还蓝天白云,建军去的内蒙,咸鱼干也去的内蒙,内蒙什么样,你还不知道,那真要好,他们还急匆匆的回来。”
  左雁嘻嘻一笑,双手紧了紧,搂着这有力的身躯,心里很踏实。
  “晚上想吃什么?”
  “都行。”
  “要不,”楚明秋迟疑下,忍不住抱怨起来:“这那都不顺路。”
  左雁笑呵呵,扬头说:“随便找个店就行了,嗯,要不到我们学校去吧,我们食堂还可以。”
  “拉倒吧,就你们学校食堂大师傅的手艺,还不如我呢。”
  俩人说着闲话,一路朝师范学院走去,经过积水潭时,楚明秋晃眼看见一个人影,他连忙扭头,那个人影已经不见了。
  “怎么啦?”
  “好像是个熟人。”楚明秋盯着人影消失的地方,神情中有几分疑惑。
  “谁啊?在哪呢?”左雁跳下来,朝那边望去:“哪呢?男的女的?”
  公园大门有十几个小年青无聊的聚在一起,坐在台阶上,抽烟聊天,不时冲过路的女生叫嚣。
  “这才几年,这顽主佛爷又冒出来了。”楚明秋摇头叹息。
  楚明秋也听说了些现在这帮顽主,比起楚宽远黑皮他们那代,这一代顽主更没底线,手段更残忍。
  “哈,你不是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吗,这时候感慨了。”左雁打趣道。
  俩人说说笑笑便到了师范大学,在学校外面的小饭店吃了晚饭,楚明秋将她送到校门口便停步了。
  按照现在的校规,工农兵学员在学习期间,不能谈恋爱,不能结婚,不过,工农兵学员也有结婚或定婚后才进校的,这个就不算在此列。
  左雁扬着头,两眼亮晶晶的,很是依依不舍,楚明秋低声嘱咐了几句就准备走。
  “你,小心些。”左雁忽然说道。
  楚明秋笑了笑,伸手将几丝头发给她捋捋,然后才说:“放心吧,这事,慢的话,两个月,快的话,半个月,就过去了,没事。”
  左雁点点头,这方面她相信楚明秋,甚至比林晚更相信他。
  “倒是你,在学校要注意,记住祸从口出。”
  “我知道了。”
  “好,那进去吧。”
  左雁点头,刚转身,从校内出来三个女生,看到左雁和楚明秋,几个人交换下眼色,呼拉一下跑过来。
  “雁子!”
  左雁很无奈,心里叹口气,勉强道:“小不点,都这会了,你们这是上哪去?”
  “晚上没课,出去逛逛,这是?”小不点打量着楚明秋,楚明秋站在那,双手扶着自行车,平静沉稳,器宇不凡。
  “楚明秋,西楚霸王的楚,明天的明,秋天的秋,”楚明秋不带左雁回答,很大方的自我介绍道:“雁子的男朋友。”
  小不点睁大眼睛,拉着左雁的手摇晃下,促狭的拉长声音:“真....的..吗!雁子!”
  左雁露出幸福的笑容,用力点头,楚明秋上前两步,与左雁并排站着:“你们是雁子的同学吧。”
  “我叫童潇潇,你好,楚同志。”小不点也很大方的伸出手来,楚明秋略微迟疑,才轻轻握了下,也只是一沾即走。
  “我叫萧佳妤。”
  “我叫齐曼琪。”
  “你行啊,”小不点打量着楚明秋,毫不含糊的说:“怎么把我们雁子追到手的?”
  “这个嘛,”楚明秋略微迟疑便笑道:“费了老大劲了,软磨硬泡,死缠烂打,十八般武艺,我都用上了,这可比攀登珠穆朗玛峰难多了。”
  左雁噗嗤笑出声来,小不点她们也咯咯的笑弯了腰。
  “别听他瞎说,”左雁忍住笑:“其实,我们打小就认识,对了,这天都快黑了,...”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有人叫:“公公!”
  楚明秋扭头看,却是韩信,他身边还有女生,显然他也是送那女生回校。
  “呵,统兵百万,纵横天下,韩信韩大将军,你是不是会算卦,怎么那都能遇上你。”楚明秋半开玩笑的招呼道。
  “你丫少寒碜人,”韩信笑道:“我这不是送我妹妹回校吗。”
  “你妹妹?”楚明秋打量下那女生,女生比韩信矮一个头,留了短发,却又扎了两根短擦擦,看着很是干练。
  “怎么,这才几年,就不认识了。”韩雨似乎有点不高兴。
  “瞧瞧,这话说的,好像秦香莲似的,我说,小丫头,你哥,我还熟点,你,我还真没见过,要不,提醒下。”
  楚明秋的语言风趣,小不点等人忍不住又乐了,韩雨也不生气,冷着脸说:“你就认识我哥。”
  “不认识不行啊,每天追在屁股后面,求着我揍他,我敢不认识吗。”
  这下连韩雨都忍不住乐了,韩信只能苦笑不已,不过,现在看来,那几年,好像是这样。
  韩信拿出烟来,楚明秋摇头表示不抽,随即看了眼:“行啊,抽上中华了,我说,你还是个学生,就买得起这样的烟,可以啊。”
  “拉倒吧,”韩信嘟囔道:“我这是寻摸我爸的,公公,听说你们高科园出事了,市委调查组都去了。”
  “高科园没出什么事,市委调查组是冲我来的,哎,我说韩信,你爸是什么官来着,等哥们去了秦城,让你爸关照我下。”
  小不点几人很惊讶,不相信的看着左雁,左雁依旧面带微笑,眼中闪着促狭的光。  韩信很无奈,韩雨也丝毫不给哥哥留面子,同样毫无顾忌的笑着。
  在过去几年,韩雨可比韩信还激进,她甚至参加过林红兵的少年兵,也参加过对胡同顽主的几次武斗,当然,她没有上一线参加战斗,只负责打探消息和救助。
  韩雨同样参加了地坛武斗,亲眼看见楚明秋如天神下凡般,左冲右突,挡者披靡,牛哄哄的老兵在他手下没有一合之敌。
  这场战斗把很多老兵的魂都打没了,那段时间,大院子弟提起楚明秋便色变,几乎到了闻名变色的境地。
  韩雨见过楚明秋,楚明秋也见过她,只是那时,她在楚明秋跟前是透明人。
  楚明秋不注意的给了韩信个眼色,韩信立刻领会,便不再说高科园的事,改聊其他。
  说了会话,楚明秋和韩信就告辞了,左雁本想回寝室,小不点拉着她不让走,非要一块去逛街,左雁没办法只要陪着。
  韩雨也被萧佳妤拉着,几个女生一块上街闲逛。
  “雁姐,你跟公公啥时候好上的,我听说,他女朋友不是林晚吗?”韩雨大咧咧的问道。
  “林晚出国了。”左雁微微皱眉,很简单的回答道。
  “真的吗?”韩雨好像第一次听说,有些惊讶。
  “72年走的,已经两年了。”
  “原来是这样。”韩雨叹口气,似乎很遗憾。
  “呵呵,公公,这名好奇怪,跟宫里太监似的。”萧佳妤反复念叨几次,忽然笑了。
  “嗨,真的哎,雁子,这公公该不是真的宫里出来的吧!”小不点夸张的叫道。
  “胡说什么呢!”左雁不依抓住她,小不点连忙求饶,几个姑娘在人行道上玩笑成一团,引得过往行人纷纷瞩目。
  闹腾一阵后,大家安静下来,左雁这才解释这公公的绰号是怎么来的。
  “怎么来的,我也不知道,最初是勇子瘦猴他们在叫,后来大家伙慢慢都这样叫了,这公公呀,其实是说他辈分高,属于爷爷辈的。”
  “哟,那你不就是奶奶了。”小不点有促狭的叫道,随后一个亮相:“奶奶,你听我说!”
  左雁哭笑不得,恨恨的威胁道:“你再这样,我可就不教你唱歌了。”
  小不点赶紧求饶,韩雨恍然大悟:“原来你是跟她学的,咦,雁子,你说,这些歌是不是公公写的?”         
  左雁微怔,小不点不相信:“他写的?他还会写歌?”
  “他当然会写歌,大海航行靠舵手,我爱你中国,我和我的祖国,还有童年,水手,沧海一声笑,永远不回头,你去查查,词曲作者,都是他。”韩雨热切的看着左雁。  小不点目瞪口呆,可不是,童年水手,在很早就流行了,六十年代初就有歌唱家演唱,在全国流行,沧海一声笑,在国内争议挺大,永远不回头则是第一次听说。
  这已经够了。
  “啊!”
  左雁韩雨吓了一跳,小不点抱住左雁,满眼都是小星星:“雁子,雁子姐。”
  左雁很是为难,狠狠的瞪了韩雨,不过,她一向软弱,就算瞪眼,也没凶相,吓不住任何人。
  韩雨冲她作个鬼脸,左雁很无奈:“小不点,松开,否则,否则,我可就不教你了。”
  萧佳妤也同样喜欢歌,有首好歌便抄下来,跟着收音机慢慢学,这个时期的学生可没有录音机,压根买不起。
  “别闹腾了,”萧佳妤赶紧劝道:“小不点,好了,有什么好好说。”
  几个人中,小不点最小,今年还不到二十岁,高中毕业就成工农兵了,这在这个时代很少见,这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她家在地方上的势力不小。
  “雁子姐,给我们介绍下吧,我可崇拜他了。”小不点说道。
  “今儿不是介绍了吗。”左雁哭笑不得,有些不高兴。
  “这算什么,你要告诉他,我小不点,是他最忠诚的歌迷,然后,能不能把他的歌,给我抄一份。”小不点眨巴下眼睛,狡黠的说道。
  “没有,”左雁拉下脸来,小不点拉着她哀求道:“雁姐,那算什么介绍,就一个名字,再说了,还有歌呢。”
  “原来你是别有用心。”左雁板起脸来,萧佳妤笑道:“对,不给她,雁子,难怪你对那诗人不理不睬,这楚公公可比他强多了。”
  虽然才短短一面,楚明秋已经给几个女生留下很深的印象,不光是相貌,还有气质精神状态。
  这一句话,就让左雁心里甜滋滋的,齐曼琪不怀好意的搂着她:“还死皮赖脸,十八般武器都用上了,要换我,立马答应。”
  左雁脸色绯红,女儿家的小心思,打死不说,萧佳妤笑眯眯的打趣:“你怎么知道,雁子不是立马答应的,是吧,雁子。”
  左雁乐滋滋的点头:“其实,是我追求他的。”
  “真的,”萧佳妤故作惊讶,随即摇头:“雁子,你可真没出息。”
  “怎么啦,我就没出息!”左雁丝毫不以为耻,很得瑟。
  众女齐齐摇头,神情鄙夷。
  第二天,下午是政治学习,左雁就请假了,按照程序交了张假条,而后便溜到楚家大院,陪着楚明秋消磨了两天。
  楚明秋依旧不去上班,每天在家看书,书稿提纲就写了七遍,他依旧不满意,撕掉再重新写。
  左雁成了他的助手,看着他撕掉的提纲草稿,忍不住皱眉。
  “计算机和半导体引领工业技术革命浪潮”
  “第三次工业革命。”
  “嗯,这名有力。”
  楚明秋无可奈何,自从双方明确关系后,左雁变得活泼了,有时也敢品论下他的东西了。
  “这第三次工业革命,都是些什么?”
  楚明秋只好放下书,看着左雁,沉凝片刻才说:“每一次重大技术发明,都会引导一次产业升级,瓦特的蒸汽机,将手工,作坊式的生产方式,扫进尘埃。
  爱迪生最伟大的发明不是电灯,而是发电机,他让电成为驱动机械的动力,石油又为机械插上翅膀,于是,大规模机械化生产成为现实,美国就抓住了这个机会,一跃而成为世界头号强国。
  这前两次工业革命,可以简单的,这样说吧,第一次工业革命,将农民变成了工人,扩大了城市。
  第二次工业革命,将工人变成了技术工人,将大城市变成了巨型城市。
  第一次工业革命中,伦敦巴黎不过上百万人,第二次工业革命,纽约成了这个星球最大的城市,人口近千万。
  那么第三次工业革命呢?
  前两次工业革命,不但改变了人们的工作方式,也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娱乐方式。
  你看过八十天环游地球吧,那是在第二次工业革命初期的故事,现在要环绕地球,十天就够了。
  娱乐,不说别的,就说唱歌吧,以前没有电唱机,...”      楚明秋说着
说着,忽然有了灵感,立时住嘴,呆呆的看着窗外,左雁看着他,没有打搅,她甚至不敢动,生怕扰了他的思路。
  这样坐了十分钟,楚明秋拿起笔开始写提纲,左雁这才悄悄离开,轻轻关上门。
  晚饭,楚明秋没有出来吃,左雁给他端到书房,放在边上,楚明秋连看都没看,紧紧抓着闪着微光的线索。
  左雁没办法只好又端出来,放在灶上温着。
  “咋啦?没吃?”赵婶很纳闷,楚明秋可从来没闹过绝食,这可是个少吃一顿都不行的主。
  “写东西呢,等他写完了,我再给他端过去。”左雁说着将锅盖盖上。
  “可也要吃饭啊。”赵婶压根不懂,她没什么文化,总觉着吃饭最大。
  “他呀,着紧呢,婶,您忙您的,我给他温着。”左雁笑眯眯的,压根不担心,一顿而已,饿不坏的。
  “好吧,哎,这孩子,跟老爷子一样,也是个犟种。”赵婶摇头叹息。
  左雁嫣然一笑,将饭菜温好后,又到楚明秋的房间,将他房间收拾打扫了一遍,其实,楚明秋的房间很整洁,有赵婶穗儿姐还有岳秀秀随时过来收拾。
  把楚明秋的房间收拾好后,她便去陪岳秀秀,岳秀秀正听唱机呢,看到她来,拉着她一块听,时不时的还唱两句。
  十点多时,左雁悄悄进来,将饭菜端来,楚明秋随便扒拉几口,又开始写。
  大纲写了整整五万字,他把目光投向整个社会发展,农业文明,工业文明,同时,对工业文明的发展进行了断代,然后提出了第三次工业革命,这一部分是重点,他把计算机,家庭,娱乐,碎片化,大数据,文化,消费,全球生产链,甚至军事战争的变化,等等,全部结合在里面。
  看大纲的第一个读者是左雁,左雁看了半天,似懂非懂。
  “碎片化?这什么意思?”
  “碎片化,怎么说呢,”楚明秋略微思索便回答道:“其实是生产和生活,生产碎片化,消费碎片化,娱乐碎片化,新闻碎片化。
  碎片化是相对而言,相对的是现在的生产工作生活方式,我们现在可以说是卖方市场,生产什么,顾客就只能接受什么,电台报纸电视上,新闻说什么,我们才知道什么,这种是集群化的,而碎片则是,分散的,四分五裂的,没有明显特点。”            左雁还是没完全明白,但多少明白了些,楚明秋接着说:“就说教育吧,现在的教育是大一统形式,碎片化教育则是获得知识的方式,变得零散,教育的手段也变得零散,人才类型也同样零散。
  当然,这不一定是正确的,但没办法,生活已经变得碎片了,其他的,自然要改变。”
  “那这个大数据是什么意思?”
  “大数据,自然就是巨量数据,海量数据,这些数据主要是针对个人的,比如姓名,住址,银行账号,这些基本,另外还可以挖掘出的消费习惯,阅读爱好,饮食习惯,什么的。”
  “啊,这些都能知道?”左雁很惊讶。
  楚明秋点头,这些当然要等到互联网,要等到外卖,等到电商出现。
  伸手将大纲接过来,轻轻放在桌上,好像卸下一副担子似的:“好了,接下来就可以收集点资料,然后开始动笔,我打算用两年时间,把这本书写出来。”
  “两年?”左雁非常意外,她以为几个月就够了。
  “呵呵,这可不是小说,是科技书,收集资料就要花很长时间,两年,已经很乐观了。”楚明秋笑嘻嘻的,随即伸个懒腰:“我得睡会,这一夜。”
  “那你去睡吧,我给你收拾收拾。”左雁起身开始扫地,地上有不少纸屑。
  “那就麻烦你了。”楚明秋将大纲收起来,放进抽屉里,这个抽屉没有锁,家里人,不管大人还是小孩,都不上这书房来。
  这一觉一直睡到下午,左雁已经回学校去了,到岳秀秀房里,陪着说了会话,想起来了,又回来给监工打了电话,告诉她事情有结果了,准备好去卫生部工作,不过工种有可能不好。
  果然不出楚明秋意料,监工压根不管工种,只要能留在燕京就行,在电话里一再感谢他。
  “你先别忙谢我,等派遣证拿到手再谢不迟,我这也是提前给你打个招呼,省的你担心。”
  这事算完过了,接下来几天,他足不出户,每天就在家里看书,累了,就打一趟拳,或者到工房作几把工兵铲和野外背包。
  好像,又回到收破烂的日子,两耳不闻窗外事,躲进小楼自逍遥。
  小八和勇子也知道了,俩人带着老婆回来,几个人在院子里一通胡侃,俩人也就放心了。
  “小八,我最担心你,你和那帮诗人走得太近了,这玩意,搞不清那天就变成反党小集团了。”
  “你丫怎么跟林黛玉似的,少操心我啊,还是想想自己,你丫离秦城已经不远了。”小八反唇相讥。
  “公公,你就别管他了,”叶冰雪也说:“咱们总得有点追求不是,诗歌是表达的是人的心声,是对美好将来的向往。”
  “这个我懂,就是,”楚明秋叹口气:“前段时间,敌情通报,你们没看到,杭州就抓了贝多芬俱乐部,一帮子玩音乐的成了反党集团小组织,贵州有个年青人写了本小册子,叫什么,中国的未来还是中国走向何方,被定为反党,抓了。”
  叶冰雪苦笑下:“我也听说了,这是前几年的事了,唉,我听说判的死缓。”
  “拉倒吧,”勇子也觉着无所谓:“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难不成,啥事都不干了。”
  “唉,是啊,不能因为害怕,就啥事不敢干。”楚明秋想想也对,便只好叹口气,便问起小八,有什么新作品。
  小八摇头说:“他们写诗,什么朦胧诗,我那懂,我就是喜欢,不过,对了,你听说过《相信未来》这首诗吗?”
  楚明秋点头,这首诗流传比较广,是一个燕京人写的,叫什么,没人知道,只知道笔名食指。
  “当蜘蛛网无情地查封了我的炉台,
  当灰烬的余烟叹息着贫困的悲哀,
  我依然固执地铺平失望的灰烬,
  用美丽的雪花写下:相信未来。
  当我的紫葡萄化为深秋的露水,
  当我的鲜花依偎在别人的情怀,
  我依然固执地用凝霜的枯藤,
  在凄凉的大地上写下:相信未来。
  我要用手指那涌向天边的排浪,
  我要用手掌那托起太阳的大海,
  摇曳着曙光那支温暖漂亮的笔杆,
  用孩子的笔体写下:相信未来。
  我之所以坚定地相信未来,
  是我相信未来人们的眼睛——
  她有拨开历史风尘的睫毛,
  她有看透岁月篇章的瞳孔。
  不管人们对于我们腐烂的皮肉,
  那些迷途的惆怅,失败的苦痛,
  是寄予感动的热泪,深切的同情,
  还是给以轻蔑的微笑,辛辣的嘲讽。
  我坚信人们对于我们的脊骨,
  那无数次地探索、迷途、失败和成功,
  一定会给予热情、客观、公正的评定,
  是的,我焦急地等待着他们的评定。
  朋友,坚定地相信未来吧,
  相信不屈不挠的努力,
  相信战胜死亡的年轻,
  相信未来,热爱生命。 ”
  抑扬顿挫的朗读,将大家伙都深深吸引,楚明秋很有几分感慨,难怪有人说诗具有永恒的生命,因为它是灵魂深处的呐喊。
  李白杜甫,普希金莎士比亚泰戈尔,这些名字,过了上千年,依旧金光闪闪。
  “好!”
  小八刚朗诵完,众人齐声叫好,热烈鼓掌。
  “相信未来。”大丫喃喃道:“写得真好。”
  “这首诗极好,”楚明秋叹道:“相信未来,对,我们为什么不相信未来呢!我从来都相信,未来是美好的,中国的未来是美好的,是有希望的。”
  “希望,希望在哪呢?”叶冰雪叹口气:“只要那几个人还在台上,中国就没有希望。”
  “他们一定会下台的,”楚明秋幽幽的说,叶冰雪很意外:“真的?”
  “当然是真的,连你叶冰雪都反对他们,他们还长得了。”楚明秋半真半假的说道。
  “去你的,我说公公,你少拿我打岔啊。”叶冰雪佯装不高兴。
  “我这话可不是拿你打岔,”楚明秋说:“这样的话不但你们在说,我在曹群殷红军他们这些大院子弟嘴里也听说过。
  咱们是胡同里的苦哈哈,代表的中下层民众,他们是大院的新贵,代表的是中上层民众。
  也就是,他们的反对派,已经遍布中国各个社会阶层,你们想想,这批林批孔进行得怎么样?与文革以来的数次运动相比,声势是不是差远了,这说明什么?”
  众人听后,都陷入思索中,各单位都在开展批林批孔,可无论是大字报还是批判会,群众的表现都远不如以前,大多数也就是走走过场。
  “着啊,”勇子一拍大腿:“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那样。”
  “我说,我们厂开了次批林批孔,工宣队队长让大渣子他妈发言,大渣子他妈怎么说的。”
  勇子整整衣服站起来,学着大渣子他妈说道:“这林彪啊,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你看那面相,尖嘴猴腮的,这人啊,就有反骨,看看,背着毛主席,跟孔老二搞到一起去了,这孔老二什么人,我虽然没见过,听说是跟蒋介石一伙的,肯定跑台湾去了,每天做梦复辟蒋家王朝呢,你们看蒋介石那面相,两腮无肉,老话怎么说来着,脸上没肉,做事寡毒;孔老二....”
  众人笑倒一遍,叶冰雪打断他:“你这算什么,我们刚到榆林那会,还没分下去之前,公社组织我们学习,忆苦思甜报告,专门请了个老贫农作忆苦思甜报告。”
  叶冰雪清清嗓子,没等她开口,小八在边上已经笑倒。
  众人都有点傻眼,不知道这是怎么啦。
  “那万恶的旧社会,是个人吃人的社会,那年,我们村饿死了二十多口子,要不是我上公社偷点粮食,我家人都会被饿死。”
  大丫连忙打断:“啥,啥,上公社偷粮食,旧社会有公社吗!”
  小八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的说:“我们都傻了,上公社偷粮食,这是旧社会吗?”
  “公社领导都傻了,书记赶紧上台,把那老贫农扶下台。”叶冰雪咯咯笑道。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大丫好奇的问:“后来呢,那老贫农没被打成现行反革命?”  “谁敢,他不但是老贫农,还是烈属,五个孩子,两个牺牲在抗战,一个牺牲在解放战争,响当当的红五类。”
  “这烈属觉悟还这样低?”楚明秋更加好奇。
  “陕北这地,革命老区,烈属遍地都是,就咱们插队那村,全村一多半都是烈属,出去几十口子,最后一个没回来。”
  楚明秋叹口气:“是啊,多少先烈换来的天下,就这样给败了?不会,毛主席没这样糊涂。”
  这个话题,危险且沉重,那怕是在家,也不敢往下深谈。
  “你真不担心?”小八忽然问道:“这次盯上你的可是江青。”
  楚明秋笑了下:“恰恰因为是江青,所以,这次没事。”
  “为什么?”勇子好奇了。
  “江青树敌太多,又爱无理取闹,所以,一有事,大家下意识便会认为是她又在无理取闹了,所以,大家会糊弄她一下,呵呵,你们不知道吧,江青把这事在政治局会议上提出来了,要搞高科园,可除了王洪文,就没人支持她,李先念和稀泥,建议先等市委调查组的结论出来再说,江青没办法,只好同意。”
  这调查组是谢静宜负责,这要换别人,恐怕江青还会不依不饶。
  这些都是纪思平告诉他的,顾三阳则向他通报了谢静宜调查组的活动,他们在管委会调查了三天后,便下到半导体公司和计算机公司,采取的方法依旧是挨个谈话,不过,半导体公司人太多,主要是找科级以上干部谈话。
  不过,谢静宜是白费力气,楚明秋在计算机公司的声望很好,那些知识分子们一致认为楚明秋工作能力强,作风正派,干事正大光明,是个难得的好干部。
  半导体公司的则不同,领导层对管委会有怨气,觉着管委会更重视计算机公司,在资金分配上,偏向计算机公司,不过,半导体公司的唐主任的态度则不同,认为目前高科园发展顺利,半导体投资巨大,需要逐步推进,对楚明秋的评价更高,认为他眼光长远,对半导体产业的发展有明确的战略规划。
  谢静宜还去了彩电厂,彩电厂的王主任则很生气,认为第二建筑公司上下不负责任,丝毫不重视市里的重点工程,干活拖拖拉拉,还有脸向中央告状。
  把调查组的人给弄得尴尬无比。
  谢静宜感到非常棘手,按照正常程序,现在可以给市委提交报告了,可就这样提交报告,让她心有不甘。
  于是她让调查组继续深挖,翻译成政治语言便是,深入到群众中去,不过,这属于不能明说的政治黑话,与外交黑话类似,翻译成大家都懂的大白话便是,总能找到几个不满的人,汇总下他们的意见,便有了攻击子弹或者说罪证。
  谢静宜不相信管委会和下属的两个公司是铁板一块,总能找到突破口。
  “小楚,你还是回来上班,不能老待在家里。”
  电话里,郁解放的声音有些疲惫,楚明秋干瘪瘪的回道:“主任,不是我不回去,我这不是停职吗,怎么回去,回去干什么,这不给您添麻烦吗,等调查组有结论了,我再回去。”
  郁解放很无奈,楚明秋坚决不肯回去,一定要等调查组有结论了才回去,而调查组迟迟拿不出结论,每天都找人谈话,弄得管委会人心惶惶,上下议论纷纷,说怪话的很多,原本朝气勃勃的局面,渐渐变得沉闷,工作热情也没以前高了。
  郁解放察觉到这股情绪,可不敢向谢静宜提意见,想了半天,想出个办法来,让楚明秋回来,那怕每天就是坐在办公室内,也能提振同志们的工作热情。
  楚明秋不肯回来上班,非要等调查组的结论,调查组迟迟找不到突破口,楚明秋最大的问题便是用人问题,算上政策研究室,他前后总共负责两科一室,可他用的人大部分都有历史问题,政策研究室是大名鼎鼎的老右派古震,业务科的副科长也摘帽右派容基,规划科没有副科长,但也有一半的人是右派或摘帽右派,至于业务科的右派虽然少,可黑五类子女多,顾三阳杨满堂柳长林等人全是黑五类子女。
  谢静宜斟酌再三,除了这点问题外,确实找不到楚明秋的其他问题,没有听说与那个女同志关系密切,经济上就更不用说,可以说一清到底,除了开车,可按照级别,他是可以开车的,而且几次自己开车都有很正当的理由,就算挑出毛病,也不是大毛病,就算上纲上线,也不是大问题。
  所以,谢静宜考虑再三,准备拿用人问题作突破口,但在家里与爱人说了后,她爱人是空军党委的,同样有丰富的斗争经验。
  她爱人听后,不以为然,认为她太过狭隘,只盯着楚明秋,江青要搞的是高科园,只要是高科园的人,弄出来也行。
  爱人的提醒,顿时如同一桶凉水从头泼下,顿时打开了她的眼界,于是她重新研究这些天收集到材料,将目标定在华汉民身上。
  华汉民的材料不多,不过,从目前掌握的材料看,华汉民对批林批孔态度消极,说过一些怪话,比如批林批孔批周公,是针对周总理去的,中央有人想打倒周总理,自己组阁,还传播过红都女皇的小道消息,等等。
  可她仔细研究之后,还是感到棘手,批林批孔批周公,其实,江青曾经公开说过,江青想组阁,燕京早就在流传了。
  谢静宜没有想过,管委会这帮人都是从市委秘书处调来,市委秘书处能干下去的第一要务便是嘴紧,华汉民能泄露出这么多,已经是异数了,象强社新许云梅,压根就随大流,不想说的话,怎么勾引也勾不了。
  所以将目标调整为华汉民后,调查组进一步调查,也没发现其他出格的言行,调查再度陷入停滞中。
  水过留痕,没有人是傻子,调查组的行动很快被察觉,高科园内顿时人心惶惶,大家都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从楚明秋来的,调查组一定要在管委会揪出一个典型来,进而扳倒管委会。
  郁解放非常惶恐,赶紧向吴副总理汇报,吴副总理想得就更多了,高科园出了问题,那么市委呢,高科园是市委直管项目,甚至中央关注的项目,成立高科园是中央的决策,是总理的决策。
  这就是位置决定视野,郁解放就盯着管委会,到吴副总理这,立刻就想到了中央。  “这是个阴谋啊。”
  在郁解放走后,吴副总理轻轻说道,纪思平心知肚明,他看了下行程安排,低声说:“后天,下午三点,您要去游泳馆汇报工作。”
  游泳馆可不是去游泳的,那是中南海的游泳馆,毛主席就住在那。
  吴副总理点头,此前两次去游泳馆汇报工作,都因为时机不成熟,他对高科园的事,绝口不提。
  “你把材料准备好,我仔细看看。”
  纪思平点头,材料早就有了,只需稍微整理下就行了。
  “树欲静,风不止啊。”吴副总理的语气很无奈,又透着丝得意。
  两天时间,谢静宜压根就无法获得突破。
  所以,这次将谢静宜也装进去了。
  “不,不能碰谢静宜。”
  晚上,纪思平没有到楚家来,而是与楚明秋在外面见面,这间小院是楚芸的房子,她去了苏州后,这间房子便卖给了楚明秋,一直空着,楚明秋打算等他们回来,再还给他们。
  纪思平到过楚家后院几次,但俩人的关系不能曝光,楚明秋便决定不是紧要的事,纪思平不再到楚家后院来,把俩人见面的地点便选在了这。
  房间里也没什么东西,俩人就坐在院子里,春天的夜晚,还有点凉,楚明秋准备了一套茶具,井水是现成的,小火炉咕咕的冒着烟,茶叶是今年的新茶,闻着就有股清香。
  “汇报要讲究技巧,绝对不能攻击江青和谢静宜,要以检讨的方式向主席报告。”  “江青倒还好说,她一向无理取闹,可谢静宜依旧受到主席信任,而且,她最近组织的梁效写作小组,受到主席的表扬,所以,向主席汇报,绝对不要碰谢静宜,否则就是相反效果。”
  吴副总理的意思是,既然谢静宜已经入套了,那就连她一块打,楚明秋听说后,吓了一跳,这太激进了,赶紧将厉害关系给纪思平说清楚。  
  楚明秋想了下:“要不这样,我明天去和谢静宜谈谈。”
  纪思平很是意外:“你和她谈,这谢静宜可很不好说话。”
  “我知道,我会灵活机动的。”楚明秋说道。
  纪思平还在犹豫,楚明秋看出来了,他还是心有不甘,便解释说:“谢静宜不能这样直接收拾,得迂回攻击,她最大的倚仗是主席的信任,如果主席知道她与江青搞到一起了,对她的信任势必下降,但不会这样快,可若有三五次,甚至七八次这样的表现,那才会动摇主席对她的信任。”
  纪思平叹口气:“这次机会这样好....,唉,可惜了。”
  江青和主席的关系,让很多人迷惑不解,照理他们是夫妻,是一体的,可江青经常因为小事胡闹,主席也经常不点名批评她,可,这又经常保她一下。
  没有会想到主席会抛弃江青,可楚明秋却知道,江青最后也没能掌权,所以,主席对江青是留了一手的。
  但他也不敢肯定主席对江青的态度,毕竟是一家人,所以,他也不敢用力过猛,只能适可而止。
  “我去和谢静宜谈谈,从中可了解主席的态度,”楚明秋低声说:“这是冲总理去的,我相信,主席已经看到一些迹象,所以,这次江青对高科园下手,会不会成功,也可以看出主席对总理的态度。”
  纪思平看着,忍不住摇头,然后又点头,楚明秋有些糊涂,迷惑不解的看着他。
  “看来我真不是搞政治的料。”
  纪思平压根没想到这一层,甚至压根不知道该如何分析主席的想法,这个时代里,搞不准主席的想法,基本就等于失败,特别是在燕京这个地方。
  “好吧,我尽量劝说吴副总理。”纪思平有些沮丧,实话说,他曾经意图向仕途发展,可听了楚明秋的分析,实在太打击人,几乎快绝了他走仕途的心。
  “你不能出面,还得我去说。”楚明秋很无奈,他和纪思平的特殊关系不能让任何人察觉,所以,这事不能让纪思平出面,只能他去说。
  纪思平当然知道,他略微想了想,便说:“明天中午,有空,晚上要参加卫戍区的一个重要会议。”
  “成。”
  第二天,楚明秋到管委会上班了,一路上,不少人与他打招呼,楚明秋胸膛挺得高高的,脑袋扬起,雄赳赳,气昂昂的。
  谢静宜不在管委会,楚明秋也不等她,打了个电话,确定谢静宜在燕大,于是蹬车赶到燕大。
  谢静宜听说他来了,想了一会才决定见他。
  “小楚,坐,坐。”谢静宜还是那样体恤下情,没等楚明秋开口便招呼他坐下。
  楚明秋也不客气一屁股便坐在她对面:“谢书记,我这次来是想和您谈谈管委会的事。”
  谢静宜饶有兴趣的看着他,等着他向下说,她的秘书给他端来杯水,楚明秋端起杯子一下就喝了半杯。
  放下杯子后,他看了秘书一眼,秘书立刻转身出去,小心的关上门。
  “对高科园的调查已经持续了两周,相信谢书记已经掌握了不少材料,不知谢书记是如何看待这次调查?”楚明秋问道。
  “这还用问吗?”谢静宜严肃的说:“高科园存在严重问题,在用人上,你们犯了严重错误,就说你吧,规划科和政策研究室,还有业务科,你用的都是些什么人,右派,右倾分子,摘帽右派,还有,装病回城的知青,黑五类,都是些什么人?”
  楚明秋笑了,摇头说:“谢书记,您这就不懂了,这些人好用,所以,我才用的。”
  “好用?”谢静宜疑惑不解。
  “对呀,右派,摘帽右派,回城知青,黑五类子女,这些人啊,没有出路,我给了他们一次机会,他们还不拼命抓住,还不得拼命干活,我给您说实话,有些红五类,仗着出身好,干活磨磨叽叽的,稍微批评他一句,他能还你十句,谢书记,您是不知道我们干基层工作的难处,现在的工人难管啊,严了,说你是压榨工人,是唯生产论,松呢,工作就拖拖拉拉,一天的工作可以拖上一周。”
  楚明秋一通抱怨,谢静宜依旧不动声色,看着他表演,深深叹口气后,才继续说:“高科园是中央决策,总理的决策,燕京市委承办,据说毛主席还有批示,嗯,我没看到这个批示,不知道您有没有看到?”
  谢静宜目光一闪,神情严肃起来,中央、总理、市委,她都不担心,可主席.....
,她的眉头渐渐皱起来,迟疑下才说:“这个批示,我看到了,主席的批示是,高科技产业还是要搞一点。”
  这样的批示绝对是主席风格。
  可你若真是只搞一点,那就错了,错得离谱。
  “所以,搞高科技产业其实是毛主席的英明决策,可高科园搞成这个样子,吴副总理,甚至是总理都要向毛主席作检查,这是个非常严重的责任。”楚明秋叹口气:“可这个责任,必须要有人来承担,那就我来吧,谢书记,这事,是我没作好,我承担责任,什么处分,我都接着,谢书记,您看这样可好?”
  看着楚明秋的期盼的目光,谢静宜的思绪乱了,要说楚明秋有什么责任,那就是用的人的身份有问题,其他的,还真没发现问题。
  楚明秋与华汉民不同,他写的批林批孔文章很漂亮,梁效班子的人看后都很赞赏,认为是少有的高质量的文章,而华汉民别说文章了,连大字报都没写一篇。
  俩人负责的科室也不一样,楚明秋负责的科室,每周都有大字报出来,华汉民的行政科,四个月就写了两篇大字报,完全是走过场。
  对楚明秋的提议,谢静宜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略微沉凝下说:“根据我们调查组的调查,业务科和规划科的批林批孔运动开展得挺好,政策研究室就稍微差点,不过,可以理解,他们都是搞经济研究工作的。”
  “说起这批林批孔,”楚明秋压低声音,故作神秘的问:“领导,我听说,江青同志曾经说,重点是批党内的大儒,您说这党内大儒指的是不是....”
  “小楚,这小道消息可不能乱传。”谢静宜不置可否。
  “这可不是小道消息,是江青同志在燕大的会上说的。”楚明秋说道:“您想,《评海瑞罢官》,那是冲刘少奇邓小平去的,现在批林批孔,是不是毛主席决定的,针对周的。”
  “胡说八道!”谢静宜生气的呵斥道。
  “我可不是胡说八道,早就有人在传了,批林批孔的后面还有三个字,批周公。”楚明秋说道:“谢书记,您想想,这传言,江青同志忽然到高科园来,矛头就对准我这个小科长,您想想,我就是一个小科长,说句不客气的话,她就是打个喷嚏,就能把我给灭了,还用得着亲自到管委会来?我觉着,她背后肯定有什么目的。”
  谢静宜警觉起来,严肃的盯着他:“你说清楚,她有什么目的?”
  楚明秋摇头:“我就是一个小科长,芝麻粒大的官职,居然能劳动江青同志亲自问罪,这可不是大炮打蚊子,是火箭打蚊子。”
  谢静宜忽然觉着心有点乱了,原本以为比较清晰的东西,现在看起来好像模糊了。  “既然,江青同志要对付我这小人物,那还说什么,撤职查办,茶淀还是劳教,我都只能认了,谢书记,这事就这样吧,调查组继续这样查下去,高科园人心惶惶,这影响了工作,完不成毛主席的战略部署,那我的罪过就大了。”
  谢静宜的心乱了,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上当了,吴副总理为什么这么爽快的就把这事交给她了。
  这里面的水居然这么深!  
  “谁的责任归谁,组织上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你先回去吧。”
  谢静宜的语气冰冷,毫不客气,楚明秋心里暗笑,惶恐的起身告辞。
  谢静宜脸色阴沉,目光直直的看着桌上的电话,红色电话,高度保密,直通最高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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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rysky

非常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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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sshole

先顶后看。多谢。
【 在 jiuweiljp (jiuweiljp) 的大作中提到: 】
:   第一章 小科长,大事件
:   领头的是城建委的军代表兼革委会主任郭国顺,这郭国顺是军人,城建委的军代表
: ,三十六七岁,相貌堂堂,面色黝黑,走路都有军人气质。
:   与他一同的还有城建委的副主任兼党委书记葛丙均,葛丙均已经五十来岁了,头发
: 花白,额头上已经爬上皱纹,他是原城建委的副书记,文革初期曾经受到冲击,不过,
: 历史清白,战争年代从未脱离过部队,所以,很快过关,被结合进班子。
:   在他们后面的是第二建筑公司的革委会主任蒙学东,这人三十多岁,文革前是第二
: 建筑公司下属的建筑队的副队长,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文革开始后,便起来造反了,
: 推翻了原第二建筑公司的领导班子,成为第二建筑公司革委会主任。
:   第二建筑公司的党委书记叫谢长顺,今儿没来。
: ...................

a
alex1688

多谢分享!先顶再看。
m
myue

一口气看完了
谢谢分享

y
yhangw

lz仙福永享兽欲天齐!~~~
h
haha001

楼主艳遇无边,夜夜笙歌
v
vensonkam

越是到最後時刻,越是不能得意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