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第十三集 龙章凤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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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屠龙之术
贾文和一个玩阴谋的,突然间客串了一把热血刺客,效果立竿见影。一万个道理都未必能说服的廖群玉,被一把错刀给说得心服口服,当即赶到宋国馆邸,通过官方渠道传讯临安,以自己的身家性命作保,顺利说服贾师宪,由其举荐宝钞局主事,工部员外郎程宗扬为唐国正使,通问昭南事宜。
宋国行事向来拖沓,但贾太师亲自出面,自是不同。更何况昭南的战争威胁正打中宋国的软肋,在临安造成的震荡比外界想像得更加剧烈。有道是病急乱投医,宋国上下一片惶恐,正情急间,突然有人挺身而出,主动为国分忧,朝廷百官无不额首称庆,根本无人质疑程宗扬仅仅只是个宝钞局主事,能不能担当起如此重任。
刚过午时,童贯便赶到程宅,口传圣谕:宝钞局主事,工部员外郎程宗扬忠敏勤敬,可当重任,特授礼部侍郎,差赴唐国,充任通问计议使,全权处置对唐国事务,及与昭南交涉各项事宜。
代宋主传完口谕,童贯立马趴下来,规规矩矩地叩首施礼,“恭喜程主事,升任礼部侍郎!”
程宗扬打趣道:“没跟你商量,就抢了你的正使职位,抱歉抱歉。”
“小的岂敢!”童贯爬起来道:“不瞒程侍郎,听闻昭南起兵,小的魂都快吓飞了,要不是程侍郎出面接下重担,小的早就六神无主,不知该如何是好。”
童贯一边奉承,一边取出早已准备好的正使符印、节杖等物,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
小贯子如此知情识趣,让程宗扬省了不少事。不过童贯也不是全无所得,在新的任命中,他被正式任命为副使。虽然由正转副,但他的正使原本只是应付唐国的权宜之计,这个副使却是实打实被朝廷认可的。这次与昭南的谈判如果顺利完成,更是一份天大的功劳。因此童贯不仅毫无怨言,反而愈发殷勤,只盼着能抱紧程侍郎的大腿,好分得一份功劳。
从工部转到礼部,品级由七品的员外郎直接升到从三品的侍郎,可谓一步登天。不过这玩意儿在宋国没个卵用,礼部侍郎只是官称,具体差事还要看差遣,自己的差遣就是个临时设置的通问计议使,差事办完也就没了。
不过升官总算好事,起码不再被人称为程员外了,程宗扬心怀大畅,当即由贾文和草书一封,致函昭南正使申服君,邀其在唐国的鸿胪寺举行正式会晤,对双方关心的一系列事务进行深入坦诚的探讨,在确保和平的前提下,尽双方一切努力解决目前存在的纠纷,达成共识。
廖群玉没有留下来等待谈判的结果,得知圣谕已至,他便与刘诏一道离开长安,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临安。
高智商带着富安将廖群玉送到灞桥,郑重其事地把那份皇图天策府的录取通知书交给他,让他转告自家便宜老爹,往后这就是高家的传家宝,务必找最好的书画圣手,不惜钱铢,按最顶级的档次把它装裱好,挂在祠堂里,好让高家列祖列宗都高兴一下,看看自己这个便宜得来的子孙有多争气。
顺便让高俅寄一份家产的账目过来,高智商要检查一遍,看老爹有没有趁自己不在家,偷偷把自己要继承的家产给败光。
城外已经雪深尺许,廖群玉身披蓑衣,怀揣着那只关系到自家主公的生死荣辱,乃至大宋兴衰存亡的锦囊,丝毫不觉寒冷。
在灞桥的望天犼下,廖群玉向着长安城遥遥一拜,然后翻身上马,拱手对高智商道了一句,“衙内保重!”然后冒雪冲风,打马而行,与刘诏一道,消失在漫天风雪中。
◇    ◇    ◇
正月初七,辰时。
长安,皇城。鸿胪寺,礼宾堂。
大堂上设着茵席、漆几,东西各一,相距五步,形制、方位完全相同,以示双方地位对等。
鸿胪寺少卿段文楚居中而坐,作为双方的见证,他面前未设几案,只手持笏板,正襟危坐。
新授的宋国正使坐东朝西,背后是降为副使的童贯等一众宋国官员。宋人起居惯用高背胡床,但此时众人一律席地跪坐。毕竟今日会晤的昭南人惯于跪坐,他们若是还用座椅,双方会面时一高一下,一坐一跪,那场面……大伙儿就不必谈了,直接开打便是。
好在会晤地点是在唐国的鸿胪寺,席、椅兼有,双方共同采用唐国的坐具,倒是回避了座席制式可能引起的纷争。
“君上。”宋国正使,礼部侍郎程宗扬首先开口致意。
申服君头戴高冠,宽大的长袖羽翼般铺开,腰背挺得笔直,犹如一柄高古朴拙的长剑,寒气逼人。
见申服君冷着脸没有开口的意思,程宗扬笑容不变,继续说道:“昭南与宋国是山水相连的睦邻,双方多年来一直保持着友好而密切的交往,是彼此可以充分信任的好邻居,好伙伴。我方每年都要花费巨额资金,从昭南,尤其是君上的封地采购大量物品。”
程宗扬拿出一叠写满字迹的纸张,“我这里有一份数据,单是去年,仅筠州等地的粮行,就向贵方采购粮食超过三百万石,交易额达七十万金铢以上。可以说,我们双方的交往和友谊源远流长,根深蒂固,建立在平等互利基础上的贸易往来同样源远流长,彼此有着共同的利益和……”
申服君苍老而冰冷的声音响起,“交出张亢的人头。不然则战。”
“我想我们之间有一些误会。”程宗扬诚恳地说道:“听闻贵方境内出现的流寇伤人事件,我方表示极度震惊,对此高度重视,严重关切,同时向遇难者表示沉痛的哀悼和诚挚的慰问。为解决双方可能存在的误会和矛盾,维护来之不易的和平,朝廷特命我为通问计议使,全权负责与贵方的交涉事宜。第一步,我建议,双方立即成立联合工作组,对发生的一系列事件进行彻查。我方将秉着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尽一切努力查明真相,决不放过一个坏人,也决不冤枉一个好人。”
申服君冷冷道:“汝等虚言堆砌,拖延时日,只是痴心妄想。我昭南六军齐发,不日便当挥师北上。”
说着申服君拂袖而起,谈判尚未开始,便宣告破裂。
“君上暂且留步!”程宗扬起身叫道:“我这里有个一揽子解决方案!无论事后证明事件是否与我方有关,都能最大程度保障贵方的利益……”
◇    ◇    ◇
“身兼两国正使?”李昂放下书卷,笑道:“这位程侯也是奇人。”
郑注道:“听闻他是宋国太皇太后的外甥,素有理财之能,宋国如今推行的纸钞,就是由他一手打理。”
李昂道:“他既然是宋国外戚,为何又成了汉国诸侯?”
另一位宰相李训笑道:“外界有传闻说,这位舞阳侯实为汉国阳武侯之子,汉武皇帝嫡传血脉。洛都之乱,他以一己之力匡扶汉室,讨平刘建、吕冀诸逆,扶立定陶王为天子,有安邦定国之功。定陶王登基时,他被授为辅政,引来金龙降世,怒摧殿宇,为之不平。”
李昂皱眉道:“金龙降世朕倒是听说过,所谓不平,又是为何?”
郑注道:“汉国私下里有传言,说那位驾崩的天子血统不正。这位程侯身为武皇帝嫡脉,本该继位天子,却被百官所阻,最后只受封为侯爵,甚至不得改姓归宗,列位诸王。汉室护国真龙才因此在登基大典时现身,震慑百官。”
李昂恍然道:“汉室嫡脉,宋国贵戚,怪不得呢……”
郑注道:“那位程侯根基越深厚,对我大唐好处越大。此乃圣上之福,社稷之福。”
李昂笑道:“先别拍马屁了。他们与申服君谈得如何了?”
李训道:“开始刚说了两句,申服君就拂袖而起。后来被程侯开出的条件打动,一直谈到此时还未结束。”
“昭南人出兵之意甚决,有何条件能打动他们?”
李训道:“段文楚段少卿原本在座,但双方开始商谈条款的细节,段少卿就被劝请回避了。”
郑注道:“以微臣想来,若要让昭南满意,无非割地赔款,或是兼而有之。就看昭南人胃口有多大,而宋国经历江州惨败,晴州反目之后,到底还剩下几分底气。”
“割地自是不可。无非是赔多赔少罢了。”李昂笑道:“当初那位程侯得理不让人,将段少卿逼得几欲白头,如今被昭南人抓到短处,倒要看他如何跟古板执拗的昭南人讲道理。”
“圣上。”一名穿着黄衫的内侍匆匆进来,低声说道:“宋国与昭南的谈判条款刚刚出来了。”
李训笑道:“弘志果然敏捷。他们这么快便谈妥了?”
“尚未谈妥。”李昂的心腹太监鱼弘志拿出一份抄录的文牍,“宋国坚持条款不能公开,所有内容均属于双方密约,若有泄漏,立即作废。”他笑着小声说道:“看来宋国这回吃了大亏呢。”
郑注不假辞色地喝斥道:“你一介阉人,岂得妄谈国是!”
鱼弘志连忙躬身俯首,双手奉上文牍,“小的不敢。”
郑注冷哼一声,拿过那份内侍省宦官私下抄录的文牍,随手拆开。
宋国与昭南的谈判再隐秘,终究是在大唐的地盘上,怎么可能瞒过那些宦官的耳目?
李昂道:“申服君只是昭南封君,又是出使大唐的使节,即使与宋使缔约,又有何用?昭南大军北上,哪里要听他的号令?”
李训道:“圣上说得极是。他们两边怎么谈,其实都于大局无补。多半是彼此试探……”
“不是试探!”郑注抬起头,带着一丝惊愕道:“宋国如此屈辞厚赂,难怪是密约!”
双方的条款说简单十分简单,宋国为了避免与昭南开战,不惜付出重金,提出与昭南签订一份每年赔偿十万到三十万金铢,一共五年,累计五十万到一百五十万金铢的巨额赔偿条约。
说复杂,宋国赔偿的方式又十分特殊。宋国采取的支付物不是金铢,而是纸钞,赔偿方式也不是直接付款,而是宋国的宝钞局每年保证授予昭南不低于一百万金铢,且不高于三百万金铢的兑换额度。
在此额度内,昭南人可用钱铢九折兑换宋国通行的纸钞,并且允许在宋国境内交易。也就是说,昭南人可以用九十万金铢兑换面值一百万金铢的纸钞,然后拿这一百万金铢的纸钞在宋国境内任意使用。
宋国允许以纸钞等值缴纳赋税,纸钞的价值与钱铢等同,为了打消昭南方面的疑虑,宋国正使在条款中向昭南方面保证,宋国将指定程氏商会对这批纸钞进行兜底。也就是说,昭南人拿着纸钞,不管怎么使用,最后都可以确保在程氏商会按照面值花出去,或者直接兑换成金铢,而不用担心手中的纸钞贬值或者变成废纸。
李昂和郑注都猜到宋国会采取赔偿的方式,却没想到宋国的让步会这么大。五年,累计一百五十万金铢,昭南人即使像他们宣称的那样打到临安城下,也不一定能抢到这么多钱。不!是一定抢不到!出动大军,需要给军队提供给养、物资,打完仗还要犒赏三军,抚恤死伤将士,算下来打赢都不一定挣钱。万一打输就更别提了。那比得上安安稳稳坐在家中,让宋国拱手献上一百五十万金铢的巨款来得轻松?
五年一百五十万金铢,昭南六大封君,再算上昭南君长熊氏,平均下来,每位封君也能分到二十万多金铢,而且这笔钱不用分给部属族人,完全属于封君个人所有。李昂觉得,即使把自己换成申服君,肯定也要心动。说白了,几个流寇能杀几个人?能值一百五十金铢吗?
李训叹道:“打不起来了。”
李昂也是遗憾不已。他刚才还在质疑,申服君只是出使唐国的使节,即使与程侯谈妥,对昭南也没有什么约束力。但在这份密约中,宋国表示只提供不超过每年三百万金铢的兑换额度,具体分配由昭南自行决定。作为缔约方,申服君毫无疑问会拿到大头,熊氏作为君长,份额当然是最大的。如此一来,剩下的部分就需要其余五部彼此争夺,谁还有心思出兵?
鱼弘志道:“不然的话……把这份密约泄露出去?”
“荒唐!”郑注道:“损人不利己,反而得罪了宋国和昭南,何苦来哉?”
鱼弘志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一百五十万金铢……”李昂对这个数字仍纠结不已,摇头叹道:“宋国还真是舍得。”
“宋国也是无奈,剜肉补疮,饮鸩止渴罢了。”李训道:“拿出一百五十万金铢买个平安,总好过三面皆敌。”
“到底是一百五十万。”李昂道:“我倒想看看宋国能不能真拿出来。”
郑注看着抄录的文牍笑道:“宋国也是煞费苦心,明明花钱买平安,却不肯说赔偿,只说是优惠提款额度——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李昂道:“朕现在反倒奇怪,昭南人为何还不答应?”
◇    ◇    ◇
“如果这份协议没能签下来,就是我们程氏商会有史以来最大的失败!”
程宗扬挥舞着协议草案,对着下面的祁远、石超、贾文和、吴三桂、敖润、韩玉、高智商等人说道:“推行纸钞、金铢回流、货币变相贬值、垄断金融、指定出口商行、单一采购来源……每一项都是暴利!我们一次全做了!这份协议一旦签下来,将是我们程氏商会腾飞的起点!”
敖润道:“程头儿,他们拿九个铜铢换我们十个铜铢,我们不是亏了吗?”
祁远和石超行商多年,都是懂行的。祁远笑道:“这相当于九折卖货,数量这么大,肯定是不亏的。”
“何止啊。”袁天罡撇着嘴道:“一次性巨额充值,就给个九折优惠?连个充值大礼包都没有?策划也太黑了吧!没有当场返现,超值红包,我连眼皮都不夹。”
“你给我住嘴。”程宗扬警告道:“你当是垃圾网游充钱呢?这是真金白银的生意!”
“得。我住嘴。”袁天罡嘀咕道:“你当昭南人是傻子啊?长得不咋样吧,想得还挺美……”
自从抱上紫妈妈的大腿,袁天罡的气焰越来越嚣张了,程宗扬也不惯着他,吩咐道:“老敖,你看紧了,再啰嗦就给他塞马粪!”
把袁天罡这搅屎棍的嘴堵住,程宗扬道:“昭南人只要不傻,就能看出来这优惠是实实在在的!我们的诚意也是实实在在的!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昭南人有没有达到额度上限的能力?或者退一步讲,假如他们连下限都满足不了,我们应该怎么帮助他们提升支付能力?”
石超道:“加快资金流转?他们用钱铢换成纸钞,再拿纸钞买东西。我们换来的钱铢也不能就放在库里,可以拿来买昭南的出产。他们手里有了钱铢,再来兑换。有来有去,这钱流起来,就成了活水。”
“说得好!扩大贸易范围,加快周转!干脆,我们在昭南设个结算中心,小额付现,大额的直接划账,免得把钱铢搬来搬去。”
贾文和道:“若是昭南不答应呢?”
“呃……”
吴三桂提醒道:“主公,我们能想到的,昭南人未必能想到,但晴州的商贾未必想不到。”
晴州商贾的经商理念不一定比自己更先进,但肯定更符合这个时代,尤其是他们无孔不入的关系网,远不是自己这个根基不深的穿越者所能比的。
“有晴州商贾插手也好!”程宗扬道:“我们正好能从昭南人的态度中,看出晴州对昭南的影响究竟有多大。至于昭南人答不答应,关键要看我们程氏商会拿出的诚意能不能打动昭南人。”
程宗扬并没有等太久,鸿胪寺的谈判结束后仅仅半个时辰,昭南人便作出回复:坚决反对宋国方面提出的一揽子解决方案!
代表申服君前来的卿士囊瓦严辞表明态度:昭南的尊严不可污辱!君上的尊严更不可污辱!张亢的作案范围主要是在申服君的封地内,给君上的子民带来无比沉重和惨痛的灾难。考虑到两国之间多年的友好来之不易,同时考虑到两国百姓的福祇,君上表示,宋国既然愿意和谈,如今悬崖勒马,时犹未晚,但必须将元凶张亢交给昭南处置!同时将兑付的折扣降为八折,每年优惠提款的额度提高到五百万金铢,期限延长为十年。
总而言之一句话:得加钱!
“狮子大开口啊!”祁远摸着下巴说道。
童贯作为副使,虽然没有参与程氏商会的内部会议,但与昭南人谈判时少不了他。看到昭南人开出的条件,童贯掰着指头一算,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八折,五百万,十年,这就是一千万金铢!天爷啊……”
“怕什么?”程宗扬道:“昭南人既然肯来,就说明有的谈!至少申服君对条款是动心了。”
“程侍郎,”童贯小心提醒道:“这条款虽然是用宋国的名义,但说白了,都着落在宝钞局和程氏商会头上,里面的折扣可都要侍郎大人担着。”
“为国分忧还在乎这几个钱?”程宗扬慷慨说道:“我自己担着就是!”
“侍郎三思!”这会儿没有外人,童贯也是豁出去了,“侍郎的高义,小的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感佩得五体投地。可小的深受太后娘娘的恩典,总不能看着侍郎为国事背上这么大的亏空——朝中官员干出来的事,总不能让侍郎自己担着吧?”
真是个小机灵鬼啊,几句话表明了立场,表达了忠心,表示了关切,更刻意提醒自己,这是国事,私人分担一些,还能说忠义,自己全扛了,那可是要犯忌讳的!
“提醒得好!”程宗扬赞许地看了童贯一眼。
“这样,我们把预计会出现的损失统计一下,请朝廷承担大头。当然,朝廷财政一直吃紧,不可能拿现钱出来,我们可以准备几个替代性的方案:比如由朝廷支付盐引、给予商税减免、开放行业准入,或者提供经营场所等等。总之我吃点亏,朝廷面子上也过得去。”
童贯道:“程侍郎义薄云天,一心为国,小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行了,这会儿就别拍马屁了。”程宗扬笑道:“老四,你在筠州待过,商会的事也是你在负责,趁这会儿跟童副使商量一下,怎么向朝廷报备。记住,坚决不向朝廷要一文钱,宁愿我们自己吃亏,也不给朝廷添负担。”
祁远应了一声,与童贯一同退下,商量怎么向朝廷讨价还价。
贾文和道:“昭南人的开价如何应对?”
“昭南人要折扣,要额度,还要期限。其实要紧的只有折扣,额度和期限都是虚的,只要他们肯兑换纸钞,一百年我都敢签!”
贾文和思索片刻,然后叹道:“原来如此。”
程宗扬笑道:“以文和你的才智,都要寻思一下,昭南人肯定转不过这个弯来。”
“主公所列条款,看似曲意求全,令昭南大获其利,但仔细思量,字字都有深意。其中的道理精深幽微,玄奥非常,推衍下来,竟是一篇大学问。难怪主公称为屠龙之术。其微妙之处,属下亦是难解,真不知主公是如何想出来的。”
这话让秦会之来说,保证情真意切,言辞磊落,掷地作金石声,把马屁拍得光明伟岸。可贾文和是什么人?平常看自己的眼神都跟关爱智障一样,也就是奉自己为主公,才凑合着给点面子,能说出这种话来,程宗扬不禁老怀大慰。
“这就是代差了!”程宗扬笑道:“不过话说回来,若不是宋国生产力远在昭南之上,有能力进行倾销,我也不敢这么玩。”
程宗扬身为家主,但极少专断独行,行事通常集思广益,唯独这份密约完全是他自出机杼,即使在商会内部,都没人敢相信这份密约是对商会的巨大利好,一切都是他力排众议,以一意孤行的姿态把这份密约放到昭南人面前。对于目前的状况,程宗扬足以自傲。
贾文和道:“主公既然胸有成竹,想必已经考虑周详。”
“昭南人愿意谈,这事就成了一半。接下来我们咬定折扣不放,在额度和期限上给他们让步——不能让昭南人觉得这钱拿得太容易了!”
◇    ◇    ◇
一只修饰整洁的手掌慢慢翻过纸页,中年男子专注地读着那份还未签署的密约,一字都不肯放过。他读得很慢,每读一段都要凝神思索片刻。
带着湿气的海风吹起窗后的白纱,几只海鸥正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飞翔。绚丽的晚霞下,一队归航的船只正满载着货物,扬帆驶入晴州内海。
一名文士恭敬地立在他身后,等他读完最后一个字,才开口道:“昭南人目光短浅,一听说能平白拿到上百万的金铢,立时就昏了头,怎么也听不进十九爷的劝说。”
“昭南人不通商业,不正是我们想要的吗?”中年男子道:“只能说,那位程少主抛出的诱饵足够诱人,我们棋差一着,怨不得别人。”
“眼下申服君已经动心,若不是十九爷竭力劝阻,只怕便与宋国签署这份密约,弭兵休战。”
“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中年男子道:“既然无力回天,便让十九收手吧,免得被昭南人记恨。”
“可是一旦签署这份密约,整个昭南就被那位程少主一碗端走,一年数百万金铢的交易全落入程氏商会手中,行里怕是连口汤都喝不上。”
“那便让他们独占。”
“是。”文士应了下来,又道:“宋国有意向商会借款一百万金铢,以两年为期,年付息三成。”
“这也是那位程少主的主意?”中年男子道:“一手稳住宋国,一手拢络昭南,还不忘以重利向我晴州示好,年纪轻轻便能屈能伸,后生可畏啊。”
文士道:“宋军江州大败,朝廷亏空甚重,贾师宪强推方田均税法,更是雪上加霜,今年以来,宋国各地州府田地抛荒,收成大减,总商会内部评估,减产数量不下五千万石。如今宋国又在整顿禁军,财力早已捉襟见肘,若拿到百万金铢借款,恰是给他们雪中送炭,助其渡此难关。”
“商会是求利,宋国大乱,甚至分崩离析,绝非商会的目的。”中年男子说道:“若非贾师宪不守契约,执意对晴州征收重税,我们又何必与宋国交恶?这一点上,你要学学那位程少主。”
中年男子放下那份密约,站起身道:“生意就是生意,一枚金铢无论在杀父仇人手上,还是救命恩人手中,都是一枚金铢,不会因仇恨变轻,也不会因恩德而变重。因为生意之外的事误了生意,便是舍本逐末了。”
他负着手,边走边道:“十三在秦国做的事,我很不喜欢。做生意是为了求财,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财利。十三上次说,他一句话就能调动成百上千官吏为其所用,为此自鸣得意。却不知人情如网,他能指使别人,反过来别人又何尝不是以他为用?热衷操弄权势并不为过,但被权力迷花了眼,就是愚蠢了。将来愈陷愈深,被这张网束住手脚,作茧自缚,便悔之晚矣。”
文士道:“属下这便传讯咸阳,让十三爷回来住些日子。那边的事……”
“交给十六吧。他在洛都做得不错。先设计掏空吕氏的家底,又趁着吕氏倒台,一举抹平账目,从容脱身。明轻重,知进退,不恋权势,不贪小利。让他去安抚一下秦人也好。”
“是。”
中年男子赤足踏过光可鉴人的柚木地板,“回到宋国这笔借贷,我们需要考虑是不是有利可图?宋国是否有足够的还款能力?是以信誉还是实物抵押?存在的风险有多大?如果有利可图,助宋国渡过难关有何不可?若是注定蚀本,即便以宋主为质,也不必理会。”
文士道:“三成利息已经是稳赚不赔,不过以属下之见,那位程少主多半会故技重使,设法用他的纸钞来偿还利息。”
中年男子立在窗前,望着海面的景色,良久才喟然叹道:“程氏这只老虎,已经长大了啊。”
一阵寒风卷起白纱,远处的舰队船帆鼓满,船身被吹得倾斜,水手们匆忙奔上甲板,降下硬篷船帆。
中年男子伸出手,一片晶莹的雪花落在指尖,精致的六边形犹如钻石般闪闪发光。
中年男子久久凝视着那片雪花,不由皱起眉头。

第二章
宫闱秘闻
昭南人急于谈判,离开鸿胪寺后又赶到程宅。本来将谈判地点放在程宅也省事,但昭南人认为上门谈判不够体面,坚持放在升平客栈。
申服君自矜身份,没有出席。按照对等原则,程宗扬也不好亲自上阵,因此昭南方面派出的谈判代表是卿士囊瓦,宋国方面则以祁远为主,贾文和为辅。中行说虽然嘴炮无敌,但这货的属性全点在攻击力上了,让他参与谈判,说不定两句话就将性格激烈的昭南人杠得当场暴走,双方大打出手,所以程宗扬早早就把他关在内宅里头,压根儿没敢让他知道。
虽然没有亲自出席,但整场谈判始终按照程宗扬预设的框架,在他的控制之下,艰难而又快速地向前推进。
这场马拉松式的谈判,让程宗扬充分见识了昭南人的古板、顽固、执拗,还有奔放而热烈的激情。从双方正式接触开始,就始终保持着快节奏高频率的密集沟通和交流。
谈判的地点从鸿胪寺改到程宅,又从程宅改到升平客栈,谈判的时间从上午延长到下午,又延长到夜间。昭南人对密约的内容锱铢必较,又不断提出新的要求。但在程宗扬看来,他们所关注的尽是些细枝末节,对于真正的利益核心:程氏商会发行的纸钞,没有任何警惕和防范。
在昭南人眼中,所谓的纸钞,其实是昭南用九十万金铢换取宋国价值一百万金铢,且必须按期偿还的欠条。这不能怪昭南人无知,昭南的商业在六朝中都是垫底的存在,要让他们迈过商品和商业的知识鸿沟,理解并认识到货币的威力,实在太过强人所难了。
谈判进行到夜间,程宗扬试图让祁远劝说昭南人休息一晚,养足明天精神再谈,结果刚一提出,就被昭南人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昭南的卿士囊瓦甚至态度激烈地声称,假若宋使再故意拖延时间,便让昭南六军来谈!
昭南人的态度让程宗扬禁不住怀疑,他们是不是已经出兵了?申服君这么着急,会不会是怕来不及阻止昭南的军事行动,导致签署的密约无法履行?
昭南人如此执着,程宗扬只好陪他们熬着。祁远等人在前方唇枪舌剑,每次昭南人又提出新的要求,双方僵持不下,都不得不传回内宅,由主公定夺。
直到天色将亮,谈判才勉强告一段落。祁远也是个嘴皮子利索的,但跟昭南人打了一整天的嘴炮,已经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这会儿一个接一个地打着呵欠,脸色熬得又青又黄,让程宗扬看着都心疼。
贾文和精神略好一些,但也好得有限。比较而言,他是对主公真实主旨了解最深的一个,也是花心思最多的一个。毕竟是在几乎零基础的情况下,斗然接触到现代金融经济的各种概念,贾文和能在短时间内理出脉络,已经是惮精竭虑,才智惊人了。
相比之下,精神最好的却是童贯。这小子熬足一整晚,非但不见半点困意,反而整个人神采奕奕,容光焕发。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太监,机缘巧合之下,一跃成为官方任命的副使,亲身参与到事关两国国运的机密谈判中,这资历可是独一份,份量之重,比起秦翰秦大貂珰临阵破敌的赫赫战功也不遑多让。
另外一个有份参与的是高智商,程宗扬给他挂了个会议秘书的名头,也塞到了谈判阵容里面,算是给这小兔崽子一个刷功劳的机会。高智商也不负众望,前半夜差不多都是在谈判桌上睡过去的,后半夜被尿憋醒,又被富安捏着鼻子灌了一壶浓茶,才打起精神,将商定的条款抄录了两份,供双方参考。
“密约的条款大致已经谈妥,唯独卡在一件事上。”祁远道:“昭南咬定了要张亢的人头,丝毫不让。”
“这个不行!”程宗扬一口否决,“张亢再怎么说也是宋国官员,要是为了求和把他丢给昭南人,还不如明刀明枪地打一场。”
童贯道:“小的在旁听着,这里头呢,也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昭南人要的是面子,只要求把张亢那厮交给他们处置,不一定真要他的性命。到时候坐几年牢,再悄悄把他接回来,昭南得面子,咱们得里子,张亢也保住脑袋,岂不是三全其美?”
童贯急于建功,可这么要紧的密约偏偏卡在张亢一人身上,心头急切,便显得沉不住气来,话里话外都主张把那个该死的杀人犯丢出去。只用牺牲他一个,不知能成全多少人的功劳,这笔账实在太划算了。
“昭南的面子有了,宋国的面子就丢了。”程宗扬道:“这是原则问题,不容商量。”
祁远道:“真不行的话,条款上再让一步?”
“不可。”贾文和道:“昭南人惯用蛮力,以势逼人,一旦退让,必定得寸进尺。”
“文和说得对,不能再让。”程宗扬道:“还有,无论如何,张亢都不能交给他们。这两条是底线!”
童贯道:“万一谈崩了怎么办?好不容易谈到这地步……”
高智商插口道:“密约的条款咱们不让,可以私下给申服君一些好处啊。”
祁远精神一振,“贿赂?”
程宗扬眼睛也亮了起来,“这思路不错啊!大伙儿都想想,怎么给申服君点好处,堵住他的嘴?”
商议好应对之策,天色已然微亮。祁远等人不待休息,便赶回升平客栈,与已经等得不耐烦的昭南人继续谈判。
程宗扬则叫住童贯,将一盏点心递给他,“一晚上都没吃东西吧?先吃点儿垫垫。”
童贯眼圈都红了,捧着碟子哽咽道:“侍郎如此体贴小的,小的……五内俱沸……呜呜……”
“好了好了,男儿有泪不轻弹。”
童贯缩了缩身子,“……小的只是个阉奴。”
“这有什么?秦翰秦大貂珰,陷锋破阵,战功赫赫,谁不说一声英雄?”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是很看好你的。”
童贯眼泪汪汪地抬起脸,眼中露出一丝错愕。
“先吃,吃完再说。”
“哎。”童贯三口两口吞下点心,吃得太急,不小心噎了一口。
程宗扬递了杯水给他,一边道:“你们连夜辛苦,这次谈判的功劳,总少不了你的一份。至于那个张亢,我跟他并没有什么交情,不瞒你说,如果有人要杀他,我绝对乐见其成。不过他即便该死,也不应该当作谈判的筹码去死,你明白吗?”
童贯听懂了,程侍郎是怕自己生出心结,才特意把自己留下来,专门解释一番。可自己不过一个草芥般的小人物,哪儿敢有什么心结?他如此降贵纡尊,连自己这么个小蚂蚁的心情都刻意照顾到。还有在临安时,自己要使钱,商会账上的钱款随用随支——程侍郎方才那句看好不是随便说说,而是真的看重自己。
童贯眼圈这会儿是真红了,他捧着茶盏,刚要开口,泪水却猛地涌了出来,连忙拿袖子去擦,又险些打翻茶盏。
忙乱间,程宗扬抽出一条丝帕,塞到他手里。
童贯泪水愈发汹涌,拿丝帕捂住眼睛,呜咽道:“侍郎这么看得起小的,小的……小的……呜呜……媛公主向侍郎问好。”
程宗扬怔了一下,“怎么突然提这个?”
童贯抹着眼泪道:“小的不是有意偷听,就是不小心听见一耳朵,太后娘娘有回跟媛公主说话,我听见娘娘说,有意让侍郎尚公主……”
娶赵媛?程宗扬忽然有种“村村都有丈母娘”的感觉。说实话,跟申服君当面谈判时,这种感觉就很强烈,也就是怕被申服君打死,才没敢表露出来。
童贯吸了吸鼻子,“太后娘娘把侍郎看得……比自家子侄都亲。”
程宗扬眉梢微微挑起,“哦?”
这小子话里有话啊,难道是看出什么了?蛇奴不是说她们平常都背着人,闭了宫门才胡搞的吗?何况童贯这厮也不是傻子,即便真看出来什么,他哪儿来的胆子当着自己的面说出来?虽然这小子也算自己的人,但宫闱之事都敢乱说,就不怕自己杀人灭口?
屋内的温度仿佛突然降了下来,变得寒意刺骨。
童贯扑嗵跪下,呯呯磕了几个响头,尖着嗓子道:“在奴才眼里,少主其实就跟主子一样!”
室内一片寂静,童贯不敢抬头,脑门紧紧贴着地面,冷汗一滴一滴溅落。
忽然脑后一沉,一只脚踏在他脑后,虽然没有用力,却重如泰山,仿佛轻轻一踩,就能将他的头颅踏得粉碎。
童贯心头怦怦直跳,冷汗顺着脖子流到下巴上。
程宗扬不禁生出一丝佩服。这小子真敢赌啊,自己略示好意,他便抓住这一线机会,不惜把自家性命当成筹码押上赌桌。一铺押错,就是尸骨无存的下场,居然只流了点儿冷汗?
程宗扬没有开口,反而拿起茶盏,慢悠悠饮着。
童贯伏在地上,冷汗已经湿透了内衣。
良久,程宗扬开口道:“我掏钱你办事,这交情本来不是挺好吗?不过是尚公主,一个驸马爷而已,也值得你舍命投效?”
“奴才不敢欺瞒主子,”童贯道:“当日传来主子大婚的消息,太后娘娘才说的这番话。说是尚公主,其实是让媛公主委身主子,讨主子的欢心。奴才听在耳中,这才知道主子在太后娘娘心里的分量格外不同,起了投效的心思。”
果然是个机灵鬼,娥奴口风稍有不谨,就被他揣摩出内里的隐秘。还有胆子把宝押在自己这一注上。
“谁告诉的她们,我要大婚?”
“那位琳夫人入宫面见太后娘娘,说主子要什么信物。她走之后,太后娘娘就叫来媛公主,私底下商议怎么讨好主子。”
“你在宫里混得挺好啊,都在太后娘娘身边伺候了?”
“都是托主子的福。一来奴才照主子的吩咐,从商会拿了钱铢,用来上下打点。二来太后娘娘因为主子提过奴才,对奴才高看了一眼。再则奴才年纪小,平常出入宫禁,宫里的贵人也不大在意。”
“你还知道什么?都说来听听。”
童贯咬了咬牙,“主子可知道韦太后?”
韦太后是宋主的生母,地位尊崇,但她不是个揽权的性子,宋主幼龄登基,是由刘娥这位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尤其是小公主失踪后,她便深居宫中,杜门不出。自己在临安时,也只跟刘娥厮混过,还没有跟她打过照面。
“听说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一病不起了?”
这么大的事,林清浦传讯时自然会提及。自己当时只觉得挺突然,但并没有多想。
“禀主子,”童贯压低声音道:“韦太后其实没死。”
程宗扬眼睛微微眯起,“仔细说!”
“太后娘娘跟媛公主说完话不久,大概九月底的时候,小的正在韦太后宫里当值,有人递了只匣子进来。主子也知道,韦太后平常不喜多事,连官家每日问安也多半免了,但接到匣子,韦太后立刻召见了那人。”
“什么人?”
“是个女的,戴着面纱兜帽,奴才没看清长相,就瞧见她头发是白的。不过白得发亮,看着不显老,倒是别致得紧。”
程宗扬坐直身体,“姊妹俩?”
“只有一个。”
银白长发,除了虞白樱、虞紫薇姊妹,还能是谁?九月底,当时自己正在洛都为岳鸟人的遗物奔忙。会不会是她们找到临安,发现自己不在,才转头去了咸阳,还拐走了徐大忽悠?
“然后呢?”
“她们说了些什么,奴才没听清,但刚说了几句,韦太后就哭了起来。后来惊动了太后娘娘,两边吵了几句,最后不欢而散。”
程宗扬眉头紧皱,来的这个也不知道是姊姊还是妹妹,行事怎么看都够莽撞的,居然进宫跟太后和太皇太后吵架。虞氏姊妹造谣说自己专门搞太后,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吧?
“那女子走后,韦太后就不进茶饭。太后娘娘和官家来劝过,韦太后都不言语。过了三四天,有天半夜,韦太后突然叫来贴身的宫女,说要沐浴更衣。刚梳洗完,人突然就不行了。太后娘娘和官家都来哭了一场,官家辍朝服孝,下诏大赦天下。”
不知何时,程宗扬已经松开脚。童贯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偷偷看了程宗扬一眼。
程宗扬拧眉出神,半晌才道:“你怎么知道她没死?”
“回主子,韦太后入殓时,脸上覆着锦帕,但奴才瞥见她的耳垂。奴才记得清楚,韦太后戴坠子的耳孔是一对,但上面只有一个,看位置,倒像是……像是韦太后那个贴身宫女。”
程宗扬沉默移时,冷冷道:“你看错了。”
童贯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是!奴才看错了,下葬的就是韦太后!”
“还有没有谁看错的?”
“给韦太后入殓的是太后娘娘的贴身太监,陈琳陈大貂珰。除了奴才眼花,不小心看错,旁人多半都没留意。”
程宗扬轻轻叩着扶手,良久道:“还有吗?”
“还有……高太尉整顿禁军,裁撤了一批武官的世职,惹来不少攻讦。”
宋国禁军看起来高大威猛,可一大半都是样子货,全靠着世袭的武职充数,临阵杀敌,还不如秦翰那支出身草根的选锋营。但既然是世袭,那些军官职位不高,关系却是盘根错节,保不准走了谁的门路,就能上达天听。即便以高俅的手段,想摆平这些关系也非易事。
“王禹玉不是被贬岭南了吗?什么时候又复位了?”
“他倒是想走,可没走成。”童贯道:“贬职的诏书刚下,贾太师和高太尉就先后上了札子,一个让王相爷主持方田均税法,一个让王相爷兼管枢密院,主理军备,好戴罪立功……”
程宗扬听得直发愣,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这是两个政治流氓啊。当初奸臣兄跟王蕙里应外合,把自家岳丈贬官岭南,主要是为了两人成亲,其中也未尝没有保全他的心思。结果贾师宪和高俅一人拽住王禹玉一只手,非要把他留在临安,还往他怀里塞了两颗炸弹。
方田均税法和整理禁军,一军一政,都是要命的差事,两人齐心合力把王禹玉顶到前头,让他扛雷……程宗扬忽然觉得,外面正在喝西北风的孤独郎还不算最惨的,顶雷届的扛把子在临安呢。
程宗扬转念一想,莫非王禹玉是私下出钱,买通东方曼倩当众痛骂他一番,好借机滚蛋?这不是没可能啊!若论治国的本事,宋国比汉唐差出去一条街,起码汉唐不会混到连仗都打不起。但论起花花肠子,宋国在六朝可是当仁不让的第一。汉国质朴,唐国气量宏大,晋国风流,秦国刚劲,昭南浪漫执拗,轮到宋国就剩勾心斗角了。治国水平一般吧,玩起心眼儿来,一个赛一个的精明。
程宗扬站起身,“此间事了,你就别回去,就留在长安吧。”
童贯脸当时就白了。难道这会儿才揭开骰盏,自己这一铺押错了?
“我本来想让你立一番功劳,好回去升迁。但你年纪小小的,回去恐怕跟他们学坏了。”程宗扬道:“我去求见卫公,给你讨个皇图天策府的名额,过完年你跟高衙内一道入府就学。”
程宗扬道:“宋国内臣有习兵的传统。秦翰、李宪都是以军功立身。如今再加你一个童贯,将来可不要给他们丢脸。”
童贯脸色缓了过来,听到后面的期许,更是感激涕零,当即叩首道:“主子的恩典,奴才没齿难忘!”
“好了,在外边可别这么称呼。”
这话说出来,童贯终于吃了定心丸,知道这一铺自己终究是押对了。这一刻起,他从拿钱办事的自己人,真正升格为主子的心腹。
“是。小的知道。”
程宗扬忽然道:“你是不是知道我心软,才有胆子赌这一把?”
童贯连连叩首,“小的再也不敢了!”
还真是……程宗扬在肚子里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是这小子够机灵,还是自己的破绽太明显。竟然被一个小太监给利用了。
“琳儿,送他出去。”
阮香琳进来道:“童副使,这边请。”
童贯身体当时就矮了半截,“小的不敢,姨娘先请。”
阮香琳领着他出门,一边笑道:“那天我跟娘娘戏耍,是你在外边吧?”
“回姨娘,小的什么都没看见。”
“怪不得相公说你机灵呢。”阮香琳一笑而罢,“我几个月没回临安,那边可好?”
“都好。贵镖局搭上云氏和程氏商会的线,生意愈发兴旺……”
交谈声渐渐远去,程宗扬靠在椅中,不由闭上眼睛,打了个呵欠。熬了一整晚,又得知临安大内那些不为人知的秘辛,但他这会儿也顾不过来,只想倒头睡上一觉,把这些烦心事都抛到脑后。
一条热腾腾的巾帕覆在脸上,接着环佩声响,阵阵香风袭来,内宅的姬妾们娉婷而至。
“大笨瓜,眼睛都熬红了。”小紫把热水绞过的巾帕敷在他脸上,手指轻轻揉着。
“不拼命能行吗?”程宗扬长叹一声,口气无比沉重地说道:“还得养活你们呢。”
“我可以少吃一点哦。”
“别!你给我使劲吃。瞧瞧人家杨妞儿,发育得多好?那胸怀!啧啧……伟大啊。”
“程头儿,你嫌我胸小哦。”
“乱说!你的叫完美,杨妞儿那叫夸张。她那对胸器……这么说吧,将来她要是生娃,自己喂一窝都有富裕。”
“蛇奴,程头儿说的都录下来了吧?”小紫笑道:“一会儿给杨姊姊看。”
“随便,”程宗扬一脸不在乎地说道:“你家杨姊姊是个深度抖M,听到我羞辱她,她指不定多兴奋呢。”
“真的吗?”
“假的!赶紧给我掐了!让她看见我们就死定了!”
正在给他梳头的赵飞燕禁不住笑了一声。
“你别笑,一会儿到车上先干你!”程宗扬道:“别以为我这边忙,你们就能偷懒了。”
赵飞燕笑道:“回夫君大人,昨晚掷骰子,却是妾身赢了,今日能躲一日的懒呢。”
“又拿我当赌注?不应该谁赢谁来伺候老爷我吗?整天乱换规矩。”
赵合德道:“还要赴宴啊?你一晚上都没睡呢。”
“少睡一觉又不会死。”程宗扬伸了个懒腰,挣扎着坐起身,“这次的宴会比睡觉可要紧多了。”
惊理掀帘进来,一边拂着头上的雪花,一边道:“车马都已经安排好了。泉奴方才传讯,外面这会儿有两伙人盯着,一伙是内侍省的人,另一伙身份不详,猜测是藩镇的爪牙。”
程宗扬讶道:“居然不是龙宸?”
若论对自己的敌意,龙宸绝对在藩镇之上,没道理藩镇的人都来了,龙宸的人反而没有露头。
“龙宸惯于隐匿踪迹,也许此时就藏在暗处。”
“那位独孤郎呢?”
惊理笑道:“一早就在外面等着了。只这会儿工夫,对面的教坊就来了三拨姑娘,邀独孤郎一同用餐。主子再不出门,她们就该打起来了呢。”
程宗扬感叹道:“长得帅果然能当饭吃啊。”
赵飞燕将他的头发挽好,然后用丝带扎了个圆髻,左右端详了一下,问道:“戴冠,还是幞头?”
汉国用冠,唐国惯于用乌纱帽,帽后垂着两只软翅,称为软脚幞头,宋国官方将软脚改为硬翅,官位越高,帽翅越长。程宗扬身兼两国使节,这次赴宴又是客人的身份,戴冠亦可,入乡随俗亦无不可。
程宗扬想了想,“用金冠吧。”
无论汉国的高冠,还是唐宋的乌纱帽,都显得太正式了。束发金冠是贵公子们常用之物,除了豪奢了些,并没有多少官方意味。
赵飞燕取来金冠给他戴上,用一根玉簪挽紧。
成光拿来铜镜,程宗扬一边照了照,一边道:“你们都要去吗?”
小紫笑道:“杨姊姊说了,你们男人在外面花天酒地,凭什么把我们关在家里不许出门?”
“她什么意思?都挑拨到我家里来了?我什么时候不许你们出门了?”
“总之杨姊姊专门下了帖子,邀我们到曲江玩——是全部哦。”小紫笑道:“程头儿,你一个人可要乖乖的,不要被妖精吃掉了。”
“好歹给我留一个啊,真是的。”
“让飞燕姊姊在车上陪你好了。”
赵飞燕笑道:“输的可不是我。”
“那就合德妹妹好了。”
“不要。”赵合德连忙道:“在车上会被人听到,太羞人了。”
蛇夫人笑道:“咬着帕子好了。”
“不行。被人看到我跟他坐一辆车,就知道我们在做那个……”
“那就琳儿吧。”看到阮香琳进来,小紫笑道:“我们程老爷刚升了官,琳儿去车上陪侍,好给老爷贺喜。”
阮香琳乖乖应下,“是。”
“雉奴呢?让她也来。”程宗扬道:“趁老爷我高兴,在车上挨个给你们点卯!”

第三章
瑶池霓裳
巳时刚过,十余名护卫簇拥着五辆大车浩浩荡荡往曲江方向驶去。南霁云一马当先,在前开路,吴三桂断后,独孤谓随行,敖润和韩玉则留在宅中,负责贾文和、祁远、袁天罡等人的安全。
任宏戴了一副须髯,臂上架着一只苍青色的鹘鹰,打扮成随从的模样,乘马跟在车旁。旁边的青面兽只穿了件熊皮坎肩,露出两条满是黑鬃的手臂,迈开大步踏过冰雪。
程宗扬只是嘴上说说,不至于急色到这点时间都不放过,当真在车上白昼渲淫。他搂着阮香琳坐在自己膝上,一边耳鬓厮摩,把玩着自家小妾香软的身子,一边望着车外的雪景。
一夜大雪,长安城仿佛换了模样,大街上雪深逾尺,道路两旁的苍松古柏都被大雪覆盖,往日的朱楼雕阁卸去铅华,一片银装素裹,宛若天上白玉京,红尘尽洗,车行其中,如入仙境。
各坊的卒徒在里正带领下,铲除积雪,扫净道路。路上的行人虽然依旧步履匆忙,但比平常少了几分急切,多了几分小心。不时有儿童从坊中奔跑出来,在雪地中追逐嬉闹,兴高采烈地打起了雪仗。
马车穿坊而过,十字街边的水井旁围满了打水的居民,他们扛着扁担,挑着木桶,彼此谈笑问好。人群中夹杂着几名头上顶着陶瓮的新罗婢,戴着面纱的波斯胡姬,还有些将铜壶扛在肩上的兽蛮仆和昆仑奴。
一名牛车碾着冰雪慢吞吞驶来,车前的老人头发花白,满面烟尘,单薄的衣袖下露出乌黑的手指。两名内侍纵马驶过,看到车上载的木炭,穿着白衣的宦官勒住坐骑,朝老人呼喝几句,旁边身着白衫的小太监掏出一串钱铢挂在牛角上,然后叫来卒徒,将大车推走。
老人拽着内侍的衣角苦苦哀求,却被一脚踢倒,伏在雪泥中大放悲声。
阮香琳媚眼半闭,偎依在相公怀中,身子软得仿佛没有骨头一样。吕雉红唇微微抿紧,一手按住腕中的金镯。
程宗扬有些恍惚地看着这一幕,等马车驶过才回过神来,他随手拽出一只钱袋,推开车窗丢给任宏,朝那卖炭老翁指了指。
任宏心下会意,双腿一夹,策马离开队伍,然后跃下马,扶起那名老人,拍了拍他身上的雪,一边低声安抚,一边将钱袋塞到他手里。
吕雉举起手腕,抿了抿鬓脚,忽然道:“先父过世那年,洛都雪深尺许,家中木炭用尽,瓮中只剩下最后一把豆子。我不得不劈碎家传的紫檀木几,与两个年幼的弟弟挤在厨下,一边生火取暖,一边等着豆羹煮熟……”
程宗扬懒洋洋道:“你那时候要是认识我就好了,嫖你一次,起码给你几个钱用用。”
吕雉脸一红,扭过头去。
“过来,给老爷暖暖手。”
吕雉咬了咬唇瓣,然后解开衣襟,将主人的手掌放到自己胸口,任由他握住自己胸前那对丰满和高耸。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居然是粉红的?真看不出来啊,娘娘年纪一大把了,还有颗少女心呢。”说着将那条霓龙细丝织成的乳罩扒到乳下,握住一只乳球。吕雉低头道:"是
别人挑了给我的。”
程宗扬捻住她的乳头,揉捏着说道:"难怪小了一号,都勒出印子了。自己脱下来!还
让老爷帮你啊?过来,用你奶子让老爷爽一下!”
阮香琳酸溜溜道:“太后娘娘的奶头这么嫩,怪不得还是处子呢。”“瞎说!"程宗扬
道:"这贱婢早就被我开苞了。不信你问她。”
“太后娘娘,是不是啊?"
吕雉一边用双乳夹住主人的肉棒,一边低声道:“是。”
阮香琳笑道:"老爷是怎么给你开的苞?”吕雉道:".天奴婢给老爷侍浴,老爷让奴婢
趴在凳子上,从后面给奴婢开了苞。”
“痛不痛?”
“痛....."”
“第一次服侍老爷,娘娘什么感觉啊?是羞耻,还是开心?”
吕雉抬起眼睛,镇静地看着她,“想来与姊姊当初一样。姊姊害羞,奴婢便也害羞,姊姊开心,奴婢便也开心。”
阮香琳噎了一口,过了会儿才气恼道:“你一个不入等的贱婢,也配跟我姊妹相称!”
吕雉淡淡道:“我倒是想叫你夫人,你当得起吗?”
阮香琳几乎气炸,“你——”
“揍她!”程宗扬道:“敢这么说话,就是欠打!别打脸啊。”
阮香琳朝吕雉啐道:“别以为你是处子就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被人当成傻子戏耍?”
吕雉道:“李夫人说的是。”
阮香琳张大嘴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随即恼羞成怒地扬起手掌。
程宗扬叫道:“打她屁股!把她内裤扒了!光着屁股打!”
吵闹间,车门忽然打开,一个人影钻进车内,毫不客气地往对面一坐,顺势翘起脚,拍了拍靴子上的雪。
阮香琳赶紧拉下半解的罗裙,吕雉一手捏住襟口,一边举手拂了拂发丝,侧身半掩住面孔。
程宗扬呆了半晌,望着对面的中行说道:“你不是在后面车上吗?”
“跟人拌嘴了。”中行说淡定地说道:“你们继续,不用照顾我的情绪。”
照顾你的情绪?老爷我正跟姬妾亲热呢,你一个大活人钻进来,跟无常鬼似的往那儿一戳,俩眼直勾勾盯着,一点儿都不带见外的——你怎么就没想过照顾我们的情绪呢?
“你这样不行啊。”中行说放下脚,语重心长地说道:“年轻力壮的,满屋子的姬妾,连一个怀上的都没有,传出去岂不成了笑话?要不我给你开个方子补补?真不行我给你看看,是不是你姿势不对。”
程宗扬都听傻了,你一个太监是打算指点我行房还是怎么着?这去哪儿说理呢?
“你以为我不懂?”中行说从鼻孔里嗤笑一声,“这事儿我见得多了!里头那点儿路数,我门儿清!”
中行说丝毫没有身为太监的自觉,一脸内行地指点道:“这俩不行啊。年纪大了,不好生养。你得有点儿责任感,不能光图自己快活,想日谁就日谁。有道是寡欲多子,那点儿钢你赚得容易吗?你得用到刀刃上。上好的肥田你不勤着伺弄,整天日弄这些盐碱地,那能打粮食吗?”
程宗扬越发觉得刘骜这人真的很大度,一点都不小心眼儿,换成自己,早就弄死他了。
“这话我可憋了有日子了,也就是今天没人才跟你说说。忠言逆耳利于行,我这都是金玉良言,你可别不当回事……”
“我谢谢你啊!”
程宗扬觉得这会儿车里想弄死丫的,绝不止自己一个。没人?你当她们两个是什么?夜壶还是肉便器?
“不用谢。我刚说的你都记住了?你们俩出去吧,别有事没事总往主子身边凑。尤其是你,姓吕的。”
中行说指着吕雉说道:“姓阮的身份低下也就算了,你好歹也是当过太后的人,矜持点啊,我一上来就看见你挺着奶子接……”
话没说完,程宗扬就扑过去捂住他的嘴,“哥!闭嘴吧!”
“唔唔……喔……哦……呜……”中行说奋力挣扎。
吕雉掩袖遮面,连耳根都红透了,接着她猛地一把拉开车门,跳下车,厉声道:“有刺客!”
车队一阵骚动,片刻后,中行说被人塞住嘴巴,七手八脚地抬走,车内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程宗扬与雪雪面对面坐着,大眼瞪小眼。
鬼知道刚才一阵混乱,怎么把这小贱狗给剩下了。程宗扬心潮澎湃,波涛般此起彼伏,久久不能平息,最后千言万语汇成一个字,“干!”
◇    ◇    ◇
曲江苑,紫云楼。
打着程氏旗号的车队赶到时,楼前已经车水马龙。
唐国滥封名爵的情形与宋国不相上下,李辅国、童贯这两位封王的太监就很能说明问题。连高霞寓这样抱上宦官大腿的庸人都能获封郡王,皇室宗亲更不用提了,何况老李家又特能生,一众龙子凤孙挨个封王。什么抚王、光王、绛王、江王、安王、陈王……数都数不过来。
程宗扬也算见识了杨玉环的面子,她一句话,长安的宗室诸王,只要是能动的,全都来了,场面比王显召集的豪门盛宴更宏大十倍——单是内侍们架的鹰就有上百只,随行的猎犬、骏马不计其数,紫云楼前冠盖云集,贵气逼人。
抚王李纮伤势未愈,这回也“挣扎”着前来赴宴。上回见过的光王李怡混在人群里,毫不起眼,远不如他的侄儿江王李炎更受人瞩目。绛王李悟与光王李怡同为兄弟,也是李炎等人的叔父,但比笨手笨脚的李怡利落得多,这会儿正和几位宗王在雪地上纵马击球,随行的内侍欢声四起。其中一位少年金冠玉带,挥舞着球杆纵马賓士,身手矫健,引来阵阵喝彩。
“这位就是陈王李成美。”任宏道:“先皇敬宗幼子,今上的侄儿。唐皇膝下无子,有意立其为皇太子。”
程宗扬想起当初在街头目睹杨玉环揍人,其中一个挨打的倒霉鬼就自称是陈王门下,结果被杨玉环一通暴揍,一点面子都没给。
不过程宗扬印象最深的还是这位皇太子够种马,才十五岁就足足生了十九个儿子,简直是播种机转世……
这事不能多想,一想就想起中行说那厮的嘴脸。程宗扬赶紧把这念头丢到一旁,问道:“哪个是安王?”
任宏看了一圈,指着楼上道:“那个胖子就是。”
安王李溶身材肥壮,年纪却不比陈王大多少。他是李昂、李炎等人的幼弟,李炎才二十出头,他也大不到哪儿去,刚刚及冠而已,这会儿正在栏杆边跟人说话。
任宏道:“唐皇甚重手足之情,对江王、安王这两位兄弟极为照顾。甚至有传言称,今上原本有意立安王为皇太弟。”
程宗扬手下都是外来人,对长安风土人物所知不多,特意找来任宏随行。任宏在长安经营多年,属于本地的地头蛇,有他在旁提点,总算不是两眼一摸黑,指着冯京当马凉。
这次赴会,程宗扬并不想引得路人尽知。他让杨玉环出面宴请诸王,自己作为宾客,适逢其会,找个机会与安王和陈王谈谈,看窥基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这也是贾文和定下的方略,与仇士良等人打交道,动静越大越好,能引得窥基起疑,诱使十方丛林与宦官生出嫌隙那就最好不过。与二王的会面则要尽量低调,在不惊动佛门势力的情形下,悄悄化解二王的威胁。
至于藩镇、道门、龙宸和周飞,也各有各的应对方式。贾文和亲自操刀,有如庖丁解牛,在窥基纠集的庞大势力之间游走周旋,游刃有余,或拉或打,逐一分割肢解。安王与陈王两位,在方略中属于无论如何也要拉拢的,否则就是与唐国为敌,有败无胜。
紫云楼两侧各有长梯,这会儿其中一侧用紫色的缦幛隔开,专供女眷出入,直接通向三楼的宴会厅。今日杨玉环设的私席只招待程宅女眷,不虞与其他宾客混杂。
一众随从都被留在楼下,程宗扬旁观片刻,认清几位宗王的长相,这才举步登楼。
刚踏上二楼,便听到杨玉环的怒斥,夹杂着“呯呯”的拍案声,令人一阵心惊肉跳。
“出家!出家!出个鸟家!”
身着盛装的杨玉环头盘高髻,额间贴着花黄,髻上的金步摇颤微微抖动着,晃得人眼晕。她一脚踩在椅上,翠如碧波的罗袖挽起半截,露出一截雪藕般的手臂,白得发光,此时正拍案骂道:“安康那个死丫头!是不是鬼迷了心窍!好端端的要出家为尼——你这个哥哥怎么当的!”
她粉面含嗔,犹如一朵绝色倾城的牡丹,艳光怒放,即使发怒咆哮,也别有一番夺目的美态。
周围一圈宗室亲王,在她的气焰下全都矮了半截,一个个陪着笑脸,眼睛盯着她的玉指,生怕她怒气上来,一个耳光抽到自己脸上——这就算白挨了。
身材肥壮的李溶在她面前跟个犯错的孩子一样,搓着手道:“姑姑莫怒。安康跟妙胜尼寺多有来往,兴许是受几位师太鼓动,才起了出家的心思。姑姑也知道,父皇在世时,曾给安康指过人家。但韦家那小子实在不争气,整日就知道斗鸡走马……”
“少来蒙我!”杨玉环喝斥道:“若论斗鸡走马,你们哪个干得少了!她会看不上这个?妙胜寺那几个死尼姑,竟然敢蛊惑安康出家!还想不想在长安城混了?信不信我拆了她的破庙!安康那个死丫头!要出家也行,当女冠去!咸宜、金仙、玉真诸观让她随便挑!你去把安康叫来!我当面跟她说!敢当尼姑,立马打死!”
旁边几位宗王都干笑着劝太真公主息怒。唐国佛门势力虽然庞大,但李唐皇室追溯家世,以道门之祖李耳为祖先,公主出家都是入的道门。杨玉环本人更是以替先太后祈福的名义,被授为女冠,道号太真。安康公主突然要出家为尼,难怪杨玉环会暴怒。
杨玉环越说越恼,恨不得立马带人去拆了妙胜尼寺,再把安康那个不听话的丫头痛打一顿。
她在那边大发雷霆,程宗扬凑过去也是尴尬,只能与任宏凭栏远眺,装作闲聊,等太真公主发完火。
忽然人影微动,一名道士上前稽首,“贫道见过程侯。”
程宗扬笑道:“原来是赵炼师,不知有何见教?”
赵归真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赵归真所在的长青宗是道家六大宗门之一,但跟自己并没有打过什么交道,他突然来找自己,有什么要说的?
程宗扬一边转着念头,一边笑道:“赵炼师客气了。请。”
赵归真领着他上了楼顶,来到精阁旁一间静室,先打出一道禁音符,然后施礼道:“贫道冒昧了,唐突之处还请程侯勿怪。”
程宗扬拍着胸口道:“赵炼师有话尽管直说。我与道门渊源极深,说是一家人也不为过。在什么需要我效力的,直管开口!出人出力出钱出面,都好说!”
赵归真含笑道:“贫道得知程侯身份之后,专门向夙教御飞符求教……”
程宗扬怔了一下,“夙未央?”
赵归真点头道:“夙教御专门提到程侯与王真人昔日交往,言辞之中,对程侯极为推许。”
这个名字程宗扬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了,自从大草原分别之后,他就再没有见过这位太乙真宗六大教御之一的夙未央,对他的印象都已经模糊了,只记得夙未央沉默寡言,为人朴拙。当初太乙真宗的蔺采泉、商乐轩、卓云君等人万里迢迢赶赴王哲军中,说是拜见掌教真人,其实都盯着王哲的掌教之位。唯独夙未央,花费多年炼制丹药,专门给月霜送去,助她克制寒毒。
王哲殒身的消息传来,太乙真宗几位教御为争夺掌教之位大打出手,还是夙未央,对掌教之位弃若敝屣,独自远赴大草原,收殓掌教真人的遗骸。
说起来,自己好像都没跟他说过话,没想到他竟然会对自己极为看重……
程宗扬不禁好奇,“夙教御怎么说的?”
“夙教御说,太乙真宗门人十万众,掌教殒落时,唯有程侯一人在其左右,十万门人,宁不愧杀。”
“夙教御太过奖了,”程宗扬解释道:“我只是正好在场。”
赵归真微笑道:“还有秋教御。”
程宗扬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秋少君?”
“秋道长已于年前在龙阙山授箓,由蔺道长提名,被众推为教御。”赵归真道:“秋教御对程侯同样推崇备至。甚至还说……”
“说什么?”
赵归真大有深意地看着他,“说程侯才是最有资格出任掌教之人。”
秋小子这个大嘴巴……程宗扬也是无奈,秋少君不见得有恶意,但这话说出来,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啊。
赵归真道:“还有阳钧宗的沈道长。”
“沈黄经?”
赵归真道:“沈道长被困太泉,幸而有程侯的商会接济,不至饥馁,在书信中盛赞程侯有济民之德。”
沈黄经是一位宽厚长者,在道门颇有德望,程宗扬虽然跟他接触不多,但对他印象很好,可惜沈黄经运气倒霉透顶,在太泉中了诅咒,被困在苍澜,无法脱身。苍澜的土地难以耕种,粮食只能外运,本地居民都吃不饱,外姓人过得更是苦不堪言。
小狐狸看中了太泉古阵的钢轨,一直在设法搬运。苍澜被雾障笼罩,入内者往往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身中诅咒,出入时风险极大。如今搭上莫如霖的线,他们在内出力配合,总算有了可行的法子,一来二去,形成了一条不定期的商路,连带着苍澜居民的日子也比以前好过了许多。
赵归真没有提到本门的玉魄子。他进入太泉之后便音讯皆无,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但没有确切的死讯,总还存了一份指望。
“程侯方才提及,与我道门渊源极深,称为一家人也不为过。”赵归真欣然道:“信哉斯言!”
“都是各位道长抬爱。”程宗扬道:“赵炼师这么信得过我,那我也就直说了,那个……我与武穆王关系也挺深。”
“哦?”
“听说他仇家不少。”
贾文和专门分析过,自己与十方丛林敌对,道门就是天然的盟友,但其中的分寸拿捏极为要紧。自己与武穆王的关系瞒不过人,必须要合适的时候挑明,示之以诚。
赵归真神情自若,“太真公主与岳某人同样渊源颇深,但并不妨碍太真公主执唐国道门之牛耳。”
程宗扬好奇道:“她幹什么了?地位这么高?”
“程侯也知道,佛门有十方丛林一统诸宗,我道门则是太乙、长青、乾贞、阳钧、瑶池、神霄六宗并立,互不相让。不瞒程侯,我道门与佛门争锋多年,却每每受挫。诸宗有识之士,无不扼腕叹息。”
道门六宗,如今华妙宗算是除名了,取而代之的是神霄宗。
“太真公主一来身份特殊;二来行事公正,从不偏向一宗;三来仙姿玉质,道法天授。诸宗联手传道多年,倒是借了太真公主的光,有了一个商议协作的所在。再则唐国这些年帝位更替不绝,难免动荡,多赖太真公主之力,方得保全。道门诸宗嘴上虽然不说,但都对太真公主越发倚重。”
杨妞儿这是……混成道门的话事人了?想到杨玉环刚才发飙的样子,程宗扬觉得道门抱紧她的大腿还是很英明的。要不是有杨玉环这样身份高、地位高、又能打、又敢挑事,上得了朝堂,耍得了流氓,还没什么人敢惹的霸王人物,内耗严重的道门说不定早被佛门挤出长安了。
“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赵炼师说得透彻,程某受教了。”
赵归真揖手施了一礼,“程侯太过谦了。在下今日冒昧求见,是想请程侯见一个人。”
程宗扬心头微动,“哦?”
“瑶池宗的奉玦仙子,白霓裳。”赵归真道:“程侯若是有意,在下这便请白仙子出来。程侯若是不愿见面,就当在下没提。”
程宗扬摊开手笑道:“赵炼师,我跟瑶池宗没有什么交情,与白仙子更是素不相识,见面能有什么好谈的?”
赵归真没想到他连缘由都不问,便一口回绝,不禁大感为难。
忽然程宗扬话锋一转,“要不……看在你的面子上?”
赵归真一怔,随即笑道:“就请程侯看在贫道的面子上,见白仙子一面!”
把人情讨到手,程宗扬不再摆什么架子,当即表示这会儿正好有时间,大家交个朋友。
赵归真施礼告退,离开静室。
片刻后,一个头戴玉叶花冠,白衣胜雪的女子轻烟般踏入室内。
瑶池宗三位仙子,奉玦、奉琮、奉琼,分别掌管宗门典仪上供奉的玦、琮、琼三件法器。奉玦仙子白霓裳位居首席,不出意外的话,她也是瑶池宗未来的宗主。
白霓裳年纪比朱殷略长,杏眼丹唇,肤若凝脂,白衣仿佛缭绕着丝丝缕缕的仙气,望之如神仙中人,不愧仙子之名。不过比起朱殷的鲜妍明艳,白霓裳气质更加沉静内敛,虽然丰姿秾艳,但举止温文优雅,柔和平易。
白霓裳稽首施礼,“霓裳见过程侯。”
程宗扬起身拱手,“白仙子。”
两人屈膝对坐,白霓裳开口道:“今日冒昧求见,霓裳有一事相询,还请程侯不吝赐告。”
“仙子请讲。”
“敢问程侯,可知道敝师妹朱殷的下落?”
程宗扬愕然道:“朱仙子出事了吗?不知道啊。”
白霓裳望着他,美目微微一瞬,“不敢相瞒,霓裳听到传言,说敝师妹在太泉得罪了程侯……”
白霓裳没有再说下去,但话中意味分明。
“黑魔海说的吧?”程宗扬愤然说道:“那帮人道德品质极坏!有一个算一个,全是缺德冒烟的家伙!我跟她们认识这么久,就没听见她们说过一句实话!惯会捕风捉影,造谣生事!白仙子,你可千万不能相信她们啊!”
程宗扬郑重其事地告诫道:“那是要吃大亏的!”
白霓裳一时无语,半晌才道:“程侯与传言中颇不相类。”
“你看!我就说她们没实话吧!”程宗扬一脸不出本侯所料的表情,“她们怎么说的?”
白霓裳道:“她们说,程侯是个谦谦君子,为人温恭有礼,德才兼备,见识过人,是个让人能信任的品德高尚之士。”
“咳咳!咳咳咳……”程宗扬剧烈地咳嗽起来。
剑玉姬这贱人,你栽赃就好好栽赃,没事儿你瞎吹什么牛逼?我要是说你说的对,还怎么揭穿你们这帮反派的丑恶嘴脸?要是说你说的不对吧,怎么又感觉怪怪的?
“她们说的……欸,仙子此行就是为这件事吗?”
白霓裳望着他的眼睛道:“还有君长老。”
程宗扬讶道:“君长老也出事了?”
白霓裳摇了摇头,无奈地轻叹一声,认真道:“君长老与朱师妹是我瑶池宗要紧人物,霓裳此行是想与程侯开诚布公,分说明白。若程侯知道下落,还请如实相告。”
程宗扬微笑道:“如果我不说,仙子是不是就要与窥基大师合作,联手取我的小命呢?”
白霓裳道:“我瑶池宗以清净修行为本,向来洁身是好,超脱俗世之外,从不愿牵涉太多恩怨纠葛。”
“这么说,仙子不会与窥基大师合作了?”
白霓裳静静望着他,“事关同门生死,敝宗不会假手于人,也绝不会置身事外。必当有恩报恩,有怨报怨。”
程宗扬忽然道:“听说你们瑶池宗奉玦、奉琮、奉琼三支向来不合?敢问白仙子,是不是确有此事?”
白霓裳坦然道:“确有龃龉,但已然事过多年。昔日我瑶池宗奉琮、奉琼两位长老被殇振羽毒杀,两支弟子彼此指责,奉琼一支的大长老甚至与外人勾结,欲对本门不利。事败之后,大长老自尽谢罪,霓裳的师尊也引咎辞去宗主之位,由奉琮的蓝仙师接任,如今风波早已平息。”
“有个墨枫林,是哪一支的?”
“墨枫林出自奉琼一支,但已经脱离本门,与我瑶池宗再无瓜葛。”
“这样啊。”程宗扬点了点头,“白仙子不妨去问问墨枫林。”
白霓裳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起身竖掌施礼,“多谢程侯。霓裳告辞。”

第四章
俊采星驰
白霓裳刚走,一条人影便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杨玉环提着长剑,先满屋翻了一圈,然后用剑脊拍着几案叫道:“人呢!”
程宗扬一头雾水,“什么人?”
“白霓裳!”杨玉环厉喝道:“光天化日之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老实说!你们两个做什么呢!”
“做爱了!怎么着!”
杨玉环撇了撇嘴,丢下长剑道:“真能吹!”
“你都知道不可能,还提着剑杀上门来?摆造型给谁看呢?”
“当然是给外边人看的。”杨玉环道:“我的男人,谁都不许抢!”
“……你还真把我当个宝啊,我是不是要受宠若惊一下?”
“感谢我吧,要不是有我罩着,你早就被那女人给吃了。”
“得了吧,白仙子可比你斯文多了。被谁吃还不一定呢。”
杨玉环嗤笑道:“哎哟,程侯爷,你这年纪轻轻的,怎么眼神都不好使了?是不是纵欲过度,伤了元神?”
程宗扬无奈道:“好好说话吧。”
杨玉环收起嘻笑,正容道:“瑶池宗乱得很,你可别轻信她们。”
“乱?”
杨玉环嗔道:“你想到哪儿去了!是不是想到乱搞上了?满脑子卑鄙龌龊的下流念头!听到乱字就想到乱搞、乱交、乱伦、乱来、淫乱——你这人怎么这么流氓呢?!”
“……你好歹是个公主,给大唐留点儿体面吧!”
“瑶池宗当年与殇振羽交恶,死了好几个长老,宗门内吵得一锅粥。”
杨玉环跟没事人一样说道:“如今的宗主蓝晗影是勉强推举出来的,真实修为恐怕连五级巅峰都没有,根本镇不住场面。为了稳住位子,奉琮和奉琼两支都拼命拉拢外人,充任客卿长老。奉玦还稍好一些,可白霓裳的师尊刚刚过世,她这一支实力大损,不得已才攀上鱼朝恩和王守澄,引为奥援。”
“你那个小鱼鱼,算是哪一方的人?”
“她?勉强要说的话,算是鱼朝恩的人吧。鱼朝恩对她还是满照顾的。”
“听你这口气,你跟鱼朝恩关系不错?”
“还行。我那个倒霉的大侄子被内侍刺杀,那些内侍矫诏,让绛王监国。诏书刚发出来,就被王守澄和鱼朝恩带人给灭了。绛王那倒霉孩子,在家里好端端的遛鸟呢,就成了为逆的首恶,要被拉出去砍头。我去大闹一场,才保住他,说来也承了鱼朝恩他们的情。”
程宗扬似乎明白了杨玉环为什么能混这么开了。唐国帝位更迭,杀起宗室从不手软。李悟牵扯到谋逆案中,能死他一个,逃过全家被诛都是开恩。不过说实话,谁不知道他是被冤枉的?杨玉环出面力保,绛王留得性命,新登基的李昂也免了杀叔的恶名,算是双赢。
如果没有杨玉环,唐国宗室的彼此屠杀免不了再添一笔血债。但话说回来,假如杨玉环不是外姓公主,没有登基成为女帝的可能,别人第一个防的,恐怕就是她。
这样看,杨玉环的身份和行事就很微妙了。众所周知,太真公主作风泼辣,行事蛮横,而且护短成性,从不讲理,她刚才说的大侄子,敬宗被刺身亡,李昂躲到她家里避难,李悟也因为她逃过一劫——这样一个位于权力中心的人物,却热衷于街头斗殴,在长安城臭名远扬——哪个皇帝会对她不放心?
她跟老母鸡一样护着十六王宅里的小鸡崽子们,小时候替他们出头打架,长大了替他们出头平事,那帮宗室们可太需要这位姑奶奶了。虽然这位姑奶奶平时不大靠谱,但关键时候能顶事!
杨玉环道:“李溶和成美那边,要不要我跟你说?”
“不用。你出面,他们肯定有多远跑多远,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程宗扬道:“我先探探他们的口风。”
“还探什么口风?拎过来揍一顿全招了。”
“揍他们干嘛?你不是想对付窥基吗?听我的没错。”
杨玉环感动不已,右手握拳,重重擂到掌心,“妈的!我都等二十多年了,终于有人替老娘出头了!”
程宗扬有种捂脸的冲动,“不说粗话行吗?”
“我这不是激动吗?这么跟你说吧,只要你替我出头,弄死窥基那秃驴,本公主第一次就是你的了!”杨玉环双手叉腰,挺起傲人的双峰,然后朝他抛了个媚眼,“十大名器之首的玲珑玉环——保证让你干到爽!”
面对着那对呼之欲出的豪乳,程宗扬鼻血险些飙出来,“十大名器之首……你给排的?”
“不信让你验验货!”
“你要这么说,我可就……”
“想得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杨玉环道:“你把窥基的人头拿过来,我立马脱裤子!现场验货、当场开苞,外带奉送快乐内射。包处包爽哦。”
程宗扬无语半晌,良久才道:“大唐的女流氓这么豪放的吗?”
“我是处女我骄傲!”杨玉环白了他一眼,“哪儿像某些人,收了一屋的二手货还乐呢。”
程宗扬这会儿才想起来,“你不是请客的吗?把客人扔一边,自己跑到这儿跟我乱扯?”
“放心吧,那边有潘仙子和小鱼鱼替我招呼,不会冷落她们。”
你还真会选人……
潘姊儿也真能沉得住气,一走就没了回音,难道不怕我一会儿蹲门口发她的裸照?还有义姁,这么多天都没搞定潘姊儿,太废物了。
“人到齐了,走吧。”杨玉环边走边道:“一会儿你可得帮我把面子给撑起来,把他们都给镇了。”
“怎么镇?比武?”
“那帮宗室整天闲着,精力没处发泄,光剩攀比了。不管比什么,输了就没脸,赢了大伙都服气。你要想立威,就得每一样都盖过他们一头,比身份,比身家,比酒量,斗鸡走马,诗赋骑射,就是比床上功夫,你也不能输!”
大唐驸马要求这么高的?难怪你嫁不出去!
此时二楼的大殿内已经座无虚席,今日是家宴,大家都随便得很,众人飞觞传酒,欢饮不绝。伴随着悠扬的乐曲声,几名舞伎在席间翩翩起舞,舞姿柔美动人。
江王李炎、安王李溶、陈王李成美三人席位挨在一处,邻席是光王李怡和绛王李悟。
杨玉环一手执着团扇,笑吟吟道:“这位舞阳程侯,你们都见过吧?”
李炎笑道:“见过见过!姑姑请坐。”
“免了。你们替我招待好程侯,我去揍安康那臭丫头,揍完就过来。谁敢逃席,我也不跟你们多废话,自己到曲江池凿个窟窿,游一圈再上来。”
绛王李悟振臂道:“阿姊说得对!十三郎,来一觥!”
光王李怡推让道:“六哥,小弟酒量不济……”
江王李炎道:“十三叔,姑姑刚说了不许逃席,你就不喝?来,我帮你!”
李炎说着,一手拿起酒觥,一手捏着李怡的鼻子,给他灌酒。
杨玉环抄起团扇朝李炎手上狠狠打了一记,喝斥道:“没大没小的!懂不懂规矩!”
“我错了,我错了!这杯先敬程侯。”李炎双手捧杯,送到程宗扬面前,笑道:“程侯远来是客,请满饮此杯!”
程宗扬笑道:“多谢江王。”说着举觥一饮而尽。
众人轰然叫好,李炎又给李怡斟了一杯,自己举着酒觥道:“十三叔,侄儿陪你喝一杯行吧?”说着当先饮尽。
李怡只好硬起头皮,捧着酒觥饮了。
杨玉环狠狠瞪了李炎一眼,对李怡道:“上面的静室给你留着,酒沉了就上去睡。”
李怡酒量确实不济,一杯下去脸就红了,呼着酒气道:“是。多谢阿姊。”
“你们几个,招呼好程侯。”
众人纷纷道:“阿姊放心!”
“姑姑放心!”
“姑奶奶放心!”
杨玉环离开,程宗扬入席坐在李炎与李溶之间,按着酒宴上的规矩,先满饮三觥,方才笑道:“满堂龙子龙孙,大唐好生兴旺。”
李炎笑道:“哪里比得上程侯的真龙血脉,引得金龙降世。”
李成美年纪最小,闻言不禁好奇,“五叔,什么金龙降世?”
“你没听说吗?汉国天子登基,程侯身为辅政,登基大典上引来护国金龙现身,当庭显圣……”
李炎将当日金龙降世的异相讲了一遍,各种添油加醋,天花乱坠。连程宗扬这个当事人听着都觉得好神奇!
李炎道:“郑注上回还称赞程侯,说程侯以大局为重,明大义,知进退。不然以程侯的身份……”
程宗扬打断他,“江王殿下,来!同饮一杯!”
李炎打了个哈哈,与他举杯共饮。
在座的都是龙子龙孙,但见过真龙的一个都没有。更何况这位能引动金龙的程侯居然连天子之位都让了出来,让唐国这些为了皇位杀得人头滚滚的宗室愈发佩服,看向他的目光不禁多了亲近之意。
程宗扬也是无奈,自己二十岁之前的经历一片空白,连个人证都没有,当初出道还鬼迷心窍,自称盘江程氏,结果自己挖了个坑,把自己给埋了。谁不知道盘江是殇振羽的地盘?就这么着,莫名其妙成了朱老头的私生子,而且越传越邪乎,还解释不清。
光王李怡见他有些尴尬,主动开口道:“听闻程侯身家丰厚,名下还有商会产业?”
程宗扬笑道:“一点小生意。”
李怡道:“无商不富,经商也是富国利民之举……”
“十三郎!该你了!”李悟递来一只大觥,“喝!”
李怡推让道:“六哥,我……”
“十三叔,你要不喝,岂不是让程侯小看我唐室子弟?”李炎攀着他的肩膀道:“怕什么?喝醉了还有静室呢!”
“喝!喝!”李溶、李成美在旁起哄,纠缠半晌,李怡只好咧着嘴喝了。
程宗扬一边旁观,一边留意打量安王李溶和陈王李成美,这两位亲王见到自己,神情间毫无异样,既不心虚也不故作姿态,丝毫看不出有什么要对付自己的迹象。如果不是他们两个演技超群,连自己坐在对面都能瞒过,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他们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被窥基当成了幌子!
程宗扬随意地盘膝而坐,笑道:“安王平时有何消遣?”
“消遣?”李溶道:“斗鸡吧。”
后面的语音词一加,程宗扬当时就听岔了,硬是没接上话来。
“深秋帘幕千家雨,落日楼台一笛风。”江王李炎笑道:“八郎擅吹笛。”
说着他拍了拍李溶肥胖的肚子,“气足!”
李溶对自家哥哥的戏谑不以为意,笑道:“我也就是瞎吹,比不上六叔的箜篌,妙技通神。”
身为六叔的绛王李悟道:“小五的羯鼓打得那才叫个漂亮。哎!有日子没听了,小五,打一段呗。”
“六叔有命,小侄岂敢不从?”李炎爽利地应一声,对殿外坐着的乐工道:“取羯鼓来!”
乐工捧着羯鼓上殿,一路向诸位宗王频频施礼。
李炎不耐烦地说道:“你这是要走到明年还是怎么着?扔过来!”
乐工一边告罪,一边憋足了劲儿把羯鼓扔过来。李炎一把接住,抬手拍了一记。
“咚”的一声鼓响,八方俱震,厅中响起一片喝彩声。
李炎挽起袖子,把羯鼓放在膝间,双手“咚咚咚”,敲出连串鼓声。
羯鼓号称八音之领袖,鼓声激昂,铿锵有力。李炎是此道高手,鼓点干净利落,节奏分明,打的却是一曲《秦王破阵乐》。
这是李唐家传之乐,鼓声一响,四座应合。李成美一个筋斗翻到厅中,左手平抬,有如执盾,右手虚握,如执长槊,放歌起舞,破阵前行,英姿尽现。
“好!”李悟、李溶等人纷纷鼓掌。
李炎手中的羯鼓愈发来劲,双掌翻飞,鼓声越来越密集。李成美踏着鼓点,越舞越快,最后一声震响,李成美右臂高举,如破阵斩将,凯旋而还。
“马踏阏氏血,旗枭可汗头!”抚王李纮中气十足地喝道:“成美这孩子!舞得好啊!”
李成美大笑抱拳,向这位祖爷爷施了一礼,对旁边的乐官道:“该谁了?”
乐官笑道:“本来是该跳甘泉舞的,趁着诸位王爷高兴,换成李十二娘的剑舞。”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绛王李悟叫道:“剑来!我与李十二娘对舞!”
一名佳人持着双剑而上,一柄奉予李悟。李悟拔剑一挥,满室寒光,居然用的真剑。
程宗扬这回算是开了眼,大唐皇室不仅特别能生,还特别能玩,一个个才艺超群,张口能诗,举手能舞,马球斗鸡,笛箫鼓乐,无不精通。
李悟与李十二娘拔剑在手,一边对舞,一边高歌,“耀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堂上剑气纵横,剑光如云卷雪飞。一曲舞罢,李十二娘忽然皓腕一翻,长剑宛如一道电光往李悟颈中飞去。李悟折腰一个前空翻,左手负到背后,只听锵鎯一声,长剑正落入背后的剑鞘中,不差毫厘。
满座欢声如雷。李炎持鼓叫道:“程侯!且来同乐!”
程宗扬笑道:“不急。让我先见识见识大唐人物的风流俊才。”
抚王李纮道:“程侯见多识广,可不能让贵客笑话了!换换!换软舞!”
乐官赶紧叫来歌伎,一面吩咐乐工转轴调音。
程宗扬神情自若,心里却不禁嘀咕,大唐诸王雅好音律,能歌善舞,杨妞儿刚才放出话来,让自己样样压过他们一头。问题是乐器这东西,自己不是谦虚,无论琴笛箫鼓,自己样样不通——全瞎。也就是凑合着唱两嗓子的水平,可是这场合,自己上去唱什么?总不能给他们来段rap吧?
笛声响起,宛如空谷鸟鸣,悠远清扬,却是安王李溶亲自横笛吹奏。吹到婉转处,笛声渐隐渐消,紧接着一串清音响起,犹如珠落玉溅,只见乐伎席上,一名女子怀抱琵琶,素手轻抹,用了一个轮指,冰玉般的丝弦在指下流淌出如水的音符,却是当日见过的柳善才。
琵琶声仿佛一泓清泉,洗去心头的忧虑,程宗扬不由坐直了身体,心神被眼前的舞乐吸引。
琵琶声中,一名盘着云髻,披着轻纱的舞伎款款上前,双袖一扬,纤腰柳枝般往后弯去。那双长长的水袖仿佛轻鸿般在殿顶盘旋飞舞,极尽妍态。
安王李溶放下玉笛,笑道:“长鬓如云衣似雾,锦茵罗荐承轻步。舞学惊鸿水榭春,歌传上客兰堂暮。程侯,阿蛮这惊鸿舞可还看得过去?”
程宗扬鼓掌道:“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漂亮!”
李成美回到席间,好奇地说道:“我刚听见程侯也要来一曲?”
程宗扬还没开口,李炎便笑道:“这还用问?等着让你开眼吧!”
程宗扬面不改色,“难得诸位如此尽兴,我一会儿也凑个热闹。”
李成美喜道:“那敢情好!我就喜欢热闹!”
一曲惊鸿舞跳罢,一名少女上前,碧衣红袖,眼睛圆圆的,灵巧之极,却是自家在宣平坊的邻居,教坊司的舞伎小环。
秦王破阵舞与剑舞刚劲有力,惊鸿舞则是轻柔靡丽,风姿动人的软舞。这会儿小环跳的是绿腰舞,纤腰如玉,盈盈一握,舞姿柔美飘逸,有如回风萦雪,令人心畅神怡。
李成美拿起象牙箸,合着曲乐,击节唱道:“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华筵九秋暮,飞袂拂云雨……”
程宗扬后悔没把奸臣兄带在身边,按道理说,这帮宗室应该都是些只会声色犬马的酒囊饭袋,没想到一个个出口成章,舌灿珠玉,这么一圈看下来,反而自己是最废物的那个。
那位被内定为皇太子的陈王李成美,英姿勃发,纵情声色,言谈无忌,不脱少年玩性。这种人让他玩阴谋,还不如给他一把刀,一决生死来得痛快。
安王李溶,胖乎乎的,性子温和,年纪不大,却已经有了好好先生的模样。江王李炎生性豪爽,不知为何,对身为叔父的光王李怡十分看不过眼,言语中颇见奚落。李溶倒是挺规矩地执子侄之礼,未有僭越。
这会儿看下来,程宗扬已经可以确定,安王和陈王就是被窥基扯了虎皮做了大旗。只要跟他们打好交道,戳穿窥基的把戏易如反掌。
殿外传来一片问好声,却是杨玉环去而复返。她披着一件奢华到极点的紫豪貂裘,毛绒绒的兜帽翻在肩后,露出修长如玉的粉颈,如云的高髻插满了凤钗、玉簪、花钿、云篦、金步摇……满头珠翠,宝光四射,却没有半点俗气,实在是那张脸生得太美,眉枝如画,反而衬得她天姿国色,艳光照人。
高力士紧跟在她身后,后面还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这会儿噘着小嘴,两只手被一条白绫绑着,跟只小羊羔一样,被杨玉环拉扯着拽进殿内。
沿途的内侍、护卫、随从、乐工纷纷施礼,“太真公主。安康公主。”
安康公主带着哭腔道:“我要回去……”
“回个屁!给我坐好了!”
杨玉环把安康公主往李溶旁边一丢,“看好你妹子!她要敢跑,先把你腿打折!”
李溶张大嘴巴,好端端的,怎么就祸从天降了?接着赶紧堆起笑脸,“姑姑放心!我看着她!指定跑不了!姑姑快坐,哎哟,这一番辛苦……”
杨玉环朝程宗扬腿上踢了一脚,“边上点儿!一点眼力劲都没有!”
这一席本来是江王李炎、安王李溶和陈王李成美同坐,程宗扬入席已经够挤了,这会儿又多了两个。李成美一骨碌爬起来,“我跟六爷爷坐!”说着颠儿颠儿地移到李悟和李怡席上。
“看见没有!”杨玉环朝安康公主喝斥道:“你侄子都比你懂事!”
安康嘟着嘴道:“他比我大。”
“生得晚你还有理了?”杨玉环喝道:“把这碗肘子吃了!”
“我不要……”
眼看杨玉环又要发飙,李溶赶紧打圆场,“你要是当尼姑,往后可就吃不着了。来来来,哥给你切一块……哎,张嘴……好吃吧?”
“气死我了!”杨玉环扯了扯衣领,跟在后面的高力士连忙上前,替她解下貂裘,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只玉盒,放在席上,里面是一双包银的象牙箸和一柄银匕。
杨玉环带着一股香风挨着程宗扬坐下,顺手抄起他的筷子,挟了只玉露团。
高力士赶紧道:“公主……”
“有人试过毒了,不用白不用。”
“客人还在上面呢,”程宗扬道:“不上去看看?”
“我忙得连口点心都没吃上,你就赶我走?”杨玉环狠狠咬了口玉露团,望着场中随口问道:“跳到哪儿了?”
“方才是谢阿蛮的惊鸿舞,”李炎笑道:“这会儿是小环的绿腰。成美和六叔方才还都跳了一段。”
“小环不是跳甘泉吗?怎么跳绿腰了?咦,跳得挺好啊。”
一曲跳罢,小环没有退下,而是又上来几名舞伎,其中一名漂亮姑娘青巾包头,打扮成男子的模样。小环举手抚鬓,一手挽着长巾,踏步而行,边舞边歌。其余舞伎携手围成一圈,小环每唱一叠,众人便齐声应道:“踏谣!和来!”
踏谣娘是双人对舞,小环扮作女子,悲诉其夫的殴打,姿容楚楚可怜。那名青巾包头的舞伎扮作其夫,醉态可掬,或是抬手殴打,或是举足欲踢,小环作势躲闪。周围的舞伎齐声应和:“踏谣娘苦!和来!”
相比于惊鸿、绿腰的优雅华美,踏谣娘属于平民乐舞,诙谐有余,格调却不免低了些,极少会出现在宫廷宴饮中。但今日属于家宴,自然另当别论,而唐室诸王个个能俗能雅,满座欢声不绝。
安王李溶摇头晃脑地吟道:“歌要齐声和,情教细语传。不知心大小,容得许多怜……”
“啪!”杨玉环朝李溶脑袋上抽了一记,“女人就活该被打?踏谣娘,给我揍他!”
小环果然开始反击,两人扭打在一处,其夫喝得烂醉,渐渐不支,场面愈发欢乐。
“看到了吧?”杨玉环道:“敢家暴,绝对没有好下场!”
“这话你得裱起来,没事多看看。”程宗扬道:“男人打老婆是家暴,老婆打老公也是家庭暴力。”
“是吗?”杨玉环美目眨了眨,“你记错了吧?”
李炎道:“还有,长辈打孩子也是。”
杨玉环训斥道:“我跟你姑父说话,你插什么嘴!”
李炎当时就傻了,一脸震惊地张大嘴巴,舌头像抽筋一样,半晌捋不过来,“姑……姑……”
李溶挨了一掌,幞头歪到一边,这会儿刚扶好,闻言同样张大嘴巴,几乎能看到喉咙里的扁桃体。
对面的李怡舌头打结,颤声道:“阿……阿姊……”
李成美只顾着在看踏谣娘,没听清楚,扭头道:“怎么了?怎么了?”
绛王李悟一脸惊悚,“要……嫁……嫁……”
李成美愈发好奇,“谁?谁要嫁?”
“都给我闭嘴!”杨玉环道:“八字还没一撇呢。谁要是敢传出去,我弄死他!”
安康公主道:“我不怕死!你们都听清了,姑姑要——”
杨玉环劈手捂住她的嘴巴,恨声道:“你是要气死我啊?高力士,把她嘴巴给我扎住!关到小黑屋里去!”
众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程宗扬起身举起酒觥,笑道:“大唐乐舞,盛极天下,程某今日大开眼界,在此敬诸位殿下一杯。”
抚王李纮道:“来来来!大伙儿同饮一杯!”
众人举杯饮尽,程宗扬笑道:“在座的都是大唐天潢贵胄,程某适逢盛会,幸何如之。今日——”
“要跟你们比一比!让你们输得心服口服!”
此言一出,四座寂然,鸦雀无声。

第五章
龙啸六合
程宗扬扭头看着杨玉环,一脸的无语,上来就拱火,你成心的?
杨玉环满眼挑衅地看着他,“你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我真没有……
杨玉环道:“有人跟我说,汉国的舞阳程侯是天下英雄,我杨太真第一个不服!”
杨玉环美目波光流转,看向座中诸王,“你们服不服气?”
你是想让我们服呢,还是不服呢?大伙儿摸不准这位姑奶奶的心思,不约而同地闭紧了嘴巴,保持缄默,只递给她一个坚定的眼神,表示我们跟你一伙的。
“小五!你先说!”
“我……”
虽然姑姑说了不服,但万一是个陷阱呢?这种事不是没有过啊!
只能赌一把了,李炎心一横,在姑姑咄咄逼人的目光下硬起头皮,梗着脖子叫道:“不服!”
“很好。小八,你呢?”
五哥把雷趟了,大伙儿心里顿时有了谱。安王李溶立刻振臂道:“不服!”
“六郎!”
绛王李悟握拳往案上一擂,怒发冲冠,“不服!”
杨玉环看着程宗扬,“听到了吧?”
面前的丽人微微抬起下巴,那张千娇百媚的面孔上,骄横之态溢于言表,程宗扬却从她的目光中读出一丝别样的意味。
杨玉环虽然口口声声要嫁给自己,言谈之间更是百无禁忌,什么出格的话都敢说,但以她的身份,想光明正大地嫁给自己,绝非易事。自己因为得罪了十方丛林,如今强敌环伺,处处杀机,而杨玉环的处境绝不会比自己好多少。长安城内外,不知道有多少人把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这些人绝不会乐于见到她与自己之间的联姻。
甚至于受到杨玉环庇护,与她属于盟友的宗室和道门,也未必就愿意看到她出嫁。站在他们的立场,杨玉环出家为女冠,一辈子都不嫁人,充当道门和宗室的护法和庇护者,恐怕才更符合他们的利益。
杨玉环刚才那句“口误”,未必是真心要嫁,更是一记对周边人的试探。诸王此时所说的“不服”,未必是因为迎合姑姑的恶趣味,故作的不服,更可能是他们的真实心声。
杨玉环的挑衅不是一时兴起,而是一开始就告诉过自己。很显然,她在极力把握每一个可能的机会,如果没有,那就创造一个出来。
望着杨玉环那双春水一般,嚣张而又多情的美目,程宗扬微微一笑,将她不愿意,也无法表露,却满含着恳求的希冀全盘接下。
“既然太真公主这么说,我就献丑了。”
程宗扬往厅中走去,边走边道:“诗言志,歌永言。本侯音律所知有限,就给诸位清唱一曲吧。”
小环拧着帕子施了一礼,与一众舞伎退到一旁。
程宗扬站在厅中,看了看脚下绣着锦绣河山的精美地毯,然后抬起头,从丹田提起一口真气,放声道:“狼烟起!江山北望……”
楼上的饮宴并非分席,而是设了一张大圆桌,周围摆着八张椅子。小紫坐在上首,飞燕合德姊妹在旁相陪,另一边坐的是阮香琳和几名侍奴。侍奴以下的孙暖、成光、尹馥兰、吕雉等人没有座位,只能立在后面服侍。
在对面陪客的是潘金莲与鱼玄机。鱼玄机手持玉箫,正幽幽吹着曲子,忽然间楼下一声长歌,高亢入云,箫声顿时散乱。
歌声如同虎啸山林,龙吟九天,说不尽的万丈豪情,壮怀激烈。诸女相顾失色,小紫微微翘起唇角,一手支着粉腮,听着下面传来的歌声。
“龙旗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歌声犹如长河惊涛,滚滚而来,气壮山河,震耳欲聋。
“心似江河水茫茫,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
“抗”字一出,如同金戈铁马,腾空而至,以排山倒海之势纵横八荒,脚下的楼板都似乎在震动,天地为之失声。
赵合德忍不住道:“是郎君在唱吗?好像是他的声音呢。”
蛇夫人起身离座,片刻后进来,面上带着一丝古怪表情道:“主子在跟大唐诸王比试乐舞……”
诸女面面相觑,鱼玄机放下玉箫,讶道:“还不知程侯如此擅歌。”
赵飞燕笑道:“连妾身也不知道呢。”
楼上尚且如此,待在现场的诸王更是瞠目结舌,怔怔望着那位慷慨激昂,纵声高歌的舞阳程侯,连乐官也愕然张大了嘴巴,无不被他的歌声彻底震撼。
杨玉环水汪汪的美目中异彩连现。高力士同样被震得头皮发麻,那张白肿脸紧绷着,大红的嘴唇缩成一团。
“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中华要让四方——”程宗扬气贯丹田,长声歌道:“来——降!”
长歌已罢,四座俱寂。
程宗扬抱拳拱手,“献丑了。”
良久,众人才回过神来,先有人重重吐了口浊气,接着呼气声,咳嗽声响成一片。
过了一会儿,有人叫道:“好歌!”
诸王如梦初醒,纷纷道:“果真是好歌!气势恢弘!”
“慷慨雄壮,豪情满志!”
“何惜百死报家国——好一个英雄之气!”
“但最后怎么是个降字?平仄、节奏、长短句搭配、通俗易懂、用典、这些都要考虑的。”
“虑你老母!那些黑色的、绿色的,就该来降,贺他老母!”
诸王逮着歌一通猛夸,各种溢美之辞不要钱似的往外丢,至于程侯唱得好不好,众人都微妙地回避了。
在座的宗室诸王个个能歌善舞,全是行家。刚开始的震撼过后,这会儿终于回过味来。这位程侯的歌喉吧,还说得过去,可要跟大唐宫廷中歌伎精致华丽的演唱技巧相比,也就那么回事。但架不住人家修为高深,真气充沛,光用音高就硬生生把众人给镇了。
你说不服吧,在场的还真没有人敢说能比他唱得更雄浑有力——连楼板都在震,你怕不怕?而且人家还没尽全力,要不是收着,只怕跟佛门的狮子吼一样,当场都能震晕几个。
你说服气吧,又觉得憋屈。我大唐歌伎天下闻名,随便拉出来一个,那技巧都是顶级的,歌声如同天籁仙乐,余音绕梁——就是没你丫的嗓门高。
诸王竞相夸赞,纷纷表示程侯这歌是真好,陈王李成美当场学了一段,击节赞叹不已。
程宗扬回到座中,笑道:“怎么样?”
杨玉环笑吟吟道:“程侯一曲高歌,声震六合,小女子膀胱都被震得乱抖,果然是气势如虹,催人尿下。”
“那你可得垫块尿布。回头我再给你唱一个,你抖的可不止膀胱了。”
这边众人都夸得没话了,最后都看向抚王李纮。抚王到底年纪大,辈分高,有倚老卖老的资格,而且老东西脸皮也够厚,连杨玉环这位姑奶奶都敢诈,也就他了。
李纮感慨道:“程侯这歌真是好啊,令人胸襟开阔,豪气顿生,老夫若是年轻几岁,只怕也要横刀立马,驰骋沙场,为国开疆……那谁,小五,你屋里那个小孟来了吧?让她给程侯唱一段,输赢不要紧,只当助助兴!”
众人都暗暗抹了把虚汗,程侯一曲高歌,气贯长虹,这会儿谁上场都是个输字。到底是祖爷爷,知道大伙赢不了,三言两语换成歌伎——江王李炎府上的孟氏是长安有名的歌伎,专业的!
“来了!来了!快传!”李炎赶紧吩咐下去。
不多时,一名歌伎缓步上来,敛衣向众人行了一礼,然后启皓齿,传清音,曼声唱道:“每出深宫里,常随步辇归。只愁歌舞散,化作彩云飞……”
柔缓的歌声优美动人,轻快中带着一丝惘然和惆怅。
渐渐的,歌声变得哀婉而伤感,如泣如诉。孟氏低唱道:“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到了最后一叠,那歌伎的声音愈发凄切,一咏三叹,怆然婉转,闻之令人肠断,悲声道:“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
何满子一出,满座为之泣下,连程宗扬都被歌声感染,喉头也有些哽住,心头充满悲意。
忽然手上一软,却是杨玉环借着衣袖的遮掩,伸手握住他的手背,那双俏丽的美目微微发红,泫然欲滴。
孟氏退下,众人仍沉浸在哀婉的歌声中,难以自拔。
程宗扬不禁叹服,果然是高手啊!
恐胜喜,悲胜怒。自己刚才那一番慷慨激昂,怒发冲冠的豪情,被她一曲悲歌化解得干干净净,算是白唱了。
杨玉环暗暗拧了他一把。程宗扬有种翻白眼的冲动,人家都唱成这样了,你还想怎么样?我上去哭一场?就是为了娶你,也不能丢这脸啊!
李炎拭了拭眼角,勉强道:“让程侯见笑了,这一场……”
话音未落,一声轻吟仿佛从每个人心底响起,李炎刚说到一半便愣住了。
那歌声从天而降,空灵飘逸,宛如梦幻一般。伴随着歌声,眼前仿佛出现无边的大海,极目远望,能看到海天相接处一片绚烂的霞光。碧波深处,银色的鱼群在红如玛瑙的珊瑚丛中游弋,一只巨蛤张开蚌壳,露出无数珍珠,中间最大的一颗晶莹柔润,在深海中散出迷人的珠辉……
一只洁白的小手伸来,那颗珍珠随着水流滚落在掌心中,映出一张精致无比的面孔。她长长的发丝在海水中飘荡着,紫色的星眸璀璨犹如宝石,纤美的腰肢下,一条柔美的鱼尾在迷离的水光中若隐若现……
余音袅袅散去,在场众人仍然一动不动,无论宗室亲王,还是乐工舞伎,都如泥塑一样呆住。抚王李纮嘴巴张得尤其大,下巴都快脱臼了。
席间诸王,李悟、李怡、李炎、李溶、李成美……连同高力士和一众乐工全都一脸呆滞,仿佛魂魄都被歌声带走。
程宗扬斟了杯酒,举杯道:“家里人瞎唱,让诸位见笑了。请!”
众人被他一喝,这才回过神来,纷纷举杯灌下,压下心底的震撼。
李炎有些失态地说道:“这是哪里来的神仙?”
程宗扬微笑道:“拙荆。”
李炎满是艳羡地说道:“你这是什么福气!能听到这样的歌声,我立马死了都甘心!哎……”
他说着怔了一下,才意识刚才那个词,“拙荆?”
“太好听了!”杨玉环双手捧心,满脸花痴地说道:“天天能听这歌,别说死,我做小都愿意!”
李炎呆呆道:“啊……”
“啊个屁!”杨玉环柳眉倒竖,“你竟然敢输?是不是故意害我?”
“不是!不是!”
“少废话!歌上输得裤衩都没有了,舞上要是再输,我们大唐的脸面还要不要了?太给我丢人了!一边反思去!”
杨玉环把李炎赶到一边,然后对安王李溶道:“小八,你上!跟他斗舞!要是再敢输,我把你们都丢到曲江池的冰窟窿里去!”
李溶额头渗出一层油汗,光看自己的体型,就不是斗舞的料子,姑姑这是硬赶鸭子上架啊,还不如直接钻冰窟窿得了,也免得丢人。
突然间李溶福至心灵,猛得一合掌,“五哥叫的家伎,我让家奴来一段!”
不等杨玉环开口,李溶便叫道:“磨勒!磨勒!快来啊磨勒!”
一名扁鼻厚唇,赤着双足的异族男子走进殿内,他头上盘着蜷曲的短发,手脚极长,手腕和脚踝带着粗大的铜环和铃铛,身上的肌肉犹如铁丝一般,没有一丝赘肉,却是一名肤色漆黑的昆仑奴。
“今日贵客光临,磨勒,你来跳一段给大伙儿助助兴。”李溶叮嘱道:“你最拿手的那个!”
磨勒黑炭般的双手交叉按在胸口,躬身施了一礼,然后手往脸上一抹,抬起头时,脸上已经多了一副眼睛细长,毫无表情的木制面具。
地毯撤下,露出光滑的地板。昆仑奴解开腰间一块色彩鲜艳的羊毛披毯,套在颈中,一直垂到膝上,然后微微躬腰,黝黑的双足踏在地板上,足尖相对。
完全没有任何征兆,他双脚便高速震动起来,在地板上发出一串密集的踩踏声。他膝部以上纹丝不动,仅靠小腿以下的脚踝和脚掌发力,以肉眼几乎无法看清的速度踏着地板。
没有乐工伴奏,厅中只剩下一片快速而又节奏分明的舞步声,接着他身体开始移动,仍然保持着上身静止的状态,整个人就像是在地板上滑行一样,离客席越来越近。忽然他提起一脚,斜着身在空中虚踏,仅靠一只脚踏着地板,仍然保持着惊人的高速动作。
程宗扬张大嘴巴,这是……传说中的烫脚舞?这黑叔叔是从科特迪瓦偷渡来的吧?
伴随着密集的节奏,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具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几乎能看到木纹的细节。忽然昆仑奴身体一旋,就像摆脱了引力的束缚一样,在地板上漂移着转过身,露出面具后长长的尾翎。
他双足的动作快得如同狂风骤雨,上身却始终保持静止,快到极致的同时又静到极点,两者的反差形成鲜明对比,尤其是脚掌在地板上的敲击声,比最剧烈的鼓声还要迅猛,挂在铜环上的铃铛上下飞舞,节奏猛烈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程宗扬终于体会到唐国诸王方才的心情了,自己刚才一曲高歌,全凭一个高字,把他们全给镇了。这会儿人家投桃报李,反手丢出来个面具舞,就一个字:快!
那黑叔叔脚上跟装了马达似的,快到了极点。再加上他上身纹丝不动,整个人如同在冰面上滑行一样,效果更是惊人。
这怎么比?别说自己压根儿就不擅舞,就算能跳几下,来个探戈、桑巴之类的,也比不过黑叔叔这腿脚的利落劲儿。
李溶一颗心放回肚里,笑眯眯道:“程侯,磨勒这舞还看得过去吧?”
“令人叹为观止啊。”程宗扬放开杨妞儿柔滑纤软的玉手,撩起袍角,掖在腰间,起身往厅中走去,一边鼓掌赞叹,一边面对着李溶说道:“足如飞轮,人如行波,精彩!精彩!”
他的脚步让众人都看直了眼,抚王李纮刚合上的下巴又掉了下来。
那位程侯一路走到厅中,步履犹如行云流水,从容之极,可他始终面朝着座席的方向,看似迈步前行,整个人却是倒着往后滑去,直到停在磨勒身边,也没人看明白他怎么就“走”过去的。
李成美第一个跳起来,“神了!这是什么步法?”
“异域的滑步舞,看个新鲜而已。”程宗扬笑道:“一点雕虫小技,毕竟难登大雅之堂,我就不献丑了。程某对大唐乐舞崇慕已久,今日可要一饱眼神,还请诸位不吝赐教。”
杨玉环唇角含笑,这笨瓜还不算太蠢嘛,明知道跳不过,小露了一手让人惊艳的新奇舞步,然后把昆仑奴的面具舞和他的滑步舞一块儿归为异域,排除在唐国乐舞之外。既然赢不了你,干脆咱们都不算数,大伙儿重新来过。
程侯一番话牢牢钉住“大唐乐舞”四个字,把话头堵得死死的,李溶等人也无话可说,只好让磨勒退下。磨勒目光落在程宗扬脚上,依言往后退去,中间跘了一跤,险些跌倒,引来几声奚落的低笑。
程宗扬倒是没笑。那昆仑奴虽然出了个丑,其实是因为他在模仿自己刚才的舞步,动作不够熟练,不过大致的步法已经似模似样。黑叔叔这舞蹈天赋真不是盖的,唱、跳、
rap的本事几乎是与生俱来。
杨玉环朝李溶喝斥道:“让你表演我们的大唐乐舞,你让昆仑奴跳的什么死鬼舞?故意丢我的脸是吧?”
“姑……”
“姑个屁!你也给我站一边去!”
李溶灰溜溜爬起来,老实站到李炎旁边,一对难兄难弟凑在一处。
好嘛,本来江王、安王、陈王一席,这会儿三位被赶得一个不剩,席间就剩自己跟杨妞儿两个——感觉宽绰多了。
程宗扬回到席间,持箸夹起一只汤浴绣丸。还没送到口边,就被杨玉环按住手腕,“干嘛用我的筷子?”
程宗扬怔了半晌,“没搞错吧?这是我的。”
“我用过就是我的!”
这逻辑太霸气了,去哪儿说理呢?
“行,就算是你的。你能用我的,我为什么不能用你的?”
“我用你的是你试过没毒,你干嘛用我的?想吃我口水?”
程宗扬叹了口气,把肉丸放回去,拿茶盏涮了涮筷子,重新夹起肉丸。
杨玉环更气了,“我的口水你都不吃?”
“你到底是想让我吃啊,还是不想让我吃?”
“我怎么想的,你管得着吗?”
程宗扬丢下筷子,“不吃了!饿死拉倒。”
“你威胁谁呢?以为会个滑步就了不起了?”
“你这是栽赃啊。”
杨玉环不管三七二十一,拍案道:“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我们大唐乐舞的精华!来人!上霓裳羽衣舞!”
程宗扬虎躯一震,霓裳羽衣舞名传天下,几乎是盛唐的代名词,可以说是如雷贯耳。问题是你打算亲自跳还是怎么着?咱们不是靠眼神交流,约好了打假赛的吗?你这么投入干嘛?来真的?
诸王面面相觑,绛王李悟大着胆子劝解道:“阿姊,眼下的时令……”
霓裳羽衣舞以羽衣为名,舞者身着丝衣,宛如轻羽迎风而舞,眼下正值隆冬季节,光是跳也就罢了,再让北风一吹,一般的舞者只怕要冻个半死。
“跳个舞还能冻坏了?”杨玉环道:“白仙子呢?她们瑶池宗号称舞乐冠绝天下,上次还在李二面前献舞呢,今日正好让程侯开开眼!”
高力士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杨玉环皱起眉,“不在?这么多舞伎,就没个能跳羽衣霓裳舞的?”
乐官拽着小环说了几句,小环开口道:“回公主,婢子会跳。”
“你?”
小环脱去舞衣,接着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小脸发白。
“算了吧。”杨玉环也是无奈,小姑娘就算勉强去跳,也不免手脚僵硬,动作变形,还不如不跳呢。
让你拱火,玩砸了吧!
程宗扬满脸遗憾地叹道:“可惜,可惜……都怨我,来的不是时候。大冬天看什么霓裳羽衣舞呢?强人所难啊。”
“激谁呢?”杨玉环冷笑一声,起身解开颈下的玉扣,将锦服一脱,露出里面的薄绸中衣。
一股逼人的香气扑鼻而来,杨玉环高耸的胸部将月白的薄绸撑得满满的,仿佛要裂衣而出,可以想像里面的白嫩与硕大,何等惊艳。她身材丰腴高挑,不仅胸大,而且腿长。那双玉腿笔直修长,浑圆的美臀曲线毕露,纤腰盈盈一握,整具身体就像是由神明亲手雕刻出的一样,风姿如玉,凸凹有致。
“你也不打听打听,”杨玉环拍着胸口叫道:“本公主就吃这一套!”
“公主。”
高力士上来劝阻,被杨玉环赶到一边。
“滚开!”
“姑姑!”
李炎、李溶急忙上前,一边一个劝说道:“舞有的是,何必非跳这个?”
“让谢阿蛮上来,跳凌波舞!”李溶道:“我来吹笛!”
“对啊,凌波舞,”李炎道:“我打羯鼓!”
李悟道:“我弹箜篌!成美,你击方响!十三郎,你拍板!”
李成美与李怡连声应下。李成美兴致勃勃地说道:“方响啊,没问题!我方响打得最好了。”
抚王李纮也来了兴致,“老夫吹觱篥!柳善才呢?让她弹琵琶!要不玉环你来弹。凌波曲,大伙儿都会!”
“不行!今天就要跳霓裳羽衣舞!”杨玉环攘臂叫道:“必须让他见识见识我大唐乐舞的精华!小环,去取羽衣来!成美,给我备好笔墨!”
李成美一骨碌爬起来,“要笔墨干嘛?”
杨玉环叫嚣道:“一会儿跳完,我让他亲手写个服字,给本公主裱起来!”
吵嚷间,一个清丽的声音道:“我来好了。”
一名戴着玉叶冠的美貌道姑沿着另一侧的长梯拾阶而下,她一边伸出手,示意乐伎递来羽衣,一边柔声道:“我等奉侍公主,怎好让公主亲自上场?”
听着下面的吵嚷,赵合德道:“他们在做什么?”
“那位玄机仙子出面,要替太真公主跟相公斗舞呢。”阮香琳立在楼梯边,一边往下张望,一边惊叹道:“居然是一众亲王上场,亲自奏曲。”
罂粟女道:“主子没怎么跳过舞吧?”
众女面面相觑,还真没见过主子跳舞。最后蛇夫人道:“主子不会跳,我们还这么多人呢。”她扬了扬下巴,“光奴,你去跳一个。”
成光赶紧道:“婢子不擅舞。”
阮香琳回过头来,“暖儿和寿儿?”
孙暖和孙寿齐齐摇头。
“兰奴,你呢?”
尹馥兰连忙摇头。
众女目光交错,最后视线居然都落在了潘金莲身上。
潘金莲玉脸微微涨红,冷冷道:“你们看我做什么?”
惊理笑道:“请鹤羽剑姬替我们主子出场,舞上一曲。”
潘金莲含怒道:“你怎么不去?”
惊理道:“我也是瑶池宗的,怕被人认出来。”
潘金莲怔了一下。
惊理笑道:“都是自家姊妹,知道你不会往外说。”
潘金莲脸上闪过一丝羞怒,“谁跟你是姊妹!”
“哎呦,”罂粟女奚落道:“这会儿又没外人,还扮什么贞洁仙女呢?”
楼下鼓声响起,阮香琳失声道:“哎呀!”
众女看了过来,“怎么了?”
“方才那个玄机仙子,舞姿好美!”
众女都涌到扶栏边,望向楼下的大殿。
乐工已经撤下,席位中换上了一众王室宗亲。江王李炎亲手打起羯鼓,安王李溶将紫玉笛横到唇边,一声清音,响彻殿宇。绛王李悟手弹箜篌,抚王李纮吹起觱篥,光王李怡执檀板,陈王李成美击方响。杨玉环没有亲自操弦,方才那位柳善才怀抱着琵琶,拨弦转轴,一时间八音齐奏,气象万千,交汇成一曲华美的乐章。
殿内金红交织的地毯上,一名丽人身着羽衣霓裳,霞帔长带,头戴步摇冠,宛如画中仙子,月下飞临。她体态轻盈,步履娉婷袅娜,伴随着乐声翩然起舞,舞姿优雅,一派富丽堂皇,充满了盛世的繁华气象。
程宗扬盘膝而坐,看得目眩神驰。鱼玄机以文才知名,没想到身材也如此出色,尤其是她穿的抹胸位置极低,虹裳与霞帔之间,露出一片如雪的肌肤,乳峰高……
忽然手上一疼,却是被杨玉环拧了一把。
“往哪儿看呢?”
“穿成这样不就是让人看的吗?不想让人看,穿盔甲啊。”
“少来!”杨玉环冷笑道:“穿铠甲也挡不住你那贼眼!”
“让你说着了。你上回穿明光铠就没挡住,被我看了个一清二楚。”
杨玉环侧着身凑过来,小声道:“大不大?”
程宗扬顿时噎了一口。这么流氓的公主,你算是天底下独一份了。你大你光荣还是怎么着?
程宗扬竖起拇指,“你赢了。”
杨玉环心满意足,大度地说道:“看吧看吧,一会儿她的小垂手再接旋身折腰……对,就这个角度!”
杨玉环双手扶着他的脑袋,对准位置。果然,殿上的丽人侧身垂手之后,身子一旋,腰肢往后弯去,半露的酥胸正对着程宗扬的视线。
杨妞儿不愧是内行,找的角度那是真准,就这么惊鸿一瞥的刹那间,目光顺着乳沟直接看了进去,满眼的雪肤香肌,脂光艳色,波涛汹涌,美不胜收……
“哎呀……”
杨玉环小小地惊叫一声,却手腕不小心碰到案上一只玻璃七宝杯,里面殷红的葡萄酒泼溅出来,杯身坠下。
程宗扬眼疾手快,探过身一把捞住,接着一转杯口,将泼溅出来的葡萄酒尽数接下,没有一滴落在地毯上。
“程侯好身手呢。”
杨玉环笑靥如花地接过玻璃七宝杯,指尖在他下巴上一抹,顺势将他视线引到殿中的方向。
寒风涌入殿中,鱼玄机飞身跃起,裙裾飘舞,两条修长的美腿从裙下伸出,玉扇般张开,在空中轻盈地一闪而过。羽衣飞扬间,两条白美而又圆润的大腿被他结结实实看了个饱。
程宗扬算是服了。有杨妞儿这么个内行的臭流氓,自己把大唐乐舞最精华的部分都给看了个爽。问题是让她这么一搅合,自己看到的也就剩这么点“精华”了。出了这殿门,都不敢说自己看过霓裳羽衣舞。不然跟人聊起来,别人看的是羽衣霓裳,舞姿翩跹,自己看的净是奶子、大腿、屁股……
不过话说回来,这点“精华”还真挺好看,尤其是那么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为了大唐的荣耀和太真公主的体面倾情出演,何止是赏心悦目?何况鱼玄机身材高,气质佳,生得又美,那双大长腿更是……
程宗扬怔了一下,她的步法怎么有点眼熟呢?

第六章
凤舞九天
望着着鱼玄机的身姿,程宗扬莫名想起前几天夜里,那个冒充小厮,在信笺上下毒的刺客。
程宗扬猜测过鱼玄机会不会是三名刺客之一,毕竟她出自泊陵鱼氏,对自己的敌意极深。不过最初那名刺客身材纤小,比起鱼玄机明显要矮了一头,除非鱼玄机有变换体形的秘法,否则绝不会是同一人。
另一名在青龙寺附近消失的女刺客,从身手判断,很可能是飞鸟萤子,只不过小女忍死不开口,现在人都丢了,也没办法证实。
最后那名女刺客来时,鱼玄机正跟杨玉环一道来作客,更不可能是她。因此程宗扬已经把她排除在怀疑对象之外,可这会儿又不禁心头疑云大起。
他现在的修为已经是第六级通幽境,对幽微之处的观察力更上层楼。同样是霓裳羽衣舞,舞姿相同并不奇怪,但同样的飞跃动作,不同的舞者发力的细节各有区别,而鱼玄机方才的飞跃,与那名冒充小厮的女刺客在细微之处如出一辙,给自己一种强烈的即视感——那名女刺客若非与鱼玄机关系密切,同出一源,就是瑶池宗门下!
程宗扬专注地盯着鱼玄机玉足粉腿,丝毫没有注意到旁边那隻醋坛子早已醋海兴波。
“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哎。”杨玉环酸溜溜道:“这霓裳羽衣舞,程侯是不是心服口服了?”
“嘘……”
杨玉环顿时瞪大美目,“你敢嘘我?”
“别说话。”
杨玉环劈手将一张白纸拍在他脸上,“不许看了!”
程宗扬回过神来,“干嘛?”
“给我写个服字!”
“凭什么?”
“就问你服不服!”杨玉环柳眉倒竖,“不服你上去跳一个!”
“我给你跳个大象舞,你看不看?甩鼻子那种的。”
“你敢跳我就敢看!跳啊!跳啊!”
“……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
“不跳是吧?”杨玉环把笔塞到他手里,“给我写个服字。”
“我写了你打算放哪儿?挂床上?”
“贴马桶上!”
“你怎么不贴马桶底呢?正对着……”
杨玉环一把捂住他的嘴,嗔道:“对着你脸!写!”
程宗扬扭过头,“不写!”
“耍赖是吧?跟我耍赖,你可找对人了!”杨玉环挽起袖子道:“本公主不光会耍赖,还会撒泼!有本事你就给我跳一个!不然就给我写个服字!”
程宗扬一边躲闪,一边小声道:“干嘛?玩真的?”
“给你机会你都不抓住?”
“什么机会?”
“那个飞燕啊,据说舞跳得特好。让她跳一段,这些人肯定服气。”
“别闹!”程宗扬道:“她在云水受了风寒,身子一直不爽利。”
杨玉环一脸鄙夷,“你要说她是被你干坏了,我还就真信了。风寒?什么风寒早该好了!”
“要不我把那些侍奴叫过来,给你们打套拳?”
“哟,一屋子的侍姬,连个能跳舞的都没有?”杨玉环越说越恼,“你就这么心疼她们?连我的面子都不给?”
程宗扬都听糊涂了,“这跟你的面子有什么关系?”
“你的面子就是我的面子!你丢脸就是往我脸上抹黑!”杨玉环道:“谁敢往我脸上抹黑,我做鬼都不放过他!”
程宗扬以手扶额。这是什么神奇的三段论?逻辑学遇到杨妞儿,就可以喂狗了。撞见这种奇葩的脑回路,什么逻辑都得给搅得稀碎,哪儿哪儿都不挨着。
“我……”
楼上传来一个娇柔的声音,正在小声吵嚷的两人同时抬起头。
一个明眸皓齿,眉枝如画的小美人儿立在楼梯上,她娇靥生晕,鼓足勇气说道:“我……我来跳一曲!”
鱼玄机的霓裳羽衣舞刚刚跳罢,程宗扬被杨妞儿拿纸糊脸,后半段一点没看着,前半段也光看“精华”了,这会儿满脑子就剩奶子大腿。不过看殿中诸王的神情,方才那曲霓裳羽衣舞显然跳得十分出色。抚王李纮以手抚须,老怀大慰,似乎能多活好几年的。
此时看到楼上突然出来一个美貌的陌生少女,众人都有些诧异,一时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都在打听她的来历。
赵合德小脸愈发羞红,但还是鼓足勇气,拾阶而下。
程宗扬不知道合德怎么会被众女拱出来跳舞,也不知道她舞跳得怎么样,但这个一向羞怯的小丫头鼓足勇气主动出面,自己唯一要做的,就是给她撑腰。
“别闹!给你挣脸的来了。”
程宗扬安抚住杨玉环,起身走过去,挽起赵合德的手,向众人笑道:“这是程某的内眷。方才玄机仙子的霓裳羽衣舞,尽显大唐华彩风流,这会儿让内眷给诸位跳一曲,好不好另说,只当给诸位凑个热闹。”
赵合德被他当众拉住手,不禁满脸红晕,那双水灵灵的美目却亮了起来。
美人如玉,在场众人无不惊艳于她的美貌。殿外柱下,一名浓髯侍卫更是露出火辣辣的目光,恨不得将她一口吞下。
旁边的同伴扯了扯他的衣袖,捂着嘴咳了一声。
乐从训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觉得黏上的胡须有些发痒。他一面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一面按了按毡帽,往对面打了个眼色。
对面一名身着黄衫的内侍笑眯眯跟小环说着话,又叫来乐官,问了几句,然后信步往殿中走去。与鱼玄机擦肩而过时,温和地微微一笑。
“高内侍。”他双手交叉,躬身施礼。
高力士的大红嘴唇笑得跟菊花似的,尖着嗓子亲热地说道:“弘志啊,你来啦。”
鱼弘志笑道:“太真公主设宴,款待诸王,圣上命小的过来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没有,顺便送些酒食。”
“哎呦喂,圣上有赐,你怎不早说?”高力士赶紧张罗着摆放香案,拜谢君王赏赐。
“别!别!”鱼弘志劝阻道:“来时圣上专门叮嘱过,太真公主这边今日是家宴,只论亲情,不涉尊卑。若是大张旗鼓,反而不美。”
“圣上这体贴劲儿,”高力士感动地说道:“可真别提了……”
鱼弘志命随从送上酒食,高力士拉住他的衣袖不让走,非要给他单设一席,好生款待一番。
鱼弘志欣然应诺。他代表圣上光临,席位自然不能靠后,紧邻着抚王李纮和绛王李悟之间,单独设了一席。鱼弘志笑着向太真公主问好,然后拂衣入座。
赵合德已经换好舞衣,一身白衣,皎如明月。她双袖并在面前,缓步走到殿中,风姿绰约地立定身子,那双素白的长袖微微分开,露出姣美的玉容,接着纤手一扬,素袖白练般扬起,几乎触到殿上的宫灯。
要知道紫云楼每层高近三丈,悬挂的宫灯也有一丈五六,她这两条长袖足有丈许,而且质地柔软,此时双袖齐出,在空中盘旋飞舞,宛如流风回雪,变幻无穷。
程宗扬一颗心落回肚子里,合德这一手云袖精彩万分,显然是练过的。换个人来,只怕连袖子都甩不出去。
“是白纻舞啊。”杨玉环看得目光闪闪,惊叹道:“合德妹妹的腰好细。”
程宗扬笑吟吟道:“这要看跟谁比了。”
杨玉环咬牙道:“本公主的腰细着呢!”
“比你合德妹妹还细?”
“差不多!”
程宗扬宽容地安慰道:“你高兴就好。”
杨玉环正待反唇相讥,却见赵合德娇躯一旋,两条雪白的长袖绕身飞舞,纤软的腰肢宛如柳条,盈盈一握,目光顿时被堂上的舞姿吸引,一时忘了反驳。
赵合德舞姿优雅而又舒缓,芳姿妍态,艳色倾城,两条长袖时而飘飞,时而委地。接着她一手抬起,一手拈着素袖,半掩着面孔,露出波光粼粼的美目,望向自己的情郎,目光温柔似水,含情脉脉。
忽然席间传来一声口哨,却是杨玉环以指抵唇,打了个贼响的唿哨,摇着手叫道:“看我!看我!合德妹妹,你好漂亮!”
赵合德玉脸飞红,转身避开她的视线,莲步轻踩,两条长袖浪花般在身后翻滚,将白纻舞的窈窕之姿,绰约之态展现得淋漓尽致。
殿内响起喝彩声,陈王李成美抚掌叫道:“好!玉缨翠佩杂轻罗,香汗微渍朱颜酡!漂亮!”
李悟和李怡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自家这大孙子就是个愣头青,还搞不清状况呢就乱叫好。万一拍马屁拍到马腿上,挨抽的时候大伙儿可要躲远点儿。
赵合德旋转着娇躯往后仰去,双袖卷起,在空中绕成一串圆环。
忽然一只琉璃盏掉在地上,滴溜溜滚到赵合德脚边。
程宗扬暗道不好,待要起身已经来不及了。赵合德正在旋身,一脚踩到琉璃盏,顿时脚踝一扭,滑倒在地。
小美人儿痛叫一声,飞舞的长袖从空中坠下,掉到席间,正好落在鱼弘志面前的汤盆中,淋淋漓漓沾满了汤汁。
李成美愕然张大嘴巴,自己的琉璃盏怎么就滚了过去?难道是刚才鼓掌时候动作太大,不小心撞到了?
旁边身影一闪,程宗扬纵身跃到殿中,一手扶起合德,一手握住她的纤足,小心按了按。还好,没有伤到骨骼。
赵合德痛得咬住唇瓣,美目仿佛蒙上一层水雾。
鱼弘志一脸惋惜地咂了咂嘴,抄起筷子,将那条沾污的素袖从自己汤盆里拨了出来,丢到一边。
殿外蓦然暴发出一阵大笑,笑声肆无忌惮。
接着应合般又是一阵大笑,不多时,笑声四起,奚落的讥笑声响成一片。
赵合德双目含泪,一手挽着程宗扬的手臂,玉颊藏在袖后,身子微微发颤。她听说夫君在斗舞中落在下风,鼓足勇气出来跳舞,却没想到不小心失足滑倒,反而成了众人的笑柄。
程宗扬盯着殿外一名笑得最起劲的浓髯侍卫,心头一阵火大。他冷着脸握紧拳头,不管这厮是谁家护卫,他要再敢笑,自己拼着当场落了唐国诸王的面子,也要给他来顿狠的!
杨玉环面沉如水,忽然道:“他们几个哪儿来的?”
高力士仔细看了一眼,低声道:“有些面生。奴才去问问。”
“问个屁!”杨玉环凤目生寒,“全逮起来,关马厩里!一人喂他们十斤马粪!让他们笑去!”
“是!”
哄笑声中,一个纤美的身影走了过来。那女子戴上着一只凤钗,面上戴着一幅轻纱,露出的双目宛如秋水。她双手交握,款款走到殿中,轻柔优雅的步履仿佛带有一种奇特的魔力,宛如一株摇曳生姿的花枝,冉冉行来,宛如拂水行香,让人一眼望去,便挪不开目光。
赵飞燕仪态万方地走到殿内,俯身扶住妹妹,柔声道:“要紧吗?”
赵合德眼泪含含地摇了摇头。
“你先去歇歇。”赵飞燕嫣然一笑,“我来好了。”
殿中一片寂静,连方才笑得最响的几人都没了声音,一个个张着嘴巴,愣愣看着那个美绝人寰的身影。
程宗扬将赵合德横抱在臂间,往座席走去。路过鱼弘志时,微微点头示意,为方才衣袖掉到他席上道了声:“抱歉。”
赵飞燕足尖轻轻一点,那只绊倒赵合德的琉璃盏打了个转,莲花状的盏口朝上,稳稳落在地毯上。
赵飞燕没有换舞衣,她穿着一件白色的广袖襦衫,衣角绣着扇状的合欢花,下面是一条鲜红的百褶罗裙,臂间挽着一条飘飘欲飞的长带。
她探足踏在琉璃盏上,然后双袖一展,接着合德方才的舞姿,娇躯轻盈地旋转起来。
赵飞燕甚至没有用换足的动作,仅仅是一只足尖踩在透明的琉璃盏上,那条百褶罗裙便如同怒放的花朵般绽开,裙裾飘舞浮动,仿佛要乘风飞去。她一边旋转,一边娇躯后仰,双袖举起,宛如一枝凌霄,迎风招展。
腰肢如玉,弯转似环,眼看就要弯到极限,忽然她足尖一点,整个身子轻盈地飞起,在空中轻柔地舒展开来。她方才的旋转快得让人目不暇接,此时的飞跃却舒缓得令人难以置信,那具纤美的玉体仿佛失去重量,臂间的长带翻卷着飞上空中,然后足尖一点,落在琉璃盏内。
众人这才意识到她刚才做了一个后空翻,起点与落点都在那只宽不盈掌的琉璃盏内,前后不差毫厘。
短暂的愕然后,殿中发出一片惊叹声。连程宗扬都瞪大眼睛,完全没想到赵飞燕的舞技如此惊人。
她长袖甩到肩上,身子优雅地倾斜过来,面上的轻纱飞起一角,露出一点明艳的红唇。她身体倾斜的角度已经超过了人们认知的极限,当旁观者以为她会摔倒时,她却衣袖轻轻一卷,带起一抹香风,倾斜的身体仿佛被那股香风吹起,在她脚下,那只琉璃盏的盏口已经触到地毯,也随之回到原位。
忽然手背一痛,又被杨玉环拧了一把。程宗扬怒目而视,还没开口,杨玉环便问道:“痛不痛?”
“废话!”
杨玉环玉手捂住胸口,“原来不是在做梦……”
程宗扬真想吐她一脸血,你拧自己好不好!
杨玉环张开手臂,“合德妹妹……”
赵合德连忙道:“我脚也有一点点痛。”
“我帮你揉揉!”杨玉环不由分说,一把挽住赵合德的纤足,一边揉,一边望着场中惊叹道:“飞燕姊姊怎么能跳这么好?身轻如烟,简直吹口气都能飞起来。”
程宗扬也在暗自惊叹,怪不得刘骜不顾吕雉的反对,一意孤行,把她立为皇后,赵飞燕出身寒微,全凭着容貌舞技成为六宫之主。忽然间,程宗扬生出一丝愧疚,她跟着自己真是可惜了。这样惊人的长处,自己竟然一点都没注意到,很大程度上,只把她当成一只赏玩的花瓶。而赵飞燕也从来没有以此争宠,只默默由着自己予取予求,凭君尽欢。赵飞燕舞姿愈发华美,在琉璃盏上轻扬婉举,流露出万种风情。
殿内殿外,无论亲王,还是乐工、侍者,无不心驰神往,沉浸在她醉人的舞姿中。小环张着红唇,目光中满是崇拜。鱼玄机一眨不眨地望着殿中的丽人,连手中的玉叶冠也忘了戴。
李炎和李溶脖子不由自主地往前伸长,看得目不转睛。李成美的方响也忘了打,这会儿并膝挺身,浑然不知自己是在跪着看。
一曲跳罢,赵飞燕轻云般飞起,踏阶而上,转瞬间便芳踪杏然,只剩下那只琉璃盏静静留在地毯上。
忽然有人道:"这莫不是汉宫的掌中舞?”
抚王李纮满脸震惊,早把装伤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他一手抚膺,惊讶地说道:"传闻
汉国赵皇后宠盖六宫,精擅歌舞,天子曾命内侍手持水晶盘,赵后于掌上起舞,身轻如燕,若执花枝颤颤然.。。。。“老夫还以为传闻言过其实,不意今日竟然能亲眼得见
,较之传闻,有过之而无不及!”老亲王捶着胸口,几乎堕泪,“老夫这辈子……没白活啊!”
话都说到这儿了,程宗扬不能再默不作声,“家中内眷正好去过掖庭,学了些汉宫舞技。让诸位见笑了。”
“笑啥啊。”李纮倒是爽快,抹着眼角道:“程侯一曲慷慨悲歌也就罢了,那位内眷的歌喉,已经堪称绝世仙音。这位的掌中舞飘举如仙,更是天上少有,世间绝无。老夫今日是心服口服!”
李纮说着连连拱手,程宗扬却是一肚子的郁闷。什么叫也就罢了?我堂堂麦霸,不要面子的啊?回头还得再射你一箭。
“不服!”杨玉环道:“我就是不服!”
程宗扬提醒道:“你刚才都看傻了,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看傻了我也不服!”杨玉环道:“我也能跳!”
“要不你试试?那琉璃盏要不被你踩成八瓣,我程字倒着写。”
“那是你没见本公主跳的胡旋舞!”杨玉环口气满满地说道:“绝对让你心服口服!”
“这么自信?”
“赌十万金铢!铁定让你服气!”
杨玉环说着贴到他耳边,小声道:“赶紧说服!回头我专门跳给你看。”
程宗扬嗤笑一声,“你当我没看过?”
那张娇艳的红唇几乎贴到他耳朵上,齿舌生香地轻吐兰芳,“光屁股的。”
程宗扬像被人戳到肺管子,一阵剧咳,当即道:“服!”
杨玉环把笔塞给他,“写下来!写下来!”
“真跳?”
“我数三下,你要不写,我就改主意了。”
程宗扬二话不说,提笔一挥而就,写了个大大的服字。
杨玉环喜滋滋拿起来,“字写得好烂。”
“知足吧。这就不错了。”
“都看见了吧?”杨玉环举起那张纸,“程侯给我写的服字!白纸黑字,童叟无欺!”
大爷的,你光屁股给我跳胡旋舞,就为了换这一个服字,还觉得挺值?程宗扬真不理解杨妞儿的脑回路。八成是脑子有包吧。
众人配合地发出一阵“格格”的笑声。太真公主话都放这儿了,还不赶紧捧场?这么不开眼的,早就被打死了。
杨玉环终于满意了,将那张纸交给高力士收好,豪爽地说道:“你们好生喝着,我去招待程侯的内眷。”
众人乖巧地说道:“阿姊慢走。”
“姑姑慢走。”
“姑奶奶,我也想去……”
“滚!”
程宗扬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抱着赵合德登上楼梯。杨玉环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好歹看在合德的面子上,没跟他翻脸。
赵合德小脸通红,在他怀中小声道:“我听到了……”
“咳!咳咳……”
程宗扬一阵猛咳,小声叮嘱道:“别乱说。万一她反悔了呢?”
赵合德声如蚊蚋地说道:“我也可以……不会反悔的。”
少女莺声软语,程宗扬不由得心头鹿撞,腹下一团火热。
忽然有人叫道:“主上!”
敖润背着铁弓,满头是雪,手中拿着一只用来盛放文牍的木匣,如飞般狂奔过来。

第七章
如珠在怀
楼顶的精阁内,程宗扬揭开木匣上的封条,取出一叠上好的玉版纸。
经过一天一夜艰苦卓绝的谈判,密约数易其稿,终于在半个时辰之前,拟定的密约获得了谈判双方的一致认可。
昭南人如愿将“优惠提款额度”提高到每年五百万金铢,期限延长到十年。同时为了便于履行交易,昭南坚持要求程氏商会必须在王都及境内大城,如麟趾城、沐羽城等处设立钱庄和店铺,土地由程氏商会出资购买,货物运输和钱铢的周转,都由程氏商会自行负责,昭南只提供一部分必要的保护。
兑付折扣确定为九折,但程氏商会私下与申服君签订了一份附加协议,同意在双方交易中采取等额折扣的优惠条款。比如申服君向程氏商会出售货物时,给予市价的九折优惠,程氏商会也必须在申服君购买等额的货物时,同样给予九折优惠。
双方采用相同的折扣,看似谁都没占便宜,但申服君出售的货物并不仅仅是他自己一家的,还包括自家封地上大大小小的封臣,而程氏商会的优惠只给予申服君一人。假如申服君出售时把价格压到八折,折扣的部分由一众封臣承担,他自己则能从程氏商会拿到两成的优惠,兵不血刃就壮大自身,削弱封臣的实力。
之所以是密约的密约,倒不是怕封臣们闹事,而是因为申服君担心熊氏君长有样学样,对他们这些封君也狠斩一刀,来个削枝强干。
至于额度的分配,申服君没打算带着密约回去再跟各部族商量扯皮,直接就在密约中强行确定——每年五百万金铢的优惠提款额度,君长熊氏占三成,主持谈判的申服君占两成,其他五位封君各占一成。名义上每年各方获得的优惠分别是十五万金铢、十万金铢和五万金铢。
程宗扬压根儿就不相信昭南人能把额度用满,但昭南人显然不这样想。他们固执地认为,这是宋国方面必须给予的赔偿,至于能不能用满额度,则是他们自己的事。
申服君签约如此急切,倒是出乎他的意料,在他原本的预期中,与昭南的谈判少不得来个七八轮,双方互相扯扯皮,喷喷口水,一边漫天要价,一边落地还钱,前后折腾一两个月都算快的,谁知道经过一天一夜不间断的谈判,就迅速达成协议。
为了能够顺利签署协议,申服君也做出了巨大的让步。无论在密约的正式文本内,还是在对外的宣传口径中,昭南方面都不再提张亢这个名字,也不再追究宋军的罪行,双方默契地将此事就此揭过,一切从头开始。
密约经过两位正使最后的审核之后,将通过双方的渠道,分别传往麟趾与临安。申服君对密约能否通过很有信心,每年五十万金铢的收益,累计十年,熊氏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拿到一百五十万金铢,其余各方净得五十万,还有什么理由不签署?
对于宋国的态度,程宗扬同样信心满满。听闻昭南出兵,廖群玉都吓成那个样子,可以想像宋国方面的震惊和畏惧。能够以一份密约阻止昭南的入侵,保障南境的安定,宋国朝廷绝对求之不得——何况朝廷又没有出一文钱,全让程氏商会自己扛了。
这个时代根本没有货币贬值和商品倾销的概念,对于花样翻新的金融手段更是闻所未闻。接触到密约的各方势力,无不认为宋国在密约中吃了大亏,只有程宗扬知道,程氏商会在这笔交易中赚得有多大。未来十年,甚至更长时间,整个昭南的金融与货币,都将与程氏商会深度绑定,可以说整个昭南的商业都被程氏商会一家垄断,其中的暴利可想而知。
程宗扬虽然没有出面,但整场谈判其实出自他一人之手,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那些看似普通的文字背后,有着怎样复杂的用意,又将会对两国局势造成如何深远的影响。
由于童贯的提醒,程氏商会没有只顾着闷声大发财,而是向朝廷竭力哭穷,恨不得说成明天就要破产倒闭,无法履约,昭南会不会再打过来只有天知道。同时又体贴地表示,商会不指望朝廷为密约买单,只需要一点点微小的扶持,让商会在这个艰难的时刻,能够渡过难关。
这一点点微小的扶持,祁远列出来好几页纸,比密约的内容还长出一倍。比如纸钞的发行权从宝钞局转移到程氏钱庄,宝钞局仍然保持不变,但管理的内容由发行纸钞,转为对纸钞发行额的审核,确保纸钞没有出现滥发。
其次是昭南急缺,而宋国相对优势的货物采买权。宋国有大量官营作坊,瓷器、铁器、丝帛、茶、盐等物品的出产量高居六朝之首。为了满足昭南方面可能的采购需求,程氏商会提出申请,官营作坊的出产对商会进行倾斜。
另外还有程氏商会货物通行的税费减免;为了保障货物运输的安全,同意程氏商会自行组建不超过必要人数的护卫队;允许装备除铠甲和弓弩之外的兵器等等。这些申请将与密约的内容一道,同时发往临安。
密约一共四份,昭南君长、申服君、宋国朝廷、程氏商会各自收存一份。必须要提及的是,为了保密,密约的文本全是由谈判秘书高智商亲手抄录。谁也不会想到,这位在临安城臭名昭著的花花太岁,竟然在这份关系到宋国与昭南两国国运的密约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程宗扬看完最后一个字,确认无误,微微吐了口气,闭上眼睛,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取出随身的官印,按在纸上。
官印抬起,玉版纸上留下一个鲜红的印记。程宗扬仔细端详一遍,然后将密约收进木匣,重新封好,递给敖润。
“交给童贯,立刻发往临安。”
敖润将木匣包好,揣到怀中,然后领命而去。
程宗扬走到窗前,望着如梦似幻的长安雪景,心头涌起一股豪情。
这份密约,将宋国和昭南共同绑定在程氏商会这条大船上。从这一刻开始,自己才真正在六朝有了立身之本,有资格成为六朝这盘棋局的一名棋手,而不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程宗扬推开窗户,呼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然后伸出手。
一片雪花落在他指上,微微一滞,化成一滴晶莹的水珠。
与这份密约相比,无论佛门的威胁,还是黑暗中隐伏的杀机,都变得微不足道。
程宗扬屈指一弹,水滴化为一丝水汽,消散在寒冷的空气中。
◇    ◇    ◇
踌躇满志地走下楼梯,程宗扬不由一怔,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自己刚刚迈出事业中至关重要的一步,正心潮澎湃,情绪激昂,打算跟一众侍奴姬妾们好好分享一下。结果刚才还满堂莺歌燕舞,群芳争艳,这会儿居然人去楼空。
自己老大一堆侍妾呢?哪儿去了?
不男不女的倒是剩了一个:张恽。
程宗扬忍着气道:“人呢?”
“回主子。”张恽叉手道:“娘娘身子不适,太真公主嫌这边酒气太重,带人去了后面的别院。”
程宗扬那点怒气立刻飞到九霄云外,急忙道:“怎么会身子不适?刚才跳舞不还好好的吗?”
“奴才也不清楚,只是娘娘上来的时候,脸色有些发白。那位潘仙子给娘娘诊了脉,说娘娘气血不稳,似乎凤体有恙。请公主找间静室,仔细诊问。”
程宗扬恼道:“我都说了她受了风寒!”
为了斗舞,合德扭了脚,飞燕要是再生病,这亏可吃大了——就算杨妞儿光着屁股给自己跳胡旋舞,都补不过来。
程宗扬心急火燎地下了楼,李炎等诸王正喝到高兴处,正自痛饮狂歌,逸兴遄飞,喧闹声中,夹杂着乐工的管弦丝竹,美伎的轻歌曼舞,紫云楼内喧哗声响成一片,热闹非凡。
程宗扬没有打扰他们,带上任宏,往楼后赶去。
吴三桂守在楼下,迎上来边走边道:“有生人混进来了。高力士方才拿住两个,押到马厩拷问去了。”
“生人?”
“似乎是藩镇的牙兵。混在赐食的队伍里,被宫里的鱼公公指认出来。”
鱼弘志?徐君房提过,唐国太监惯收义子,通常这些义子都会改姓,以示效忠。这个鱼弘志,难道是鱼朝恩的义子义孙?
自己出门时,泉奴提醒过,有藩镇的人盯着自己,难道是他们混进来了?
“南八呢?”
“刚去了马厩。跟紫姑娘一起去的。”
有南霁云守着小紫,程宗扬莫名安心,叮嘱道:“让大伙儿当心,别有人落单了。”
从紫云楼出来,楼后不远是一处清幽雅静的小院。院内白雪皑皑,一株盛开的红梅鲜艳如火,在雪中分外夺目。
院内的小径被清扫过,黑色的石板泛着湿漉漉的光泽。罂粟女守在廊下,见程宗扬进来,张开油纸伞,迎了过来。
“怎么样了?”
“娘娘上来时还好,坐了一会儿,紫妈妈忽然问姁奴去了哪儿,让她过来。奴婢们这才见娘娘脸色发白,额头出了一层的冷汗,一摸手,指头冰凉,像是受了寒。”
程宗扬掀开门帘,却没有想像中的热气。屋内的熏炉已经被熄灭,窗户也大开着。几句侍奴都在房内,内室珠帘卷起,听见里面有人说道:“用地龙取暖,室内勿用炭火。每日通风,避免受凉……”
杨玉环道:“外面那么冷,还要通风?还不能受凉?我总不能天天用真气给她护体吧?把姓程的小心肝冻出病来,他不知道心里怎么骂我呢。你也是的,这么瘦干嘛?风一吹就病倒了。”
杨玉环刚抱怨一句,又换了口气,亲热地说道:“飞燕姊姊,一会儿姓程的过来,你跟他说,你已经病了好几天了,不是因为跳舞跳病的,好不好?我认你当姊姊,往后罩着你!你想欺负谁,又不好意思露面,我帮你动手啊!咱们是一伙儿的,你帮我我帮你,把姓程的瞒过去,反正他智商也不高的样子……”
居然教唆自己的妻妾,这个祸害!
程宗扬重重咳了一声,“咳!”
杨玉环扭过头,粉面含怒,凤目生寒,嗔道:“你还知道回家!飞燕姊姊都病了好几天了,你知不知道!”
“……我在外面都听见了。”
“你听错了。”杨玉环眼也不眨地说道:“刚才有个声音跟我很像的人在说话。”
“起开!”程宗扬把杨玉环挤到一边。
赵飞燕躺在榻上,身上盖着锦衾,外面裹着一领奢华的紫毫貂裘,衬得玉颊愈发苍白娇怯。
“怎么样了?”
赵飞燕绽出一丝笑容,“没事的。方才腹内一时绞疼,这会儿已经好了。”
程宗扬看向坐在旁边的潘金莲。
潘金莲面戴轻纱,右手食指、中指、无名指分别按在赵飞燕右腕寸、关、尺三位,眉头微微颦起。
程宗扬没敢打扰她诊脉,然后抬眼看向对面,心情变得无比复杂。
床榻另一边一模一样放着一张圆凳,中行说正襟端坐,左手三指按着赵飞燕左腕的寸、关、尺,眉头蹙紧,神态凝重,那表情整得跟真的一样。这要来个不认识的,八成会以为他才是正经的大夫,对面那个眼露媚态的娇娃是个西贝货。
这是看病,你当是闹着玩的?
程宗扬心头的火苗一个劲儿往外拱,然后就见中行说眼中闪过一道贼亮的光芒,他抬起头,笃定地说道:“是喜脉!”
程宗扬心头刚烧起来的火苗被他一句话给泼灭了,接着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失态地说道:“啥?!”
赵飞燕怀孕了?自己当爹了?苍天啊!哪个孙子说我不会生的?!
什么狗屁辐射,见鬼去吧!
岳鸟人、赵鹿侯,还有袁天罡那个老东西,是你们自己不行!
武皇帝,我还怀疑你是不是被人戴了绿帽,事实证明咱们可以的!
程宗扬恨不得仰天怒吼,诏告天下:我有娃了!爷能生!
潘金莲道:“喜脉按之流利,圆滑如按滚珠。指下犹如一颗颗小玉珠滑过,清楚流畅,谓之滑脉。这未必是喜脉。”
程宗扬张大嘴巴,僵在当场,刚升起的狂喜又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等缓过气来,他狠狠瞪了中行说一眼,这孙子故意的吧?
他还没开口,中行说便呛声道:“你会不会诊脉?这不就是跟滚珠一样?”
说着中行说指尖弹动,只见赵飞燕左腕的脉门微微震颤,皮肤下果真如同玉珠滚过一般,肉眼都清晰可见。
“呀……”赵飞燕吃痛地低低叫了一声。
程宗扬劈手拧住中行说的衣领,把他从凳上拎起来,直接从窗口丢出去,顺手封了他的穴道。
中行说跟木头樁子一样一头扎在雪地里,一动不动,总算不再咶噪。
程宗扬撩衣坐下,学着潘金莲的手势,伸指叩住赵飞燕的手腕。
他不懂脉象,但指尖的触感清晰入微,赵飞燕脉搏有些黏滞,节奏也显得杂乱,根本没有小玉珠滚过的感觉。他小心翼翼地送了一缕真气过去,只觉经脉并无大碍,只是气血不畅,有些滞重感。
赵飞燕一双如水的美目望着他,目光中充满了希冀和期盼。
程宗扬拧起眉头,沉吟道:“我觉得……好像有点像……”
赵飞燕笑了起来,那笑容如鲜花绽放,明艳绝伦。
潘金莲松开手指,侧过脸轻轻咳了一声。
程宗扬心下会意,把赵飞燕的手腕放回被中,仔细盖好,笑道:“只是有点像,还不确定,也许是个误会也说不准。你别多想,先好好歇歇,养好身子。可千万别病倒了。”
赵飞燕微笑道:“好。”
出了正房,程宗扬与潘金莲来到侧面的厢房,杨玉环也跟着进来。
“怎么样?怎么样?”杨玉环比他还上心,追着潘金莲问道:“是不是真有喜了?”
“单看脉象,不太像有妊在身的样子。她气血很有些异样,时而虚弱无力,时而生机旺盛,就像……”潘金莲皱起眉头,“就像是两种不同的血脉掺杂在一起。”
杨玉环愕然道:“还有这种事?”
程宗扬心头一动,赵飞燕体内确实还有另外的血脉——自己曾给她输过血。问题是输入她体内的血不是早就应该被她的循环系统吸收了吗?怎么还能分辨出来?光明观堂的医术有这么神奇?
“这等症状,我以前未曾见过。只是……”潘金莲欲言又止。
“赶紧说!别废话!”程宗扬不耐烦地说道:“要不然我让你看看什么叫医闹!”
潘金莲眼中闪过一丝羞恼,口气冰冷地说道:“也许会殒命。”
“啥?”程宗扬的心情跟坐过山车一样,刚才还怀疑有喜,这会儿就下病危通知书了?这大夫还能靠点谱吗?
潘金莲冷若冰霜地说道:“她此前似乎中过毒,虽然救了过来,但身子应该一直不适,其后舟车劳顿,屡受风寒,近期很可能又意外失血,伤了元气——素问有言:寒气入经而稽迟,脉泣而不行,客于脉外则血少,客于脉中则气不通,故卒然而痛。”
潘姊儿说的是个什么东西,程宗扬压根儿就没听懂,但受寒、失血这些他倒是知道,归根结底,是自己一时冲动乱来——妈的,真是作孽!
“那个……”程宗扬想说什么,又停住话头,对杨玉环道:“要不,你先避避?”
杨玉环立刻警觉起来,“干嘛!”
“个人隐私你也要听?”
“隐私?什么隐私?”杨玉环惊呼道:“看你人五人六的,难道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你可别坑我!不行,你这么一说,我更要听了!”
你这脑补的能力真是太强大了。看着杨妞儿竖起耳朵,一副“别想瞒我”的模样,程宗扬只好在肚子里腹诽一句,说道:“我那个……很补的……”
说着朝潘金莲眨了眨眼睛,“你知道吧。”
意思是当着杨玉环的面,有些话不好说得太露骨,你明白就行。
潘金莲脸颊无法抑止地红了起来,竟然当着别人的面,暗示自己知道他有多补……因为自己吞服过吗?如此露骨的暗示,不啻于当众处刑,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什么很补?”杨玉环脑筋一转,反应过来,“吹牛吧你!”
程宗扬把她推开,“一边去!”
杨玉环又凑过来,惊疑中带着一丝好奇,“这还能大补的?补什么?”
你是没听过吹牛吧?我给你吹一段得了。
程宗扬道:“滋阴补气,培根固元,清心润体,治病疗伤,美容养颜……”
“说你胖你就喘上了?”杨玉环翻了个白眼,立刻又问道:“怎么补?”
“口服。”
杨玉环仰着脸想了一会儿,惊呼道:“我槽!太黄了!我一个黄花大闺女,你当着我的面说这些?你个不要脸的臭流氓!”
“内敷也行。”
杨玉环仰着脸又想了一会儿,然后又是一声惊呼,“我槽!下流!”
“你懂什么?怎么就下流了?”
“我怎么不懂?我明白着呢!”
这货跟中行说那孙子真能凑一对,一个处女,一个死太监,都一副比自己更懂的样子。好像他们俩才是内行,自己这个妻妾如云的舞阳程侯是个啥都不懂的棒槌。
“你别添乱了好不好?”程宗扬道:“我这问医呢。”
潘金莲冷着脸道:“我不懂。她一直在消耗气血。方才舞蹈太耗精力,于是便发作出来。并非一时的急症,而是多日积累所致。”
“你看!我就说了吧!她病好几天了!不是跳舞跳出来的,跟我没关系!”
程宗扬狠狠心,把杨玉环的嘴捂住,“怎么治?”
潘金莲沉默了一会儿,“我医术毕竟浅陋,也许诊治有误。或许……要本门的师长亲自诊视。”
潘金莲说完,转身就走,不想跟他多待片刻。
程宗扬心头五味杂陈,赵飞燕身子不适,为了自己,还强撑着起舞。再想想那天的举动,虽然是受到那种古怪意境的影响,但自己也未免太禽兽了……
“给。”杨玉环把一柄长剑递给他。
程宗扬一头雾水,“干嘛?”
“去把那个狐狸精杀了。”
“狐狸精?”程宗扬愈发不解,“关寿奴什么事?”
“取了她的红丸,给飞燕姊姊服下。保证飞燕姊姊身体棒棒的,活到一百岁还跟十八岁一样水嫩。”
“别扯了,她哪儿来的红丸?”
“她不是已经入微了吗?”
“哪儿有!顶多是第三级生象境的修为。”
“那我们把她提升到入微境,结出红丸,再把她杀了。”杨玉环兴冲冲道:“我学过瑶池宗的秘法,有法子能强行提升一个大境界,虽然不太稳,但也够用了。”
“你养猪催肥呢?说点别的吧!”
“那就把吕小鸟宰了,拿她的翅膀加上老山参熬成药,一半给飞燕姊姊补身子,一半给我。我最喜欢吃鸡翅了。”
程宗扬一拍额头,“差点儿让你说糊涂了,义姁呢?”
“跟潘仙子一块儿那个?没见。别跑!你侍姬那么多,杀一个怎么了?你个小气鬼,抠门儿!”
“我去找潘仙子问问!”程宗扬夺门而出。
潘金莲走得极快,程宗扬出门时,只见到院门处白衣一闪,潘姊儿竟然连这处院子都不肯再待,就这么走了。
这大夫太不负责任了!你躲得过初一,还能躲得十五吗?
程宗扬叫道:“潘仙子,请留步!”
潘金莲专挑人多的地方走,一点都不给他私下对晤的机会。程宗扬一路追过去,口中道:“潘仙子,稍请留步,程某还想再问问贱内的病情!”
潘金莲一直走到紫云楼前,到了停满车马,童仆云集的广场上,这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她戴着面纱,双目犹如寒冰,丝毫不假辞色地说道:“问吧。”
程宗扬一边让开路过的王府护卫,一边道:“她的病情真得很严重吗?我要听实话。”
“要看休养几日之后,病情是否有好转。”
“你确定她的气血有异?”程宗扬压低声音,“不是故意骗我的吧?”
他刚一接近,潘金莲就退开一步,“确实是像两个人。”
“有没有办法调理?让她的气血融合在一起?”
“我不知道。”
“能不能开个方子,补补血什么的?”
“休养即可,不必用药。”潘金莲道:“她腹内绞痛是急症,来得急,去得也快,不治可愈。但气血是根本,根本之症不除,药石针灸都是治标不治本。”
程宗扬终于放下心来。赵飞燕是体质虚弱,跳舞时太耗精力,才引起不适。培根固元的事,还需要慢慢来。
广场上人来人往,程宗扬不时避让着,一边说着话,一边往潘金莲靠近。他每进一步,潘金莲就退开一步,而且很警觉地不往偏僻处去,显然戒心十足。
两人边走边说,离紫云楼已经越来越近。
程宗扬笑着说道:“几天不见,我可是时时刻刻都在想着潘仙子的音容笑貌呢。”
潘金莲眼中露出羞愤欲绝的神色,转身欲走。
“潘仙子不会是健忘吧?”程宗扬挑了挑眉毛,“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那天的事?”
潘金莲双足像被钉住一样,身子微微颤抖。
“比如那天晚上,潘仙子在天井里……”程宗扬没有压低声音,就那么随随便便说出来,音量足以让过路者听清每一个字。
潘金莲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小声道:“不要说了……”
程宗扬微微一笑,随手拉开旁边一辆马车的车门,“上来吧。”
潘金莲脸立刻红了,那双美目隐隐浮起一层水雾。
程宗扬作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想让我喊出来吗?我的嗓门儿你也听过,保证喊一声,整个紫云楼里里外外都能听见。”
程宗扬作势清了清嗓子,开口欲喊。
潘金莲一言不发,低着头钻进车内。

第八章
折戏金莲
车内铺着地毯,车窗镶着淡绿的玻璃,只是此时车帘低垂,车厢内显得有些阴暗。
程宗扬上了车,随手扯过包着锦垫的长凳,横在车门处,然后往上一坐,背靠着车门,笑道:“就知道仙子是聪明人。车里头窄,站着说话多不方便?”
“你要说什么?”
“我是说——你跪下好了。”
潘金莲目光闪动着,流露出无比的羞愤和怒意,腰间的鹤侣剑微微震颤了一下,发出一声低响。
“有种你就杀了我。”程宗扬一脸不在乎地说道:“我可以保证,要不了多久,贵师门的几位师长就可以亲眼目睹潘仙子当日的风姿。甚至整个天下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啧啧,潘仙子那腰腿,那屁股……”
潘金莲羞愤交加,“住口!”
“顺便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程宗扬抬起腿拍了拍,“我腿上的伤已经好了。就算打,你也未必能赢得了我。怎么样,想通了吗?”
潘金莲咬住红唇,终于还是屈服下来,微微侧着身,屈膝跪下。
“把面纱摘了。”
潘金莲低着头,肩头微微颤抖着,翘起白美的玉指,摘下面纱,露出那张千娇百媚的俏脸。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几天不见,潘姊儿容光不减,气色之佳犹胜往昔,果然是世间尤物。尤其是她那副含羞忍辱,泫然欲滴,偏又勾人心魄的娇态,让人情不自禁生出一股强烈的征服欲。
“把肩井穴露出来。”
潘金莲扬起脸,带着羞忿道:“你要做什么!”
“得了吧,我又不是没看过,露个肩膀怎么了?”
潘金莲心下挣扎片刻,慢慢拉开襟领,露出雪滑的香肩。
肩井穴位于颈侧三指的位置,程宗扬大模大样伸出双手,按住她肩头,真气缓缓透入,封了她的穴道,将她的真气制住。然后手掌一滑,伸到松开她的衣襟中。
潘金莲玉脸“腾”的一下,涨得通红,“你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程宗扬抱怨道:“本来我刚做了一票大生意,心情很好,准备跟妾侍们快快乐乐地搞搞生活,结果飞燕生病,合德扭了脚,偏偏你这个大夫还不靠谱,我这一肚子火气怎么办?必须要惩罚你一下。”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握住她软弹丰润的雪乳,用指尖捻住她微硬的乳头,慢慢揉捏。
潘金莲颤声道:“这是大庭广众之下,外面都是人……”
“所以你要谨慎点,做的时候,别惊动外面。”
潘金莲带着一丝哭腔道:“这是别人的马车……”
“这才刺激!说不定车主人什么时候就来了。你这么磨磨蹭蹭的,还不快点儿?”
“不要……”
“别耽误了。耽误得越久,越可能有人来。我是不怕,可堂堂鹤羽剑姬,光明观堂有名的高徒,冰清玉洁的仙子,让人撞见,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潘金莲露出一丝疑惑。
“你就当云水吧。潘仙子,劳驾你动动贵手,自己来吧。”
潘金莲咬牙道:“你为什么不动?”
“我这不是忙着的吗?”程宗扬拉开她雪白的衣衫,一手一个,握着一团脂玉般的雪乳,在手中把玩得不亦乐乎。
“再说了,我都帮你解衣裳了,你还不帮我脱?快着点啊,我只封了你的真气,又不是手不能动。”
潘金莲颦起眉头,一边挣扎,一边道:“放开我!你……”
话音未落,忽然“啪”的一声,却是程宗扬抬起手,轻轻扇了她一个耳光。
潘金莲瞪大眼睛,似乎不相信自己会被人打到脸上。
真是忍不住啊。潘姊儿这表情实在太诱惑了,一副圣女的模样,偏偏又嗲又媚,让人禁不住想要蹂躏她,凌辱她,把这个尤物彻底征服。程宗扬并不是一个崇尚暴力的人,可刚才那记耳光,居然让他生出一种施虐的快感……
潘金莲怔在当场,那记耳光似乎打掉了她的尊严,也打掉了她最后的矜持。眼见着程宗扬再次扬起手掌,潘金莲不禁泪盈于睫,她强忍着羞意,伸出双手,解开程宗扬的衣物。
当那根阳物跳出来,她本能地闭上眼,把脸侧到一边。
“啪!”脸上又挨了一记耳光。虽然不重,那种羞辱却是深入骨髓。
“不许闭眼!仔细看着。”
潘金莲只好含泪睁开眼睛,那双妙目与阳具近在毫厘。
“张开嘴巴,好好含住。”程宗扬哂道:“你不是第一次做了,还有什么好害羞的?”
潘金莲双手握着那根血脉贲张的阳具,秋水般的双眸望着怒胀的龟头,在他的胁迫下,颤抖着张开媚艳的红唇,将肉棒放到口中。
“味道好不好?”程宗扬笑道:“用你的香舌仔细品一品。先是舌尖……然后舌面……舌根……喔……”
“……打个转,用舌底……对了,就这样!把你小嘴全都用上,除了牙齿,每个部位都要跟你老公好好亲热一番。”
阳具被柔媚的小嘴含住,滑腻的香舌仔细舔舐着肉棒,从舌尖一直到舌根,然后是湿润的口腔和软嫩的喉头……
程宗扬按捺不住,一把按住她的脑后,下身用力一挺,狠狠捅进潘仙子娇艳的小嘴里,粗大的阳具像根木棒般,硬梆梆捣进她喉咙内。
潘金莲本能地想要推开他,双手一伸,却推到他身后的车门,险些把车门推开,情急之下,连忙回手搂住他的腰背。
惊魂甫定,潘金莲才发现那根阳具还牢牢插在自己嘴巴里,那只粗如鹅卵的龟头卡在喉咙中,使她几乎窒息。
惊怖之下的心头狂跳,强烈的窒息感,还有无比的羞耻和委屈,使潘金莲泪水一下涌了出来,断线的珠子般掉在他身上。
身前的男子吹了声口哨,充满奚落的声音像恶魔的呓语般在耳中回荡,“怎么又哭了?平常看着冷冰冰的,像只高傲的凤凰一样,让你品个箫,你就哭哭啼啼的,等给你开苞,你还不得哭晕过去?”
连番羞辱之下,潘金莲再也无法忍耐,心一横,发狠地用力咬去,可失去真气的她,根本无力与这个恶魔对抗。一切都和从前一样,自己虚弱无力的反抗,只能换来更多的嘲笑。
“用力!再加点劲!”程宗扬说着在她俏脸上轻轻扇了一记,“好好舔,别走神。”
潘金莲泪水愈发汹涌。
“问你话呢,味道好不好?好的话给我点点头。”
潘金莲被他一下一下轻轻打着耳光,被打得泪花乱飞,最后默默点了点头。
“真乖。”程宗扬在她脸上捏了一把,然后握住她的雪乳,一边把玩,一边感叹道:“有修为就是好,大冬天也不怕冷。下面穿的什么?让我看看。”
潘金莲刚要开口,又被他一记耳光打在脸上,只好解开长裙,褪下外裤,露出贴身的亵裤。
“这款式也太老土了。”程宗扬一脸嫌弃地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团轻薄柔软的丝物,丢到潘金莲脸上。
“换上。”
潘金莲抬眼看着他。
“让你换你就换。”
程宗扬把她的白衣扯到腰下,露出雪玉般光洁的上身。
潘金莲屈辱地拿起那团丝物,摊开来却是一条粉红的乳罩,只有半只手掌大小。还有一条同样质地的内裤,但比乳罩更省布料,前面是一片极窄的三角形,后面干脆就是一条细细的带子。
更可怕的是,两件乳罩和内裤还是用过的,上面沾了些可疑的污物,又湿又黏,还有一股腻人的气味。
“知道你有洁癖,专门给你准备的。放心,上面是老公我今天早上擦鸡巴沾上的,保证新鲜。”
潘金莲喉头作呕,却被肉棒堵住,无法挣脱。
“啪!”那张娇媚的俏脸上又挨了一记耳光。
不得不说,潘姊儿天生的媚态实在太诱人了,让人愈发想看她受辱后的妩媚和耻态。
潘金莲默默淌着泪,兰花般洁白的玉指拿起那条脏兮兮的乳罩,掩在乳上。沾着污物的丝物又薄又小,浓烈的气味更让她无地自容。好在上面的污物不是太多,只不过正好在乳尖的部位。
潘金莲眼中露出一丝绝望,含泪戴上乳罩。黏糊糊的丝物包裹着乳尖,精液沾在乳肉上,又湿又冷,不停掠夺着她的体温。潘金莲颤抖着褪下亵裤,露出玉团般丰翘白润的雪臀,刚要套上内裤,整个人突然一轻,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然后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夹紧。”
潘金莲这才意识到自己正以一个暧昧的姿势,赤条条坐在他怀里,臀肉紧贴在他腹下,那根粗大的阳具直挺挺挑起,沿着臀缝,挤开蜜穴的软肉,一直从大腿的缝隙中伸出,棒身像着火一样,热得发烫。
“仙子的皮肉就是水嫩……”
程宗扬将她赤裸的娇躯搂在怀里,一手伸到乳下,揉捏着充满弹性的乳球,一手伸到她腹下,将她湿腻的嫩穴剥开,紧贴在肉棒上,一边伸出舌尖,舔舐她洁白的耳垂。
那条乳罩只能覆盖住乳房的四分之一,大半只乳球都暴露在外。潘金莲羞愤地挣扎着,想要从他怀中挣脱。
忽然程宗扬手臂一紧,在她耳边低声道:“别动!外面有人!”
潘金莲瞳孔猛然睁大,玉体像点穴一样僵住,不敢再有一丝一毫的动作,生怕被外面的人听到。
程宗扬从容不迫地将她秘处剥开,小巧娇嫩的穴口紧贴着棒身,阳具在软腻的嫩穴间前后挺动着,将湿滑的淫液涂在肉棒上。
潘金莲哽咽道:“你骗我……”
“谁骗你了?外面真有人。你听。”
紫云楼内仙乐飘飘,歌舞翩然,喧哗声、笑闹声响成一片,不时传来大笑。
“这是……小五?”程宗扬侧耳听着,“江王这小子,又喝高了。”
“放开我……”
“还没爽呢就放开你?夹好了!我问你答——义姁呢?”
“回……回明州了。”
“动起来!对,就这样。什么意思?你把人放跑了?真不怕我威胁你?”
“她昨晚刚离开,乘的马车……”潘金莲用雪白圆润的大腿根部夹着他的阳具,一边前后挺动雪臀,一边颤声道:“车上带了一批药材,往蓝田的方向……途中正逢大雪,行路艰难,今晚也未必能赶到。”
“有人接应?”
“没有……”潘金莲道:“前来换班的同门走的是水路,她走的陆路。两边不会遇见。”
“还有谁知道她的行迹?”
“没有人知道。我告诫过她,绝不能暴露行踪……她在途中消失,不会有任何人发觉。”
程宗扬拥着她的身子,嘴唇贴着她光滑的玉颈,摩挲着移到她耳边,“这都是你安排的?可以啊。”
潘金莲身子一颤,没有回答。
“好计策!”程宗扬握住她的双乳,像鼓掌一样拍着,打得“啪啪”作响,一边称赞道:“鼓动她自己走,专门指点让她走陆路,好避开同门,还给她安排了一车药材,让她走不快。让我猜猜,连这场雪也在你的计划里吧?特意等到快下雪,才让她走,生怕她走得太快,逃出我的手掌心。”
“啧啧,从头到尾把她算计得死死的,还把自己摘出来,撇得干干净净……潘仙子,好狠的心肠啊。”
潘金莲泪水瞬间飞迸出来,凄声道:“你让我怎么做?你又不肯放过我!我知道,你让我出卖她,是想拿我的把柄,来要挟我,可我有什么办法?她毕竟只是个外门弟子,甚至已经被除名,跟我不是同门。她若是运气好,能从你手里逃脱,你要责罚我,我也认了。她运气不好,被你抓到,也不能怪我。何况——若不是因为她,我怎么会又落在你手里,受到这样的屈辱?啊!”
潘金莲低叫一声,却是程宗扬放开她的雪乳,一手伸到她腹下,把玩着她柔软的玉阜。
还未长成的耻毛在他手指拨弄下,不时扎在皮肤上,传来阵阵刺痒。
程宗扬贴在她耳边,忽然道:“这里的小毛毛……是你自己刮过吧?”
潘金莲因哭泣而颤抖的玉体顿时僵住。
幽暗的车厢内一片寂静,充满了暧昧、尴尬、羞耻,而又诡异的气氛。直到一个轻佻的口哨打破沉默。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笑道:“我说怎么长这么慢呢。是不是潘仙子怀念起被我刮光光的感觉,忍不住自己刮了?让我猜猜啊,是刮了两次,还是三次?是不是一边刮,一边还摸着你的小嫩屄,想念被我玩弄的感觉?”
潘金莲玉脸雪白,竭力咬着唇瓣。
“看来那天的事,很对你的胃口啊。”程宗扬弹了弹她的乳头,“上回你给我口交的时候,我就发现,你一边哭得梨花带雨,一边忍不住耸起奶子,拿乳头悄摸摸在我腿上蹭来蹭去,还生怕被人看出来……”
程宗扬挑起她的下巴,“是不是特别怀念那天我顶着你的奶子,给你的口爆的感觉?”
潘金莲终于崩溃,双手掩面,泣声道:“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
“还有你身上的香气。知道我今天会来,专门用了麝香吧?”程宗扬在她颈中嗅了嗅,“虽然很淡,可味道很正,正好是我喜欢的那种。”
“不要说了……”
“还有你下面,啧啧,水可真够多的。”程宗扬低笑道:“恐怕上车的时候就湿了吧?这辆车是我随便挑的,倒是你一个劲往这边走,是故意把我往这边引吧?让我瞧瞧……”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居然是长青宗的车。你知道赵归真今日当值,不会用车,才专门选的这个?可你就不怕赵炼师忘了什么,突然过来取?潘仙子,我发现你很喜欢玩刺激啊。”
“不要再说了……求求你,别再说了……啊!”
潘金莲尖叫一声,程宗扬在她乳上拧了一把,然后伸手一推,仙女般的玉人跌倒在地。
“不想让我说?可以啊。跪好!”程宗扬喝道:“自己把屁股扒开,把你的屁眼儿和骚穴都露出来!”
潘金莲伏在软绵绵的地毯上,一边小声哽咽着,一边屈膝跪好,挺起丰翘的雪臀,双手抱着臀肉,朝两边分开,将自己柔艳的肛洞和蜜穴都绽露出来。
坦白地说,一开始发觉潘姊儿拿乳头往自己腿上蹭的时候,程宗扬还为是自己的错觉,后来将那一段多次重放,才确定她是有意的。发现潘姊儿居然有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程宗扬吃惊之余,不由得浮想联翩。
难道潘姊儿是个隐藏很深的受虐狂?在她冷若冰霜的外表下,其实满心期待着被人羞辱,被人践踏,甚至被人虐待?
这简直不可思议!自己的女人这么多,喜欢受虐的一个都没有。即使孙寿、成光等人,每天被侍奴们欺凌,逆来顺受,也不见得乐在其中。真要说相似的,恐怕还要说刘娥。
没想到潘姊儿居然是受虐体质。程宗扬甚至怀疑,她那天是故意送上门的。义姁暗中传来的消息说,潘金莲来之前,曾服用九华丹强行提升修为。但她将九华丹分成三份,最后一份并没有服用,反而导致她修为受限。
潘金莲的缜密和大胆,让程宗扬颇为意外。试探之下,终于可以断定,这位鹤羽剑姬就是对耻虐有着特殊的,一种来自本能的欲望。
比如这会儿,这位光明观堂的仙子一边哽咽,一边以一个极端屈辱和淫虐的姿势,将她最隐私的部位暴露出来,任由自己观赏。
不得不说,潘姊儿的屁股很漂亮,雪团般圆润可喜。屁眼儿小巧娇嫩,色泽浅红,嵌在浑圆的雪臀间,仿佛一点淡淡的胭脂印痕。而且她已经辟谷,肠道没有污物,整个屁眼儿比起新生的婴儿还要干净,柔软滑嫩,充满诱人的娇态,单是看着,就觉得干起来会爽到爆。
这朵未经人事的后庭娇花,已经任由自己随意采撷,程宗扬却并不着急。这朵后庭花迟早都是自己的,倒不如好好跟潘姊儿戏耍一番。
潘金莲小声抽泣着,默默忍受着即将到来的凌虐和屈辱。忽然眼前一亮,却是程宗扬推开车窗,掀开了遮风的车帘。
一股夹着雪花的寒风卷入车内,那具赤裸的玉体不由得哆嗦了一下,打了个寒噤。
潘金莲惊恐地瞪大眼睛。车窗外面到处都是人,此时已是午后,镇国公主府的仆役们送来汤食肉饼,炮制好的鸡鸭,大块大块的牛羊肉。一众内侍、护卫、随从、童仆都聚在廊下,正在大嚼。
短暂的惊愕之后,潘金莲急忙拭去泪水,试图拉下车帘。
“就这样!把脸露出去,看着外面。”
程宗扬将她俏脸推到窗外,然后放下车帘,遮在她颈下,“反正你平时都戴着面纱,没多少人见过你的脸。顶多以为你是哪儿来的歌伎。”
潘金莲颤抖着乞求道:“不要……”
“你要小心,万一被人看出破绽,可就暴露了。”
潘金莲试图捂住面孔,却被程宗扬提醒道:“你猜,这么冷的天,要是被人看到你的手臂都光着,会怎么想?”
潘金莲连忙收回手。
“手放回来,抱着屁股。很好!”程宗扬笑道:“放心吧,肯定没人想到,冰清玉洁的潘仙子,居然会光着屁股趴在马车里,跟最下贱的娼妓一样,让人玩她的屁眼儿和骚穴。”
程宗扬身体猛地一挺,怒胀的阳具直挺而出,从她紧并的腿缝间挤过。
火热的气息紧贴着嫩穴,一直捅到肚脐的位置,滚烫的热度使潘金莲身子一阵战慄。她玉脸雪白,惊恐地瞪大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人群。
喧哗声在耳边回荡着,如同置身于闹市之中,周围尽是大声欢笑的陌生人,摩肩接踵,热闹非凡。自己却在这片喧闹声中,脱得身无寸缕,颈部以下一丝不挂,还被迫将自己最羞耻最私密的部位绽露出来,任人玩弄……
强烈的羞耻使潘金莲一阵目眩,几乎晕倒,连他说了些什么都没听到。
“啪”的一声,臀肉被人拍了一记。
“潘仙子,配合点啊。”程宗扬道:“我一嗓子喊出去,你脸可丢大了。”
潘金莲清醒过来,哀求道:“不要……”
“有人朝这边看呢,还不赶紧装成没事的样子?”
潘金莲连忙收起悲戚,尽量做出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竭力不去引起别人的注意。
“这就对了。想保住体面,我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程宗扬道:“现在大腿夹紧,把你的骚穴使劲剥开,直到露出穴口,哈哈,好个水汪汪的浪穴。又红又润,啧啧,这么鲜嫩的小穴……”
程宗扬一边挺动,一边道:“又乖又听话的潘仙子,现在把穴口撑开,让老公检查一下你的处女膜。”
车帘垂在颈中,看到潘金莲的表情,但能看到那双玉手颤抖着剥开穴口,露出蜜穴内红艳欲滴的嫩肉。一股清亮的蜜汁从水汪汪的嫩穴中流淌出来,打湿了股间的肉棒。
红腻的美肉间,能看到一层白色的半透明薄膜,像封印一样,封住嫩穴,中间是一道细细的裂缝。
“潘仙子的处女膜看得很清楚嘛,还和以前一样漂亮。来,让老公的大肉棒亲一下。”
程宗扬拔出肉棒,不由分说,对着那只羞媚而又淫艳的嫩穴捅去,直到龟头挤进狭紧的穴口,顶住那层柔韧的处女膜。
龟头在小穴内挺动着,似乎随时都可能穿透处女膜,破体而入。潘金莲一颗心几乎跳到喉咙里,随着肉棒的进出怦怦直跳。
挺弄的过程似乎无比漫长,又似乎短暂得只有一瞬,忽然肉棒一振,火热的精液怒射而出。
精液涌入体内,滚烫的触感使潘金莲情不自禁地颦起眉头,低低地娇呼了一声。
刚叫出声,就仿佛有无数目光望了过来。潘金莲连忙露出一个自己觉得很正常,但别人看起来媚意入骨的笑容,一边顺从地举起雪臀,乖乖让老公把精液灌进自己处子的嫩穴中。
寒风呼啸,大雪飘飞。
程宗扬靠在车内,身前一个如玉的媚艳尤物侧着身,赤条条跪坐在他腿间,先用丝织的内裤擦净肉棒,然后用红唇含住阳具,吮吸着,将肉棒中残留的精液吸入口中。
“是不是很补?”
潘金莲微微点了点头。
程宗扬笑了起来,“知道了吧?潘仙子,你永远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但只要你听话,往后我会保护你。你在外面还是人人钦慕艳羡的鹤羽剑姬,光明观堂的高徒,冰清玉洁的仙子,不会有任何人怀疑你的圣洁和忠贞。”
“作为代价,圣洁的潘仙子要在我面前表露出足够的卑微和下贱。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就是外面装得贞洁,心里不知道有多淫荡。你应该感谢我给你个机会,让你把自己不为人知的骚浪和淫荡尽情展露出来。”
潘金莲咬了咬红唇,“只要你不伤害我的师门,我……”
程宗扬抬手在她脸上轻扇了一记,“你要搞明白,这不是交易,是命令。”
潘金莲垂下头,轻声道:“好。”
“现在,先把你下边的小毛毛剃干净,然后我们接着来玩亲亲游戏。”程宗扬坏笑道:“让老公的大肉棒和你光熘熘的小嫩穴来亲嘴。”
潘金莲声如蚊纳地说道:"我自己剃,还是..…”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自己剃。就在这儿,用你的佩。”
“嗯。”潘金莲低低应了一声,然后小声道:
“老...........
“嗯?”
潘金莲红着脸道:“你插在里面好么?"
程宗扬一怔,然后冷笑道:"怎么?难道想找机会一剑把我切掉?"
“不会的......要不.....面前媚致的尤物娇層羞红,声音越来越小,“你用剑鞘也可
以.....
程宗扬目光微微闪了一下,片刻后拿起鹤侣剑。
“不要捣碎它....."”
面前的尤物央求着,仰面躺下,一双玉腿笔直分开,张成白美明艳的一字,那只娇艳的玉户像鲜花一样绽放出来。剑鞘顶住嫩穴,挑弄着那粒小小的花蒂。娇媚的尤物拿起鹤侣剑,配合着他的戏弄,放到下体。不愧是处子,即使被自己这样玩弄,穴口依然紧闭,自己射在里面的精液没有流出来一滴。
程宗扬拿起那条内裤,垂到她面前,“张嘴。”
潘金莲含羞张开红唇,乖乖咬住那条沾着精液的内裤。
锋利的长剑贴着玉阜,将刚长出不久的耻毛一点一点剃去。即使剃过多次,潘金莲下体的耻毛仍然又细又软,寒霜般的剑刃掠过,留下一片雪嫩的肌肤,就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光滑。
沾着污物的内裤咬在齿间,口鼻中充满精液的气息。在这种极端的羞辱下,潘金莲鼻息变得越来越急促。
“嗯……嗯……”
车内不断传来柔媚的呻吟声,然后一个声音颤抖着说道:“老公……打个禁音符好吗……我……我要……”
“啊——”
叫声蓦然断绝,只剩下满天飞雪,大地一片银装素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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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omer

多谢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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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l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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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risYuan

潘姊儿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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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ofei

六朝真乃奇书也。本来要吐槽它更的慢,上次写的这次都接不下去,更别提几百年前写的小人物和埋的线索了,可是读读这书里亦真亦假的对历史文化的描摹与想象就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