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燕歌行19血染上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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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佛光普照

大宁坊,十字街。
打着汉舞阳侯旗号的马车停在街心,四面被披甲执盾全副武装的军士、精锐随驾五都的军官、阴森冷酷的杀手,还有一帮佛门的狂信徒团团围住。
马车前,一名戴着金冠的王侯张开双臂,面对着那些被“外道邪魔欺骗”的佛门弟子,眼中满含着慈悲与怜悯。
普宁额头青筋爆起,“不要听信这邪魔的胡言乱语!沮渠二世大师所传才是佛法正宗!我佛之外,再无正法!”
“不对!”一名赤膊的红袍僧人高声道:“释特昧普大师所传才是佛祖真传的无上密法!”
普宁回首瞪着他,目光像要杀人一样。
又一名僧人挺身而出,亢声争辩道:“义操大师所传真密才是密法正宗!”
一石激起千层浪,那帮僧人顿时暴发出一片争吵。
都说佛门团结,道门一盘散沙,你们这也没好到哪儿去啊。争吵声中,程宗扬压下心底的嘲讽和憎恨,一边维持着宝相庄严之态,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周围的情形。
东边街上,那些魏博牙兵已经逼至十字街口,他们没有继续前行,而是放下盾牌,摘去布套,露出一排排银亮的长枪。
程宗扬眼角狠狠跳了一下。
银枪效节都!魏博最强悍的一支牙兵!
看来这回乐从训不只是派出了他的亲信,还动用了魏博牙兵真正的精锐。即便南八他们都在,面对这数百银枪,也未必能闯过去。
另外一边,龙宸的杀手越逼越近,石家的护卫落在后面,此时首当其冲,各自亮出兵刃,跃跃欲试。
程宗扬很想提醒他们,这七个人是杀手!不是你们以前打过交道的那种江湖好汉!
独孤郎似乎意识到什么,他一手握在腰间,一边走过去,试图让那七个人停下来。
他不会是想跑吧?程宗扬禁不住想道:这一圈看下来,也就西面的实力看着最薄弱,问题是这边全都是硬茬,真要想跑,恐怕北边机会还大些。
北边的随驾五都正对着身后,自己看不到,想必此时也已经控制住街口。不过随驾五都大多是忠于朝廷的直属藩镇军官,独孤郎拿着腰牌跑过去,说不定真会给他个面子,留条生路。
至于自己……程宗扬很明白,李昂都亲自下场设套,随驾五都即便放过所有人,也不会放过他这位舞阳程侯。
还有周围那些身份不明的江湖人,多半是挂着周族名义招揽的手下。这些人鱼龙混杂,稂莠不齐,但加在一起也不可小觑。
程宗扬神情镇定,心底却焦急得像要爆炸一样。独孤谓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可这样的阵势,自己能逃出去吗?还有小紫、飞燕、合德……
“住口!”普宁厉声喝止众人的争吵,然后猛然举起禅杖,朝程宗扬砸去,暴喝道:“邪魔外道!诛……”
话未说完,一道耀目的光芒蓦然亮起。众人看得清清楚楚,那位程侯手中绽放出一道璀璨的电光,从身前一闪而过。
普宁高举着手臂僵在当场,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接着腰身一滑,从中断开,断口却像被烈火烧炙过一样,没有流出一滴鲜血。
“咣啷”一声,普宁断开的上身连同禅杖掉落在地。
周围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这诡异而可怕一幕震撼。
被腰斩成两截的普宁尚未气绝,他勉强从地上撑起光头,口中冒出鲜血,吃力地说道:“你……你……不……是……”
“我!不拾!一世大师灵尊转世。”程宗扬庄严地说道:“迷途的羔羊啊,你终于认出了我的前世法身。可怜的孩子,愿佛祖保佑你,早日往生极乐,沐浴在佛祖的荣光之下。阿门。”
普宁双眼瞪圆,看着他手里那柄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战刀慢慢消失,带着满心的不甘,扑倒在地,给程宗扬贡献了一缕死气。
场中的气氛越发诡异,就连魏博的银枪效节也隐约有了骚动。
手放闪电,一举灭杀十方丛林的佛门高手,他怎么做到的?难道真是不拾一世大师的灵尊转世,天生就身具异相?
“杀了他!”
一声怒吼从魏博牙兵的战阵后面传来,乐从训握着一柄长刀,眼中充满暴戾与恨意,“妖魔伎俩!杀!”
净岸被方才的真经咒语震撼,此时如梦初醒,拔出戒刀,厉声道:“杀!”
“杀!”僧众本能地应和一声,然而大多数人都没有挪脚。本来严密的僧众团,只稀稀拉拉站出来十几个人。
但这些黑衣僧人目光坚定,正是十方丛林的狂信徒。
程宗扬举起手臂,沉声喝道:“佛光普照!”
一道耀目的光柱蓦然亮起,犹如一柄擎天巨剑,直射苍穹。
望着程宗扬手中突然出现的佛光,众僧尽皆失色。
“哈利路亚!”程宗扬高举着光柱,往众僧头顶劈去。
净岸高叫道:“快躲!”
还在迟疑的僧众毫不犹豫地往两边避开,街头一片鸡飞狗跳,刚才还人满为患的街口瞬间清场。
开玩笑,普宁的尸体在那儿放着呢,刚才斩杀他的那道电光只有两三指宽,这道佛光明晃晃的,跟柱子一样,看着都吓人。
冲天而起的光柱甚至在坊外都能看见,一双藏在灯影下的碧蓝美眸中,流露出无比的震惊和错愕。
“光明……”
丹凤门上,李溶眉飞色舞地说起程侯下午在宫中的饕餮之态,引来众人一阵发噱。
忽然一道光柱出现在东南方,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李昂抿紧嘴唇,试图去找鱼弘志的身影,却撞上仇士良的视线。
仇士良目露惊疑,他定了定神,上前恭敬地说道:“皇上,大宁坊那边似乎有异象。要不要派人去看看?”
“不可惊惶。”一名立在李昂身旁的僧人温言道:“百姓要紧。”
李昂暗暗咬紧牙关,镇定地点了点头。
仇士良有些不甘心地说道:“是。观海大师。”
观海笑吟吟往旁边看去,目光依次扫过昭南正使申服君,晋国正使谢无奕,秦国正使徐君房,然后与窥基交换了一个眼色,躬身说道:“陛下,贫僧尚有法事,先行告退。”
李昂点了点头,看向旁边身着紫袍的窥基大师,心下略微安定了些。
看到远处亮起的光柱,秦国那位徐正使眉头微微一挑,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衣袖。那道光柱太熟悉了。他在太泉时也分到一支类似的物品,据说叫手电筒……
十字街口,群僧争先恐后的避开,街口豁然开朗。
不等程上校吩咐,郑宾毫不犹豫地一振缰绳,催动马车往南冲去。
韩玉等人紧跟在车后,石家的护卫却陷入混乱。
程宗扬在前面拼了命的装大逼,没办法示警。独孤谓还没搞清楚情况,本来想亮出腰牌,问问那七人都是来干嘛的?他倒不是想跑,而是看出那七人身手不凡,通常高手总会知道得多一点儿吧?
听到车马声,他也顾不上询问了,撂下一句,“尔等不得行凶!”然后招呼众人,“快走!”说着匆忙拨转马头,追上马车。
毕竟差事要紧。自己背了无数黑锅,才混到法曹参军这一步,容易吗?工作丢了怎么办?
石家的护卫分成两块,四人跟上马车,另外八名护卫互相招呼着,朝那七人迎过去。其他几处全是硬茬,就这边看着人少。眼下风头不对,程侯就算是灵尊转世,能挡得住这么多人吗?
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毕竟小命要紧。为了差事把命丢了,划不着啊。
马车驶过时,程宗扬一把攀住车厢,顺势荡起,落在车顶,然后举着亮度调到最大,堪比探照灯的手电筒,狠狠朝一名秃驴脸上照去。
“眼!我的眼!”那僧人双手掩面,发出一声惨叫,扑地翻滚。
这下众僧躲得更快了,各种身法不要命的施展出来,犹如穿花蝴蝶一般,看得人眼花缭乱。守在房顶的江湖人看到佛爷们都躲这么快,也急忙伏下身子,免得被那道佛光扫中,平白送了性命。偶尔有几支箭矢射来,也歪歪斜斜,毫无准头。
程宗扬挥舞着光柱虚张声势,郑宾催动驭马,车轮带着火星,从慌乱的僧众间冲过。
畅通无阻地冲出包围圈,众人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齐齐变了脸色。
前方的坊门紧紧关着!金吾不禁的上元之夜,坊门居然被关上了!
门内立着几名黑衣的巡行僧,虽然自己刚才嗓门儿够大,但声音的传播跟距离成反比,转世灵尊的忽悠有没有效果,只有天知道。
石家一名护卫追上来叫道:“程侯爷!往哪边去!”
韩玉侧过身,一刀将他斩下马来。
另外三名护卫大惊失色。
韩玉俯身一挑,从尸体手中挑出一只铜哨,高声道:“在宫门外,只有他离开过!”
当时惊变突生,程宗扬当着众人的面定下路线,为了避免拦截,他没有走直线赶回宣平坊,而是驶出丹凤门之后,转到来兴坊、大宁坊,然后直奔永嘉坊,再向南回宣平坊。
两条路线路程相差不远,唯独多绕了一个永嘉坊——皇图天策府的所在地。
程宗扬并没有热血上头,不顾一切地赶回去拼命。自己在长安城根基全无,唯一能倚仗的只有李卫公。却没想到十方丛林就像料准了一样,先一步在大宁坊布下埋伏,让自己一头闯入包围圈。
程宗扬匆忙中来不及多想,还是韩玉心细如发,察觉出端倪,抢先干掉这个隐患。
石超这帮护卫有不少都是在唐国招募的,来历不一,很难说这名护卫是被人收买,还是事先就已经渗透进石府,暗中充当内奸。但随着第二道死气被生死根吸收,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三名护卫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忽然从疾驰的马背上跃下,转身往后跑去。
另一名星月湖老兵戚雄从腰甲中摸出一枚铁蒺藜,挥手一掷,正击中那人脑后。“噗”的一声,鲜血混着脑浆飞溅出来,那人重重扑倒在地。
另外两人脸上肌肉抽搐了一阵,马速略减了一分,其中一个高声道:“程侯爷!我叫曲武,他叫范斌!我等在鹰愁峪就见过程侯!”
“原来还是故人!”程宗扬回头说道:“我信得过你们!这回连累你们了,不用再跟着,想办法逃生吧。”
曲武大喜过望,一边打马加速追上,一边爽快地说道:“我们兄弟干的就是搏命的营生!岂能弃主而逃?”
程宗扬肃容道:“失敬了!相与为邻,今日才结识了两位好汉!”
旁边的范斌叫道:“我在鹰愁峪便知侯爷英雄了得!能为侯爷效死,是我们兄弟的福气!”
程宗扬大笑道:“跟我来!咱们兄弟今日就跟这帮狗贼大杀一场!”
坊门紧闭,单靠马车闯不出去,程宗扬跃下马车,当先往旁边的街巷掠去。郑宾扯动缰绳,紧跟着驶入巷内。
众人都是他乡之客,对大宁坊不熟,但长安各坊布局大同小异,都是通过大大小小的十字街分割区域,只要能甩开后面的追兵,三五丈高的坊墙还难不住他们。
但甩开追兵并不容易,那帮僧人回过神来,在净岸的催促下纷纷追赶,看到他们转入巷中,立刻高声呼喝着,让后面的人分头拦截。
坊里街巷横平竖直,交织成棋盘状,后面的银枪效节分成三五十人的队伍,彼此呼应着截住巷口。
一阵惨叫声远远传来,独孤谓俊脸一阵扭曲,终于意识到双方是来真的!石家那八名护卫一个都没逃出去,眨眼工夫就死得干干净净。
这怎么可能!独孤谓很想冲上去质问那帮随驾五都,他们知不知道程侯是什么身份?汉国辅政大臣!裂土封疆的王侯!宋国外戚!身兼汉宋两国正使!从皇宫出来,被唐国官方的军士给劫杀了?他们是想死全家呢,还是想死全家呢?
还有魏博牙兵!入京朝觐,居然私携甲盾?不知道这是死罪吗!
独孤谓冷汗直流,这是都不打算活啊!可我招谁惹谁了啊!
一名江湖人跃上屋脊,张弓朝那位锦衣金冠的程侯射来。独孤谓心一横,拔出腰刀,将箭矢斩飞,叫道:“程侯!这边!”
他已经有了觉悟。程侯要是死,自己肯定活不了,不是死于追袭,就是被人灭口。程侯即便能活,自己八成也活不了,但起码还有给自己报仇的可能——就算不报仇,自己墓碑上刻个“故京兆府法曹参军”,也比被当成叛逆强啊,总不能死了还背黑锅吧?
程宗扬回过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个比绣花枕头还漂亮的独孤郎竟然还跟着自己?眼下熟悉路径的只有他了,程宗扬果断道:“跟上!”
独孤谓闪身掠入一条小巷,眼看马车无法进入,郑宾拔刀斩断缰绳,马车滑行丈许,重重撞在墙上,将巷口堵住。他飞身跃上一匹无鞍的驭马,紧追过去。
张恽手脚并用,从车底钻出来,紧跑几步,抱住另一匹马——能从汉宫的连番血战中活下来,看来这死太监不止是靠侥幸,在逃命的功夫上还是颇有几把刷子的。
两名追在最前面的黑衣僧人跃上马车,忽然脚底一痛,被锐器刺穿。接着一条人影从车中跃起,两支蛾眉刺同时射出。一名僧人负痛之下躲闪不及,蛾眉刺正中额头,在他额心溅出一朵凄艳的血花。
另一名僧人闪身避开,忍痛挥出戒刀,劈向惊理腰间。
惊理翻腕又取出两支蛾眉刺,“叮叮”格开两记追砍,趁那僧人脚底受伤,步履蹒跚,脱身跃上墙头,几个纵跃,消失不见。
追上来的众僧挥起禅杖、棍棒一通招呼,将马车砸得粉碎,然后一涌而入。
巷内静悄悄的,只有马蹄声隐约传来,正往北面奔去。
一名僧人撮唇发出一声尖利的唿哨,片刻后口哨声响起,另一边的魏博牙兵已经堵住巷口。
净岸脸色阴沉,让人收拾了尸身,然后紧追着蹄声奔去。
片刻后,净岸脸色愈发难看,那些马匹已经被魏博牙兵截下,但马鞍上全是空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乐从训戴着头盔,脸色同样难看得吓人。两边的追兵被几匹空马引到一处,只能证明一件事:目标已经丢失了。
“无妨!”净岸沉声道:“四面坊墙上都有人盯着,任他插翅难飞!大伙散开,逐巷搜查,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亵渎佛门的邪魔揪出来!”
说到“亵渎佛门”时,他心里禁不住一阵震颤,一向坚定无比的向佛之心,禁不住升起一丝惧意。
◇    ◇    ◇
宣平坊,程氏内宅。
光幕内仍然一片黑暗,楼内的打斗声忽东忽西,时断时续,显然中行说落在了下风,正被人追得四处乱蹿。不过这位自封的内总管对程氏内宅的熟悉程度举世无匹,自打程宅建成以来,就没出过像他这样每天晚上摸黑查三趟房的奇葩,内宅的一草一木,他闭着眼都能摸清。
壁水貐和危月燕紧追不舍,偶有落单,立刻被他疯狗一样回身猛咬一口。让这两个擅长匿形暗杀的龙宸杀手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小心应付。
另一边,尹馥兰、成光、孙暖、孙寿四女却被一个柴永剑追得惊惶失措,尖叫连连。
此刻成光已经又一次被制住,被柴永剑一手挟在腋下,大步追来。
孙暖和孙寿逃过天井,却发现通往主楼的大门被一道光幕阻隔,任她们拼命拍打也无人回应。
接着又一声尖叫传来,却是尹馥兰藏在檐下,被柴永剑一把揪出。
孙暖与孙寿拼命捂着对方的嘴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就在这时,火星一闪,柴永剑晃亮火摺。
火光映出柴永剑扭曲的面孔,他将长刀横咬在口中,左手抓着尹馥兰,右手拿着火摺。
尹馥兰右腕被柴永剑拧住,左手挣扎着朝大门方向伸出,凄声叫道:“救命啊……”
“扑嗵”一声,成光像只布娃娃一样被丢在地上,接着柴永剑一脚踏出,踩住她那张娇俏的面孔。
成光粉颊重重挨了一记耳光,这会儿红肿不堪,头发也披散下来,眼中满是绝望和惊怖。
柴永剑脚下用力,像是要将她的粉颊踩烂一样,然后抬起头,白森森的牙齿咬着长刀,朝挤在门口的孙氏姊姊狞然一笑。
与他凶狠而又疯狂的目光一触,孙暖感觉自己像是被灰狼的利齿撕碎一样,手一滑,哆嗦着抱住妹妹,才没有跌倒在地。
孙寿嘴巴松开,尖叫声立刻脱口而出,“救命啊……”
柴永剑摘下口中的长刀,一刀劈下。
尹馥兰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那柄长刀抵在她颈下,刀锋的寒意渗入肌肤,使她雪白的喉头结出一颗颗肉粒。
柴永剑狞声道:“跪下!”
尹馥兰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柴永剑颌下的长须一根一根乍起,正气凛然的面孔此时被扭曲的疯狂笼罩,愈发可怖。他用低沉而狰狞的声音道:“行里养的牝马,竟然跑到别家让人骑。你这该死的贱货,好大的胆子。”
尹馥兰浑身颤抖,小声道:“奴婢不敢……”
柴永剑露出快意的眼神,低吼道:“亲我的靴子!”
尹馥兰像被抽掉所有骨头一样,瘫软着趴在地上,将失去血色的红唇贴在他靴子上。
柴永剑抬眼望着孙寿,“狐狸精,你运气不错,有人买下你。过来跪下!你可以亲我另一只靴子,本宗主饶你不死。”
孙寿脸色惨白,背后紧紧靠着光幕。那道光幕薄得仿佛没有厚度,却如同一道屏障,分开生死两界。
柴永剑踢开尹馥兰,正要上前,脑后一道风声袭来,他弹簧般拧过腰,一刀劈出,却只斩了个空。
一双玉手从天而降,凌空拍向他的颅顶。
柴永剑拧身施出一个铁板桥,上身几乎贴在地上,接着刀尖在地上一撑,顺势弹起,劈向空中。
一只漆黑的羽翼挥来,疾风卷起,将他手中的火摺一扑而灭。
吕雉挥翅扑灭唯一的光源,随即羽翼舒展,对尹馥兰和成光理都不理,旋着身一手拎起孙寿的衣领,往洞窟飞去。
刚带着孙寿拔地而起,吕雉不由皱起眉头。孙寿的份量沉重了许多,却是孙暖还抱着她的腰肢。
吕雉叱道:“把她踢开!”
孙寿哀声道:“阿姊!”
孙暖凄声道:“救我啊……”
吕雉二话不说,将两女一并丢了下去。
“哎呀!”两女齐齐摔在地上。
生死关头,孙寿用力把孙暖推开,“阿姊,你快找地方躲起来!”然后跌跌撞撞朝吕雉追去,扬手道:“阿姊!救我!”
吕雉拉住她的手腕,腾空而起,一直飞到洞窟上方,丢了下去。
孙寿惊叫一声,掉入洞内。半空中,她伸出长长的狐尾,像垫子一样铺在身下,最后摔在松软的泥土上,却是毫发无伤。
一支珠钗散发着朦胧的珠辉,映出周围几张如花似玉的俏脸。
看着洞窟内的赵飞燕、赵合德,还有那个波斯胡姬,孙寿庆幸之余,不禁哀哀地小声啼哭起来。
一片乌云从头顶飘落,吕雉收起羽翼,落在一旁。
“阿姊……”
“不许哭!”吕雉冷冷道:“生死有命,看她自己的造化。”
黛绮丝虽然不能动,却看得清楚,轻声道:“他们若是追来,这里可逃不出去。”
吕雉没有作声,只是从髻上拔下一支金簪,旋去簪尾,从中空的簪身内抽出一条卷起的小符。
她被俘之后,就被制住修为,因为充当小紫的坐骑,才保留了飞行的能力,除此之外,只能施出一些基本的手段,勉强自保而已,不过用来激发符箓已经足够了。
吕雉屈指一弹,那道符箓飞上洞口,随即化为一片水光。从上面看时,洞内仿佛一口满溢的水井。
众女刚松了口气,接着齐齐瞪大眼睛。
一张姣丽的面孔出现在洞口,却是孙暖追了过来。
她满面惊惶地探着身子,似乎想跳进来,又害怕里面果真是水,犹豫着伸出手,试图触摸水面。
忽然她身体一颤,手臂软软垂了下来。
接着一张留着长须的面孔出现在洞口上方。
柴永剑抚摸着孙暖的脸颊,伸头看了看,在她耳边道:“想死吗?”
孙暖唇瓣哆嗦着,越来越白,忽然张口,死命咬住他的手指。
柴永剑低吼一声,眉头暴跳,他手指一震,将孙暖牙根磕出血来,然后张手扼住她的喉咙。
“该死的!”
孙暖被他掐得翻起白眼,舌头也伸了出来。
柴永剑忽然张开嘴巴,咬住她的舌头,用力吸吮着,然后从她脸上一直舔到颈间,怪笑道:“听说还是个贵妇呢,果然有点脾气……”
衣帛撕裂声响起,柴永剑屈膝压在孙暖腰间,将她衣衫撕开,一手卡住她的脖颈,一手伸到她衣间,脸上露出兴奋与残忍交织的表情。
孙暖伏在井口,脸上露出痛楚的表情,红唇张开,艰难地吸着气。
众女谁都不敢作声,只能看着她脸色越来越青,表情越来越扭曲。
“真软啊……”
“好紧……”
柴永剑手指的动作越来越暴力,眼中充满了快意与恶意混杂的疯狂,他看向旁边的尹馥兰,狞声道:“兰夫人,你是行里豢养的上等马,怎么跑到别家槽里吃食?”
尹馥兰屈膝跪在地上,玉容一片凄惶,抽泣着小声道:“奴婢真没有背叛行里,上次遇见黎门主,奴婢就想逃回去的……就是……就是被盯得太紧……”
“真的吗?”
“真的……行里的恩德……奴婢都记在心里,死也不敢背叛。”
“那好,”柴永剑抬了抬下巴,“你去把她的腿剁下来。”
“啊……”
“让你剁你就剁!”柴永剑森然道:“她跟十六爷有一腿,十六爷的意思,把她的腿带回去留个念想。别的就可以扔了。”
成光珠泪纷飞,哀求道:“大爷饶命,我给你们当牛作马都可以……”
“剁了腿也不耽误你当牛作马。”柴永剑面色赤红,手指愈发用力,喘着粗气道:“行里有些客人,就喜欢肢体残缺的。十六爷光要你的腿,没要你的手和奶子,你该感恩……”
柴永剑越说越兴奋,忽然低吼着手臂用力一伸,孙暖红唇张开,舌头吐出一截,接着柴永剑扼在她颈中的手掌发出“咔”的一声脆响。
孙暖脖颈软垂下来,眼中的光芒渐渐熄灭。
柴永剑兴奋地喘着粗气,手掌捏着孙暖的脖颈,在她嘴上亲了一口,然后把尸身往井中一丢。
刚要起身,柴永剑忽然低低“咦”了一声。
那具赤裸的尸身掉入井中,并没有溅起水花,就那样无声地被井水吞没。
柴永剑趴在井口往下看去,一手慢慢握住插在旁边的长刀。
洞窟内,众女拼命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丝毫声音。孙寿双手交叠着掩口上,眼中珠泪滚滚,那条狐尾绕在腰间,尾巴尖都在颤抖。
赵飞燕和妹妹搂在一起,眼中露出一丝绝望。
黛绮丝闭上眼睛,无声地默诵起赞美光明的赞愿经。
吕雉一边望着头顶的洞口,一边把手伸到赵飞燕面前。
赵飞燕很想说,你又打不过他,我们都要死……最后还是把护身的短刀递给她。
吕雉接过短刀,无声地朝上飞去。
柴永剑小心拿起长刀,伸进符箓化成的水光中,来回晃了两下。
众女心头仿佛被人揪住一样,越来越紧,眼睁睁看着他的表情从凝重变为错愕,然后露出一丝惊喜。
忽然,一根铁尺悄无声息地伸来,朝柴永剑脑后击去。接着中行说的面孔出现在洞口上方。
众女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觉得中行说那张臭脸如此亲切,整天被中行说喝骂的孙寿甚至感激得都要哭出来。
铁尺堪堪击中柴永剑的后脑,一条长鞭蓦然出现,鞭梢灵蛇般卷住铁尺。却是危月燕紧追而来。
中行说扔下铁尺,一把抱住柴永剑的脖子,手指插进他的鼻孔,死命向上一扳。
柴永剑发出一声惨叫,脖颈像要折断一样往后仰去,鼻中血如泉涌。
那名白衣僧人紧追而至,如血的长刀斩向中行说的肩颈。
就在这时,“啵”的一声轻响,仿佛密闭的瓶塞被人拔出,接着无数声音同时涌入,嘶吼声、金铁交鸣声、喝骂声、惨叫声……响成一片。

第二章 蛇蝎美人

大宁坊,东南隅。
十字街东南方向被严密地控制起来,每个巷口都由魏博的银枪效节、四方馆的随驾五都、十方丛林各寺的僧人,三方共同把守。
更多的人手则散布在街巷间,以程侯等人消失的小巷为中心,挨家挨户地搜索过去。
大宁坊东南隅有四分之一属于兴唐寺,坊间居民昨日便接到诏谕,唐皇将于上元之夜与民同乐,赏赐百姓。因此纷纷扶老携幼前往大明宫,此时坊内十室九空。但再空还有人在,莫说把人全杀光,就算全杀光,也无济于事。
净岸面色阴郁无比,围杀程贼的事闹到这一步,差不多算是办砸了。这样大张旗鼓地搜索,绝对瞒不过人。眼下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尽快抓到程贼——无论生死!
独孤谓从墙上伸头看了一眼,又迅速缩了回去。
“不行,”他压低声音道:“坊墙上有人。”
曲武道:“周围都被堵死了,不如硬杀出去!”
独孤谓道:“坊墙上下都人盯着,硬闯太险。”
他持刀大致画了下方位,“我们如今在十字街东之南第三巷,东边这一块是兴唐寺。”说着他指了一下,“就在那里!”
兴唐寺以国号为名,也是长安城有数的大寺,寺前以万盏银灯组成一株巨大的灯树,高近五丈,连坊外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地方肯定是不能靠近了。即使自己真是不拾一世大师转世,那帮秃驴也得有个接受过程不是?除非自己有那帮蕃密疯子的灌顶大法,挨个给他们光头灌一遍……
独孤谓继续说道:“靠北一带多是豪门大户,南边是一些官员的住宅。西南角是太清宫。”
程宗扬道:“陋巷在哪儿?”
独孤谓吃了一惊,“侯爷,这可是大宁坊,离大内就隔了一个坊,最窄的巷子就是咱们这一条了。”
程宗扬伸出头看了眼外面的巷子,不由无语。这巷子虽然窄了些,但横平竖直,站在巷口一眼就能看到巷尾,街上干干净净,连点儿垃圾都没有,更别说藏人了。想想自己住的宣平坊还有人养鸡……
众人用空马引开追兵,接连翻过两条巷子,准备从东面越坊而出。谁知坊墙上已经有人看守,只好躲进一处空院中,商量如何突围。
如今程宗扬身边一共有八人,四名星月湖大营老兵,两名石家护卫,独孤谓和张恽。惊理因为伏击追兵与众人分开,不知去向。
“东南边是永嘉坊,对吧?”
“对。”
程宗扬断然道:“就去东南!去天策府,找卫公!”
杨妞儿去了曲江苑的太真观,自己唯一的倚仗只有李药师。
众人刚翻过墙头,对面的檐角下忽然掠出一条黑影,纵跃间往远处掠去,一边发出尖厉的哨声。
程宗扬暗叫不好,还没来得及转移,附近的追兵便循声而来。霎时间,双方爆发出一场恶斗。
最先赶来的是随驾五都,一共五人,他们冲进巷内,迎面便撞上韩玉和郑宾的刀锋。
戚雄和另一名星月湖大营老兵各自对上一人,曲武、范斌合攻一人。双方交手短暂而激烈,转瞬间,五名蜀地来的军官便横尸当场。
为了以最快的速度结束战斗,众人不惜以伤换伤,戚雄和曲武分别挂彩,好在都不是要害。
独孤谓心下暗凛,这几名随驾五都身手扎实,自己要想赢,至少也要十几个回合,结果一个照面就死伤殆尽。程侯身边这几名近卫,显然都在战场上厮杀多年,出手全是你死我活的杀招。
巷外衣甲声响起,独孤谓急忙道:“这边!”
众人绕进一处大院,但此时行踪已露,四面哨声此起彼伏,追兵的围逼越来越近。
程宗扬道:“分头走!”
独孤谓道:“侯爷,敌众我寡,不宜分兵。”
“你觉得我们九个人能把他们全干掉吗?”
独孤谓不禁语塞。
“我这会儿已经不是求活,只要把消息传出去就够了。”程宗扬道:“对手比我们多几十倍,人多人少都没什么区别,分头走还能多一分指望。”
程宗扬望着四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大宁坊离宫城太近,坊内没有太高的建筑物,不然被人登高监控,有多少人都闯不出去。
群敌将至,程宗扬不再征询各人意见,直接道:“郑宾!你跟张恽一道,从南边出去,设法跟家里人联络上。韩玉,你带两个兄弟往东!剩下的跟我走。不管用什么方法,务必赶到天策府,请卫公援手。”
韩玉道:“我跟着程上校。戚雄,你设法突围。”
戚雄双足一并,“是!”
程宗扬看着石家那两名护卫正要开口,曲武抢先道:“侯爷既然要分开走,我们两个都跟着侯爷不合适,让范斌跟这位戚兄弟一道,我跟着侯爷!”
这话说得很直白了,万一他们是内奸,两人分开,也好对付。
程宗扬没有客套,当即点头应下,然后道:“独孤郎。”
独孤谓道:“我跟侯爷一道。”说着他咧了咧嘴,“侯爷福气大,我怕我的运气连累了两位兄弟。”
程宗扬不禁大笑,“我是天命之人!灵尊转世!金龙附体!天地气运,皆在我身!今天我就给你逆天改命!”
一席话说得独孤谓热血沸腾,真能逆天改命,自己搏这一回也算值了!
“分头走!先找卫公。”程宗扬吩咐完,又叮嘱一句,“如果家里人没事,把她们都送到天策府,或者去曲江苑,找太真公主。”
众人齐声应下,随即分成三组,郑宾与张恽向南,戚雄、范斌与另一名星月湖大营老兵往东,韩玉、曲武和独孤谓则跟着程宗扬。
独孤谓建议程宗扬往北,“北边有龙首渠新开的一条渠道,说不定能从水道出去。”
程宗扬从善如流,“听你的!”
众人分头而出,抢在追兵赶到之前,离开宅院。
独孤谓果然路熟,领着众人蹿房越脊,途中避开两支搜寻的小队,很快逼近十字街。
东南两个方向的街面此时都被封锁,魏博银枪、随驾五都和十方丛林的僧人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不留丝毫空隙。
今日上元夜,十字街旁都点着成排的灯笼,一旦踏上长街,便无所遁形。更麻烦的是那些江湖人,他们人数近百,鱼龙混杂,纪律虽然不像其他势力一样严明,但更加灵活,多半都在墙头高来高去,甚至藏在屋角檐下的阴影中,让人防不胜防。
忽然,远处传来尖锐的哨响,街上一阵骚动,纷纷朝哨声来源处望去。
程宗扬皱起眉头,声音在东,应该是戚雄和范斌那一路被人发觉。虽然明知道敌众我寡,迟早会被人发现,程宗扬心头仍不由发紧。
时机转瞬即逝,这会儿不是伤感的时候,程宗扬心一横,“走!”
曲武一马当先,挺刀朝一名僧人杀去。
那僧人身着黑衣,光秃秃的头顶烧着戒疤,见黑暗中有人跃出,立刻高声示警,一边挥起戒刀迎了上来。
旁边一名随驾五都同时出手,挥刀往曲武颈间斩去。韩玉藏在曲武身后,长刀从他肋下递出,直取那人空门,逼得他回招自守。
独孤谓落在了后面,他拔出佩刀正要上前厮杀,忽然身边人影一闪,那位程侯后发先至,扬手挥出一道闪电,削去那僧人半边头颅。
长街两旁各方人马纷纷杀来,混乱中,数支利弩破空而至,朝头戴金冠的程宗扬射去。
程宗扬卸下大氅,将弩矢卷飞,藏在袖中的小贱狗差点儿被他甩出去,赶紧跳进他怀中,缩成一团。
那名随驾五都也没撑太久,交手两招便被韩玉强攻破招,一刀斩杀,四人刚要闯过长街,五步之外两名银枪效节已经掣出银枪,一并杀来。更远处,十余名僧人、军士听到动静,正迅速汇集过来。
韩玉踢开尸身,毫不犹豫地朝两支银枪冲了上去,“程上校!请转告月霜姑娘,我韩玉没有辱没岳帅之名!”
曲武热血上涌,大吼道:“我来助你!程侯爷!给我们兄弟报仇啊!”
两人拼肩挡住银枪,不多时被冲来的军士和僧人淹没。
程宗扬咬紧牙关,飞身掠进暗巷,与独孤谓一前一后往龙首渠奔去。
十字街北人马明显少了许多,眼看离龙首渠越来越近。程宗扬眼角狠狠跳了一下,前方人影绰绰,追兵似乎已经预料到他们的意图,抢先在渠前拦截。
“过不去了。”独孤谓焦急地说道:“往西边吧,那边人少!”
西边人少是有原因的,被龙宸那些杀手盯上,只会死得更快。
“回去!”程宗扬道:“杀他们个回马枪,去南边!”
独孤谓僵硬地咧了咧嘴,“侯爷真是……神武!”
“行了,你拍马屁的功夫不怎么样,就别勉强了。”程宗扬道:“十字街的人已经被吸引走,我们换条路,不走街巷,从宅院过去!”
独孤谓豁出去了,“侯爷,跟我来!”
说话间,两人翻进一处宅院,一边隐匿身形,一边重新往十字街方向掠去。
前方传来一阵叫骂声,有人要进宅中搜寻,被留在宅中的管家拦住,两边争吵起来。
两人不言声地靠在墙边,片刻后,同时跃起,攀住墙头,跃到外面的巷内,刚走两步,又同时转身,避开巷口一队疾奔而来的军士。
月光洒在巷中,犹如满地银霜,然而这幅凄清的美景下,却是步步杀机。刚到巷口,又有三名僧人闯进巷内,迎面撞上两人。
这回两人不再躲闪,独孤谓拔刀在手,却见旁边的程侯只拿出一只空荡荡的剑柄。
独孤谓顾不得多想,举刀一个弓步冲刺,一手执柄,一手托住刀镡,手中的直刀笔直递出,刺进一名僧人腹中,用力一绞。
那名僧人嘶吼声中,张臂朝他抱去。独孤谓闪身后退,接着眼前亮起一道耀目的光芒,那位程侯手中电光乍现,劈在那僧人肩侧,将他半边身子斩断。
后面两名僧人望着他手中的电光,露出惊怖的眼神,一时间竟然忘了叫喊。
程宗扬足尖一点,飞身跃起,手中的战刀电光敛去,凝出玄黑的刀身,随即融入夜色,以肉眼难以察觉的轨迹,往一名僧人头顶斩去。
那僧人匆忙举刀,却缓了一步。另一名僧人挥起方便铲,朝程宗扬的颈下推来,如果程宗扬这一刀仍要斩下,铲端寒光凛冽的月牙势必斫进他的喉咙,如果他变招闪避,两名僧人稳住阵脚,再不济也能与他周旋数合,趁机扬声示警。等周围人闻声赶来,便大局已定。
程宗扬没有收招,战刀直劈而下,斩进那僧人的额头。血光纷飞间,他一个旋身,脖颈以毫厘之差,堪堪避开月牙铲。
那名僧人双臂肌肉猛然隆起,击空的月牙铲由推变扫。就在这时,那位程侯肘下忽然爆发出一道几乎能烧穿人眼的光柱,直射他的面门。
“佛光!佛光!”那僧人丢下方便铲,惨叫着捂住面孔。
程宗扬左手握住手电筒,贴在肘后,趁着旋身突然开启,堪比探照灯的亮度几乎照瞎那僧人的双眼,接着战刀一挥,切断他的喉咙。
鲜血从泛着星光的锋刃下飞出,眨眼间,三名僧人便伏尸暗巷。
独孤谓震惊地看着程宗扬,没想到这位看着不怎么靠谱的程侯一旦出手,竟然如此利落。尤其是各种光电的配合,让人敬畏之心油然而生。独孤谓觉得,就算这会儿他身上突然蹦出条金龙来,自己也不会意外。
在王守澄手下吃过大亏,程宗扬痛定思痛,认识到自己贴身短打的拳脚功夫确实是废物了些,但有武二的五虎断门刀打底,刀法还算过得去。配合修为的长进,收拾几个低手不要太容易。这几名僧人顶天四级的修为,何止跟自己差着境界?活活差了两个境界呢!
看着地上的尸身,程宗扬没心情感怀,自己现在也算得上身经百战,杀人如麻了。杀掉几名僧人,连点儿感觉都没有。
“走!”
两人抛下尸首,从巷中冲出,跃进对面一处大宅中。
两人刚越过院角的小亭,亭上一块瓦片忽然活了过来,犹如鬼影般紧缀在两人身后。
身后传来几声夜莺的鸣叫,程宗扬心头微震,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回头看时,却空无一人。
两人加快速度,身后的夜莺又叫了几声,似乎振翅飞走。
程宗扬松了口气,刚与独孤谓掠进一户人家的花园,便看到几名大汉从夜色中钻出,将他们团团围住。
当先一名大汉手持鬼头刀,旁边一人拿着流星锤,在手中沉沉转动着,还有一人用的是两柄匕首,剩下的提刀持枪,足有七人之多。
七名江湖汉子散成扇形,拦住他们的去路,那名执匕首的汉子翘起舌尖,发出几声夜莺的鸣叫。
程宗扬握紧刀柄,这几人修为与方才那三名僧人差不了多少,但人数未免多了些。尤其是那个执匕首的汉子,显然精通匿形追踪之术,万一被他逃脱,再回头盯上自己,行踪就彻底暴露了。
一个清丽的声音道:“发现什么了?催这么急?”
持刀的大汉满脸喜色,“左护法!我们捞到大鱼了!”
一袭黑衣的左彤芝现身出来,与程宗扬对视一眼,媚艳的双眼微微眯起,露出一丝杀气,然后轻笑道:“果然是大鱼。怎么不吹哨子呢?”
一名汉子刚要开口,就被旁边的同伴推到一旁,抢着说道:“左护法!听说逮到他,无论生死都是一万金铢的赏格,是不是真的?”
“不是。”
众人刚露出失望的神色,便听见左彤芝笑吟吟说道:“是五万金铢。”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五万金铢,换成铜铢足有……究竟是多少,大伙儿心里都没数,数不过来啊!反正是很多很多!
“分到每个人头上,少说也是上千万钱铢。”左彤芝美目犹如刀锋般一扫,低声喝道:“都不许声张!杀了他!好去领赏!”
众人兴奋地应了一声,朝程宗扬围去。
程宗扬缓缓张开双臂,像是要投降一样,沉声道:“谁敢杀我?”
独孤谓斜身挡在他前面,一边紧盯着那名艳若桃李的女头目,一边咬牙道:“侯爷,你先走!我……给我立个碑就行!”
“好俊俏的小帅哥,想得还挺多呢……”左彤芝娇笑着拔出一柄从未用过的雁翎刀,随手挽了个刀花,然后左手一挥,八人同时出手。
看到左护法打出的信号,那名持鬼头刀的大汉一刀斩出,劈在旁边兄弟的大腿上;流星锤横飞过来,将另一人砸得脑浆迸出;拿匕首的汉子双刀齐出,插进另一人左右腰眼;左彤芝的雁翎刀飞起一片雪亮的刀光,将最后一人斩杀当场。
那四人被钱铢冲昏了头脑,猝不及防下,转眼便成了刀下亡魂。
左彤芝啐了一口,“瞎了眼的狗贼,凉州盟也是你们能乱插手的?”
独孤谓几乎看傻了眼,他连自己的坟埋哪儿都想好了,结果对手俩俩火拼,眨眼死了一半?去哪儿说理呢?
左彤芝扬脸笑道:“这几位是我凉州盟的兄弟。地上这些,都是新入盟,专门来盯着我们的。你们几个,把尸体收拾好。”
说着,不经意地看了那名持匕首的汉子一眼,食指微微摇了摇。
几人收起兵刃,将尸体拖进角落里,刚准备直起腰,两柄匕首左右刺进两人腰间,横着一拖,将两人的肾臓生生剖出。
鲜血飞迸间,左彤芝眯起眼睛,媚眼如丝地笑道:“这是我丹霞宗的兄弟,同生共死……”
“死”字刚一出口,左彤芝手起刀落,那名汉子身首分离,死得不能再死。
左彤芝把雁翎刀扔到一边,然后轻笑道:“是不是很毒辣?”
程宗扬耸了耸肩,“左护法杀伐决断,程某佩服得很。”
“我不杀他,把柄就落在他手里。”左彤芝自嘲地一笑,“他……算了,反正都知道我毒如蛇蝎,只怪他自己不长眼吧。”
都是成年人了,别人的私生活,自己没有什么评价的资格。程宗扬道:“外面怎么样?”
“不清楚,但应该还没抓到人。”左彤芝收起自嘲,娇笑道:“你那些手下够厉害的。在街上杀了三人,伤了五个,竟然还有一个拖到你走后,杀出重围,了不起。”
程宗扬不禁为之动容,当时街上足有上百人,就算十分之一去围杀韩玉和曲武,他们也难说能支撑多久,何况是突围而出?但只有一个脱身,也就是说,有一个兄弟倒在那里了。他心头不禁一痛,无论追随自己多时的韩玉,还是刚认识的曲武,都不该死在这里……
独孤谓忍不住道:“竟然还闯出去了?”
“人心不齐,况且程侯爷又太值钱了。”左彤芝道:“一边是五万金铢的大红包,一边是拼上性命的硬茬子,机灵的都知道选哪边。”
程宗扬道:“他们这悬赏是弄巧成拙了?”
“对你那些手下也许是。对你可未必。”左彤芝似笑非笑地说道:“灵尊转世,龙象附体——十方丛林足足开出五万金铢,连我都心动了呢。”
程宗扬道:“要不要我给你打个十万的欠条?”
“侯爷还是好好保命吧。我凉州盟就指望你了。”
左彤芝看了独孤谓一眼,然后道:“我是午时接到柴宗主的指令,从盟中抽调人手,在大明宫前的长乐坊待命,但没说是目标是你。一起来的有魏博二百银枪效节,三百多名随驾五都,七个来历不清楚,但很可能是龙宸的人。十方丛林的和尚来了快三百,以大慈恩寺为主,其他各寺都有。我们凉州盟来了百余人,一半出自周族他们三家。”
五方势力,加起来上千人,只为了来杀自己,还真看得起我。
“谁指挥的?”
“十方丛林的净岸、魏博的乐从训,我们这边是柴宗主,但没有见到他。”
“这是……各玩各的?就没有个联合指挥部之类的?或者是挑头的?”
“有,”左彤芝道:“田令孜。”
程宗扬一震,田令孜居然在场?他不是给王守澄送葬去了吗?不对!田令孜与王守澄的交情算得上是骨灰级的——恨不得把对方挫骨扬灰那种。他怎么可能好心给王守澄送葬?看来只是借此名目,其实是想给自己送葬……
“这老阉狗,还藏得挺深!”
“他带着人在坊墙上布防。”左彤芝看出他的杀意,劝道:“别冲动,只要你能活着出去,就该他们寝食难安了。”
程宗扬平复了一下心情,“左护法给指条路?”
“去西南隅。”左彤芝道:“那边的太清宫供奉唐国历代先皇,是长安城最鼎盛的道观之一,今晚道门不少人都在观内。”
向道门求庇?程宗扬有些犹豫,虽然赵归真上次代表道门向自己表示亲近之意,但道门究竟能不能靠得住,自己一点儿信心都没有。毕竟双方的交情,也就是自己睡过几个女道士,还是在对方不怎么情愿的状况下,硬给睡的……
程宗扬看了眼角落里的尸体,“你呢?”
左彤芝笑如春风,“侯爷是灵尊转世,来去无踪,小女子连人影都没见着。这些人怎么死的,我恐怕要到明天早上才知道呢。”
“大恩不言谢。”程宗扬道:“你小心。”
“放心,他们现在还信得过我。”左彤芝拂了拂发丝,然后向独孤谓抛了个媚眼,“小帅哥,到了凉州,可要来找姊姊。”
“哎。”独孤谓赶紧应了一声,讨好地挤出个笑容。这姊姊杀人不眨眼,可别惹她不高兴。
左彤芝摇了摇手,飞身掠过高墙,消失无踪。
独孤谓眼神古怪地看着程宗扬,想问又不敢问。红颜知己这事儿自己熟啊,不吹牛逼地说,把自己的红颜知己都拉到朱雀大街上,足够从街头排到街尾。可这种敢舍命敢杀人的红颜知己……那得凭运气了。
说到运气,独孤谓忽然发觉,自己的运气似乎变好了?这种必死的局面都能活下来?难道是祖坟冒……不对!是侯爷的运道够强啊!
程宗扬奇怪道:“你还有心情看我呢?”
独孤谓回过神来,连忙道:“我们去太清宫?”
如果是杨妞儿的太真观,自己爬也得爬过去,太清宫……还是心里没底。万一道门与李昂联手了呢?
程宗扬道:“就去天策府!”
独孤谓挠了挠头,“要不去坊墙试试运气?”
“走!”
程宗扬看了眼天色,心底一阵焦急。家里的情形不得而知,还有小紫……
李昂!
他咬紧牙关,刚刚吸收过大量死气的丹田升起一丝暴戾。
两人没有再走街巷,直接穿过宅院,然后纵身越过高墙,掠往隔壁的邻宅。
身在半空,独孤谓一颗心就直沉到膀胱处,如果有翅膀,他这会儿肯定拼命拍打着翅膀,有多远飞多远。
谁能想到,这处贵族豪宅的后花园里,竟然蹲着一群和尚!这会儿正人手一只油炸的饽饽,吃得正欢。
独孤谓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一路上他都小心谨慎,先探视再行动,一看二慢三通过。这不是觉得自己运气好了些吗?就这么大意了一回,没探明状况就跳墙,结果就这么寸!直接跳进了狼窝里——这运道简直了!
半空中两人无法借力,只能眼看着火坑,直挺挺跳了进去。
花坛边蹲着的和尚齐齐回首,望向两名不速之客。廊下两名黑衣僧人也大吃一惊,急忙拔出戒刀。
当中一名肥头大耳的和尚张大嘴巴,刚吃到嘴里的饽饽滚了出来,“啪嗒”掉在脚边。

第三章 三眼尸傀

宣平坊,程宅。
院内的鏖战越发惨烈,中庭一带血流成河。此时石家也被惊动,可家主石超出门观灯未回,谢无奕还没有搬来,府中的护卫又被程宗扬借走一批,剩下的已经没有多少。
石越把府中的护卫、健仆一古脑全带上,凑出来二十多人,风风火火赶来救援,结果一个照面,就被冲进宅中的刺客打得落花流水,幸好那些刺客的目标不是石家,才没有把他们连窝端掉,这会儿只能远远放几支冷箭,呐喊几声,一边赶紧派人翻墙出去找主子。
那些刺客用黑布包住头脸,仅露出双眼。他们试图从石宅方向逾墙而入,但都被光罩挡住,同样无计可施,只能从月洞门硬闯。
南霁云一夫当关,手持凤嘴刀,孤身横绝,只片刻工夫,月洞门前便横七竖八倒下近十具尸体,或是身首分离,或是肢体残缺,死状凄惨之极,从头至尾,没有一人能踏进月洞门半步。
另一边,吴三桂守在中庭通往前院的垂花门前,此时前院已经全部沦陷,几名石家派来帮忙的厨娘、仆役,被刺客不分良莠,屠戮殆尽。幸好兰姑收留的几名姑娘过完年已经返回水香楼,否则死伤更加惨重。
相比于南霁云的所向披靡,吴三桂应付起来要吃力的多。他对手里有一个使枪的高手,枪法凌厉。虽然他头脸包着厚布,用的枪也换了一柄,但光看那张脸的长度,来者的身份就昭然若揭。
这大弁韩的家伙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带着十余名手下玩命地猛攻,死伤狼藉仍血战不退。吴三桂双矛齐出,将一名黑衣人刺毙当场,胸口也被枪锋划破一道尺许长的伤口,鲜血淋漓,所幸入肉不深,没有伤到要害。
敖润猛虎般踞守在主楼的檐角,铁弓张如满月,左右开弓,靠着一手超绝的箭术,策应两边。
夜色已深,双方都没有点灯,上元夜如银的月光伴着坊内繁盛的灯火,映出眼前一片血腥的修罗场。吴三桂身边两名星月湖大营的老兵一死一伤,几名刺客冲进垂花门,形势愈发危急。
“绷”的一声,敖润手中的铁弓猛然弹直,却是弓弦被生生拉断。他张口咬住弓臂上的丝弦,用力扯下,一手探入怀中,摸出一只竹管,从里面倒出一截莹白的弓弦。
敖润将铁弓抱在怀里,套上新取出的弓弦,然后搭箭开弓,弓弦震动间,声如龙吟。那支雕翎箭激射而出,从一名刺客腹下穿过,余势未衰,又将后面一名刺客大腿射穿。
程宗扬赠送的龙雕弓敖润平常视若珍宝,轻易不舍得用,这会儿一亮出来,弓箭威力大涨。趁此机会,守在贾文和身边的老兵迅速加入战团,又从南霁云那边调来一人,才堪堪守住垂花门。
就在这时,那层淡绿的光幕气泡般消失,通往内宅的大门被巨槌一击而碎,木屑纷飞。敖润将龙筋弓弦上的雕翎箭狠狠射出,不待吩咐,便翻过屋脊,与青面兽同时冲进内宅。
少了他的策应,围攻的刺客立刻有人翻上垂花门,试图闯进院中。
“长伯!退!”贾文和声音传来,“南八!杀过去!”
吴三桂应了一声,与两名星月湖大营的老兵且战且退,南霁云则如出柙的猛虎,凤嘴刀卷起漫天血花,魔神般杀过月洞门。
顷刻间,战局突变,吴三桂等人退到主楼前,与月洞门方向留守的老兵并肩而立,固守内宅,防守的区域大幅减少。南霁云则突围而出,与石越等人会合,随即又调头从背后杀来。
石宅剩下的护卫虽然身手平平,但在南八这头猛虎率领下,声威大振,等双方合兵一处,彼此策应之下,苦战多时的程宅众人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内宅。
清冷的月光落入院中,只见成光、尹馥兰衣衫不整,满脸惊惧地跪在洞窟入口旁,就像待宰的羔羊一般。
中行说的垂耳冠早已不见,连发髻都被削去半边,他已经是强弩之末,在三名刺客的围攻下狼狈躲闪,随时都可能被人干掉。
青面兽破门而入,随即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浑身鬃毛乍起,挥舞着人头粗的铜头巨槌,纵身扑来。
屋脊高处,敖润目如鹰隼,手如磐石,托起铁弓,龙筋弓弦上三支长箭同时飞出,分头射向壁水貐、危月燕和柴永剑。
三人各自躲闪,中行说终于找到一丝机会脱身,但他没有趁机逃跑,而是疯狗一样在周围乱蹿,时不时反咬一口,死死缠住三人。
贾文和声音传来,“留个活口!问清谁施的法术!”
袁天罡鼻血终于止住,这会儿仍然抱着贾文和的大腿,神情萎靡地蹲在他身后,脸色惨白如纸。
壁水貐血刀劈飞长箭,探手朝尹馥兰抓去,谁知那死太监又抢先一步,一个旋风腿,“篷篷”两声,将尹馥兰和成光两女踹到耳房边上。他出腿又快又狠,让人分不清他是救人,还是趁机把两女直接踢死,以绝后患。
壁水貐手指抓了个空,立即拔身而起,白衣芒鞋,虚空蹑步,掠向院墙。
这边危月燕动作更快,长鞭飞出,卷住檐下的斗拱,借力荡起。谁知身形刚一拔高,脚踝便被人拧住。
危月燕回过头,只见柴永剑面色阴沉地拿住她的脚踝,然后猛地一甩,将她拎起来,往那名冲来的兽蛮人砸去。
危月燕惊骇欲绝,柴永剑下手阴损之极,拧住她脚踝时,趁势封了她腿部的穴道。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柴永剑抢过长鞭,一边格开射来的箭矢,一边荡起身,大鸟般飞过檐角,消失在夜幕下。
壁水貐也没能脱身,他刚要攀住墙头,一枚铁尺疾飞过来,险些击穿他的颅骨。
壁水貐抱膝团身,纷飞的石屑溅了他一头。接着双脚在墙上一撑,箭矢般倒飞过来,血刀斩向中行说的面门。
中行说双掌一错,看似要拼命,却猱身一个侧翻,拍向危月燕背后。
危月燕几欲吐血,她这会儿腿脚无法使力,什么步法身法都施展不出,想跑也跑不掉,只能死战到底,结果成了柴永剑用来断后的棋子,一把丢出。
逃无可逃,危月燕只好抬起双掌,拍向那名兽蛮武士。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双掌刚刚递出,一双手掌重重拍在她背上,直接将她拍翻在地。
柴永剑趁势逃脱,危月燕跌落尘埃,眼看着程宅众人围杀过来,壁水貐没有再试图逃走,而是狞然一笑,猛地跃入洞窟。
贾文和细长的双眼微微一震,脱口道:“截住——”
话音未落,刚跃入洞窟的壁水貐发出一声饿狼般的嗥叫,从洞口倒飞出来,身前迸出大片大片的血花。
紧接着一道黑影冲天而起,在空中张开一双纯黑的羽翼。
吕雉握着滴血的短刀,冷冷瞥了众人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振翅远飏。
◇    ◇    ◇
大宁坊,浑府后花园。
短暂的错愕之后,首先反应过来的是远在廊下的黑衣僧人,他们同时挥起戒刀,朝两名不速之客杀去,一边招呼道:“杀啊!斩妖除魔!捍卫佛祖荣光!”
那帮蹲着的僧人一个没动,眼睁睁看着两名黑衣僧人一前一后冲上去,又眼睁睁看着前面那个被一招撂翻,抱着断臂,翻滚哀嚎。
后面那名黑衣僧人刹车般止步,冷汗从额头涔涔而下,嘶声叫道:“信永!快上啊!杀掉这魔头!”
“轰”的一声,十几名和尚同时起身,同时抄起家伙,然后同时退了一步。
那黑衣僧人差点儿没活活气死,尖声道:“胖和尚!你们娑梵寺答应得好好的,要一马当先,为佛门诛杀此贼!围攻的时候你们躲在后边!大伙儿四下里搜查,你们说来得太急,还没吃饭!吃饽饽还要吃油炸的!总该你们卖力了,你们还往后退!佛祖爷爷啊!你睁开眼看看吧!”
“吵什么!”信永大吼一声,然后虎着脸喝道:“都给我退开!本方丈要跟这魔头单挑!”
众僧听话地又退了一步,将德高望重的方丈大师让在最前面。
倒在地上的黑衣僧人按住断臂,凄声道:“信永大师!这会儿不是讲慈悲的时候……快上啊!”
信永厉声道:“我娑梵寺神功盖世!名震武林!岂能倚多为胜!菩……呸!魔头!”
信永一手叉腰,腆着肚子,像茶壶一样抬起另一只手,胖乎乎的手指朝那位金冠华服的程侯一下一下戳着,豪气干云地挑衅道:“敢不敢跟我单挑!”
独孤谓挡在程宗扬身前,低声说道:“他是娑梵寺的方丈,据说佛法精湛,修为更是深不可测,侯爷!你先走!我挡住他!”
程宗扬喝道:“什么魔头?我是不拾一世大师灵尊转世!”
“哎哟!”信永捋起衣袖,“这我可得跟你辩一辩了!你说你是灵尊转世,有什么证据吗?你是有慧根呢?还是与我佛有缘法?说来听听啊!”
后面那名黑衣僧人跳脚道:“信永!你要是误了十方丛林的大事,名誉方丈的头衔也保不住你!”
那黑衣僧人正在喝骂,忽然眼前一花,一名披发头陀跃到他面前,低声道:“经呢?”
那僧人怔了一下,“什么经?”
那头陀露出恳求的眼神,小声道:“求求你,还给我好不好?”
黑衣僧人一头雾水,“莫名其妙!你神经啊!”
听到“神经”两个字,那头陀眼神斗然变了,劈手揪住他的衣襟,用疯狂的口气叫道:“就是你!还给我!”
那头陀怒发飘扬,双眼突突直跳,眼球充血鼓胀,嘶声吼叫道:“把!我!的!神!经!还!给!我!”
“嗤喇”的一声,那僧人黑色的僧衣被当胸撕开。
“住手啊!”
信永远远伸出手臂,焦急地踮起脚尖,就像是要起飞的胖天鹅一样,脚下寸步不动,带着袅袅回音道:“快住手啊……啊……啊……”
那僧人惊惶后退,却没想到那头陀撕了他的僧衣还不停手,五指如钩般扯住他的内衣,“嗤”的一声撕开。
那黑衣僧人一边挣扎,一边叫道:“信永方丈!他!他……别撕了……”
“阿弥陀佛,”信永满脸悲悯地说道:“癫师弟自从丢了神经,这些年愈发痴癫了。这‘神经’二字,可是万万不可在他面前说的。”
话音未落,癫头陀身形一闪,出现在信永面前,瞪着眼道:“经呢?”
信永淡定地朝那僧人一指,“在他身上。”
那僧人内衣被撕开半边,还没得及掩上,眼前又是一花,癫头陀去而复返,发疯地揪着他道:“我的神经!还给我!”
“嗤喇!”仅剩的内衣也被撕碎,那僧人再无挂碍,终于从他手中挣脱,光着膀子朝信永狂奔过来,一边跑一边叫道:“我没有!我没有拿你的经书!”
癫头陀大步追来,双眼血红地叫道:“在你裤子里!”
那僧人一边跑一边扯开裤子,“真没有!”
“在你肚子里!”癫头陀嘶声道:“你把我的经书吃了!”
“……信永大师!救命啊!”
“还给我!”
“我没有!”
癫头陀扑过来,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扭过来,疯狂地吼道:“把我的神经!还给我!”
“我真没碰你的神经啊……”
“嗷!嗷嗷!”癫头陀狂叫着昂起头,狠狠撞上他的脑门。
“呯”的一声,世界终于清静了。
另一名黑衣僧人捂着断臂,瑟瑟发抖。
“愣著作甚!”信永顿足道:“快救人啊!”
几名娑梵寺和尚飞身跃出,将那僧人拖起来,上药的上药,包扎的包扎,还有一位在旁打铙诵经,给他做心理疏导。
“魔头!”
信永腆着肚子,毫无畏惧地那名佛门公敌走过去,一手抽出别在屁股后面的法杖,指着他道:“来啊!单挑啊!”
独孤谓张大嘴巴,那胖和尚嘴上说得激昂慷慨,脸上的表情却是精彩之极,一边叫嚷,一边使劲儿呶嘴、撇眉、打眼色……
独孤谓从来没见过,一个人光靠脸上的表情,就能传递出如此丰富的信息,似乎在说:菩萨哥,你来啦,我这儿忙着呢。事儿急,咱们不啰嗦,回头去我那儿,咱们弄俩菜慢慢唠。先说正事儿啊!今晚菩萨哥你那番话,活活是把十方丛林的秃驴们全都给镇了!干得漂亮!我就说菩萨哥你有慧根吧,瞧瞧!是不是被我说着了!灵尊转世啊,菩萨哥,你就是小母牛掉到酒桶里!最牛逼!行了,你赶紧走,这边的事我给你摆平!替我问紫妈妈和太真公主好啊,回见了您呐。
独孤谓闷着头,一言不发地在巷中疾奔。
程宗扬跟在他身后,看得纳闷,“怎么了?我刚不是和你说了吗?我跟胖和尚有点儿交情。”
“侯爷,你真是灵尊转世?”
“怎么?你不信?”
“我信!”独孤谓艰难地咽了口吐沫,“那位方丈大师……也是菩萨转世的吧?”
“嗯?”
独孤谓崩溃地说道:“他怎么能用表情说歇后语呢?”
程宗扬愕然道:“有吗?”
“我光看着他的表情,耳朵就能听见他的眼晴在说话……这是所谓的法眼通吗?光靠眼神就能传出法音法言?不是!不光是眼睛!他的眉毛、他的下巴、他脸上的油光……全都在说话!”
“咳咳……老独啊,你想多了。”
“我真听见了!侯爷……”独孤谓颤声道:“我……我是不是也痴癫了?”
“哈利路亚!”程宗扬庄重地念了声真经咒语,然后严肃地说道:“不用担心,这说明……你也有慧根!”
“真的吗?”
“真的!”
“可我……我……”独孤谓吞吞吐吐地说道:“我那些个知己……”
程宗扬恍然道:“没事儿!你瞧我……那个……对吧?这都不碍事!”
独孤谓发现自己真有慧根,侯爷那话一大半都没有说出来,可自己居然全都听懂了!
难道自己上辈子也是和尚吗?那自己上辈子该是个什么样的和尚啊!不会是在尼姑庵里修行的吧?
忽然程侯神情一动,一把扯住他,退到一棵大树后。
“嗒,嗒……”
一名僧人提着灯笼,从巷中走过。他穿着大红袈裟,穿着白布袜的双脚踏着一双木屐,在青石板上发出“嗒嗒”的轻响。
在他身后,跟着一个诡异的人影,那人影手脚的动作与他一模一样,一手前伸,似乎提着灯笼,脚下迈着步子,跟着他亦步亦趋。令人惊骇的是,那人影的肩膀又宽又平,上面却空荡荡的,本来应该是头颅的位置空无一物。
夜色如墨,一灯如豆,那红衣僧人带着一具无头尸身在暗巷中踽踽而行,长长的身影在墙上晃动着,仿佛地狱中的恶鬼,正要破壁而出一般,鬼气森森。
那僧人停下脚步,然后回过头,微微一笑,“道左相逢,即为有缘,檀越既然在此,何吝一见?”
程宗扬从树后出来,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观海大师。”
观海单掌竖在胸前,施礼道:“不意鄙名,竟入尊耳。贫僧幸何如之?”
“你一个反人类的妖僧,装什么文明人呢?”程宗扬懒得再装,毫不客气地破口大骂道:“半夜带着行尸走街串巷——你撒泡尿自己照照,佛门有你这种鬼和尚吗?”
观海不动声色,“六道轮回,檀越与贫僧何尝不是饿鬼转生?”
“别!本侯是灵尊转世,有福报的,没当过你这种恶鬼。”
“檀越何必逞口舌之利?”观海抬起眼睛,微微一笑,“当年的不拾一世大师,可不是这般性子。”
“哎呦,说得好像你见过一样,不拾……本尊前世圆寂时,你爹还是鼻涕糊糊状的液体呢。”
“阿弥陀佛,檀越此言差矣。”观海温言诵道:“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
“你是卵生的?”程宗扬抢白道:“别说啊,还真点儿像,瞧你那脑袋,跟鸡屁股里刚下出来的蛋似的。”
观海对他的奚落毫不动怒,温言道:“贫僧乃有想而生。”
“行了,光头,我还忙着呢,没心情跟你扯蛋。”程宗扬冷笑着退了一步,“你的人快来了吧?试试能不能追上我吧!”
程宗扬说着,足尖一点,纵身往树后掠去。
“檀越且请留步!”观海一步踏出,倏忽跨到程宗扬身后,抬掌往他肩上印去。
程宗扬身形一晃,绕到树后。
观海刚飞身追上,一道刀光迎面劈来。
独孤谓双手握刀,俊脸犹如石雕,额角青筋微现。
观海左手持着灯笼,右手化掌为指,拇、食二指探出,犹如拈花般,轻轻拈住刀锋。
独孤谓这一刀蓄势已久,劈下时倾尽全力,被他两指一拈,却仿佛被焊在铁柱上,动弹不得。
“阿弥陀佛,独孤施主……”
观海话音未落,一道电光蓦然闪出。程宗扬并没有借机远遁,而是绕树转了一圈,悄无声息地绕到观海身侧,趁他化解独孤谓攻势的时机,突使偷袭。那截刀柄几乎递到观海腰间,才吐出锋刃,电光瞬间破开观海的护体真气,刺进他的大红袈裟内。
观海斗然色变,身体像被狂风吹起般横移数尺,一手捂住肋下。他伤口没有迸出鲜血,反而绽放出一片金光,在他指缝间不停涌动。
“这是什么?金刚不坏吗?”程宗扬一脸惊讶地说道:“这么牛逼的护体神功,怎么跟纸糊的一样,被本尊随手一刀就扎了个破洞?你这练的是假的金刚法身吧?都说了我是灵尊转世,你们这些该死的妖魔鬼怪,见了我这真佛,只有死路一条啊!”
程宗扬一边卯足了劲儿嘲讽,一边与独孤谓左右齐上,猛攻不止。
观海功法诡异,很难猜测他的修为有多深,但显然比自己高出一截,双方正面对阵,即使加上独孤郎也未必能讨得了好,但这孙子话未免太多了点儿,自己跟他很熟吗?还一幅想跟自己谈经论道,一诉衷肠的模样,跟谁套磁呢?难得使诈偷袭得手,不趁机在他身上多留点儿纪念,未免太亏。
对释特昧普和观海这两名蕃密妖僧,程宗扬半点好感都欠奉。假借佛祖的名义,干的全是令人发指的魔鬼行径。还想渡化我的姬妾?让你们拿头来渡!
观海面色不变,眼中却透出骇人的杀意。他身体像是抽去骨骼一样,扭出各种诡异的角度,在两人的狂攻下辗转腾挪,腰间金光流动,手中的白纸灯笼仿佛被狂风卷起,明灭不定,闪动出阴森的青光。
程宗扬一连两刀,将他的大红袈裟割开两道尺许长的口子,终究未能再砍中他的身体。
独孤谓拼尽吃奶的力气,挺刀往那妖僧的胸口刺去。观海胸口像被无形的巨锤击中一样,向内凹陷,胸骨从衣下根根透出,左手举起灯笼,挥向独孤谓的面门。
程宗扬双手握刀,一记虎啸奔雷,玄黑的刀身带着一声虎啸般的爆破音,劈向观海提着灯笼的左手。
观海右手扬起,腕上一串暗红的念珠飞出,旋转着射向程宗扬胸口。
程宗扬不躲不让,挺胸朝念珠撞去,似乎拼着胸口洞穿,也要砍他一刀。
观海只好放开独孤谓,木着脸闪身后退,那串念珠泛起一抹凄艳的血光,落在程宗扬胸口。
就在这时,一只白绒绒的狗头从程宗扬胸前钻出,带着一丝愤怒,狠狠咬住念珠。
小贱狗嘴巴被打得出血,一颗狗牙也飞了出来。
“干得好!”
程宗扬大方地夸了小贱狗一句,然后挺着胸膛朝观海扑去,把胸前的小贱狗当成了护心铜镜。
雪雪毫不犹豫地从主人怀里蹦出来,一溜烟奔到墙边,找了个狗洞一头扎进去,跑得无影无踪。
“干!”
这贱狗就是靠不住!一点儿都没有为主人献身的觉悟!煲汤!回去就把它宰了煲汤!
程宗扬刀至中途,突然一扭身,斩向背后。
那具无头的尸身不知何时扑来,它双手合什,僧衣碎裂,肋骨从中张开,仿佛无数白森森的手臂。
“死吧!”
程宗扬吐气开声,战刀重重斩进尸傀肋骨之间,刀尖一点纯阳的真气仿佛飞迸的烈火,将尸傀胸中弥漫的阴森鬼气烧得“吱吱”作响。
“颇瓦!”
观海一声低吼,手中的白纸灯笼无风自燃,外面的纸壳烧噬一空,露出其中的本相,却是一只惨白的骷髅头。
那只颅骨像是制成不久,颜色尚新,凹陷的眼眶中闪着两点碧莹莹的鬼火。在它脑门正中,有一个鸡蛋大小的圆洞,其中的鬼火犹如一只竖生的瞳孔,充满怨毒和仇恨,竟然是一个有着三只眼睛的异族。
程宗扬险些以为他是把二郎神杀了,制成法器,可仔细看时,那只三眼颅骨却有种异样的熟悉感,尤其是那颅骨通体八面见棱,就像被人捏碎后,重新捏起来一样,破碎的骨缝中,隐约能看到残留的血痕。
程宗扬心下倒抽一口凉气,已经猜出这只颅骨的身份。
这只三眼骷髅甫一出现,尸傀光秃秃的颈腔中发出一声牛哞般的低吼,两只瘦骨嶙峋的手掌同时伸出,从灯笼中捧起头颅,放在两肩正中。
尸傀头身合为一体,三只眼眶中的鬼火同时跳动着,一股骇人的寒意喷薄而出,周围的空气凝出星星点点的霜花。
程宗扬往后跳出数步,举刀遥遥指向观海和那具尸傀,“够狠!连自家同门都不放过!纳觉容部要是知道会被你炼成尸傀,恐怕死都不会踏进青龙寺。”
“阿弥陀佛。”观海森然说道:“纳觉师兄对佛祖一片虔诚,甘愿为佛法献身,实为我辈楷模。贫僧将其灵骨炼为法器,以助其成就正道,往生极乐!”
“你们的极乐世界早就被毁了,连灵山都被人刨平了!”程宗扬杀意大放,厉声道:“不信?我送你去西天看个仔细!”
程宗扬右手战刀举过头顶,气势急剧攀升,似乎要与他生死一搏,左手拇指和食指圈起,其余三指张开,掐了个法诀,朝独孤谓一比,转身就跑。
独孤谓一直用眼角的余光盯着他的动作,见他打出约定好的逃跑手势,立马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两人一左一右绕过大树,足尖在墙上一点,借势跃起,翻过短墙,风驰电掣般落荒而逃。
观海一手捂着肋下,眼中怒火高炽,脸色却平静得连半点涟漪都没有。
“程侯那一刀刺得漂亮!”独孤谓边跑边道:“一出手先破了那贼秃的金刚身,不然这一场就难打了!”
“可惜没一刀捅死他!”
认出观海带的尸傀竟然是纳觉容部,程宗扬心生恻然之余也不禁警讯大作,立刻决定放弃干掉观海的机会,先行逃生。
纳觉容部是苯密高僧,被观海炼成尸傀,即使只保留一半的修为,也足够给他们两个造成大麻烦。何况被炼制成尸傀之后,指不定会有什么诡异的法门。观海放着手下不用,敢孤身一人来找自己的麻烦,显然有绝大的倚仗。虽然自己很想趁机干掉观海,但眼下并不是生死相搏的时候。
忽然一阵刺骨的寒意袭来,仿佛有人对着自己颈后吹气一样。程宗扬战刀还未收起,立即挥刀回斩。旁边的独孤谓低喝一声,拧身出刀。程宗扬步履不停,一直掠到一堵照壁前,飞身蹬上墙顶,这才往后看去。
月光下,独孤谓与那具顶着惨白骷髅头的尸傀斗在一处,观海却不见踪影。
独孤谓叫道:“程侯!你先走!这东西看着恶心人,其实没那么厉害!”
程宗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周围有火光闪动,但距离尚远,搜索的方位也不是此地。看来观海那妖僧还没有来得及把自己的位置传出去,或者已经传出,但还没有传递给附近的追兵。
还有一种可能——观海受伤势影响,并没有亲身来追,而是放出这具尸傀,靠某种追踪的异能,缀上自己。
程宗扬丹田微微一动,已经融入丹田的生死根释放出一缕死气,隐藏住自己的气息,然后飞身从墙头跃下,悄无声息地朝尸傀背后劈去。
那具尸傀肋骨张开,如同一只古怪的水母,与独孤谓缠斗正紧。战刀劈中的刹那,它惨白的颅骨突然从肩上扭转过来,三只眼睛同时望向程宗扬,眼眶内碧莹莹的火苗像收紧的瞳孔一样缩小,接着白森森的牙齿张开,仿佛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然后轰然爆开。进碎的白骨雨点般飞溅消失,独孤谓抬臂护住俊美无敌的头脸,接着一股阴寒的气息涌来,让他如同堕身冰窟,禁不住狠狠打了个冷战。
那股寒意来得快,去得也快,独孤谓只打了个哆嗦,寒意便潮水殿退去。再看那具尸傀,已经扑倒在地,肩上的颅骨无影无踪,无头的躯体连同衣物迅速朽坏,转眼便化为灰烬。
独孤谓壮起胆子,用刀尖拨了拨那片灰烬,心下不禁纳闷,这尸傀最后的自爆看似骇人,结果却徒具声势,连自己的毫毛都没伤到一根,难道就跟程侯说的一样,其实都是些假货?
独孤谓抬起眼,想试着拍两句马屁,却不由一怔。
那位程侯脸色自得吓人,眉心的位置浮现出-
片暗青的色泽,就仿佛多了一只阴森的眼睛....
"走!"
程宗扬低声说了一句,刚要迈步,脚下却一个跟跄,险些跌倒。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丹田中刺骨的寒意,纵身跃上墙头,心底不禁升起一丝恐惧。
就在尸傀自爆的瞬间,一股奇寒的死气涌入丹田,接着他发现,自己的生死根竟然像被冻结一样,第一次停止了运转。
这具尸傀竟然是专为克制自己的生死根而制!

第四章 玉姬杳然

宣平坊,升平客栈。
靠在榻上的苏沙一跃而起,扑到窗边。不远处的程宅上方,一道影子飞鸟般一闪而逝,消失在灯火阑珊的市坊间。
苏沙棕色的眸子微微收紧,神色阴晴不定。
片刻后,一个人影从树梢掠下,长髯飘飘,正气凛然,正是丹霞宗宗主柴永剑。
他单膝跪地,抱拳道:“回苏执事,事情已经办妥!”
苏沙压下心头的愤怒和惊惧,淡淡道:“滚。”
柴永剑俯首帖耳,小心退下。
苏沙暴怒地抄起杯子,狠狠砸在地上,“该死的!她竟然是羽族!窥基那贼秃!瞒得好!瞒得好!”
李宏道:“苏执事,眼下……”
“把货拿到手,才有讨价还价的本钱!”
苏沙双手一分,卸去外袍,露出里面的夜行衣,然后取出一条蒙面巾,将泛红的浓须遮掩起来,叫道:“阿迷里丁!”
一名胡人应声而入。
“带上亦思巴奚的圣战士们!杀光那些猪猡!”
程宅内院已经满地鲜血,壁水貐从腹下直到喉头,被利刃齐齐切开,腹裂肠流,胸骨外露,偏生未伤及心肺,一时不死,在地上翻滚哀嚎,洒下大片大片的鲜血。
危月燕被中行说一脚踩在背上,脊椎被踩得“格格”作响。她心一横,刚要咬破齿后藏的毒囊,一只手掌伸来,“咔”的一声,将她下巴摘掉。接着肩、颈一痛,被人用重手法封了穴道。
“想死?”中行说阴声笑着,一手提起她的耳朵,想往她脸上啐一口,结果腿一软,单膝跪地,“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不等内宅的局面彻底平定,敖润便翻过屋脊,一看刺客已经杀到主楼前,他立刻将铁弓收到肩后,拔刀从檐上跃下,大吼一声,“老敖来也!”纵身加入战团,协助吴三桂等人御敌。
下方,青面兽也拎着战槌,嚎叫着冲进战场。一直没有与人交手的老兽早已战意爆棚,这会儿挥舞着铜头巨槌冲杀上去,将那名领头的使枪高手砸得连连败退。
贾文和没有理会两名龙宸的杀手,只看了中行说一眼,便走到洞窟旁,沉声问道:“赵后安在?”
洞内传来一个清丽的声音,“妾身还好,贾先生可好?”
贾文和冷着脸道:“底下尚有几人?”
“妾身和妹妹,黛姊姊,还有寿奴。”
贾文和神情愈发冷厉。
隔了一会儿,又道:“还有……湖阳君。”
贾文和低声道:“白仙子和潘仙子可曾在此?”
“没有。”赵飞燕道:“夫君大人可好?”
贾文和沉默片刻,淡淡道:“还好。”
洞内安静下来。
贾文和扭头看向耳房。
成光、尹馥兰两女按着被踢中的肋下,玉颊沾着血迹,并肩跪在一处,神情凄惶而又羞怯。
贾文和按住腰侧的错刀,冷冷看着两女,“主上虽有好生之德,亦不能容榻侧叛奴。眼下主公已入天策府,与诸将会合,请唐皇出兵平乱。太真公主与道门诸宗的援兵已在路上,即刻便至。你二人若是自尽,尚可保留全尸,否则……”
贾文和寒声道:“以太真公主的严苛,尔等不免饱受捶楚,身首异处。”
两女泣涕连声,央求道:“先生饶命……救救奴婢……”
贾文和冷着脸道:“尔等无知妇人,蠢如豖鹿!主公位尊三朝,权势之盛,举世莫比!尔等身受恩遇,却不思报效,临难而退,遇敌则逃,要尔等何用?论姿色,尔等可及赵氏?论贵重,可及吕氏?论忠心,可及随侍诸奴?论修为,可及诸位仙子?即便以声色娱人,尔等亦不足论!此间事了,主公将以王侯之尊,迎娶太真公主。尔等无功无德无才无色之辈,届时何以自处?不若趁早自尽,以免贻羞天下。”
成光泣不成声,“奴婢不敢背主,只是……只是求一条活路……”
外面的厮杀声不断传来,贾文和仿佛没有听见,“太子妃昔日所为,人神共愤,早该死于洛都沟渠之间!哪里还有什么活路可言?若非主上圣人之心,岂容你偷生至今?”
尹馥兰哭道:“先生饶命,奴婢不想死……”
贾文和冷冷道:“主上已经饶你数次,你可有半点感恩之心?不贞不忠,背主成性,要你何用?何况你二人夫死独存,都是不祥之身,留你们性命,只会坏了主上的运道。切勿多言,贾某许尔等投缳自尽,免受刀斧之苦。”
两女号啕痛哭。
忽然,贾文和膝旁伸出一个白花花的脑袋,喝道:“哭个屁!我袁大天师道法通神!能逆天改命!你们要不想死,本天师有破解之法,保尔等性命无忧!”
两女又惊又喜,一时呆住。
“把手伸出来!”
两女战战兢兢伸出手掌。
“咄!”袁天罡厉声道:“亦虚亦实!亦有亦无!生生不息,周而复始!昊天上帝!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疾!”
袁天罡一边念着咒语,一边沾了鼻血,在两女的手心里,一人画了一个欧拉公式。
“行了!”袁天罡道:“此符由本天师三味真血开光,沟通天地!你们主人气运通天,你们每替主人杀一个敌人,昊天上帝会把他们所余生命的一半,乘以五的平方根减一,赏赐给你们的主人,作为你们的生命积分。”
两女握着那个神秘的符咒,怯生生道:“什么是积分?”
袁天罡虎着脸道:“天机不可泄漏!”
尹馥兰期期艾艾地说道:“这符真的可以……”
“老夫一把年纪,还能骗你们!”袁天罡横眉嗔目,勃然作色,“舞阳侯金龙附体,为天地气运所聚,世间魑魅魍魉无不辟易!老夫寿逾百岁,尚且拜舞阳侯为父!你们想过其中的缘故没有!”
袁老头追着主人叫爸爸,已经是内宅尽人皆知的笑话,这会儿想来,其中却似乎有无穷玄机。也许自己的主人真有大气运在身……
两女对视一眼,她们一个被广源行豢养多年,一个出身黑魔海,却同样受广源行挟持,对广源行的畏惧早已经深入骨髓。即便被主人收进内宅,仍然余悸未消,直到此时才终于看到一线生机。
贾文和冷冷道:“吕氏已经接上太真公主,即刻便到。”
两女一惊,连忙起身。太真公主若是赶来,肯定会把她们活活打死。
“天无二日,人无二主!”袁天罡郑重其事地说道:“尔等握紧此符,只要你们忠心耿耿,无论三清菩萨,上帝安拉,还是高斯牛顿,爱因斯坦,都会保佑你们刀枪不入,化死为生!去吧!”
两女咬紧银牙,“奴婢知道了!”说着鼓足勇气,往中庭掠去。
中行说趴在地上,吐得胸前满是鲜血,还捏着嗓子阴恻恻道:“她们要上去就被砍死呢?”
“那就是心不诚。忠心不够,死了活该。”袁天罡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脚埋怨道:“贾文和!我这是脚!不是你的鞋垫!瞧瞧,脚背都让你踩肿了……”
贾文和淡淡道:“忍忍吧。总比被砍了脑袋强。”
“你不是说援兵快到了吗?还用得着把她们忽悠上去吗?”
“有吗?”
袁天罡愕然抬起头,“不是你刚刚才说的吗?”
“也许吧。”贾文和说着负起双手,往前院走去。
袁天罡茫然道:“他失忆了?”
“他忽悠你呢。”中行说吐着血道:“说不定姓程的这会儿正被人围着痛殴呢。活该!哇!”
“别吐了,再吐一会儿你就死了。”
中行说提醒道:“没人盯着,她们说不定三五招就泄了气。”
“这倒是。”袁天罡趴到洞口,“狐狸精!你上来!”
“……我……我上不去。”
“废物啊!”
袁天罡左右看了看,壁水貐躺在土堆旁,双目睁得老大,眼看是没气了。危月燕伏在一边,她被拍伤心肺,被摘掉下巴的嘴角淌出一道鲜血。
土堆一角,那只运土的大桶还在,袁天罡朝下边叫了一声“让开!”然后把木桶一脚踢了下去。
孙寿攀着绳索上来,神色惊惶不定,“娘娘呢?”
“飞了!”袁天罡道:“你也上!盯着那两个!窝都没了,你们这些蛋就等着挨个被人砸了吸汁吧。”
“知……知道了。”孙寿收起狐尾,摇摇摆摆地朝前院跑去。
袁天罡坐在地上喘息,忽然唇上一湿,“吔?怎么又流了?!”
中行说阴恻恻道:“看后边。”
袁天罡扭过头,只见那个被开膛的光头僧人跟鬼一样爬起来,他浑身是血,手中挽着腹腔中流出来的肠子,脸上露出狰狞可怖的笑容。
◇    ◇    ◇
独孤谓心里怦怦直跳,仿佛十五个竹桶打水,七上八下。
那位程侯虽然还在狂奔,但步履沉重了许多,刚才上房时,踩碎了好几块瓦片,吓得他冷汗直冒,不敢再蹿房越脊走直线,只能在街巷间七绕八拐,速度顿时慢了下来。
更让他不解的是,程侯似乎突然间有了主意,没有再去寻找坊墙防守薄弱的地段,而是反过来领着他,绕到南门一带,比他们当初弃马逃生时更靠南的一条街巷。
独孤谓心头打鼓,他们这会儿已经靠近兴唐寺,寺前一座巨大的灯树流光溢彩,华丽非凡,天知道有多少和尚正在寺中做法事。大宁坊东南两面是把守最严密的区域,田令孜很可能就在南门的坊墙上守着,此时的距离,差不多都跑到他眼皮底下了,万一被发现……只能乞求程侯运气够好。
说来也怪,那些军士、僧人,在这一带撒得跟渔网一样,密不透风,他们一路奔来,却没有遇见一名追兵。难道运气真的都在程侯一边?
巷侧是一处废弃的宅院,墙头荒草萋萋,突然程侯纵身一跃,攀住墙头,吃力地翻进院中。
那宅院已经空置多年,满地杂草,院中生着一棵不知多少年头的老槐。
一个人影水滴般从槐树上滑下,落在程宗扬面前,然后屈膝跪倒,柔声道:“主子。”
独孤谓今晚已经见过太多的奇迹,但这会儿还是震惊了。
那个像奴婢一样跪在程侯面前的女子,自己熟得不能再熟,就在办这趟倒霉的差事之前还见过,竟然是自己的同僚,六扇门有名的女捕头!泉玉姬!
程宗扬环顾四周,“找的地方不错。”
“这里是岐王旧宅。草匪之乱后,就无人居住。”泉玉姬一边说,一边双手分开衣带。
程宗扬苦笑道:“这会儿?安全吗?”
泉玉姬坚持道:“主子吸收了太多死气,奴婢能感觉到的。大敌当前,请主子用奴婢的鼎炉尽快炼化。”
生死关头,程宗扬也不矫情了,他看了独孤谓一眼,略带尴尬地说道:“老独,等我一会儿啊。”
独孤谓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程侯与自己私下暗慕已久的女神捕走进耳房,随即房内传来不可描述的声音。
“家里情形如何?”
“守住了,哦……主人……”
“内宅……”程宗扬没有再说下去。
“奴婢,奴婢看到里面张开防御的光罩,那些刺客冲不进去,反而被南将军他们杀了好多。”
“哦?”这却是程宗扬没有想到的。防御光罩?内宅还有这个?没听老贾说过啊。
内宅是自己的命根子,虽然他能感觉到老贾的心思,很希望天上掉下来一颗陨石,把内宅除了自己以外的女人全都砸死,好让自己这位主公以枭雄之姿轻装上阵,心无旁鹜地逐鹿天下。
一旦大功告成,将来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再乘三也没人多放半个闲屁,但自己这位主公早已用上等烂泥的姿态向老贾表明立场,与其当枭雄,宁肯当鸟雄。内宅要没了,等于自己命根子被割了,老贾再有一万条绝户毒计也白搭,自己大势已去,折腾不动了。
在把内宅跟自己的命根子做了深度绑定之后,老贾终于捏着鼻子做了个防御方案——具体内容自己没问,因为老贾脸色太难看了。但其中肯定不包括防御光罩这东西。
贾文和从来都不认为固守待援是上策,程宗扬私下猜度,老贾很可能只会保几个要紧人物,靠着南八等人强行突围,其他人随便一丢,是死是活,看她们自己的造化。
怎么突然冒出来个防御光幕?这是谁干的?
泉玉姬靠在墙壁上,两条又白又长的美腿分开,架在主人腰间,用自己的蜜穴抚慰着主人怒涨的阳物。
程宗扬这会儿确实需要鼎炉炼化一下。穿越以来,他的生死根第一次停止了运转,连带吸收多时的阴阳鱼,都有了重新分离的迹象,似乎想从丹田中游出。
方才自己那一刀还没斩中,纳觉容部的尸傀就突然自爆,完全不同于以往的死亡气息狂涌而入,瞬间充斥丹田,就跟强行塞进一堆冰块一般,将生死根堵得死死的。失去生死根的转化,丹田内还未炼化的戾气立刻开始反噬。
程宗扬都没敢跟独孤谓说,自己一路狂奔,丹田内饱含着负面情绪的戾气激荡不已,让他不时听到那些僧人疯魔般的呓语。
阿弥陀佛的梵唱混着哈利路亚的赞美诗,佛祖的奇异恩典与佛法僧三位一体交织在一起,左耳是我佛慈悲,普渡众生,右耳是佛祖的启示录,宣称要让地上动刀兵……
各种癫狂错乱,让人禁不住生出一种冲动,直想屠尽世上所有生灵,把这个扭曲而疯狂的世界彻底归零,重置一遍。
直到窍阴穴开始跳动,程宗扬才惊觉泉玉姬已经来到大宁坊,正准备潜入坊内。
收取过泉奴的魂丹,这位来自新罗的女捕头生死尽在己手,某种程度上讲,已经成为自己身体不容分割的一部分,比几名侍奴都好使。程宗扬早已决定,离开长安时,无论如何也要把泉玉姬带走,负责组建舞都的治安部门。
那些围杀者的防御对内不对外,泉玉姬对倚仗地形的谙熟,加上六扇门捕快的身份,顺利潜入大宁坊,找到一处暂时安全的所在。靠着两人之间的感应,终于在围杀中顺利会合,也让程宗扬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趁机消除体内的戾气。
程宗扬不再分神多想,只要小紫没事,只要内宅没有失陷,自己这一把就有翻盘的机会!
岐王旧宅位于大宁坊南门之东,距离用空马引开追兵的街巷不远,由于程宗扬起初一路向北闯过十字街,追兵纷纷北移,这一带暂时成了相对安全的所在。
但谁都不知道追兵什么时候会出现,也许是下一刻钟,也许是下一瞬间。这种不确定感,让此时香艳的一幕,多了几分危在旦夕的仓促和急迫。
没有太多前戏,程宗扬抱起泉奴,在她的迎合下,挺身而入。
泉玉姬背靠着墙壁,双手伸到雪白的腿间,将娇嫩的性器剥开,好让主人能尽情肏弄自己的小穴。
“主人,请用力……啊杂!啊杂!”
泉玉姬低叫着,眼中水汪汪的,充满媚意。她身体悬空,黑色的长裤掉在地上,白皙而修长的双腿贴在主人腰间,一条丝织的内裤挑在足尖,随着主人的挺动一晃一晃。
这处岐王宅空置多年,依稀还能看出昔日雕梁画栋的痕迹,但墙壁许多地方都已经剥落,露出里面青灰色的砖石。
泉玉姬粉颈贴在墙上,下身与主人的肉棒紧密地贴在一起,在主人粗暴地挺动下,略显生涩的蜜穴很快就变得湿滑柔润。
泉玉姬娇喘着抬起双手,解开上身的隶服。
程宗扬低声道:“不用脱那么光。”
“不,奴婢要让主人玩得高兴。”
泉玉姬解开衣衫,露出里面薄如蝉翼的丝织乳罩,她没有解下乳罩,而是将丝物拨到乳下,挺起雪白的双乳,然后足尖点住地面,另一条玉腿抬起,笔直伸过头顶,露出股间的玉户。
泉玉姬横着身,双手扶住墙壁,雪白的美腿张若玉弓。程宗扬一手把玩着她的雪乳,一手抱着她挺直的玉腿,粗长的阳具直直插在那只敞露的嫩穴内,捅弄时愈发顺畅。
不多时,泉奴又换了姿势,她双手按在墙上,双腿分开,翘起雪臀,被主人从后进入。
“主人请用力……奴婢……奴婢……啊……”
泉玉姬低叫着,身子颤抖起来,一股阴精从蜜穴深处涌出,浇在龟头上。
翻腾的戾气终于被化去一丝,程宗扬抱着泉奴的纤腰,火热的阳具深深捅进嫩穴,在她湿腻的蜜腔内用力肏弄。
泉奴雪臀被干得“啪啪”直响,那只嫩穴被粗大的肉棒撑开,红腻的花瓣翻卷着,淫液从穴中淌出,顺着洁白的大腿一直流到脚下。她双乳摇晃着,身子越来越软,随着阳具的捅弄,双腿渐渐支撑不住。
程宗扬张臂把她抱起来,双臂托着她的大腿,让她面对着自己,雪臀对着阳具落下。
“噢.....主银...”
泉玉姬咬住舌尖,发出一丝柔媚的额音,眉梢轻颜着,精心修饰过的玉脸浮现出一抹红晕。
程宗扬心头微微一荡,想起第一次给她开苞的时候,也是这种姿势。只不过她当时背后靠的是一块大石,没有鲜花,没有仪式,甚至连床榻也没有,就那样在半威逼的情形下,把处女身献给自己这位主人。
说来,她算是唯一一个被自己收服的奴婢,也是最早收入内宅的几个女子,但中间自己一直游走在宋国、江州、太泉、洛都,好不容易才在长安重聚,相处的时间总共加起来也没有多久。
相比于当年,泉奴的身体更加成熟,虽然捕拿罪犯少不了风餐器宿,但精心呵护的肌肤仍然光洁滑腻..
程宗扬在她居角亲了一下,小声道:"还记得吗?"
"奈矣...泉玉姬垂下眼睛,略带羞涩地说道:"奴婢第一次就是这样被主人干的。”
“什么感觉?"程宗扬轻笑道:“爽不爽?"
“奴婢当时又痛又害怕.但是当主人射在奴婢的小穴里,奴婢突然间就不再害怕。因为
奴婢已经是主人的女人,会受到主人的庇护.....”
泉奴终于鼓足勇气,张臂抱住他,将脸贴在他怀里,"哦!主人....
程宗扬俯下身,吻住她的唇瓣。泉玉姬娇躯一颤,连忙含住主人的舌尖,感动得几乎要哭出来。
程宗扬一边用阳具顶住花心,感受着女捕头嫩穴的美妙滋味,一边亲吻着她的红唇,久久不肯分开。
独孤谓孤独地立在槐树下,满脸的迷茫和不解。
今晚的风儿有点儿喧嚣,月色有点儿凉……他突然发觉,这个熟悉的世界忽然间变得无法理解,自己就像一个懵懂的孩童,不小心揭开这个世界的一角,看到画布背后光怪陆离的真相。
汉国的舞阳程侯是十方丛林缔造者,不拾一世大师的灵尊转世?
围杀程侯的凉州盟美女护法突然反手一击,把自己人全给杀了?
不小心跳进和尚窝里,结果那帮和尚当场反水?
十方丛林的高僧居然把本宗的高僧炼成尸傀?
自己暗暗恋慕的六扇门女神捕,跟程侯拉着手就进房了?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房内突然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程侯出现在门口,两个男人你看我,我看你,表情那是相当的尴尬。
“那个……”程宗扬尴尬地解释道:“我平时没这么快的。”
这是啥意思?怕我伤得不够重,专门再往我心口戳一刀?
独孤谓干哑着嗓子道:“泉捕头……”
“她先走了,一起走目标太大。”
对程宗扬而言,有魂丹的感应,泉玉姬在附近掠阵更安全,能让他规避掉潜在的危险。毕竟她作为六扇门的女捕头,闻风而动是她份内的差事,那些搜捕者顶多骂几句六扇门多管闲事,不会把她和自己联系起来。除非……
程宗扬发现,黑魔海这次真的没有露面,就跟集体消失了一样,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在哪儿躲着,要给自己来个狠的?
独孤谓欲言又止。
程宗扬道:“泉捕头方才说,她是从西南隅进来,那边的太清宫听到动静,正跟十字街南段的人交涉。我们若是闯进太清宫,很有机会甩掉追兵。”
此前他不肯去太清宫,是因为对道门的态度没把握。如果道门同样与李昂联手,自己一头扎进太清宫,等于自投罗网。如果道门对此并不知情,自己就有机会趁乱逃脱。
独孤谓打起精神道:“从岐王宅到太清宫,直线距离不过两里。如果要避开追兵,绕行的话……”
“不用。”程宗扬道:“泉捕头在前面探路,我们跟着她走就行。”
独孤谓讪讪道:“那敢情好,泉捕头比我机敏得多……”
“你别介意啊。”程宗扬想了想,还是说道:“我们认识很早了。两年前就在一起了。”
“去晋国那次?”独孤谓恍然道:“原来如此!”
“老独,这事以前没跟你说过,你不介意吧?”
独孤谓洒然笑道:“程侯,看你说的!我算老几啊?泉捕头那样的人物,也只有程侯你能配得上了——我可不是拍你马屁!”
“泉捕头人挺好,就是不怎么喜欢跟人交流,平常心思全都放在案子上。就比方上个月宣平坊出的那起案子,死者脸皮都被剥了,泉捕头硬是从死者靴子上沾的碎屑入手,查出死者是平卢来的马贩子……”
两人一边走,一边小声交谈,独孤谓倒像是去了某种心结,言谈洒脱,了无挂碍。
刚绕过一个路口,程宗扬耳后忽然一痛,像被刀剜一样,痛彻心肺。
程宗扬一手按在耳后,额头上满是冷汗,随即惊恐地发现,窍阴穴中那个影子,居然消失了!

第五章 猛虎吞羊

“救……命啊……”袁天罡一边鼻血狂喷,一边连滚带爬地往正厅逃去。
壁水貐白色的僧袍浸满鲜血,像沾血的白羽一样垂在身侧,翻卷的刀口从喉头一直拖到腹下,惨不忍睹。他没有理睬中行说和危月燕,只紧盯着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须老者。
壁水貐的伤势已经无法逃走,唯一的生路就是劫持一个要紧人物作为人质,换自己一条性命。他挽着流出的肠子诈死许久,才终于等到此刻的机会。
那个吐血的是个阉奴,作为人质分量不够,而且很有些扎手。危月燕更不用提,没有哪个劫匪会劫持同伴作为人质。这个白胡子老头无疑是最好的人选,看他方才喝斥奴婢的态度,在程宅地位不算太低,又没什么修为,拿他当人质,至不济也能换一条命够本。
外面的厮杀声越来越激烈,双方都已拼尽全力,再没有任何保留。程宅一方多了一批石家的护卫,敖润、青面兽先后加入战团,连内宅的奴婢也被赶鸭子上架,与刺客放手一搏。
刺客一方同样增添了一批生力军,一名蒙面汉子站在远处,挥舞着一柄带着花纹的短刀,指挥新来的刺客分头截击,竭力将程宅的护卫们分开。
双方在主楼一带杀得难解难分,尤其是青面兽硬撼周飞,双方虽然不是场中修为最顶尖的,但长枪对巨槌,青面獠牙的兽蛮人对上周飞背后浮现出的狼首,咆哮声、战吼声、金铁交击声响彻全场,打得热闹非凡。
袁天罡的求救声被前面震耳的声浪盖住,唯有南霁云和吴三桂竖起耳朵,但那些新杀来的刺客就像不怕死的疯子一要,让他们一时无法分身。
袁天罡狼狈不堪地爬上台阶,试图重新去抱住贾文和的大腿,他心里后悔不迭,自己好不容易抱上救命的大腿,就他娘的不该松手!
壁水貐如同浴血的恶魔一般追来,劈手抓住袁天罡的衣角。
袁天罡扑地一阵乱滚,挣开他的手指。壁水貐一脚踢出,袁天罡像只皮球一样被他踢到阶下,脑袋磕在青石板上,整个人都似乎被撞懵了。
壁水貐左手捂着肠子,右手朝袁天罡的脖颈抓去,鲜血顺着手指流到袁天罡的白胡须上。
袁天罡鼻中鲜血冒得跟喷泉一样,终于清醒过来,他连滚带爬地钻到墙角,摸住一条沉甸甸的绳索,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抡起来,劈头盖脸地往壁水貐抽去。
壁水貐狞笑着一把抓住绳索,往怀中一拖。
手指刚触到绳索,壁水貐突然身体一抖,面容不受控制地扭曲起来。他眼中透出一丝茫然和不解,然后直挺挺向后倒去。
直到壁水貐手掌散发出焦糊味,袁天罡才抽出导线。他还不放心,用裸露出的银线部分在那颗光头上来回戳着。
壁水貐光溜溜的头皮上溅出几点火花,皮肉青烟直冒,手脚像抽筋一样拧了几下,终于不再动作。
等袁天罡扔下电线,那妖僧头皮触电的部位已经被烧得焦黑,就像是光头上添了几个烧错位置的戒疤。
袁天罡一屁股坐在地上,靠在墙角“呼呼”地喘着气。
幸好因为内宅的报警器损坏,需要重新布设线路,才让自己找到这唯一的生机。
感谢法拉第!感谢麦克斯韦!我在天上的电力之父,愿世人尊你的名为圣,救我脱离凶险,阿门!
鼻血终于止住,外面的厮杀声也渐渐变远,袁天罡心头一松,靠在墙角昏厥过去。
◇    ◇    ◇
程宗扬痛得蹲在地上,他看到独孤谓嘴巴在动,却听不到他的声音。
就像身体的一部分被生生割掉一样,让他痛得五官移位,眼前发黑,两耳失聪。
他终于明白黑魔海为什么那么好心,将奴婢连同魂丹一并送给自己,甚至还不止一个。也终于明白泉玉姬的身份在黑魔海眼中毫无隐藏,为什么却还让她留在六扇门,始终没有动她。
假如正面敌对,她们只要将自己收取过魂丹的奴婢杀死,就能让自己在瞬间失去反抗能力。
泉玉姬失去讯息,很可能是受到偷袭,但谁会对六扇门的女捕头下手?是针对自己,还是误打误撞?
程宗扬顾不上多想,泉玉姬遇袭的地点离自己并不远,如果不尽快离开,随时都可能被偷袭者发现。
“走……”程宗扬吃力地说了一句。
独孤谓一矮身,将他背了起来,回身往岐王宅奔去。
“谁!站住!”
“看到了!”
“在那边!快追!”
一阵叫嚷声远远响起,接着兵甲碰撞声从远处传来,迅速靠近。
独孤谓跃进荒废的旧宅,贴着墙根绕了个圈子,然后掠过庭院,踢开一扇房门。朽坏的门板掉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这是一间破旧的祭堂,祭祀的牌位已经移走,只剩下落满灰尘的供案。独孤谓将程宗扬放下来,低声道:“程侯,我去把他们引开,你自己小心!”
独孤谓拔腿往门口奔去,刚迈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回过身来,“得罪了!”
说着一手伸到程宗扬头顶,劈手夺下他的金冠,然后飞快地剥下他的大氅,把他推到供案下面。
独孤谓披上大氅,戴上金冠,把自己的幞头放在他怀里,“侯爷,以往多有对不住的地方。若是有机会,照顾一下我家里人。保重!”说罢飞身出了祭堂。
片刻后,夜空下传来一声厉喝,“本侯在此!谁敢拿我!”
四面的呼喝声、脚步声杂乱响起,随即远去。
程宗扬心底五味杂陈,他闭上眼睛,死死咬紧牙关,强忍着耳后的剧痛,勉强吐纳调息。
泉奴献出鼎炉,一番双修之后,丹田内激荡的戾气终于平复下来,被锁定的生死根也有所松动,但运转时依然凝滞,就像生锈的齿轮一样僵涩,远远没有恢复到正常水准。
缺少生死根的辅助,自己真气的正常回复速度恐怕连独孤谓都不如——毕竟自己把别人打坐练功的时间都用来双修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窍阴穴的痛楚渐渐缓解,但穴位受创,同样影响到真气的运转,至于窍阴穴所属的足少阳这条经脉,差不多已经被废了。
除了一开始的厮杀声,自己在坊内东奔西跑,再没有听到其他人的动静,不知道郑宾和戚雄他们这两路有没有逃出去?
程宗扬竭力不去想泉奴的生死,也不去想独孤谓和其他兄弟的下落,心底却没有片刻安宁。
上元之夜,出动上千人马封锁一坊,这么大的动作绝不可能瞒过外界。但未必有人知道被追杀的目标是自己——没有人能想到,李昂竟然敢明目张胆地劫杀一位两国正使。他难道不害怕唐、宋两国的报复?还是他觉得自己有本事伪造现场,把真相瞒过去?
十方丛林、魏博、宦官、龙宸、凉州盟的江湖人,在大宁坊动手的是这五方势力。对自己内宅下手的会是谁?黑魔海?周族?还是广源行?
左彤芝是临时接到命令,黎锦香呢?她是被刻意排除在外?还是与自己的关系泄漏,已经被广源行先下手除掉?
杨玉环在曲江苑,即使接到消息,这会儿也未必能赶来。而且,如果有选择的话,自己宁愿让她先去宣平坊,无论如何把赵飞燕救走……
白霓裳和潘姊儿在哪里?会不会在太清宫?若是她们及时赶来,自己也许能逃过此劫。但更可能把她们也置于危险之中。
还有卫公。永嘉坊与大宁坊近在咫尺,天策府诸将此时应该已经听到这边的动静,他们会不会来救自己呢?
但是同样,如果有选择的话,自己宁愿让卫公先去救小紫……
纷乱的思绪中,程宗扬心头霍然一跳,双目睁开,往生满枯草的庭院看去。
一双靴子出现在月光下。那双靴子极为古怪,半圆形的靴底只有掌心大小,上方的靴筒有一个明显的前屈,与其说是人,更像是某种兽类。
那双靴子在庭中无声地绕了一圈,与独孤谓进来时行走的路线分毫不差,然后踏过破碎的门板,一步一步朝供案走来。
那人步履极轻,就像黑色的烟雾从地上拂过一样,甚至连灰尘都没有扰动。
离供案还有数步,那双靴子忽然一跃,消失不见,接着供案“呯”然一声闷响,化为齑粉。
烟尘散开,露出一张诡异的面孔。那人戴着皮制的面具,面具的额侧伸出两只弯角,颌下露出一丛白须。双眼一只纯黑,仿佛只有瞳孔,另一只纯白,仿佛只有眼白。接着一眨,双眼黑白对调,诡异得让人难以置信。
整张供案被那人用重手法击碎,案下却空无一物。
那人缓缓扭动头颅,视线从祭堂内扫过,接着,他瞳孔一紧,一双黑白各异的瞳孔变成横生的方瞳,映出墙根一只黑纱幞头。
程宗扬左手攀住横梁,口中咬着手电筒,右手握住剑柄,像壁虎一样贴在屋角。他双足一蹬,无声地从梁侧掠下,战刀直取那人颈后。
刀锋及体,那人“秃”地一声跃起,半空中转过身,往墙上一靠,整个人像幅画一样贴在墙壁上。
程宗扬一刀斩空,随即猱身上前,一招虎视鹰扬,切向那人的小腹。
那人双足连迈,身体仿佛浮空一般,在墙上行走自如,越升越高。
程宗扬刀势已尽,向后跳开一步,凝神望去。
那人并不是虚空蹑行,而是靠着墙上细微的凸凹起伏凭足而立。程宗扬暗暗松了口气,如果他真有踏空而行的本事,自己也不必打了,说不定自杀还痛快一点。
“龙宸?朱雀七宿?”程宗扬并没有借机遁逃,而是一脸玩味地说道:“兽蛮人里面居然还有山羊属的?你确定你的族人不是给别的兽蛮人当蒸盘的吗?”
鬼金羊扁长的瞳孔冷冷望着他,面具下的白须无风而动。
程宗扬右手横刀,冷笑道:“小心,我这五虎断门刀,可是专门吃羊的!”
不等他开口呼唤,程宗扬左手蓦然爆出一团光芒。
“佛光诛魔!”
鬼金羊早有准备,一边提袖遮面,一边往事先看好的落脚处踏去,身形犹如烟雾,在墙壁上游走不定。
刺眼的强光一闪而逝,等鬼金羊放下衣袖,堂中已经空无一人。
他谨慎地扫视一周,然后抬起手,从袖中滑出一只手指大小的海螺,噙在口中低低一吹,纵身往门外掠去。
鬼金羊刚要穿门而出,身形猛然一滞,随即往旁滑去。
一柄细长的战刀从门侧横挥过来,玄黑色的刀身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
程宗扬没打算逃走,以鬼金羊显露出来的轻功和追踪术,自己被他盯上,根本不可能脱身。跑是跑不过,只有拼尽全力在这里干掉他——自己退到门外,就是怕他逃跑,阴魂不散地跟着自己,特意先堵住门。
鬼金羊左臂一震,张开一面长方形的短盾。那盾牌是用纯钢打造,形制与臂铠相似,表面镂刻着一只生着鬼角的山羊。
鬼金羊一边侧身飘飞,一边举盾迎向刀锋。很少有人会用刀剑硬撼重盾,两者相撞,不啻于用铁砧敲打刀锋,轻则卷刃,重则整柄刀剑都会报废。可出乎他的意料,那位程侯丝毫不在乎刀锋受损,硬生生一刀斩在盾上。
程宗扬没有再耍什么花招,直接用上压箱底的功夫。丹田内气旋激荡,一颗光球从气海中升起,沿着手阳明经,逆行至食指商阳穴,宛如一抹耀眼的日光,沿着刀锋流淌至刀尖,迅速汇聚。
刀盾相击,鬼金羊手臂剧震,那柄玄黑的长刀仿佛斩在蜡块上,盾身被斩出一道半指深的刀痕。
鬼金羊心头大惊,便见程侯目露厉色,紧接着又是一刀斩来,刀锋正对着盾上的刀痕。
这一刀若是斩中,臂上的盾牌铁定会被斩成两截,甚至连手臂都保不住。鬼金羊不敢硬撼,一边退让,一边挽留出一支青铜笔,矛尖般的笔毫往前一送,迸出一滴紫黑的汁液。
程宗扬正对着毒汁扑去,眼看毒汁要溅到脸上,突然往地上一伏,手中长刀斜挑而上,直劈鬼金羊胯下。
“叮”的一声,青铜笔格住刀锋,笔杆被生生斩去半截,里面的毒汁飞迸出来,有几滴沾在鬼金羊手上,“嗤”的冒出几缕白烟。
鬼金羊身形连闪,烟雾般往墙角退去。
在龙宸的信息中,这位程侯由四级进入五级,不过是短短一年之前,即使他是不世出的天才,最多也是五级中的修为。此时一交手,他才发现组织收集的信息错得离谱,这位程侯远比他想像的还要强横,赫然已是通幽境的高手。
难以力敌,只能设法周旋。这间祭堂虽然不大,但足够他腾挪闪躲,程宗扬若是进来追击,他便有机会脱身,若是不敢追进来,他已经发出讯号,同伴顷刻便至,到时前后夹击,必能让这位程侯饮恨当场。
那只幞头扔在墙角,鬼金羊一退到底,靴子踏住幞头垂下的软脚。忽然幞头一动,帽下蓦然张开一只血盆大口,“咔”的一声,咬住鬼金羊的脚踝。
“咩!”鬼金羊怪叫着举起臂盾,斜身往幞头下面砸去。
一只狰狞的狗头从幞头下伸出,白森森的牙齿合拢,“咔”的一声,咬住盾牌边缘,接着旁边又钻出一只更凶恶的狗头,往鬼金羊脑袋咬去。
背后风声响起,鬼金羊心头大急,他手脚都被狗头咬住,赖以保命的轻功无从施展,只能侧过头上的尖角,刺向魔犬血红的双眼,一边挥起断开的青铜笔,捅向魔犬另一只脑袋。
忽然背后一震,那柄玄黑色的战刀从他背心刺入,斩断脊骨,穿透肺叶,劈开肋骨,接着,刀尖那点光球在他胸腔内爆开,飞溅的血肉像蜡一样融化,未及落地就化为血泥。
程宗扬一刀斩杀鬼金羊,浓郁的死气随即爆发,但生死根只吸收了不到百分之一,就散逸殆尽。
这会儿也没什么好说的,能吸收一点就不错了,吸得多自己就是找死。他看着小贱狗,没好气地说道:“你还知……”
雪雪一口吞下鬼金羊的尸身,然后傲娇地扭过头,炮弹般朝门外冲去。
“……道回来?”
话没说完,程宗扬就眼睁睁看着小贱狗一溜烟跑得踪影不见,半晌才挤出来一个字,“干!”
◇    ◇    ◇
宣平坊。程宅。
主楼前刀光血影交织成一片,那些新加入的刺客身手并没有多高明,但他们似乎不畏惧死亡,一上来就是以命搏命的疯狂打法。
与唐国惯用的直刀不同,那些刺客用的兵刃是形制古怪的弯刀,长约三尺,形如弯月,刀身布满云丝状的纹路,锋利异常。
吴三桂猝不及防之下,刚换上的双矛便被斩断,险些被弯刀分尸。幸好敖润抡着一柄厚背砍刀抢上格开,才救了他一命。吴三桂丢下断矛,换了一对铁鞭硬碰硬砸,死死守在主楼的石阶前。
另一边的南霁云浑身浴血,却是愈战愈勇,他与吴三桂互为犄角,牢牢守在正厅的大门左右,手中那杆凤嘴刀血光四溅,无敌不摧。即使那些悍不畏死的弯刀刺客,也无法撼动他一步。
青面兽冲势极猛,与那名使枪的白眼狼小子越打越远,这会儿游离在主阵之外,厮杀得不可开交。他们一个斗志方殷,一个久战已疲,倒是斗得旗鼓相当。
南霁云和吴三桂虽然还能支撑,在旁协助的石家护卫却被那些蒙面刺客杀得步步后退。剩下几名星月湖大营的老兵人人带伤,这会儿只能竭力死战。
在那些弯刀刺客的冲击下,中庭的防线已经岌岌可危,让众人没想到的是,危急关头,内宅中出来三名女子,将战局逐渐失衡的天平扳回少许。
无论兰奴、光奴,还是寿奴,都是内宅最低层的存在,平常被中行说骂得狗血喷头,也只能忍气吞声,毫无地位可言。此时一出手,那名兰奴衣袂飞舞间,青叶飘飘,居然修为不俗。另外两个略显逊色,但也不比石家那些护卫差多少。
她们虽然被眼前血肉横飞的修罗场吓得花容失色,但总算不是那种没见过血的弱质女流,即便没有足够的勇气在前血战,此时能在旁策应,甚至仅仅是吸引对手的攻击,也让众人减轻了不少压力。
更让人意外的是,她们的出现,使得来敌陷入短暂的混乱。兰奴一出手,第一批杀来的刺客中,有几人流露出明显的退意。而寿奴的现身,让那个狼首小子像被雷劈了一般,一边冒着被青面兽砸死的风险,飞身脱离战团,一边喝令手下退让。那名蒙面首领盯着尹馥兰,眼角突突直跳,他将弯刀举过头顶,正要开口,一道人影忽然跃上墙头,高呼道:"天策府诸将!杀!”
紧接着,另一侧墙上同样有人现身,喝道:
“天策府诸将!杀!”
刺客们攻势不由一缓,不少人开始左顾右盼。随后第三人跃上墙头,声如狮吼,"天策
府已至!杀!"
程宅一方士气大振,已经绝望的石家护卫们顿时欢呼起来。
南霁云眼睛微微眯起,然后暴喝一声,“天策府!杀!"说着,凤嘴刀卷起漫天血光。
那首领立刻改口,叫道:"亦思巴奚!退!"
边当先往后掠去。
石越腿上中了一刀,靠在柱子上喘息,闻言几乎喜极而泣,"天策府!天策府的人来了
!贾先生….”
贾文和望着那些退却的刺客,神情阴驾之极。

第六章 与子同袍

大明宫。丹凤门。
灯楼上,唐国群臣与各方使节都无心理会下方欢呼的百姓,彼此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时瞟向东南方的大宁坊。
与其他各坊遍布华灯不同,大宁坊内的灯光正在不断熄灭,随着夜色渐深,光线反而越来越暗淡。唯有东南隅的兴唐寺前,一座数丈高的灯树光华夺目,与坊内的黑暗形成强烈的反差。
眼看群臣的私语声越来越嘈杂,郑注举杯唱道:“臣等为圣上贺!吾皇万寿无疆!”
文武群臣与各方使节纷纷举杯,高声道:“敬贺圣上万寿!”
唐皇拿起七宝金樽,心神不属地举到唇边,忽然手指一抖,那只七宝镶嵌的金樽“咣”的掉落在地,他望着大宁坊那座灯树,眼中露出惊骇的神情。
兴唐寺前,巨大的灯树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推动一样,慢慢倾斜。无数灯盏中的清油泼溅出来,犹如飞流的瀑布。紧接着,竹架轰然倾倒,数以万计的灯焰连同灯盏从空中翻滚着坠下,宛若无数繁星带着烈火堕向地面。
灯焰坠入油中,火势暴涨,无数火焰宛如长蛇沿着竹架升腾而起,正在灯树前诵经的兴唐寺僧人惊惶地四处奔逃,身后的灯树瞬时化为火海。
灯楼上的君臣、使者都站了起来,骇然望向大宁坊。
高逾五丈的灯树连坊外都看得清清楚楚,丹凤门上的众人当然不是瞎子,眼看着灯树轰然倒塌,不禁尽皆失色。
兴唐寺以兴唐为名,同样属于皇家寺庙,寺中供奉有唐国历代先皇御容,一旦在上元夜失火被焚,必定引起朝野哗然。
仇士良像火烧屁股一样跳起来,揪住旁边一名小太监,尖声道:“快!快传神策军!大宁坊走水了!”
忽然脚背一紧,被人踩住。仇士良愕然抬头,却见那位徐仙长定定看着他,眸子中似乎藏着无数玄机。
仇士良本能地往上首看去,心里不禁咯噔一声。
李昂金樽脱手坠地,却浑然不觉。他脸色时青时白,两眼直勾勾望着旁边的紫袍僧人,窥基大师,嘴唇几乎咬出血来。
“阿弥陀佛。”窥基面黑如墨,此时沉声道:“我十方丛林自有佛祖庇佑,陛下何必烦忧?”
“咣”的一声,李炎将手中的金樽砸在地上,大步上前,厉声道:“皇兄!大宁坊出了什么事?”
李溶从后抱住他,“五郎!你别……”
李炎甩开他,喝道:“田令孜呢?他去做什么了?还有鱼弘志……”
“住口!”郑注厉声道:“殿下身为宗亲,咆哮君前,该当何罪!”
“皇兄!”李炎亢声道:“今日上元,使节云集,为何独不见程侯?”
李昂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李成美上来搂住李炎的腰,“五叔,你喝多了!”
李炎挣扎着说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姑姑呢?你给我放手!”
“啪!”窥基大袖一卷,一个耳光重重抽在李炎脸上。
“圣上乃天下至尊,岂容尔等放肆!”窥基冷冷盯着他,“这一记耳光,乃是先皇所赐!”
李炎退开两步,然后晃了晃头,啐出一口血沫,“好!好!好!”
他抬手一揖,“是臣弟孟浪了。酒沉失仪,请陛下恕罪!”
说着李炎拂袖而去,高声道:“备马!本王喝醉了!这就滚回家去!”
段文楚面白如纸,看了看江王李炎,又看了看唐皇李昂,再看了看有意无意凑到一起的秦、晋、昭南三国使节,嘴唇都不由哆嗦起来。
单是一位程侯,分量几乎比这三位加起来都重,他若是出事,大唐立刻便是举世皆敌。以一国之力,面对普天之下的熊熊怒火,自己这位鸿胪寺少卿怕不是一上谈判席,就会被那帮如狼似虎的对手们活活分尸……
仇士良眼珠乱转,他这会儿才省悟过来,这么要紧的场合,不但王爷没有露面,老鱼、老田,连鱼弘志那个小阉狗都没在!
自己里里外外一番的忙碌,还觉得挺露脸,仔细一想,好嘛!原来就自己被甩在了外头,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自己这么下力气给皇上卖命,硬没人跟自己通个气!
仇士良鼻中一酸,险些堕下泪来,接着心头泛起一股寒意,激零零打了个冷战。他顾不上去理睬上面的陛下,一把揪住徐正使的衣袖,嘶哑着嗓子道:“仙长……”
徐君房一派仙风道骨的高人风范,淡然道:“人心难测,天意难违,仇公何必烦忧?”
这话与窥基方才所言如出一辙,仇士良心里却如油煎一般,咬牙道:“还请仙长有以教我。”
徐君房低低叹了一声,“贫道误入红尘,犹难渡己,何以教人?”
仇士良也顾不得体面,拉着徐君房颤声道:“仙长道法通玄,只求仙长指条明路……”说着矮下身去。
“使不得!”徐君房连忙扶住他,轻轻拍了拍仇士良的手背,低声道:“吾观仇公印堂发亮,乃是紫气东来之相,必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紫气东来?”
徐君房微微颔首,“利在东南,得见贵人。仇公不妨遣人探访一二。”
“东南?”仇士良眼珠一转,“来人,去大宁坊看看出了什么事。机灵些,打听出来,赶紧回来禀报!”
“干爹,你放心,孩儿这便去!”
仇士良吁了口气,虽然不知道大宁坊出了什么事,但被徐君房一通忽悠,倒是安心不少。
他却不知这位徐正使此时浑身的冷汗顺着背脊,一直流到脚后跟里。好歹徐君房也是见过尸山血海的,才硬撑着面不改色,但心里比谁都急。
程头儿要是出事,自己可怎么办?自己就这么个正经能靠得住的后台……
想着他抬起眼,对上申服君和谢无奕两人的目光。
◇    ◇    ◇
大宁坊。兴唐寺。
无数流火从天而降,地上火光连成一片。纷乱中,一道人影从火海中杀出,顺势一刀,将着火的竹架斩断。
程宗扬神情凶狠,他衣角被火焰烧着,发髻也被烫得卷曲。在岐王宅干掉鬼金羊之后,他没有丝毫停留,立即逃生。这一次他没有选择人迹稀少的暗处,而是对着正东边灯火通明的兴唐寺直奔而去。
事实证明他这一铺赌对了,闻讯赶来的龙宸杀手显然没有料到,他会自投罗网般地冲向属于十方丛林的大庙,没有来得及合围阻截,就被他从空隙间闯出。
两名朱雀七宿的龙宸杀手衔尾追上,双方一前一后奔着兴唐寺前那座巨大的灯树冲去。
兴唐寺的僧人正在灯树前大做法事,谁也没想到会有人自杀般冲进遍燃火烛的灯树内,一路上刀随人走,横劈竖斩,将竹架砍得七零八落。
失去竹架的支撑,灯树轰然倒塌。程宗扬冲出火海,随即返身一刀,将追上来的一名龙宸杀手硬生生劈回火中。
那人靴上、衣上早已沾满灯油,本来想着冲出火场,尽快扑灭,却不料那位程侯会反手一刀,将他逼回火中。
一步之差,便成了断绝生死的鬼门关,那人被他蓄满力道的一刀逼退数步,无数火蛇盘旋着缠住他的双腿、身体、手臂。那人暴喝着扯下衣物,一边扑打一边往外猛冲,眼看着到了火场边缘,那柄玄黑的长刀再次出现,刀光破开火焰,朝他胸口劈来。
那人斜过身,挥臂挡住刀锋,着火的手臂瞬间斩断。他气管被吸入的火焰炙伤,无法痛叫出声,此时拼着丢掉一条手臂,舍命往外闯去,紧接着胸口仿佛被巨槌击中,胸骨尽碎,整个人倒飞着落入火海。
程宗扬一脚将那人踢回火中,随即转身,往寺院北边掠去。
另一名龙宸杀手被火海阻挡,等他从另一边绕来,那位程侯已经越过寺院一角,消失在黑暗中。
那名龙宸杀手回头看去,只见同伴已经被大火吞噬。他犹豫了一下,停住脚步,摸出一只海螺状的铜哨,放到口中。
组织的情报显然出了偏差,以那位程侯显露的修为,一个人追上去,只会是送死。
程宗扬远没有那名龙宸杀手以为的那么从容,他的生死根几乎停滞,消耗的真气难以补充,这会儿已经是强弩之末。如果再被追下去,恐怕不用打,自己就能把真气耗尽。
他冲进一处宅院,不管三七二十一,闯进一间仓房,往谷堆后一藏,立刻开始盘膝打坐,一边修复受创的窍阴穴,一边催动近乎凝滞的生死根,一边气沉丹田,按照大周天的运功路线,将真气送至四肢百骸,尽力打通尚未痊愈的带脉。
程宗扬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当初与王守澄交手,自己经脉受创,靠着白霓裳和黎锦香两女的元红恢复大半,只剩带脉还没有彻底复元。早知道如此,自己真应该开了雉奴的处女!
干!放着雉奴的处女没去用,简直活活后悔死!
进入六级通幽境之后,程宗扬行气愈发精深,随着真气的运转,气息变得悠长,躁郁的思绪也化解了少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忽然有人说道:“这边。”
细微的脚步声响起,慢慢逼近门口。
方才的声音再次传来,“有灯油味,在这里了。”
有人笑道:“老大,咱们这回是不是发财了?”
“若是只说发财的话……”那人笑了一声,“听说程侯比皇上还有钱,要是把程侯送回去,说不定咱们赚得更多。”
程宗扬心下暗凛,外面这人听声音年纪不大,心眼儿却是不少,一句话就让自己起了拿钱买命的心思,拼死一战的心思淡了不少。但想想也知道,各方联手的局面下,就算他们有这胆量,也难有那本事把自己送出去。
那人笑道:“程侯,你说是不是?”
程宗扬叹了口气,从藏身处出来,打量了众人一眼,“银枪效节?”
来的一共五名,两人在外,三人在内,最前面是一名年轻的低级军官,头戴着一顶凤翅盔,腰间悬着一柄宝剑和一张银弓,他身材高大,体形矫健,猿背蜂腰,眉眼间英气逼人,这会儿手中握着一杆银亮的长枪,正笔直对着自己。
那年轻军官唇角慢慢挑起,轻笑着对同伴道:“发财了。”
程宗扬横刀在手,“就怕你有命挣没命花。”
“富贵险中求嘛。”那年轻军官笑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到底我们兄弟有没有发财的命!”
最后一个字刚一吐出,那年轻人便踏前一步,脚下犹如生根一般,凭着腰臂的劲力一宁,银枪白蟒般翻卷而来。
程宗扬退后半步,战刀斜着朝对手的枪锋劈去。他在十字街见识过银枪效节的长枪,知道他们用的银枪是以银为饰,枪杆以上等椆木制成,材质坚硬柔韧,但毕竟还是木材,只要刀锋劈中,立刻就能斩断长枪。
这些魏博精锐虽然悍勇,但以身手而论,比武穆王亲手调教的星月湖大营老兵还差得远,如果他们三二十人同时杀来,自己肯定有多远跑多远,但只有五个就敢来跟自己硬撼,程宗扬觉得有必要给他们一个教训,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实力碾压!
那年轻军官枪至中途,忽然一顿,血红的枪缨旋转着抖开,“叮”的一声,枪锋先发后至,不仅避开他的斜劈,反而使出一记凤点头,正刺中他的刀身。
程宗扬一时大意,没想到一个魏博的低级军官竟然有如此精妙的枪法,刀身剧震之下,传出一声琉璃破碎般的轻响,随即化为一片星芒,消湮不见。
贯满力道的一刀突然消散,程宗扬手中只剩下光秃秃的刀柄,险些脱力。他跃开一步,惊疑地看着对手。
这年轻人身手绝不在吕奉先之下,魏博牙兵难道这么强吗?
那年轻人也没料到一枪刺下,那柄战刀竟然像泡沫一样迸碎,他谨慎地没有追击,同样退开一步,拉开距离。
程宗扬双手握住刀柄,“嗡”的一声,柄上电光吞吐,重新凝出刀身。他不敢再行险,趁交手时出奇不意地凝出刀身。这年轻军官枪法不俗,万一被他抓住刀身未成的空当,自己就悔之晚矣。
那年轻军官眼睛亮了起来,“居然还是一把神兵?兄弟们!发财了啊!”
程宗扬道:“你这把枪也不错,留下来给我改个牙签吧。”
那年轻军官洒然一笑,一手握住枪尾,翻腕往前一送,喝道:“吃我一招!孤雁出群!”
用马尾染成血红色的枪缨如轮般张开,雪亮的枪锋笔直刺出,捅向程宗扬胸口。
程宗扬飞身而起,从上跃进枪圈,战刀顺着枪杆掠下,切向他的手腕。
那年轻军官跨步矮身,整个人往下一伏,几乎贴到地面,“苍龙摆尾!”说着枪锋从腰侧探出,挑向程宗扬的小腹。
“叮”的一声,刀枪相交,程宗扬借势后跃,落在谷堆上。
交手三招,他已经意识到这一场的麻烦大了。那年轻军官功底扎实,枪法高明,显然有名师指点,下过一番苦功,比起号称天才的周飞只强不弱。
这样的身手,居然只是个牙兵?魏博有这么藏龙卧虎吗?难道这和观海的尸傀一样,是一个专门针对自己的圈套?
程宗扬越想越多,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向另外几人。其余四人两个守在门外,另两人不远不近地靠在左右,随时都可能加入战团。不过看他们握枪的手法和力道,更接近自己印象中的魏博牙兵。
看来只有这名年轻军官是个硬茬,只要干掉他,剩下的不难打发。
程宗扬刀交左手,右手五指屈伸了一下,然后骈指使了个刀诀。
年轻军官笑道:“程侯是要单手夺枪?”
“让你猜着了。来吧,小子!”
程宗扬一跃而下,战刀闪过一道耀眼的光芒,在刀尖处迅速聚结。
“黄龙取水!”年轻军官挥枪攻上,直刺他的右肋。
程宗扬侧身避开,劈出的刀尖蓦然迸出一团火光,刀身烈焰乍起。
年轻军官认出他的战刀非同凡品,早已打起十二分的小心,此时一记鹞子翻身,利落地躲开刀上溅出的烈火,头也不回地凌空反刺,喝道:“白猿拖刀!”枪锋准确地画过一道弧线,挑向程宗扬心口。
程宗扬空出的右手终于探出,冒着断腕的风险,一把捞住枪杆,接着手起刀落,将枪杆一斩两段。
方才在火中与那名龙宸杀手对阵时,他发现这柄镭射战刀居然还有吞火的奇效。本来凭空凝出的刀锋就特别利于真气运行,此时他靠着九阳神功的掩护,将收蕴的火焰逼出,果然一击奏效!
程宗扬扔下枪杆,正待挥刀抢攻,却听那年轻军官在半空叫道:“程侯好身手!能斩断薛某银枪的,你是头一个!”
头顶风声一紧,那名军官劈手将断枪掷来。程宗扬横刀拍飞枪杆,接着斜斩过去。
只听旁边一声断喝,“老大!”一名军士扬手抛出银枪。
那名年轻军官身在半空,抬手一把接住,接着腰身猛然一拧,整个人凌空横翻过来。
“青龙献爪!”
银枪游龙般盘体而过,一截雪亮的枪锋从身下递出,迅猛无铸地斜刺而出,正中程宗扬胸口。
程宗扬刚要抢攻,枪锋已至胸前,他急忙后退,枪锋已然及体,在他胸前拖出一道尺许长的裂口,他虎吼一声,抬腕将银枪斩断,踉跄着往后退去。
“叮”的一声,一支令箭从他怀中滚落,掉在地上。
“老大!”
另一杆银枪掷来,那名年轻军官一把接住,落在地上,脚下扎了个马步,双手持枪一抖,马尾染成的枪缨旋转如轮,正要趁势刺来,忽然间往下一斜,蜻蜓点水般挑住那支令箭。
令箭高高飞起,那年轻军官猿臂轻舒,拿在手中,仔细看了一眼,然后往程宗扬看来,“天策府?”
程宗扬一手按住胸口,虽然被令箭挡了一记,没有被枪锋开膛,但银枪带起的劲风仍然在皮肉上划过,传来火辣辣的痛意。
年轻军官手指摩挲着令箭,“卫公?”
程宗扬沉下心来,将战刀横在身前。
“尽给我找事……”那年轻军官嘟囔了一声,扬手把银枪掷还给同伴,吩咐道:“大春、兴霸,你们去外面盯着!心鹤、庆先,你们把枪收拾好,别让人看出来。”
“知道了,老大!”
门外两人应了一声,到院外望风。另外两人捡起斩断的银枪,蹲在门外忙碌起来。
那名年轻军官摘下凤翅盔,托在手中,露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认识一下,皇图天策府骑兵科毕业生,薛礼。教官卫公,指导教官李牧。”
程宗扬收起战刀,苦笑道:“你是霍去病那小子的同学?”
薛礼笑道:“我比那祸害早两期,但也在府里一块儿厮打了好几年。”
程宗扬忍不住道:“既然是皇图天策府毕业的,怎么……”
霍去病刚毕业,就被称为少将军,这一次洛都之乱,霍子孟举贤一点儿都不带避亲的,直接举荐霍去病为长水校尉,名列八校尉之一。薛礼的身手、心计都是上上之选,从军多年,却还只是个魏博牙兵的低级军官,起步未免太艰难了。
薛礼笑道:“天策府名将如云,唯独在唐国不怎么吃香。”
程宗扬明白过来,不仅唐皇对天策府万分忌惮,各地藩镇同样不喜欢这些隶属于唐国朝廷的未来将星,可想而知薛礼等人的处境有多尴尬。
“程侯既然手持卫公的令箭,就是自己人。”薛礼道:“闲话不多说了,这一次乐从训、田令孜、十方丛林联手,出动上千人马,在大宁坊布下天罗地网,程侯想脱身可不容易。”
薛礼一边说一边解下衣甲,“最好假扮身份,设法混出去。正好你我体形差不多,委屈程侯,暂且扮成银枪效节。”
薛礼爽快得让程宗扬都有些意外,两人素不相识,能放自己一马已经够意思了,这会儿居然二话不说,解甲相赠,替自己担下血海般的干系。而这一切,仅仅因为卫公一支令箭。
“靴子。”薛礼提醒道:“程侯靴子沾了灯油,能闻到气味。咦,程侯这靴子好生轻巧……”
程宗扬笑道:“送你了。”
薛礼穿上那双外边蒙了牛皮的运动鞋,试着跳跃了几下,不由得眉开眼笑,“好靴!我可是占了大便宜了!”
“你呢?”
“我随便找个地方先避避。”薛礼道:“要是运气好碰见同袍,就借他们衣甲一用。”
程宗扬不由望向另外几人。
“这些都是我的手足同袍,生死兄弟。”薛礼指着众人,逐一介绍道:“周春、姜兴霸、王心鹤、李庆先。”
四人各自点头示意,从头到尾都没有对老大的命令提出半点儿质疑。
程宗扬微微有些汗颜,有过左彤芝的经历,他本能地以为薛礼把人支开,是起了灭口的心思。这时才意识到,他们这些军中同袍,与左彤芝周围鱼龙混杂的江湖汉子完全是两码事。所谓的江湖义气,在这些同生共死的军士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就像武二再猛,可他的流氓习气未除,也不适合加入星月湖大营一样。
薛礼吩咐道:“你们跟程侯一起走,设法把程侯送到坊外。”
门外的王心鹤、李庆先应了一声,站起身来。他们将银枪两端的断口挖出凹孔,削了块木楔钉紧,用鱼鳔胶黏好,外面抹了些银粉。虽然无法再用来厮杀,但拿在手中看不出丝毫破绽。
“东南两边人最多,北边和西边也不少。不过要想混出去的话,最好是走东边。”薛礼道:“东边是藩镇的人马,除了魏博,还有平卢和淮西,鱼龙混杂,有大春他们照应,更容易蒙混过关。”
程宗扬点了点头。
“还有,”薛礼提醒道:“周围的街口也有人把守,即使出去也要小心。”
程宗扬拱手道:“多谢。”
薛礼右臂横胸,行了个军中的礼节,“见到卫公,请替薛某问卫公好,当日赐剑之意,薛某不敢稍忘。”
“放心!”程宗扬换好衣甲,向薛礼点了点头,然后在四名银枪效节军士的簇拥下,离开仓房。
五人手持银枪从巷中出来,一路上遇上不少十方丛林的僧人、随驾五都、藩镇军士,程宗扬将头盔压得低低的,没有引来丝毫关注。
窍阴穴痛楚稍减,但那个熟悉的影子已经消失不见,无论他怎么催动真气,都无法像从前一样召唤泉奴的存在。
路过的僧人、军士仍在挨家挨户的搜索,其中几个身上染血的,让程宗扬心头一阵发紧。不知道他们身上的血迹来自韩玉、戚雄,还是范斌和独孤谓……
经过前期的混乱之后,敌军此时的搜索有章法多了。先是江湖人占据区域内的高点,然后由军士与僧人混编的队伍一处一处搜索。幸好薛礼在魏博军中不怎么受待见,带着自己一伍的兄弟被单独打发出来,才让自己有机会鱼目混珠。
兴唐寺没有佛塔,整个大宁坊最高建筑物属于太清宫的楼观,而且位于西南隅的角落里。那些江湖人只能一处一处排查,无法做到监控全场。
这一刻,程宗扬无比怀念小贱狗。早知如此,真应该跟它拉拉关系,不为别的,只为那片澄心棠,自己就应该多跟它亲近些。这会儿若是有澄心棠帮忙改易形貌,自己说不定早就混出去了。
但话说回来,黑魔海用过的东西,自己也不敢拿来就用,鬼知道他们有没有在里面做过手脚。
程宗扬扛着银枪,跟着四人穿街过巷。忽然附近一阵叫嚷,“有刺客!”
“快来人!净岸师兄受了重伤!”
“快追!”
四人停下脚步,齐齐看向程宗扬。
程宗扬面沉如水,“走!”
自己活着才有报仇的希望,否则遇难的兄弟就白死了。
周春道:“走十字街,去东门?”
“行。”
程宗扬横下心来,不再理会旁边的喧哗声。众人加快脚步,绕过出现刺客的区域,踏上十字街。
东门已然在望,能看到坊门同样紧闭,门前守着一队银枪效节。
周春和姜兴霸两人在前,先对了口令,一边随口抱怨道:“这得折腾到什么时候?”
“早着呢。”一名军士道:“方才十方丛林领头的和尚,被刺客捅了一剑,差点儿归西。”
“刺客呢?”
“跑了。这几个点子太硬,扎手得紧。哎,你们怎么撤下来了?”
周春指了指坊墙,“我们去上面换防。”
“你们小心,刚才外面有人攀上坊墙,还伤了两名兄弟。”
“谁这么大胆?”
“一个小胖子,还有个帅哥。那帅哥挺厉害的。来了十几名兄弟,才把他打下去。”
程宗扬在周春腰间轻轻拍了一记。
周春道:“那胖子呢?”
“那小胖子光在下面瞎咋唬。被兄弟们射了两箭,吓跑了。”
说话间,众人踏上坊门内侧的台阶。
高智商和吕奉先?他们听到动静,赶来大宁坊?若是外面有人接应,自己脱身会容易得多。
程宗扬看了眼坊内,只要自己踏上坊墙,就立刻往外一跃,直奔永嘉坊。等他们反应过来,自己都已经在天策府喝热汤了。
程宗扬恨恨想道,只要本侯逃出生天,等回过手来,先从十方丛林的秃驴开始,然后乐从训、田令孜、黑魔海、广源行,有一个算一个,挨个报复过去!
就在这时,街上忽然传来一阵吵闹,“抓住了!抓住了!”
“抓住刺客了!”
“这贱人下手好狠!专往眼珠、阴囊招呼。”
“小娘皮长得还不赖,没想到这么毒……”
程宗扬双脚像钉住一样,望向街头。

第七章 生死之际

几名军士抬着一杆银枪过来,周围簇拥着十余人。那名刺客被反绑着手脚,穿在银枪下,长发低垂下来,颈中、胸前满是鲜血,肩后插着一支羽箭,却是惊理。
乐从训闻声赶来,叫道:“果然是我们魏博的好儿郎!带过来!”
“且慢!”一名僧人横身而出,“这刺客刺伤本寺净岸师兄,又是我们十方丛林所擒,当交由本寺高僧处置。”
军士们鼓噪道:“明明是我们魏博牙兵逮到的!”
“军爷,还有这位佛爷!”一名江湖汉子扯着嗓子叫道:“咱们可把话说清楚!这贱人是我们先发现的,还为此伤了三名兄弟。”
“受伤居然也能当成功劳?”乐从训丝毫没把这些江湖人放在眼里,戾声戾气地说道:“长眼睛的都看得见,人明明在我们魏博牙兵手里!”
“阿弥陀佛!这刺客是被贫僧用龙爪功擒下,诸位施主都可作证!”那僧人瞋目喝道:“谁若有一字虚言,必入拔舌地狱!”
“佛爷,你这话未免太霸道了吧?”那汉子冲着和尚说话,眼睛却跟孤狼一样盯着乐从训,“我们兄弟干得拿钱卖命的营生,也不是好欺负的!”
那汉子话音未落,忽然双手扼住自己的脖颈,双目往外鼓起,眼白上的血丝膨胀成一根根粗大的暗红色。
他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那人双手抱在胸口,一条火红的翼蛇从他手臂上昂起头,蛇颈两侧张开如翼,伸长身体,尖长的毒牙咬在那汉子脖颈中。
乐从训脸色数变,寒声道:“龙宸的人也要来插手吗?”
“这贱人本来就是我们的人。”那人阴恻恻看了他一眼,“已经说好的,莫非乐将军要反悔吗?”
那人打了个唿哨,翼蛇松开毒牙,“嗖”地钻回他臂间。
被咬中的汉子手脚抽搐了一下,软绵绵倒在地上,他胸口不停起伏,双眼圆瞪,眼球上的血管像要爆开一样。
“阿弥陀佛。既然翼施主亲至,敝寺自当相让。”那僧人诵了声佛号,退开一步。
翼火蛇阴声道:“还有谁?”
另外几名江湖汉子恶狠狠盯着翼火蛇,“人你带走!解药拿出来!”
“我家火儿的毒,无药可解。用不了一时三刻,就会浑身溃烂,化为脓血。若想让他不受罪,”翼火蛇怪笑着在颈中比划了一下,“不如一刀下去了事。”
“干你娘!敢消遣老子!”一名汉子挥刀喝骂,忽然红光一闪,那条翼蛇倏忽探出数尺,闪电般在他腕上咬了一口,然后又缩了回去。
“铛啷!”
长刀落地,那汉子拧着手腕,冷汗淋漓地跪倒在地。
翼火蛇理也不理,抬手在银枪上一拂,扯断绳索,将封了穴道的惊理提在手中。
乐从训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剩下几名江湖汉子眼睁睁着看着两名同伴气若游丝,再无人敢阻挡。
翼火蛇拎着惊理钻入巷中,他手中多了一个人,难以隐藏行踪,只一味钻进僻巷,越走越偏。
刚出巷口,面前忽然多了一个顶盔贯甲,手持银枪的军士。
翼火蛇停下脚步,狞声道:“姓乐的还有这心计?倒是小看了他。”
那军士寒声道:“人放下,你可以滚了。”
听到声音,惊理紧闭的双眼勉强睁开,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接着焦急地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
翼火蛇手臂平平伸出,然后手一松,惊理重重摔在地上。她穴道被封,舌头虽然勉强能动,却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双方同时动手,翼火蛇腾身而起,衣物扁平张开,蛇一般弯弯曲曲从空中游过。对面的军士提起银枪,像使棍一样,毫无章法地朝他抡去。
翼火蛇心下冷笑,出枪虚乏无力,一介无勇无谋的匹夫,也敢来挑衅自己!他身体一扭,避开扫来枪锋,袖中一条红线射出,飞向银枪军士的面门。
那军士看似笨拙的动作突然间灵巧起来,他摘下头盔,抬手一扣,将飞来的翼蛇扣在凤翅盔内。
接着翼火蛇看到目眦欲裂的一幕,那军士抡起凤翅盔往地上一拍,尘土飞溅间,抬脚重重踏上。
“不!”
战靴落下,将头盔一脚踏扁,下面却没有溅出血肉,那条被扣在盔中的翼蛇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不见踪影。
程宗扬心下一沉,随即跃起。
一柄利刃从地下钻出,紧贴着他的靴底划过。
程宗扬险之又险地避开偷袭,握着银枪退后一步,望向地面露出的身影。
一条灰色的人影蠕动着,像蚯蚓一样从泥土中钻出,他双眼如豆,身上穿着一件灰扑扑的皮衣,双手各握着一柄扁铲状的利刃,那条消失的翼蛇正盘在他肩上。
火红的翼蛇鼓起颈翼,飞到翼火蛇手上,随即卷起蛇尾,缠住主人的手臂,蛇头低垂下来,殷红的蛇目盯着敌人,蛇口张开,露出尖长的毒牙。
程宗扬暗自懊恼,到底还是冲动了。龙宸二十八宿的杀手修为普遍在五级的左右,领头的有六级的水准,但翼火蛇显然不是。程宗扬盘算好,只要迎头堵住他,速战速决,要不了十招,就能救下惊理走人。为此他支开周春等人,免得他们被卷进来,牵扯到薛礼。
没想到棋差一着,龙宸的人抢先赶来,与翼火蛇会合。这会儿自己要是转身就走,也许还能逃出去,但惊理作为龙宸的叛徒,重新落到龙宸手里,下场可想而知。而且她身为侍奴,对自己内宅知道的太多了……
程宗扬一言不发,挺枪朝翼火蛇刺去。翼火蛇左手操蛇,右手掣出一柄弯曲如蛇的软剑,他没有抢攻,而是往后退开一步。
鬼金羊和星日马先后身死,柳土獐在兴唐寺传回讯息,提醒众人目标的等级并非他们以为的五级,明显更高一筹。众人都打起精神,小心戒备。
枪至中途,忽然一沉,往地上的惊理刺去,竟是要杀人灭口一般。翼火蛇与轸水蚓眼中凶光闪动,等着他一枪刺下,再行出手。
枪锋刺向惊理腰腹,忽然从中断裂。“噗”的一声,枪杆刺中惊理腰侧,真气吐出,将她被封的穴道冲开。
惊理一跃而起,她右肩中箭,用左手捡起断枪,挡在程宗扬身前,“主子快走,回头给奴婢……”
“你个贱婢!有你说话的份吗?”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没用的东西,滚后边去!”
“韩玉死了。”惊理凄声道:“他被几名胡人刀客缠住,没能杀出去。”
程宗扬心头一阵刺痛,“干!”
“主子快走……”
“闭嘴!”
惊理吐了口血,身形摇摇欲坠,仍坚持挡在程宗扬身前,不肯退下。
“这么忠心啊,”轸水蚓阴阳怪气地说道:“你个贱婢,当初你走投无路,我们龙宸收留了你,你不思报恩,反而跟着野男人跑了。等拿下你,我亲手把你送进血窟,切了你的手脚,把剩下的身子装进桶里,让大伙慢慢玩……”
“得了吧。”程宗扬道:“你们这一组都快死三分之一了,还嚣张呢?你是属蚯蚓的吧?一会儿我把你切成两半,看你还能不能活。”
背后传来一个森冷的声音,“程侯好大的口气,就这么不把我们龙宸放在眼里么?”
程宗扬回过头,夜色下,一个高大的身影缓步行来。那人浓发披肩,背后插着一对角状的古怪兵器,宽阔的肩膀仿佛撑开暗巷。
“都说程侯怜香惜玉,果然传言不虚。就为了这一个贱奴,便教程侯色令智昏,轻易钓出阁下这条大鱼。”
惊理面色惨白,“井木犴……”
井木犴狞然一笑,“当年还是我给你开的苞,舒服吗?”
惊理咬住嘴唇,鲜血从唇角一滴一滴淌下。
井木犴笑得愈发开心,“堂堂程侯,倒是吃了我的剩饭?哈哈……”
“得意个屁啊。饭都被人拿走了,你还乐呢?”程宗扬冷笑道:“本侯的饭可从来都没有别人的份。”
井木犴狞声道:“程侯放心,今晚之后,你屋里那些山珍海味,少不得被大伙都尝一遍。”
“那你可小心,别一会儿头一个死的就是你。”
井木犴摘下背后那对角状的兵器,“借程侯吉言。”
程宗扬立在十字巷的中心,井木犴、翼火蛇、轸水蚓三面围住,只剩下东面一个缺口。他握着无锋的断枪,讶道:“我记得只杀了两条没长眼的狗,还有两条呢?怎么不一块儿出来?”
井木犴踏前一步,“程侯先想好,怎么过了我们这一关再说吧。”
程宗扬喝道:“擒贼先擒王!”说着挺起断枪,朝井木犴冲去。
井木犴双手一举,那对大角状的兵器绞向程宗扬颈中。
“去死!”银色的断枪脱手飞出,程宗扬脚尖一点,往侧方刚扑过来的轸水蚓掠去。
轸水蚓立刻止步,双手扁铲一举,一根土柱拔地而起,挡住程宗扬身前。
忽然眼角人影一闪,却是惊理看到主人的信号,同时冲来。她的蛾眉刺和身上暗藏的兵刃都被搜走,这会儿握着一截断枪,不管不顾地刺向轸水蚓小腹。
“贱人!”轸水蚓恚骂一声,双手扁铲一拍一切,连攻带守,封住惊理的断枪。
尘土飞扬间,一片刀光卷起,程宗扬沉肩撞开土柱,拔出魏博的制式长刀,劈向轸水蚓的颈肩。
轸水蚓尖啸一声,脚下的泥土飞溅而出,宛如一面旋转的土盾,绕身疾转,挡住两人的攻势。
另一边,井木犴与翼火蛇从背后杀来。程宗扬双手握刀,腰腹发力,长刀一记横劈,那面土盾泥土四溅,里面的轸水蚓发出一声尖叫,血光乍现。
果然轸水蚓是最弱的一个!他为了缠住自己,没有靠土遁脱身,而是选择了硬挡,结果在两人合击下左支右绌,只撑了两招便即重伤。
染血的土盾变得稀薄,但仍在旋转,看来这一刀并没有砍死他。
“走!”程宗扬高呼一声,绕过土盾,然后猛地回身,双臂同时劈下。
井木犴刚刚追至,便看到刀光扑面而来,他双手抬起,一双大角交叉挡在面前,架住那柄魏博长刀。突然间,视野中闪过一道电光,坚逾钢铁的角枝居然像柴火杆一样断折。
程宗扬这次偷袭不可谓不成功,他斩伤轸水蚓时,用的是魏博长刀,回身劈下时,用的却是双刀。但龙宸朱雀七宿排名第一的井木犴绝对是最难缠的那个,稳稳的六级修为,即便自己全盛时候单挑也未必能赢。
程宗扬靠着镭射战刀的锋锐劈断一半角枝,井木犴双手一拧,险些将已经固化的战刀绞飞。
两人都没有留手,倾尽手段,全力搏杀,片刻间便交手数招。
干掉龙宸两名杀手之后,自己真气已经消耗大半。此时被井木犴等人缠住,自己怕是只能拼到真气耗尽,连逃跑的本钱都没有。
生死关头,有什么压箱底的功夫,都要施出来了。程宗扬长吸一口气,两颗光球同时从丹田升起,一前一后掠过刀锋,与井木犴硬拼一记。
“呯”的一声,程宗扬左手长刀爆裂,右手的镭射战刀狠狠斩下,将井木犴挡来的两支大角彻底劈断。
井木犴瞳孔收紧,眼中流露出一丝震惊,他双手握拳,同时轰向刀脊。
程宗扬这一刀斩下也几乎脱力,玄黑色的刀身被一拳轰散,再无力凝出。
程宗扬退后一步,双手在胸前虚握如轮,三个光点依次从丹田升起,光芒越来越亮。
“九阳神功?”井木犴眼角狠狠跳了几下,狞声道:“任你三阳齐出,也伤不了我!”
惊理被翼火蛇拦住,早已岌岌可危,此时全用着同归于尽的招术,才勉强支撑,她见状大惊,“主子!不要……”
程宗扬已经升至胸口的光球忽然间一沉,一股玄阴的气息喷薄而出。与此同时,近乎枯竭的气海内,那对阴阳鱼悄然浮现,似乎要从丹田中跃出。
“去死吧!”
程宗扬双掌如刀般劈下,左掌太一经,右掌九阳神功,同时劈在井木犴架起的手臂上。
井木犴身体右侧如堕冰窟,左侧如被烈火焚烧,即使他修为更深一筹,在程宗扬舍命一击之下,也遭受重创,浑身经脉欲裂,左臂更是被三枚光球合一的九阳神功生生震断。
井木犴踉跄着往后退去,“噗”地吐出一口血雨,左臂一截断骨刺破皮肤,白森森露在外面。
程宗扬双足如同钉在地上一样,连举步的力气都没有。他丹田真气耗尽,那只阴阳鱼旋转游动着,越来越急。
忽然“嘶”的一声,翼火蛇臂上那条火红的翼蛇像眼睛蛇一样昂起头,鼓起颈翼,然后横飞过来,尖长的毒牙泛起如血的光泽,朝程宗扬的脖颈狠狠咬下。
惊理合身扑上,拼命抓住蛇尾。翼蛇盘过身,一口咬住她的手背,毒牙狠狠刺穿了她的手掌。
“啊!”惊理发出一声痛叫。她没有松手,反而更用力地拧住翼蛇。
程宗扬咳出一口鲜血,“你个死女人!脑子有包啊!”
“对不起主子,”惊理颤声道:“那个刺客,是我放走的……”
程宗扬怔了一下,就在这时,几乎离体的阴阳鱼忽然一动,猛地沉入丹田。
土盾散开,轸水蚓腰间被横斩一刀,半边身体都是鲜血。
井木犴左臂断折,右手从袖中拔出一柄匕首,神情阴狠地逼来。
翼火蛇一手拧住惊理的脖颈,将她提了起来,嘶声道:“贱人,敢弄伤我的火儿!”
他五指如钩,扣进惊理的柔颈,正要发力,身后忽然飘来一声轻叹,一只白玉般的手掌落下,抚在翼火蛇头顶。
与那只玉手一触,翼火蛇的头颅像失去骨骼一样的皮囊一样,被压得微微一扁,鲜血混着白花花的脑浆,从眼睛、鼻孔、嘴巴同时淌出。
那只玉手尾指翘起,食指与中指拈着一柄银刀,素白的衣袖卷起,横着轻轻一抹,柳叶般的刀刃没入轸水蚓腰后,以手术般精准的角度,切断了他的腰椎。
轸水蚓上身失去支撑,顿时翻折过来,两脚还踏着地面,脑门撞在地上。
井木犴的狞笑僵在脸上,眼中露出惧意,他往后退了两步,然后转身欲逃。
那柄银刀带着流光飞出,井木犴背后的衣物鼓起,贯满真气,双手箕张,往颈后捞去,拼着手掌重创,也要夺下银刀。
那柄银刀光华流动,宛如一片轻盈的鸿毛般,穿过他手指间的缝隙,从他颈后刺入,颈侧穿出。
井木犴颈侧爆出一篷血雨,两腿带着惯性迈出数步,然后颓然倒地。
燕姣然白衣如雪,静静看着程宗扬,纤手轻举,玉指犹如兰花般张开。
那柄薄如蝉翼的银刀旋转一圈,飞回燕姣然手中。
燕姣然玉指挟住刀片,轻轻一甩,甩去刀上的血迹。然后俯下身,左手抬起惊理的肘弯,封住她手臂的穴道,右手银刀落下,一刀斩断她的手腕。
程宗扬一见之下,眼睛险些瞪出来,“你——”
那条翼蛇还咬在惊理手上,被银刀一并斩断,与惊理的左手同时掉落在地,断裂的蛇颈中流出岩浆般的浓血。
惊理穴道被封,流出的鲜血倒不太多。燕姣然按在她的肘弯,往下轻推,鲜血从伤口沥出,血液中隐现微蓝,显然蛇毒已入血脉。
燕姣然美目闪过一丝波光,随即撩起发丝,俯首噙住断腕的伤口。
“啵”,燕姣然将带着蛇毒的污血吮出,啐到地上。
惊理额头滚出黄豆大的冷汗,眼中满是惊讶,怎么也没想到这位风姿如画的仙师竟然不避血腥,亲口帮自己吮毒。
接连吮吸数次,燕姣然取出一只瓷瓶,将里面白色的粉末敷在她的伤口上,温言道:“这翼蛇毒性难解,为保住你的性命,只能出此下策了。”
惊理咬着牙关挤出一声,“多……多谢……燕仙师……”
燕姣然妙目望向程宗扬,仔细审视片刻,然后屈指弹出一颗雪团般的药丸,“这颗养心雪能凝神益气,程侯先服下。”
程宗扬接过药丸,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无论燕姣然是真心救治自己,还是包藏祸心,自己反正是跑不了。
药丸入口,立刻化为一股细细的凉意,冰水般流入腹中。已经枯竭的丹田如逢甘露,真气悄然滋生。
燕姣然抹去唇上的血迹,“我在太清宫迎福,听到外面喧闹不止,才过来探视,不意竟是程侯。”
程宗扬苦笑着叹道:“我也没想到会是我。”
燕姣然轻轻一笑,“幸好还不算晚。”
程宗扬道:“令徒也来了吗?”
“瑶池宗的白仙子闭关,邀金莲前去给她护法。”
难怪两人都不见踪影,原来搞到一块儿去了。
燕姣然一边说,一边包扎惊理的断腕。她方才一刀斩下,刀锋准确地切开筋腱,丝毫没有伤及骨骼。此时先用了些拔除余毒的药物,然后敷了一层伤药,又将腕上残余的皮肤细致地贴在伤口处,最后用一卷纱布将惊理的断腕缠好,手法精巧之极。
惊理玉脸惨白,呼吸却平稳了许多。
程宗扬满心挣扎,想开口请燕姣然去救小紫,又顾忌到星月湖大营的兄弟们对光明观堂的恶感。虽然她救了自己,又视小紫为故人之后。可人心隔肚皮,以她方才显露的手段,万一对小紫不利,自己就百死莫赎了。
忽然,燕姣然神情微微一动,轻轻将惊理放在地上,然后站起身,往巷侧的墙上看去。
一个人影攀上墙头,往巷中看了一眼,随即狸猫般跃下。他翻手摘下背后的铁枪,身体微伏,宛如一头矫健的猎豹,盯着燕姣然,缓缓靠近。
那人赤着双足,衣上满是风霜,面相极为年轻,虽然不苟言笑,目光却锐气十足。
看到这个肌肉精瘦的年轻汉子,程宗扬舌头险些打结。眼看他越逼越近,赶紧道:“彦子!是自己人!”
王彦章没有作声,只慢慢退了一步。
燕姣然微微一笑,“少年好身手,是天策府的吧?”
王彦章“嗯”了一声。
燕姣然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各带一人,尽速离开。”
惊理左手被斩断,幸好被燕姣然封了穴道,才没有昏厥,她忍痛道:“仙师带主子先走,奴婢……”
“那不行,”程宗扬道:“男女授受不亲。我跟彦子一起。”
燕姣然点了点头,“太清宫东苑无人,我带贵眷过去暂避。”
燕姣然托起惊理,飘然而去。
王彦章一手提着铁枪,一边侧过身,像扛麻袋一样,把程宗扬扛在肩上。
彦子的肩膀比铁都硬膀,程宗扬感觉自己苦胆都快被挤出来了。有大美女不选,偏偏选了个糙老爷们儿,自己也只能消受了。
“彦子,你怎么跑来了?”
王彦章闷着头道:“我在盯那天的刺客。”
这都几天了,还在盯着呢?
程宗扬道:“已经找出来了,一个乐从训,一个周飞,还有墨枫林。”
“还有个胡商。”
“哦?广源行的?”
“蒲海云。”
竟然是他?程宗扬想起那个在娑梵寺下院见过一面的泉州胡商,自己跟他什么仇什么怨?难道……干!因为自己抢了他在昭南的生意?
“哎,不用去太清宫,”程宗扬道:“带我去天策府!能闯出去吗?”
王彦章摇了摇头,“天策府不能去。”
“啊?”
◇    ◇    ◇
永嘉坊,皇图天策府。
宽阔而又质朴的大堂内,高仙芝、苏定方、李牧、李光弼、李晟、罗士信、王忠嗣……一众将领济济一堂,气氛凝重。
李卫公坐在帅椅上,手中握着一卷兵书,在灯下慢慢读着。
“卫公,”王忠嗣忍不住道:“大宁坊那边,八成是姓程的出事了。”
“唔。”
王忠嗣硬着头皮道:“他跟草匪的嫌疑,真不是我传出去的。”
“唔。”
“姓程的要是出事,麻烦就大了。”
“唔。”
“他是汉国的辅政大臣,假节钺!”
“唔。”
“身兼汉、宋两国正使……”
“唔。”
王忠嗣没辙了,“高教官,你给说两句呗。”
高仙芝抱拳道:“卫公,程侯若是在长安城内遇刺,汉宋两国势必与我唐国交恶。一旦两国兴师问罪,该当如何?”
李药师翻了一页书,“唔。”
“汉宋之外,程侯与晋国渊源颇深,又与昭南刚签过密约。便是四国联军讨伐我大唐,也未可知。我大唐虽然民富兵强,岂能与天下为敌?”
李卫公终于放下书卷,叹道:“难道让我弑君吗?”
众将齐齐噤声。
“嗣业。”
一条大汉抱拳道:“末将在!”
“去给外面送些热汤。”李卫公道:“天寒地冻,莫要冻坏了内使。”
李嗣业板着脸道:“可以掺尿吗?”
李卫公摆了摆手。
“末将遵令!”
众将立刻拥上前去,“我来!”
“我来!我来!”
“哥!让我来吧!”
龙首渠宛如护城河一般,从巍峨的大门前蜿蜒流过。门上城阙森严,正中悬着一块丈许高的匾额,上面是大唐文武皇帝的御笔:皇图天策!
匾额下,一名黄衫太监面对大门而坐,他双手按着膝盖,身前的香案上供着一封诏书。在他身后,立着十余内侍,扇形将他护在中间。再往后,百余名军士列成一个却月阵,将皇图天策府的大门围得水泄不通。
听着大宁坊方向隐约传来的声响,鱼弘志双手不由自主地拧紧衣袍,手心里汗涔涔的,又湿又冷。
紧闭的大门忽然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鱼弘志像惊弓之鸟一样弹起身来,后面的内侍连忙上前,抽刀露刃。
天策府的大门打开一道缝,一名壮汉捧着一只巨大的铁釜出来,里面盛满了热汤,怕不是有数百斤重,热气腾腾。
“你!你要做什么!”鱼弘志像刺猬一样弓着腰,双手按住香案上的诏书,尖声叫道:“皇上御诏!上元之夜,天策府诸将不得妄动!敢出府一步,即视同谋反!违令者,斩!”
李嗣业憨厚地说道:“俺知道!俺这不是就出来半步吗?”
鱼弘志仔细一看,那厮就伸出一条腿,这会儿两手托着铁釜,一脸讨好地说道:“俺怕天冷,公公们受冻,专门给公公烧的热汤!香着呢!”
鱼弘志松了口气,挤出笑容道:“算你有心了。儿郎们,接住吧。”
两名内侍上前接住铁釜,顿时发出一声惨叫,“哎哟!”
“烫!烫!”李嗣业连声叫道。他手里还垫着东西,那两名内侍一不留神,手上被烫出燎泡,甩手叫痛。
“没用的东西!滚!”
这边又上去几名内侍,脱下外袍垫在手上,费力地将铁釜抬了起来。
“这是府里行军灶上用的大釜,能煮两石米。”李嗣业乐呵呵道:“俺这回可是下足了料。小心!下头是尖的,你们得扶着。”
几名内侍面面相觑,只能蹲在地上,扶着铁釜。
过了一会儿,有人道:“碗呢?”
李嗣业一拍额头,从屁股后面摸出一把人头大的木勺,“俺们吃饭都使这家什!就着锅吃!香!”
几名内侍又一次面面相觑,李嗣业退回门内,露出脑袋道:“俺把门关上了啊,今晚绝不出去!公公们赶紧趁热吃。”
大门关上,那名拿着木勺的内侍道:“怎么跟粪勺似的?”
“呸!这帮粗胚!回头就断了他们的钱粮!”
那名近侍说着拿过木勺,舀了勺热汤,恭敬地送到鱼弘志面前,“公公,还热着呢,你先喝点儿。”
鱼弘志皱起眉,不耐烦地摆摆手,“你们喝吧。”
他盯着天策府的大门,良久才放开诏书,心有余悸地缓缓坐下。

第八章 命悬一线

程宗扬趴在王彦章的肩膀上,感觉肠子都快被颠断了。
那颗养心雪虽然神效,但只是助他稳住丹田,避免因为过度施展九阳神功而造成丹田受损,耗尽的真气却没那么容易回复。
程宗扬终于意识到,生死根给自己带来多大的优势。以往跟人交手时,生死根的存在就像游戏开挂一样,无限子弹,无限生命,随时回血回蓝。这会儿外挂被封掉,跟玩家们同一起跑线,他才知道这游戏玩起来有多累。
别人到了他这步修为,通常都有自己回复的法门,或者惯用的节奏,来保障真气的长时间消耗,自己这一块差不多全是空白——生死根用着多爽啊,真不行还有双修,何必辛辛苦苦地吐纳运功,凝炼真元呢?
程宗扬此前已经试过打坐调息,随即发现,自己空有六级的修为,在这方面的效率慢得可怕。与其老老实实调息,还不如拼命催动生死根,挤出来那点儿真气,也比这会儿临时抱佛脚来得强。
王彦章扛着他,健步如飞,时而跃进沟渠,时而蹿到檐上,这年轻人仿佛有种野兽般的直觉,将遍布坊间的军士、僧人尽数避开。
程宗扬不敢发牢骚,怕肠子真断了,低声道:“能出去吗?”
王彦章点了点头。
彦子啥都好,就是不爱说话,能不开口就不开口,即便说话,也是捡最短的说。
程宗扬并不打算去太清宫,燕姣然能救走惊理已经足够了,眼下净岸遇刺,龙宸七人已去其五,倒是一个闯出包围圈的大好机会。
程宗扬提了一句,王彦章二话不说,立马背着他往南奔去,看来是有路子。
程宗扬不放心地叮嘱一句,“别犯险啊。”
“嗯。”
从一处人家的后门出来,眼前赫然便是坊墙。等王彦章单手举起铁枪,往坊墙上一刺,程宗扬才明白王彦章是什么路子——合着就是硬闯啊!
王彦章一枪刺在墙上,借势跃起。长安城内的坊墙大都是夯土,只有坊内一带砌砖。王彦章双足蹬在墙上,溅起一片泥土,然后连刺连跃,一路尘土飞扬地跃上墙头。
这么大的动静,连聋子都惊动了,坊墙上来自随驾五都的军士闻声杀来,王彦章将程宗扬往墙外一送,挥起铁枪,往众人冲去。
程宗扬顺着略显倾斜的坊墙滑了下去,快落地时,长吸一口气,纵身跃起,拼尽全力掠过墙外的沟渠。
双脚落地,险些摔了个狗吃屎,程宗扬顺势一滚,等站起身来,感觉还像做梦一样。自己竟然就这么从天罗地网中杀出来了?早知道……
早知道有个屁用,要不是彦子擅长匿形追踪,光靠自己,这一路得被拦下来三回。等杀到坊墙下,能把坊内上千人马全都引来。
身后警讯大作,哨声、呼喝声响成一片。程宗扬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夜色下,一名军士被铁枪高高挑起,接着王彦章跃下坊墙,往坊内杀去,就像一瓢冷水泼进油锅,整个大宁坊都沸腾起来。
程宗扬头也不回地穿过长街,往南奔去。
永嘉坊就在斜对面,但按照彦子送来的信息,宫中的内侍带着数百人马,手捧御诏,勒命天策府封门,自己前去求援,只会自投罗网。
往南穿过安兴坊、胜业坊、东市和安邑坊,便是念兹在兹的宣平坊——自己就可以到家了。
程宗扬惶恐中又满怀着希冀。也许在贾文和的安排下,内宅能抵挡住敌袭。也许杨妞儿已经得知消息,带着人杀到宣平坊救驾。也许小紫正在家里,等着自己回去……
◇    ◇    ◇
宣平坊。程宅。
一双大手伸来,从花坛中抄起一把泥土,然后双手交握,搓去满掌的血迹。
南霁云抛下泥土,脱掉浸满鲜血的外袍,丢在一边,然后解下粗布褂子,光着膀子坐在阶前,将滴血的凤嘴刀横在膝上,用褂子一点一点仔细擦去杆上和刀锋的鲜血,神情专注而认真。
吴三桂低喘着解开铜制的护腕,“铛”的一声扔在脚下,那双粗壮的手腕膨大了一圈,几乎有旁人手臂粗细,淡金色的皮肤下筋骨毕露,肿痕累累。他胸前一道伤口长近尺许,此时鲜血已经凝固。
敖润斜身靠在台阶上,胸口不停起伏,像拉风箱一样“呼呼”喘着粗气。那张铁弓掉在地上,这回却是弓背被那帮刺客用弯刀砍断,也因此救了自己一命,万幸的是龙筋弓弦没事,不然非得把他心痛死。
这会儿还能活蹦乱跳的只有青面兽,他跟那个蒙面的长脸刺客打到一半,对手就逃了,浑身的力气没处使,这会儿张罗着将折断掉落的兵刃一一拣起来,丢到垂花门旁,又抱着一只大筐,将泥土一把一把撒到地上,将庭院中的血迹掩盖起来。
尹馥兰和成光靠在一处,她们的罗衣同样沾满血迹,秀发披散下来,发梢兀自滴着鲜血,却奇迹般未曾受伤。两女神情怔怔的,泪水混着汗水和鲜血,在玉颊上留下凄艳的血痕。
那群刺客最后一波攻势凶猛异常,尤其是那些手持弯刀的蒙面人,对死亡毫无畏惧,险些突破程宅众人的防御。
石家所余不多的护卫在这一轮攻势下死伤殆尽,连星月湖大营的老兵也有两人战死。尹馥兰和成光都以为自己会死在战局中,却不料那群刺客在攻势最凶猛的一刻突然退却,仅仅抢走了所有同伴的尸体。
任宏与一名面生的汉子沿着院墙巡视,同时来的另外一人却不见踪影。他们赶来时,正逢刺客攻势最猛的一刻,于是诈称天策府来援,惊退刺客,但也在混战中受了轻伤。
赵飞燕与赵合德被送上地面,然后是黛绮丝。等众女安置停当,孙寿用一幅白绫盖住孙暖的尸身,跪在旁边哀哀地哭泣起来。既哀痛姊姊的身亡,又庆幸自己能在这场血腥的劫难中幸存下来。
石越一瘸一拐地爬上楼梯,带着一丝余悸道:“贾先生,那伙刺客不会再来了吧?”
贾文和没有作声,只立在窗前,远远望着大明宫城墙上光芒璀璨的灯楼,手指轻轻摩挲着错刀。
◇    ◇    ◇
唐皇已经不在灯楼上,他来到临时休憩的城楼内,两眼望着空处,脸色时青时白,难以置信地喃喃道:“不拾一世大师……灵尊转世……怎么可能?”
仇士良躬身低头,眼观鼻,鼻观心,心里破口大骂。胆儿真肥啊,连汉使都敢杀,还使动了田老狗给你卖命?你就不怕田老狗回过手来,把你弄死?
要不是徐仙师指点,让我去大宁坊打探,我这会儿还蒙在鼓里呢!
想当初,可是我跟老鱼、老王拼了命把你送上皇位,正经的拥立之功,从龙之臣。你倒好,反而跟田老狗勾当上了!田老狗有拥立之功吗?除非他再扶立一个!你信得过他?年都给你过劈岔了!
“圣人,”仇士良心里暗暗咬牙发狠,脸上带着恭谨的神情说道:“要不要请三车法师过来?”
“不,先不用……”李昂慌忙摆手。
窥基大师从未提过灵尊转世之事,李昂突然不确定起来,窥基鼓动自己诛杀程侯,究竟是为了唐国着想,还是因为不拾一世的灵尊转世威胁到他的地位……
李昂在殿内彷徨片刻,忽然眼睛一亮,“去!去请徐正使过来!”
“遵旨!”仇士良躬身退下。
片刻后,徐君房飘然而至,稽首施礼,“微臣拜见陛下。”
“仙师不必多礼,赐座!”
内侍搬来座椅,徐君房谢过坐下,“不知陛下召见微臣,所为何事?”
“朕想请仙长占一卦。”
徐君房摇头道:“微臣为王枢密使召魂,道行受损,无力再窥视天机。”
李昂没想到他连卜算的内容都不问,便一口回绝,无奈之下,不由看向旁边的仇士良。
没用的东西!求人的话都得指靠奴才,还想办什么大事?真真是痴心妄想!
仇士良心下冷笑,双膝一弯,伏地触首,给徐君房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尖声说道:“奴才有劳仙长指点迷津!”
徐君房慌忙把他扶起来,“这……这如何使得!折杀我也!仇公请起,快快请起!”
仇士良抬起衣袖,虚虚在眼角抹了两下,哽咽道:“不瞒仙长说,我大唐如今是到了坎儿上了,仙长道法通玄,宅心仁厚,万望仙长指点啊。”
徐君房苦笑道:“仇公当知,徐某法术低微,虽能沟通天地,但实有定数。一旦越限,便需折损寿命,短则数日,多则数年。上次为大唐占卜国运,已经折寿十年。这一次……唉……”
李昂忽然道:“不必占国运。只需……只需替朕占上一卦。”
徐君房徐徐道:“陛下身为社稷主,与国同休。何况陛下春秋鼎盛,何需微臣占卜?”
仇士良悲声道:“徐仙长,我给你磕头了!”
“切勿如此!”
徐君房连忙拦住,一脸纠结地迟疑多时,最后一跺脚,“微臣不敢欺君,眼下着实无力窥视天机,但……”
李昂急忙道:“卿家尽管说来!”
“如今唯有一法可施。”说着徐君房大袖一挥,取出一只满是瘤结的圆筒,双手奉上,“能请陛下以自身运数,抽取一支仙签。”
那只圆筒色如紫玉,里面装着寥寥十余支象牙色的镶金仙签,看起来神光内蕴,颇为不凡。
徐君房感慨道:“昔年微臣在昊天上帝御前豢龙,每日为群龙拂须,得龙须数条,制成仙签一十六支,乃以龙角为筒,龙涎为墨,制成此签,有通天彻地之神通。平日从不轻易替人抽算。为免泄漏天机,微臣只请陛下抽签,绝不解签,还请陛下见谅。”
李昂犹豫着伸出手。
“且慢!”徐君房肃然道:“请陛下默念昊天上帝九遍,以正心意。”
李昂心里默念昊天上帝,这边徐君房也将签筒“哗哗”摇了九下,然后慎之又慎地双手奉上。
想到这签筒是龙角、龙须制成,李昂不免有些紧张,他暗暗吸了口气,拈出一支仙签,低头看去。
签上用淡红的墨迹写着四句签语:君执金丸打水禽,沧江未识几何深。纵然打得沙鸥倒,落水金丸那可寻。
“这……”
徐君房躬身道:“还请陛下自悟。”
李昂又看了一遍签语,心下越发不安。
这边徐君房脸色发白,一手捂住胸口,似乎因为触及天机之密,受到反噬。
仇士良知机地说道:“圣上,徐仙长仙体未复,要不让仙长先去歇息?”
“呃,对,仙长先去歇息吧。”
“微臣告退。”
仇士良送徐君房出来,眼巴巴望着他飘飞的大袖,“仙长,要不……”
徐君房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道:“仇公便也抽一支吧。”
仇士良精神大振,连忙在心内默念九遍昊天上帝,然后恭恭敬敬地抽出一支仙签。
只见签上写着:凶星退却吉星临,目下天官赐福星。久旱忽逢甘露降,尽得桃李满园春。
仇士良眼巴巴看着徐君房,“仙长,这……这是怎么说的?”
“此签仙缘所系,只凭自悟。不过嘛……”徐君房微微一笑,“恭喜公公,此乃上上签。”
仇士良大喜过望,拉着徐君房的手,笑得合不拢嘴。
◇    ◇    ◇
大宁坊周围的街道都被封锁,骑着高头大马的金吾卫挟弓持槊,守在街头。这会儿听到动静,纷纷往坊墙上看去。
程宗扬越过街道,毫不犹豫地翻进沟渠。渠内结着薄冰,污泥及踝。他伏在渠内听了片刻,然后踩着碎冰,往东走去。
对面的安兴坊朝北的坊门紧紧关着,坊内不时传出笑语声,显然百姓们正在欢度上元。一墙之隔,却如天渊之别。程宗扬忍着刺骨的寒意,拖泥带水地沿渠而行。
快到拐角处,一阵马蹄声疾响而至。马上的金吾卫喝道:“有匪寇从坊中逃脱!田枢密使有令!周边严加封锁!嫌疑人等,格杀勿论!”
街头的守卫参差不齐地应了一声,蹄声随之远去。
金吾卫走后,有人说道:“熊哥,上千人围剿,还能让点子给飞了?”
另一人说道:“那帮和尚都是废物!蜀地那帮挫货也是!全指望咱们藩镇的人马了。”
“闭嘴吧。”那位熊哥道:“魏博找的事,跟咱们平卢鸟的相关。”
“魏博真不够意思,别人过节,让咱们在街头喝风。”
“怎么就没个人,再给咱们几枚金铢呢?”
“打住!你还想撞见鬼不是?”
说话间,一个黑糊糊的身影从沟渠中钻出,当着三人的面,一步一步望对面走去。
三人刚要开口喝问,那人忽然扭头,看了他们一眼。
一股寒意从脚后跟直蹿脑后,三人腿都软了。这个满身泥污的黑影,赫然是在兴庆宫和宣平坊两次遇见的鬼魂!没想到还在缠着他们!
那个老十的瘦长脸当时就跪下了,脱了鞋子往旁边的红鼻头嘴上抽着,带着哭腔道:“让你说!让你说!这不又把鬼给召来了!”
熊哥攥着刀叫道:“冤有头,债有主!兄弟,你死得冤枉,跟我们没关系!回头我们几个凑钱,给兄弟你做一场大大的法事!若有一字虚言,让我们兄弟死在刀剑之下!”
老十扔掉鞋子,一边合什跪拜,一边央求道:“鬼爷快走吧!今晚上元夜,一会儿天官就来了……”
那鬼魂没有作声,僵着腿穿过长街,消失在兴庆宫的残垣断壁间。
三人瘫坐在地,你看我,我看你,然后齐齐哆嗦起来。
老十牙关格格作响,颤声道:“熊……熊哥,咱们换换地方吧,我……我就说……说兴庆宫这地方是鬼窝……”
熊哥勉强爬起来,“走,赶紧走!这地儿不能待了!”
红鼻头汉子道:“熊哥,咱们要走了,这边谁守呢?”
熊哥两眼通红,“管他们去死!”
程宗扬满身泥污,在兴庆宫满地的砖砾乱瓦间,深一脚浅一脚走着。
时近子时,仍是漫漫长夜,丹田内的戾气再次浮动,连阴阳鱼也又一次不安分起来。他一边走,一边拼命催动生死根,聚敛真气。
背后远远传来响动,有人沿着他的足迹,追进兴庆宫。
程宗扬握着战刀,毫不停顿地往前走着。即便要死,自己也要死在花萼相辉楼,自己和小紫一起待过的地方。
身后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有人用怪异的语调道:“在这里!”
胡人?
程宗扬回过身,只见一名蒙面人正纵跃着掠过砖瓦堆,月光下,能看到他腰间挂着一只头颅,赫然正是韩玉!
程宗扬眼前微微一黑,然后回复清明。他停住脚步,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杀了他,为韩玉报仇!
来敌越追越近,已经能看到黑巾下隐约露出的棕黄鬈发,还有那双暗蓝色的眼眸。
程宗扬取出一条鲛帕,缠在握刀的右手上,然后横刀在手,身体微微前倾。
那人如飞而至,手中弯刀寒光一闪,往他颈间劈去。
双刀相交,程宗扬踉跄着退了几步,齿间泛起一股血腥味。
那人纵身而起,“唰唰唰”,一连三刀,斩向程宗扬的脖颈、胸口和小腹。
“叮!叮!”
程宗扬连挡两刀,又避开一刀,丹田内一阵剧痛,若非手掌被鲛帕缠住,战刀早已脱手。
“佛光普照!”程宗扬嘶吼着放出一道光柱。
那人只微微一晃,避开灯光的直射,暗蓝的眼眸中露出一丝鄙夷,“该死的卡菲勒!”
忽然一片瓦砾飞溅而起,却是程宗扬以光柱为排斥,一脚踢出,无数砖瓦碎片雨点般飞出,砸向对面。
那人抬臂遮挡,一边挥刀劈来。那柄月钩状的弯刀上面,遍布着细丝般的云纹,锋刃锐利异常,被斩中的砖石瓦砾,无不应刃而碎。
突然他身体一轻,上身不受控制地飞了起来。
程宗扬拼尽最后一点真气,突袭得手,一记横斩,将那胡人拦腰斩断,劈手抢过他腰间的头颅,然后“哇”的吐出一口鲜血,屈膝半跪在地。
程宗扬一手将韩玉的头颅抱在怀中,一手拄刀撑住身体,胸口鲜血淋漓,心头更是痛如刀绞。
韩玉算是追随自己最久的兄弟,却落得身死命殒,尸首分离。还有曲武、泉奴、惊理的断手……这一笔笔血的账,都在自己肩上,可自己这会儿甚至连站都站不起来。
在他面前,一群敌人正飞速掠来,目中凶光闪动,犹如嗜血的鬛狗,疯狂而残忍。
程宗扬勉力拔起战刀,刀身却像飞舞的萤光一样消散无痕,只剩下空荡荡的剑柄。
程宗扬心下苦笑,这下连自杀都做不到,只能坐以待毙。
就在这时,子夜的鐘声响起,长安城一百零八坊的鐘楼、道观、寺庙同时鸣鐘,在这个上元夜,祈佑天下太平,百姓安康。
一朵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璀璨夺目,宛如无数流星从天而降,远处的欢呼声响成一片。
程宗扬望着天际绚烂的烟花,眼中透出一丝迷茫,不由想到自己穿越之后的时光,就像这烟花一样,光芒万丈,却转眼即逝。
远处的阴影中,一双碧蓝的眼眸冷冷望着他,然后慢慢后退,消失不见。
烟花消逝的刹那,一个黑影出现在视野中,然后迅速变大。
程宗扬艰难地扯起嘴角,骂道:“干……你个贱婢……这会儿才来……”
这贱婢来得未免太晚了!追兵已经杀到面前,几柄弯刀同时斩下——自己甚至能闻到他们腋下的狐臭味!
就算她这会儿落下,最多也只捡走自己几分之一。是手是脚都说不准,够回去给自己建个衣冠冢的。
吕雉人在空中,劈手打出一道符箓。赤红的火光一闪而逝,那道符箓化为无数剑气,以程宗扬头顶为中心,环状疾射而出。
血花四溅,哀嚎声不绝于耳,追兵被剑气尽数逼开。
程宗扬已经瞪着眼睛等死,没想到会绝处逢生,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奋然站起身。
吕雉翩然落下,未及沾地,便扯住他的衣襟,那双黑色的长翼卷起沙石,振翅飞起。
程宗扬抱着韩玉的首级,一边往她背上爬,一边吐血,一边挣扎着道:“哪儿来的符箓?”
吕雉冷冷道:“藏的。”
“居然瞒着我藏东西?家里怎么样?”
“死了很多人。”
程宗扬心头一痛,“飞燕呢?”
“死了——”
程宗扬一口血吐到她颈中。
“——才好。”
“你!”程宗扬怒火攻心,回手在她臀上重重抽了一记。
吕雉咬了咬唇,“你心尖上那几个都好好的。”
程宗扬心头酸涩,也就是说,内宅还是有人死了。虽然不知道是谁,但即使那些奴婢,也与自己有过肌肤之亲,带给自己许多欢愉和快乐。
地上的追兵迅速变小,他们掷出弯刀,试图斩中吕雉,但都差了少许。
吕雉越飞越高,整个长安城尽收眼底。城内一百零八坊此时灯火通明,士女盈路,载歌载舞,如火如荼,唯独大宁坊和兴庆宫一片黑暗。
宣平坊已经相距不远,程宗扬一眼便看到自己的家宅。正如吕雉所说,此时已经平定下来。
吕雉御风飞行,速度极快,片刻便穿过大半个兴庆宫,已经能看到花萼楼废墟上的竹架。
内宅既然已经稳住,倒不用急着回去,程宗扬道:“去渭水,找死丫头。”
“好。”
吕雉说着,敛起双翅,身形猛然一低。程宗扬来不及诧异,两人便从竹架上方那处肉眼无法看到的暗影穿过。
程宗扬身体一轻,像是在一个水晶体内飞速旋转一样,紧接着眼前涌出万点佛光。
无数盏油灯照映下,一尊背生八臂的碧玉金佛结跏趺坐,双目低垂,碧绿的面孔上带着诡秘的笑容。
佛像前,坐着一个金灿灿的身影,他头顶盘着金色的螺髻,身上披着金色的袈裟,皮肤泛起黄金般的质感,在灯光下散发出闪闪金光,这会儿正抬起下巴,像看着一只猎物一样,傲慢地看着他。
释特昧普!

I
IrisYuan

感觉快完结了
S
SOFC

唐国篇快完了

【 在 IrisYuan (包子) 的大作中提到: 】
: 感觉快完结了

d
daofei

再感叹一次,作者大才,真乃奇书。多谢转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