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 第十二集 四海兴波 zz

i
isomer
楼主 (未名空间)

目 录
第一章 秘法水晶
第二章 衆敌云集
第三章 铁笼惩邪
第四章 马厩故人
第五章 运筹帷幄
第六章 武王绝鼎
第七章 演化神魔
第八章 刃下之盟

第一章
秘法水晶
一抹斜阳透过天井,映入回廊,也映在那具活色生香的娇躯上。杨玉环只穿着贴身内衣,傲人的身姿在阳光下一览无余,雪肤香肌,艳光照人。
但程宗扬这会儿顾不上欣赏眼前的美色,自己费心费力地设下圈套,好不容易大获全胜,将前来行刺的番僧和净念一并生擒,还没有来得及得意,你这会儿突然告诉我,小女忍不见了?
煮得熟熟的小鸭子,就这麽扑楞扑楞飞走了?
程宗扬一拍脑袋,想起那个女刺客,不禁懊恼不已。那个该死的刺客惊鸿一现,就不见踪影,结果自己与两个秃驴一场大战,把她给抛到了脑後!
还没等他开口,杨玉环一双蛾眉立刻竖了起来,「女人?什麽女人?」
程宗扬头大如斗。只因爲吕雉还是处女,杨妞儿就操着心要把她大卸八块,这要是被杨妞儿知道自己对小女忍干得那点勾当,她还不得闹翻天?
「是女忍!什麽女人?」程宗扬一脸严肃地说道:「刚才那名刺客,是个女忍者。跑掉了。」
「倭国的忍者?」杨玉环陷入沉思。
杨妞儿的脑回路自己完全摸不准,鬼知道她有什麽好沉思的?望着地上的净念光头,程宗扬道:「把他带下去,仔细审审!」
「这有什麽好审的?」杨玉环道:「痛打一顿,然後砍头,把脑袋扔到大慈恩寺里头,派个人去报官。」
程宗扬无语半晌,最後道:「干嘛要报官?」
「就说大慈恩寺的和尚又杀人了,让官府去查。放心吧,我以前都是这麽干的。逮到刺客,把他们脑袋一砍,」杨玉环挥手比了一下,「丢到大慈恩寺,特好玩。」
「这有什麽好玩的?」
「刺杀本公主的那麽多,我哪儿查得过来?往大慈恩寺一丢,然後报官。官府要结案,大慈恩寺还不敢声张。那帮秃驴焦头烂额一通乱找……你还别说,十有八九能找出来历,比本公主亲自去找方便多了。」
程宗扬似乎明白她跟大慈恩寺的仇怨是哪里来的了,隔三差五往人家庙里丢具屍体,大慈恩寺能忍到现在已经很有涵养了。
「如果他们就是大慈恩寺的呢?」
「那正好啊,让他们见识见识刺杀本公主的下场,顶着脑袋过来,提着脑袋回去!」
杨妞儿好像认定这刺客是冲她来的,连缘由都懒得问——这种仇家满街走的架式,颇有岳鸟人的风采啊。
程宗扬觉得自己做爲一个有素质的文明人,还是很有必要跟岳鸟人那种破罐子破摔的粗野风格划清界限的,起码得弄清楚这俩和尚干嘛要来找死?因爲自己是佛门公敌,他们除害来了?
「还是先审问清楚。」
「好吧。」杨玉环这会儿倒是很好说话,「看在你替本公主出头的面子上,这事就包在本公主身上了。来人!」
高力士闪身出来,拿着一领狐裘,给主人披上。
「把这俩秃驴带走。」
「是。」高力士尖声应下,伸手提起净念和那名番僧。
程宗扬本来打算自己审,谁知还没张口,就被她越俎代庖了。
「你要把他们带哪儿?」
「下狱啊。」杨玉环拍着胸口道:「放心,本公主在推事院有人!别看这贼秃一副苦行僧的样子,跟茅坑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扔到推事院,管教他们老老实实,把肚子里的牛黄狗宝全都吐出来。」
「谁这麽厉害?」
「推事院那俩管事的……」杨玉环仰起脸,思索道:「叫什麽来着?」
程宗扬鄙夷地说道:「还有人呢,连人家名字记不住?」
杨玉环白了他一眼,「两只蝼蚁,我记他们名字做什麽?叫什麽?」
高力士躬身道:「周兴、来俊臣。」
听到这两个名字,程宗扬虎躯一震,立马收起自己那点儿鄙夷,肃然起敬。早知道唐国有这两位大能,真该把小女忍丢过去,说不定早就招了。
「带走!带走!」
「哟,这就赶人呢?」
「……要不你今晚住这儿?」
「想得美!小鱼鱼,我们走!」
小鱼鱼?听到这个称呼,程宗扬一阵恶寒,浑身的汗毛都几乎竖了起来。女人闺蜜间的昵称都这麽肉麻的吗?
「紫妹妹!」杨玉环跳进屋内,抱住小紫,兴高采烈地说道:「我今天表现好不好?快夸我!」
小紫笑道:「姊姊好棒哦!」
「紫丫头,就你的嘴巴甜。」杨玉环笑得眼睛都弯了。
趁两人告别,程宗扬吩咐道:「把那些霓龙丝衣装好,给公主带上。」
杨玉环耳朵尖得要命,当即转过头来,「就这几件怎麽够?把你手里的霓龙丝衣都交出来,本公主全要了!」
「……你穿得过来吗?」
「你管我怎麽穿呢?」
杨玉环把水香楼的霓龙丝衣一扫而空,又将程宅的存货全部定下,这才得意洋洋地满载而归。
送走镇国大长公主的鸾驾,程宗扬立刻赶回楼内。望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脸色阴沉得像要下雨一样。
横梁上垂下的绳索被利刃斩断,只留下一截空荡荡的绳头,本来悬在梁上的小女忍这会儿无影无踪。
那名刺客趁机溜走算不得什麽,反正不是头一回了。可小女忍也没了踪影,问题就大了。
那名刺客究竟是什麽身份?专门来救小女忍的?是黑魔海的人?还是纯粹路过把人救了?
那刺客上回在青龙寺附近消失,而且有人接应,痕迹也被扰乱——会不会与蕃密有关?十方丛林的人?
四天来了三趟,始终遮头掩面,隐藏身份,却频频亮出拂尘,刻意的成分实在太明显了,目的何在?
更要紧的是,除了她,还有没有刺客在盯着自己?
东瀛忍者、黑魔海……
大慈恩寺、十方丛林……
青龙寺、蕃密……
宦官、藩镇、道门……
程宗扬有点後悔,如果不是爲放长线钓大鱼,故意放走她,也许早就擒下这个麻烦的刺客,弄清她的身份,不至於像现在一样全无头绪。
侍奴们已经翻查一遍,除了失踪的小女忍,其他物品都没有少,从小女忍身上搜出来的物品都留在原处,一样不缺。
程宗扬道:「你们做的事,办了吗?」
几名侍奴互相看了一眼,「已经禁了她的目识和口识。奴婢们用蛾眉刺试过了,都快扎到眼珠,还一点反应都没有。」
也就是说,小女忍现在是瞎子和哑巴,目不能识,口不能言。
程宗扬忽然觉得有点不对,「不是让她招供的吗?怎麽还哑巴了?」
罂粟女尴尬地说道:「奴婢们用了才知道,那药也禁了口识……」
蛇夫人道:「都怪姁奴那贱婢,配的药物效果一直不稳定。」
这贱人丢锅的技能越来越嫺熟了。程宗扬长叹一声,「一羣废物啊!」
虽然没有什麽损失,但煮熟的鸭子就这麽飞走了,也够让人郁闷的。整体而言,这次的陷阱还算成功,逮住俩光头,抓住机会跟潘姊儿重续了前缘,还上了一个小女忍。
收获算有,但风险也够大。净念已经摸上门了,水香楼与佛光寺近在咫尺,眼下是不能再待了,至少不能让赵氏姊妹身处险境。至於那名刺客……
程宗扬看了一圈,「你们紫妈妈呢?」
罂粟女道:「妈妈在给雉奴抽血。」
「抽血?抽什麽血?」
罂粟女道:「太真公主说,那番僧是用车辛乘驭使瓦钦格阔……」
程宗扬听得一头雾水,「什麽东西?」
罂粟女道:「奴婢也听不懂,反正太真公主说,那番僧的妖法虽然邪异,其实破绽极大,都怪主子一点儿天赋都没有,才跟他斗了这麽久,像她这样有天赋的,随随便便就能干翻那番僧。」
程宗扬第一反应是杨妞儿太能吹了,自己堂堂一个六级修爲的大高手,被她说得一点儿天赋没有,她反而天赋满满,强大无比?难道自己是根废柴,她才是主角?
「这麽牛逼?什麽天赋她有我没有?」
罂粟女道:「元阴之体。」
这东西自己真没有!
程宗扬黑着脸道:「她管这叫天赋?」
阮香琳笑道:「相公莫恼,太真公主说,那番僧的妖法惑人耳目,但也只是妖法而已,最容易被元阴之体克制。以处子之血制成符籙,施之可破。」
「这都什麽鬼东西?」那番僧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和着是因爲杨妞儿还是处女,克制了他的妖法?
罂粟女赶紧转移话题,「太真公主一直在夸主子呢。」
「夸我?」程宗扬一万个不信,「她那狗嘴还能吐出象牙来?怎麽夸的?」
「太真公主说,主子虽然又抠门,又小气,心软得跟豆腐一样,还好计较,一点都不霸气……」
「这是夸我的?」
蛇夫人笑道:「那两个和尚出手的时候,太真公主让我们待在屋里,谁都不许出去。後来看到主子出面挡住那两个和尚,公主可高兴了,眉开眼笑的。跟紫妈妈说,主子虽然小心眼儿,好跟她斗口,但临到事上还是挺爷儿们的,知道护住自家媳妇。」
程宗扬气都不打一处来,番僧来袭时,屋里一直没动静,自己还担心是不是另有敌人——和着她们好端端地在屋里看戏呢?
程宗扬冷笑道:「怎麽着?看到我这麽靠得住,杨公主动了春心,觉得我又有钱又有地位又能打,当场下定决心,非我不嫁?」
阮香琳笑道:「太真公主说,她要的男人有没有本事没关系,只要不作妖就是好的。」
这要求还真够低的。怕不是因爲杨妞儿太能作妖,才生怕再找个惯会作妖的男人,两个人比着作妖吧?
「别瞎乐了。」程宗扬吩咐道:「准备些抚恤金,送到镇国公主府。」
死了一名护卫,总得表示一下。蛇奴下手虽然狠了点儿,连跟自己一夥的也杀,但程宗扬不至於仁善到要拿自家奴婢给一个陌生人抵命。人都死了,也没什麽好说的,老实给自家奴婢擦屁股吧。
只不过……程宗扬皱起眉头,他当时并没有感受到死气。那口诡异的血池把人连皮带骨吞噬殆尽也就算了,难道连死气都没放过?
◇    ◇    ◇
吕雉抱着雪雪,挺直腰背,跪坐在书案旁。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刚抽过血的缘故,脸色有些苍白。
「你妈呢?」
吕雉情绪波动了一下,最後还是低着头道:「出去了。」
「小贱狗都没带?」
程宗扬揪了揪小贱狗的耳朵,惹得它一通乱咬,然後才看向书案。
「这在做什麽呢?」
案上放着一只打开的铁箱,分成两半的箱体对等大小,表面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幕,内部充斥着各种不同类型的机械。
与以前见到时相比,箱内的结构复杂数倍,狭小的空间内安装着无数齿轮,时而分开,时而组合,联结着数不清的连杆、滑块、钩爪……甚至还有细如发丝的链条,小如米粒的铣刀。
每个模块都嵌着一粒细小的龙睛玉,不时发出幽蓝的微光,犹如无数繁星,错落有致地散布在箱内每个角落。模块虽然繁杂,但并不是随便乱放的。仔细看去,会发现每个模块虽然都能独立运动,但经过巧妙的联结,形成一个完整有序的体系。
所有的动力都来自於箱底一根嵌着龙睛玉的转轴,经过大小不等的齿轮和传动轴,输送到各处模块上。一眼望去,无数细小的物体同时进行着各种不同的运动,旋转、研磨、切割、钻孔、分解、组合、粉碎、熔铸……如同一个繁忙而有序的工厂,令人眼花缭乱。
此时一块半透明的物体悬在箱内,被六只长仅寸许的机械爪牢牢固定住。三只嵌着金刚石的探针从不同角度伸出,在物体表面飞快地移动着。无数细小的粉尘从探针下飞溅而出,随即被一个精致的漏斗吸走,送到角落处一个拳头大小的丹炉中。丹炉周围看不到火光,却能看到丹炉表面时而发红,时而透出白炽的光泽,显示出极高的温度。
一只铣刀在物体表面迅速切削,接着又伸来一支带着锯齿的圆盘,将那块白色的物体一切两段,然後切出一个细微的凹状结构。铣刀移到被三只钩爪固定的另一段,切出一个凸状的突起。
钩爪旋转着,将切成两块物体重新组装起来,凸凹两端对齐,然後一支钻头伸来,在连接处钻出一个圆孔,另一只钩爪递来一根圆柱状的晶体,准确地置入孔中,就像是融化一样,看不出丝毫痕迹,精度高得让人难以置信。
程宗扬这才意识到,自己看到的是一对榫卯。那块半透明物体被切成一系列不同大小的部分,经过一连串他压根儿看不明白的疯狂操作,忽然间变成一个圆形的球体。那感觉就像是自己不小心点到了进度条,跳过了中间的过程,一眨眼的工夫,就突然蹦出来一个圆球。
一根锥状的圆管伸出,喷出一股细细的水流,在圆球表面转动一圈,洗去粉尘。等圆管消失,那颗圆球已经变得晶莹剔透,一眼就能看到圆球下方的机械模块。
程宗扬定了定神,终於意识到这是一块水晶。
自己在洛都购置了一大批不同类型的水晶,大部分都留在舞都,没想到还有一些被小紫随船带到长安。
水晶球在六朝并不罕见,徐大忽悠手里就有一个比这个大上十几倍的。但这只水晶球明显不对——自己亲眼看着它是被切割成无数细小的部分,又重新组合起来,可制成的水晶球看不出任何组装的痕迹,就像是用整块水晶磨制出来的一样,浑然一体。
更奇怪的是,作爲一个透明的球体,它居然没有任何光线折射,从任何一个角度看去,透视的物体都没有变形,就像一片平板玻璃,甚至不存在一样——连折射率都被改变了!
程宗扬真心没闹明白这是怎麽做到的,他怀疑自己一个不留神,这玩意儿就会消失在空气中。
正当程宗扬纳闷的时候,悬浮在箱中的水晶球忽然扭动起来。榫卯联结的各部分居然是可以自由活动的,先是变成一个柱形,然後扩张成环状,接着从中间分开,变成一条水晶蛇,在箱中环绕盘旋。
吕雉终於忍不住道:「这是什麽法术?」
「屁!」程宗扬严肃地说道:「这是科学!」
一支机械爪握住一只细颈瓷瓶,快速而准确地倾斜到一个特定的角度。一滴鲜血从瓶口淌出。下方的水晶蛇在空中一闪,吞下血珠。
透明的蛇身泛起淡红的光泽,然後咬住尾巴,悬浮在空中,一动不动。
「这也是科学?」
程宗扬板着脸道:「是!」
吕雉正要开口,程宗扬抢先道:「处女血哈?」
吕雉脸一红,避开他的视线。
「幸亏你是处女,要不然就该用紫丫头和太真公主的血了。」
吕雉侧着脸,微微咬住嘴唇。
「从哪儿抽的血?不会把你的膜给破了吧?」
吕雉情绪又波动了一下,最後低下头,伸手拉起衣袖,露出腕上一个细小的针孔。
针孔彷佛一颗小巧的红痣,嵌在雪滑的肌肤上,平添了几分俏态。程宗扬禁不住拿起她的手腕,装成观察的样子摸了几把,然後贴在她耳边,小声警告道:「不许说!那天的事你敢说一个字,我立马先杀了你,然後自杀!」
吕雉怔了一下,「爲什麽要自杀?」
「废话!老爷我不要面子啊?你去问问,那些奴婢的嘴巴我都没怎麽亲过,何况是亲你……那个?记住啊,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死丫头知道,别人谁都不许说!记住没有?」
吕雉垂下眼睛,「记住了。」
程宗扬後悔不迭,「妈的,我怎麽就鬼迷心窍了?现在死丫头知道了,肚子里不定怎麽笑话我呢。」
「嗤」的一声轻笑,却是吕雉禁不住笑出声来,随即收起笑容,神情漠然。
程宗扬一阵火大,「你还笑?你有什麽好笑的?」
「没有。」
「嘴巴给我张开!」
吕雉胸口起伏了一下,然後张开嘴巴,一边闭上眼睛。
「不许闭眼!」程宗扬解开衣物,气恼地说道:「给我含着!」
那根充满男性气息的阳具伸到面前,吕雉顺从地张开红唇,将主人火热而粗硬的龟头含到口中。
程宗扬狠狠捅了几下,顶得雉奴喉头作呕,才消了气。
「喂,」他忽然道:「你是不是有什麽秘密瞒着我呢?」
吕雉舌尖停了一下,然後摇了摇头。
程宗扬心下冷笑,有死丫头看着,真不信你能翻什麽浪花来。
水晶蛇表面的血色渐渐融化、消失,重新变得透明。恢复原状的水晶蛇从尾部盘起,眨眼间,一颗完美的水晶球便即成形。水晶球从空中落下,沿着一条凹槽滚到箱角,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凹槽内已经有了十七颗水晶球,最小的大如荔枝,最大的有鸡蛋大小。十八颗水晶球依次滚动起来,凹槽下方,一条乳白色的细绳向上昂起,绳端飘浮着一颗龙晴玉。
那只小巧的丹炉悄然打开,炼制过的水晶粉尘从炉口飞出,仿佛无数星芒飘浮舞动,星星点点落在细绳上。乳白色的绳索像是被水晶的色泽浸染,每染上一点就透明一分。当最后一点水晶粉尘落下,细绳变得彻底透明,只剩下一个虚幻的轮廓。
水晶球逐一落下,细绳毫无阻碍地从球体中间穿过,每穿过一颗,绳端的龙晴玉就盘旋起来,灵巧地打一个结,然后重新昂起。
十八颗水晶球全部穿过,细绳首尾相连,自行打了一个菩提结,然后静静落在箱角。雪雪跳过来,张口往水晶珠串咬去。
程宗扬一把捏住它的狗嘴,提溜着小贱狗扔到一边,然后拿起那串水晶球。
十八颗水晶串在一起,入手一片温凉。程宗扬提在手中,感觉比正常的水晶重了一倍,中间那根细绳似乎是某种动物的筋带,极富弹性。
“这是....念珠?"
吕雉跪在他面前,心无旁骛地吞吐着肉棒,动作越来越温柔,越来越细致。
隆冬时节,日暮极爲短暂,几乎是转眼之间,天色便已黑透。
程宗扬爬上楼顶,只见小紫正坐在檐侧,双手抱膝,精致的玉颊枕在膝上,像是睡着了一样。
夜凉如冰,寒意侵人。程宗扬脱下外袍,披在小紫肩上,一边把那串水晶念珠递过来,「水晶珠串做好了。幸好我出手快,要不然就被小贱狗吃了。」
小紫嘟起嘴唇,「嘘……」
程宗扬飞快地在她唇上亲了一口,然後拥着她的肩膀坐下。
「别闹。」
小紫侧着耳朵倾听远处的动静,过了会儿道:「来了。」说着她直起腰,摊开手掌。
一只飞虫落在她掌心,小紫轻轻握住,片刻後,星眸透出异样的光彩。
「程头儿,要不要夜游长安城?」
◇    ◇    ◇
夜色下的长安城,仍然沉浸在新年的气氛中。人烟最爲稠密的宣阳、平康、崇仁、胜业诸坊,虽然坊门紧闭,坊内却是灯火连天,人声鼎沸。
满城灯火中,唯有东边靠近春明门一片区域黑沉沉的,彷佛一处被人遗忘的角落。
一名背着包袱的大汉翻过满是枯蒿的土墙,刚一落地,便踩到一堆碎石,险些崴到脚踝。
「妈的!」那大汉咒骂一声。
墙头伸出一个红鼻头的脑袋,「熊哥,怎麽了?」
「没事。下来吧。」
两人从墙头跃下,与大汉凑到一起。
红鼻头的汉子抱怨道:「那帮狗崽子追得太紧了,大过年也不安生。」
「东市的落脚点也被六扇门的狗崽子盯上了,熊哥,怎麽办?」
大汉仔细看着左右,低声道:「先忍忍。」
「都怪老十,」红鼻头的汉子抱怨道:「非要把人吊在坊门上。找个沟渠一扔,正好赶上年前的大雪,埋得实实的。等开春雪化,咱们早就回平卢了。」
瘦长脸的老十反驳道:「谁让他背着我们想去报官?这种窝里反的货色,按平卢的规矩,就该悬首示校 �
「那你还剥了他的麪皮?」
「不剥面皮不就被人认出来了?」
那位熊哥喝斥道:「别吵了!」
两人悻悻然闭上嘴。
过了一会儿,红鼻头道:「要不然,明天咱们去找魏博的人,寻个落脚的地方?」
「魏博的人靠得住吗?」
「靠不住也得给我们个遮风挡雨的地儿!」
熊哥道:「明天的事明天再说。今晚先对付一宿。」
三人抖开包袱,却是一只羊毛织成的囊橐,平时用来盛放东西,此时裹在身上,也能用来御寒。
熊哥刚闭上眼,忽然心头一凛,一股寒意爬上心头。他连忙睁开眼,只见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一名男子。
那男子穿着一袭锦服,外面披着一条玄黑色的大氅,头发用条丝带随随便便束着,看上去二十多岁年纪,相貌平常,眉宇间有种身居高位,久居人上的尊贵之气,但目光内敛,神情温和,并没有颐指气使的傲态,倒显得平易近人。
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是,他肩上竟然坐着一名少女。那少女大半身子都被大氅罩着,脸上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明眸,夜色间,彷佛有莹润的珠光流动。
那男子笑了笑,「做什麽的?」
熊哥咽了口吐沫,「避……避风。」
「大过年的不回家,怎麽跑这儿来避风呢?」
「家里失火。烧了。」
那男子皱了皱眉头,「哪个坊的?」
「靖恭坊。刚烧的。」
那男子露出一抹古怪的眼神,忽然咳嗽了几声,「那个……这是我家,别在这儿待了。」
说着他丢出几枚钱铢,「这点钱拿去,找个住的地方。」
几枚钱铢掉在地上,金灿灿的,却是几枚金铢。
熊哥露出一副惊喜的表情,一边俯身捡起钱铢,一边连声道谢:「多谢公子爷!多谢公子爷!多谢!多谢!」
旁边的老十眼睛一亮,一截刀柄从袖口滑出,落在掌心。
熊哥一把攥住他的手腕,陪笑道:「打扰公子了,小的这就走!这就走!」
说着扯起两名同伴,翻墙爬了出去。
到了墙外,那位熊哥背上已经满是冷汗。
老十压低声音道:「熊哥,肥羊——」
「闭嘴!快走!」
老十还不甘心,「出手就是一把金铢!熊哥,不如做了他们!」
「你知道刚才是哪儿吗?」
「兴庆宫啊。废弃几十年了。」老十舔了舔唇角,狞声道:「杀了往碎石堆里一埋!肯定没人知道。」
熊哥森然道:「你都知道废弃几十年了,他们打哪儿来的?」
红鼻头的汉子突然间打了个寒噤,「你们听见脚步声了吗?」
熊哥眉心跳了跳,没有作声。
「一点动静都没有……」老十倒吸了口凉气,喃喃道:「真邪了门儿了,不会是撞见鬼了吧?」
红鼻头的汉子脸也白了,「那女的抱了条白狗,那狗看我一眼,我後脊梁都凉嗖嗖的……」
老十慌了起来,「哪儿有狗?我怎麽没看到?」
「我瞧得真真的,就是条狗!」
「那女的不是被大氅罩着吗?」老十嗓子像被捏住一样变了腔调,颤声道:「她……她……她没腿!」
红鼻头汉子都快哭了,「她腿是被那男的抱着的吧?塞到腋下暖着……不会真没有吧?」
「少自己吓自己!」熊哥说着,拿出刚才捡的金铢,用力一拧,金铢弯折过来,脸色好了一些,「钱是真的。」
「熊哥!这钱留不得!」老十道:「说不定明天一早会变成树叶子。」
熊哥手抖了一下,一共五枚金铢,价值万钱,算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难道平白扔了?
「咱们今晚就花了它!」
「熊哥,咱们去哪儿?」
「宣平坊!」熊哥狞声道:「灯下黑!咱们去宣平坊住店,吃的喝的用的,把这些金铢都给花了!」

第二章
械性萍�
小紫坐在程宗扬肩上,笑吟吟道:「大笨瓜。」
「我故意的。」程宗扬道:「他们要是心够黑,刚才就该杀人劫财了。既然没动手,不管他们怎麽想吧,总算他们有点运道,赏他们点儿无所谓——万一真把他们家给烧了呢?」
「那就当他们倒霉罗。」
「积德行善啊死丫头,早点儿给我生个大胖小子。」
小紫笑道:「生不出来可不怪我。」
「哎,死丫头,你说会不会是因爲你没生,吓得她们都生不出来,生怕别了紫妈妈你的苗头?」
「程头儿,你越来越会丢锅了。」
「要不然就是我被小贱狗咬过的後遗症。我们把它煲汤吧,说不定就治好了呢?」
雪雪从女主人怀里伸出脑袋,呲牙咧嘴,狺狺作势。
「还挺狂啊,你把它放开!」
「雪雪最乖了,不许吓我们。」
雪雪得意地摇着小尾巴,两条小短腿抱着女主人的手臂,偏着脑袋,讨好地在上面蹭着。
两人沿着破旧的宫墙,来到花萼相辉楼的位置。
那片废墟旁边放着一堆毛竹,还有几束用来捆紮的竹篾。废墟中间已经清理出来一片,搭了个简易的架子,差不多有两丈多高。
程宗扬仰头看着竹架上空,「你们上次是怎麽被传送到大雁塔的?」
「不知道啊,飞着飞着就飞到塔里边了。」
「会不会是飞的时候正好碰到哪个特殊位置,然後被传送过去?」程宗扬仰着脖子想了一会儿,「死丫头,你不是能看到紫外线红外线什麽的吗?上边有什麽,能看到吗?」
小紫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重新睁开,眼底泛起一丝淡紫的莹光。
「有一点光。很淡。」
「雉奴!」程宗扬唤道。
吕雉无声地落了下来。
「带我们飞上去。」
吕雉不动声色地说道:「背不动。」
「就我们两个你都背不动?再罗嗦,我就让你把衣服脱了,光着屁股飞,好减少负重。」
程宗扬说着取下大氅,丢在一边,然後放开小紫一直捂在自己怀里的双脚,把她放在吕雉背上,顺手扯住雪雪的耳朵,把它丢在大氅边,「看住了!弄丢了就把你下火锅!」
程宗扬说着,一把抱住吕雉的脖颈,试图爬到她背上——然後吕雉就被压得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程宗扬气都不打一处来,「你怎麽这麽废物啊!」
吕雉咬了咬牙,「待奴婢先飞起来再试。」
程宗扬只好放开吕雉,看着她展开修长如墨的双翼,轻轻一振,将小紫负在背上,凌空飞起。
程宗扬攀上两丈多高的竹架,等吕雉飞过来,伸脚在她腰上踩了踩。吕雉身体随即一沉,那纤腰软得就跟麪条一样。
小紫笑道:「程头儿,你太重了,那里经不住,要往後一点。」
程宗扬沉着脸踩了踩雉奴的屁股,感觉比腰部的承受力强一些,这才跨坐上去,扯住她的衣带。
黑暗中,看不清吕雉的脸色,只看到她双翼吃力地摆动着,像是灌满了铅一样,勉强往空中飞去。
「就是这里了。」小紫往面前的虚空一指。
程宗扬竭力睁大眼睛,眼前黑沉沉的,连个屁都没看到。
小紫拿出一个黑色的小罐子,往空处丢去,只见那只罐子飞出数尺,然後像是被黑暗吞噬一样,凭空消失。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你把手雷丢过去了?」
「大笨瓜,手雷都被你用光了。」
「那你丢个罐子干嘛?万一被大慈恩寺的秃驴发现了呢?」
「没关系啊,那罐子是冰做的,丢过去就化掉了。」
程宗扬不信,「这麽黑的冰?拿墨汁做的?」
「是毒药啦。罐子化开,里面的毒烟会飘散出来,」小紫笑道:「足够十层用的。」
「我刚给你积的德……」程宗扬无力地说道:「毒药你都乱丢,那帮秃驴中毒是活该,可万一有别人到塔上呢?」
「放心好了,这是六拂化清散,对常人无效。」
「那要不是常人呢?」
「会缓慢侵蚀气海。丹田会漏气的。」
「这种东西别乱扔……」程宗扬看了眼身下的吕雉,没再说下去。净空是自己人的事,最好别让她知道。
「不对啊?」程宗扬忽然皱起眉头,「这不是秘境入口吗?怎麽会传送到大雁塔呢?」
「也许对应很多入口呢?」
「能感应到卓美人儿吗?」
小紫偏着头感应了一会儿,「很远。」
「这卓美人儿,还挺命大。」
秘境进不去,程宗扬也没辙,只能故作轻鬆地说道:“行了,没死就算不错了。走吧,等搭好台子再慢慢琢磨。”
吕雉费力地喘了口气,挥动羽翼,斜掠着落在地上。
程宗扬翻身下来,顺手在她圆臀上捏了一把,
“就飞了这么一会儿,怎么湿成这样?"
吕雉吸了口气,“奴婢用力过度,累的。”
“真是累的?"程宗扬讶道:"我还以为是你下面湿了呢。”
吕雉猛地背过身,举袖遮住面孔。
“还害羞呢.行了,蛇奴,把她带回去。她要敢逃跑,就把她腿砍了。”
蛇夫人现身出来,拉着吕雉的手笑道:"太后娘娘,跟我走吧。”
程宗扬揽住小紫的腰肢,一边走,一边得意洋洋地说道:"这日子多好,没事儿遛遛鸟
,调戏调戏家里的丫头--有太后娘娘在,两件事合一块儿就办了。哎,你抽她的血,真有用吗?”
“试试哕。”小紫道:“要不然就只能抽杨姊姊的了。”
“别!她那么胖,血里八成都是油。”
"程头儿,你又在背后说人家。”
「废话,这种话能当面说吗?」
◇    ◇    ◇
从兴庆宫西南角出来,斜着穿过东市,便是紧邻着宣平坊西北角的亲仁坊。坊内最有名的所在,莫过於咸宜观。此时观前用上千盏银灯砌成两株灯树,每一株都有两丈高,几乎与门檐平齐,光焰通明。
咸宜观规模宏大,在观中修行的女冠非富即贵,里面虽然有崇慕道法,一心清修的道门信徒,更多的则是不愿受婚姻束缚,追求个性自由的大唐女性——程宗扬来长安没多久,关於咸宜观的风流韵事便听了不少。也正是因此,咸宜观并不像其他寺庙道观一样门户严谨,而是观门大开,来去自如。
此时已是深夜,两座灯树之间的大门依然开着。一眼望去,能看到几名穿着道服的女冠手持拂尘、如意、法铃等物,正在殿前打醮祈福。观中除了一些信徒焚香祝拜,还有几名看起来就风流倜傥的文士,正与相好的女冠携手同游,他们固然毫不避忌旁人的目光,旁人也对此见怪不怪。
作爲穿越者,程宗扬倒是很赞赏此地的开放和大度。他与小紫手拉着手,一边看着观中的景致,一边感叹道:「唐国的风气就是好,开放、包容、自信……不会吧?那俩是在亲嘴?啧啧,这男女的风气也太开放了。」
小紫笑道:「程头儿,你看错了。那个穿文士服的有耳洞哦。」
程宗扬仔细看去,树下搂抱的两人果然都扎有耳洞,这会儿唇舌相接,正如胶似漆。
也许是他目光太过炯炯有神,那文士转过头,喝道:「看什麽看!」声音清丽,果真是个女子。
程宗扬赶紧拱手,「打扰打扰!我们就是路过,你们继续,继续。」
「扰人清净!」穿着男装的女子忿然拉起同伴,拂袖而去。
程宗扬与小紫对视一眼,都不禁好笑。
两人拉着手走到侧院,只见院中一排朱门绮户,檐下悬着灯笼,写着各自的道号。宾客们诗文唱和,喧譁笑闹声不时从房中传出,热闹的气氛不像道观,倒更像是迎来送往的客栈。
程宗扬有些纳闷,小紫平常懒洋洋的,除了睡觉,什麽都提不起兴趣,怎麽突然大半夜拉着自己闲逛?
程宗扬笑道:「死丫头,你不是带我来开房的吧?」
「是啊。就是这间好了。」
小紫说着,擡手推开一扇朱门,举步入内。
两名客人正在席前端坐,闻声齐齐转过头来。看到一个绝美的少女进来,不由露出色授魂与的表情,但紧接着脸色大变。
两人身体微动,刚想跃起身,只见那少女怀中的小白狗昂起头,口边迸出几点火星。
两人不敢再动,僵着身子看着那少女走近,嘴角抽动着,露出一个苍白惨淡的笑容,「紫……紫姑娘……」
小紫笑吟吟道:「你们认识我?」
「是……」
「那爲什麽不站好?」
两人赶紧站起身,垂手而立。
「这里管事的是谁?」
「回紫姑娘,是宫先生。」
「让他来见我。」
两人对视一眼,硬着头皮道:「宫先生不在长安,只怕……」
「离天亮还有四个时辰。两个时辰他赶不回来,你们就去死好了。」
两人额头冒出豆大的汗滴,勉强笑道:「两个时辰怕是来不及,还请姑娘多宽限一些。」
「不行哦。我只有两个时辰起效的毒药。超过两个时辰就会死掉的。」
房内传来一声轻叹,「姑娘何必爲难他们?」说着一个神情冷峭的丽人掀帘而出。
齐羽仙!
程宗扬眉角突突跳了两下。真没想到,黑魔海在长安城的藏身处,居然会设在道门要地,宾客云集的咸宜观!她们就不怕露出马脚?
不过话又说回来,恐怕真没几个人能想到黑魔海会这麽大胆子,竟然敢藏在道门的腹心处。
齐羽仙道:「恭喜程侯,以一己之力平定洛都之乱。」
程宗扬不客气地说道:「你们干嘛总跟着我?阴魂不散啊?」
「今日是程侯你主动找上门来的吧?」
「少废话!你们的人刺杀我,把人交出来,我就放你们一马!」
齐羽仙挑起眉梢,「程侯明监,飞鸟萤子并非我巫宗门下,所作所爲,与我巫宗没有任何关系。」
程宗扬冷笑道:「我都没提名字,你就知道是谁,还装傻呢?」
「飞鸟萤子失踪多日,音讯皆无,正赶上程侯前来兴师问罪,我若是还猜不到,才是装傻。」
「她是你们聘请的客卿,你跟我说没关系?」
「我们聘请的客卿是飞鸟熊藏。那位飞鸟萤子虽然也姓飞鸟,却并非我巫宗聘请。」
「还跟我装呢?你们的聘书我都见过,聘请飞鸟兄弟爲供奉。」
「是兄弟,可不是兄妹。」齐羽仙道:「飞鸟兄弟中的哥哥飞鸟熊藏死在程侯手中,弟弟飞鸟翔闭关修炼忍术,与圣教失联多日。飞鸟萤子是自己找上门来的——我们可没出过一文钱的聘金。」
「你们也太黑了吧?把人往死里用,出了事就撇得乾乾净净?还有脸说一文钱没花,怎麽着?你们还准备把她说成是志愿者?」
「事实如此。我们可没有指使她去刺杀程侯。」
程宗扬嗤之以鼻,「事实要是有用,还用得打来打去吗?大家摆事实,讲道理,谁有理谁赢——可能吗?」
齐羽仙摊开手,「人不在我这里,程侯再不满也没办法。」
「别装了!她已经招供了,幕後指使者就是你!」
齐羽仙无奈地说道:「程侯非要栽赃,小女子也无可奈何。」
「栽赃?要不要我们在魔尊面前立誓?」
程宗扬不提还好,提起被改成岳鸟人面孔的魔尊像,齐羽仙就不禁露出一脸吃屎的表情。
齐羽仙忍了又忍,最後目光一扫左右,「你们出去!」
「是!」两人刚要举步,只见程宗扬身形一闪,双掌直切两人腰腹。
六级通幽境的修爲不是白给的,一看他的出手,两人就知道要糟,连忙撤步弓身,避开要害,谁知程宗扬用的却是个虚招,趁着两人弯腰避让,上半身露出破绽,双掌快捷无伦地一翻,扳住两人的脖颈,然後劲气一吐。
「呯」的一声,两人脑袋撞在一起,齐齐晕倒。
程宗扬轻松地拍了拍手,「才这麽点儿修爲?也太水了吧?」
齐羽仙胸口起伏了一下,忍着气道:「程侯如今被十方丛林列爲佛门公敌,正自顾不暇,难道还要再树敌麽?」
「多新鲜啊,」程宗扬冷笑道:「说得好像大家不是敌人一样。」
齐羽仙道:「就算大家是敌非友,但眼下的局面,合则两利,斗则两伤。至少现在,本教并无意与程侯爲敌。」
程宗扬看了小紫一眼,心里暗自嘀咕,死丫头特意来找黑魔海的人,究竟打的什麽主意?
「有没有敌意,口说无凭,起码得拿出诚意来吧?」
「程侯想要什麽诚意?」
「你们出手,把窥基杀了——办乾净点,别牵扯到我身上。」
齐羽仙气得笑了起来,「我如果答应,程侯会相信吗?」
废话,相信你们,我还不如相信老母猪会上树。
程宗扬冷着脸道:「这就是没诚意了?」
「刺杀窥基,请恕小女子无能爲力。不过程侯有意对付窥基大师的话,倒是有些消息可以提供给程侯。」
「说来听听。」
「程侯可知道,十方丛林的沮渠二世大师身染沉痾,如今有意择一门人,授予衣悖俊�
沮渠大师准备传位了?
「传给谁?」
「沮渠大师心许何人,外界尚不知晓。不过窥基大师、释特昧普大师都在备选之列。」
程宗扬心头一动,这个消息如果是真的,份量就很重了——说明窥基与释特昧普之间有绝大的利益冲突!
程宗扬嗤笑一声,「路人尽知的消息也拿来蒙我?」
齐羽仙看了小紫一眼,「程侯想知道什麽?」
「你们家那个贱人呢?又在哪个阴沟里钻着,准备害谁呢?」
「仙姬正在协助教尊筹备大祭。不日便会请紫姑娘与殇侯北上。」
程宗扬看着她,慢慢露出一丝森冷的笑意,「也就是说,唐国主持大局的,只有你一个……」
齐羽仙笑容变得僵硬,对面的男子杀意喷薄而出,显然是真动了杀心。
她并没有撒谎,剑玉姬确实不在长安城内。教内大祭已经拖延多时,当初因爲魔尊丢失,只能百般敷衍,如今迎回魔尊,时隔二十余年的大祭,已经成爲教内压倒一切的头等大事,爲此圣教全面收缩,行事低调之极。
却没想到,即使躲进咸宜观也没能瞒住小紫,被她直接找上门来。别人也许不知道,但齐羽仙清楚,爲了隐匿行迹,自己在坊内、观内、院内暗中布置了三重防卫,结果他们却如入无人之境,直到踏上门来,三重防卫都没有一丝示警,等她发觉不妙,已经无法脱身。
齐羽仙与程宗扬打过不少交道,这个身世成谜的年轻人虽然有着让人好笑的道德观,性子温和,极少采取激烈手段,相比於他的年纪,攻击性低得出奇,尤其是主动攻击方面低到可以忽略不计,但绝对是个危险人物——老好人一旦动了杀心,必定是血雨腥风。
齐羽仙立即设法自救,「好吧!唐国有人要对付你。」
程宗扬衣袍无风而动,逼人的杀气牢牢锁定对面的丽人。
齐羽仙飞快地说道:「以窥基大师爲首,参与者有掌管神策左军的仇士良;龙宸在长安的杀手;淮西、魏博、平卢三镇的牙兵;十方丛林的大慈恩寺、青龙寺、佛光寺;十六王宅的两位亲王:安王和陈王;还有瑶池宗的奉玦仙子和周族的少主。」
「你怎麽知道得这麽清楚?」
「他们通过龙宸,邀请我们一同出手。我藉口请示仙姬,如今尚未回覆。」
程宗扬盯着她,「瑶池宗?」
「瑶池宗君长老身死,奉琼仙子朱殷失踪,有消息称是你做的手脚。」
「谁说的?」
齐羽仙硬着头皮道:「仙姬。」
也就是剑玉姬不在场,不然程宗扬非捅她一刀不可。这贱人太他妈缺德了!变着法儿地给自己泼污水,各种造谣诬蔑……好吧,就算这事确实与自己有关,她用得着喊得满世界都知道吗?
「对付我一个远道而来的外来者,用得着这麽多人?」加上黑魔海已经九方势力了,难道还要再找一个,给自己来个十面埋伏?
「程侯是汉国使节,又是辅政大臣,事关汉唐两国,必须要做得干
净,避免走漏风声。所以要纠集足够的人手,一击必杀,不容一人脱身。程侯身边高手不少,单是那些侍姬,就不容他们不小心。」
「连奴婢也不放过?这是要斩草除根?」
齐羽仙暗暗吸了口气,「程侯莫怒——释特昧普已经放出话来,不仅要除掉程侯这位佛门公敌,还要将程侯的侍姬尽数渡化,充作善母。」
「咔」的一声,程宗扬脚下的青砖寸寸碎裂。
良久,程宗扬森然道:「你是故意挑拨?想激怒我?」
齐羽仙道:「当时在场的有魏博乐从训,还有大慈恩寺的几名僧人,是真是假,程侯一问便知。」
「我先杀了你,岂不是先少了一个敌人?」
齐羽仙举起右手,「我可以起誓,绝不会向程侯出手!相反,我会声称得到仙姬许可,加入他们,藉机将他们筹划的内幕透露给程侯。」
「我会信吗?」
「紫姑娘是毒宗唯一传人,今次大祭必须在场。如果因爲我坏了教内大事,我只能以死向教尊谢罪。」
「你们和十方丛林什麽关系?」
齐羽仙道:「十方丛林和我们一样,都曾与岳鹏举结怨。但敌人的敌人,未必就是朋友。程侯能理解吗?」
「理解个屁!」程宗扬收起杀意,「把他们计划的时间和地点告诉我。要是敢玩花样,以後我见你们一次杀一次!」
程宗扬转身欲走,却听小紫道:「那几个会飞的鸟是怎麽找到你们的?」
程宗扬一拍额头,自己本来想知道小女忍是不是被黑魔海派人救走的,结果说了一大通,却把正事给忘了。
齐羽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回道:「飞鸟兄弟是幽长老招揽,据说在倭国犯了事,来六朝避仇。」
「犯了什麽事?」
「姑娘知道,他们忍者平常鬼鬼祟祟的,不喜欢跟人交谈,所以我也没有打听过。」
「飞鸟翔闭关修炼什麽忍术?」
「我不太清楚。」
程宗扬不满地说道:「这个不知道,那个不清楚,要你有什麽用!」
齐羽仙寒声道:「请程侯自重。对我一个弱女子呼来喝去,难道就显了侯爷你的威风?」
「一日爲婢,终身爲奴。你一个奴婢还指望主子跟你客气?诶,我突然发现你挺不怕死啊?你要不服气,我乾脆还是杀了你算了。」
齐羽仙深深吸了口气,「程侯息怒,是我的不是。至於飞鸟翔修炼的忍术,他们忍者行事隐秘,极少示人。」
小紫道:「那就是演示过了?」
齐羽仙沉默片刻,「我只见过他使用匿身术,能在地下潜藏数个时辰。」
「飞鸟萤子什麽时候来的?」
「半年之前。接到飞鸟熊藏的死讯,她乘舟渡海,前来收取骸骨。」
「骸骨呢?」
齐羽仙犹豫了一下,「应该在飞鸟翔身上。不过他一直闭关,我们也没办法确认。目前只能说下落不明。」
「所以就是你们故意吊着她,让她爲你们办事?」
齐羽仙没有作声,默认了此事。
小紫笑道:「你们敢这样骗她,除非那个飞鸟翔已经死了。」
齐羽仙浑身一震,眼中流露出震惊、懊恼、後悔,还有一丝深深的畏惧。
她已经打起十二分精神,结果还是漏出马脚,被小紫轻易就猜出幕後真相。
「最後一件事。」小紫摊开手掌,「把我的龙精还给我。」
齐羽仙脸色有点难看,这都什麽年头的事了,这会儿居然又翻出来。
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齐羽仙忍气吞声地说道:「龙精不在我手里。」
「去哪儿了?」
「已经奉给教尊。」
「你起誓。」
齐羽仙张了张嘴,最後苦笑道:「请紫姑娘恕罪。龙精确实不在本教。」
「那你拿什麽来赎命呢?」
齐羽仙默然良久,最後一咬牙,从怀中取出一只玉盒。
小紫眼睛一亮,接过玉盒,笑道:「你好笨啊,人家是说,你把元红献给程头儿,用来赎命就够了。」
齐羽仙脸上掠过一丝懊恼,「我可以反悔吗?」
「晚啦。」小紫笑眯眯道:「下次请早。」
齐羽仙目送两人扬长而去,片刻後院外传来讯息,发现舞阳程侯的行迹。接着观中传讯,舞阳程侯与紫姑娘去三清像前转了一圈,然後离开咸宜观,一路向南,目前正在跟踪。
齐羽仙松了口气,背後的罗衣瞬间被冷汗湿透。
室内传出一个声音,「他们走了?」
「是。」
纱帘飘开,一名身着紫袍的宦官从室内出来,「他的太一经得了殇振羽的指点,年纪轻轻便有了通幽境的修爲,了不得。」
齐羽仙恨恨道:「若非仙姬说过,他身上有绝大的秘密和机缘,早在盘江,我就动手除掉他了。」
当日在南荒,以他那点修爲,自己随手都能捺死他!谁知一念之差,便眼看着他的修爲和他聚拢的势力一样,以令人恐怖的速度疯狂提升,短短两年,便凌驾於自己之上,如今自己反而要在他的威胁下忍辱偷生。
「小剑心思太重,什麽秘密能比性命更要紧的?」
那宦官走到椅旁坐下,从袖中掏出几枚骰子慢慢摇着,「我那个便宜侄女已经知道了吗?」
「虽然瞒得紧,但只怕已经被她觉察出些许蛛丝马迹。」
「可惜了。」那宦官叹道:「鱼家那小子是个好料子,可白白送命不说,连阴阳鱼也被程家那小子拿走。殇振羽啊殇振羽,你他娘的一辈子都是个混蛋!」
「若非中了殇侯的腐毒,尊者也不会改名换姓,入宫潜修,恰巧避开岳贼当日的杀戮。也算因祸得福。」
「这算什麽福气?」鱼朝恩怨气冲天,「我倒宁愿缺点别的!」
鱼朝恩手中的骰子越摇越快,最後覆手一掷。三枚骰子齐齐射入桌案,每一面都是六点朝上。
小小挑拨一句,齐羽仙乖巧地闭上嘴,免得引火烧身。
鱼朝恩挥袖一拂,三枚骰子依次跳出,落入袖中,起身道:「赶紧把事都办完,大祭要紧!可不能再耽误了。」
齐羽仙敛衣施礼,「是。」
「还有,大师兄的伤势这麽多年都不见好,如今已经迎回魔尊,他要还是无法出面理事,不如趁早让贤!」
鱼朝恩人影已经消失,声音却留了下来,「十来年都没弄出名堂,练赤城他不觉得丢人,我还觉得丢人呢!哪怕交给我试试呢?」

第三章
铁笼惩邪
小紫晃了晃玉盒,「程头儿,是不是很後悔啊?」
程宗扬果断装傻,「这盒子多漂亮,里面装的是啥?」
「齐奴的元红啊。」
「说点别的吧!」
「逗逗你嘛。呶。」
小紫打开玉盒,里面是一片血红的花瓣,在夜色中若有若无地浮动着,变幻不定。
程宗扬怔了片刻,猜测道:「澄心棠?」
小紫笑道:「像不像齐奴的元红?」
「你非要提这个是吧?」程宗扬在她鼻尖上刮了一记,「它不是被你拿走了吗?」
「人家拿的只是花蕊,临走时还留给了情奴。要不然你能这麽容易把两宫太后都带走?」
澄心棠能助人幻形,对狐族幻化匿形有奇效。程宗扬从闻清语与淖方成的交谈时的只言片语听到,澄心棠因爲某种变故,一分爲六,花蕊在吕氏一族手中。没想到齐羽仙也有一片,还被小紫勒索到手。
「这东西怎麽用?」
小紫拍了拍雪雪的脑袋,让它张开口,然後把花瓣放在它口中,「不许吞下去。」
雪雪点了点头,闭上嘴巴。
小贱狗没有什麽变化,只是身形似乎微微变大了少许,皮毛的颜色略微深了一些……
程宗扬一脸愕然,「这小贱狗……变成公的了?」
雪雪一听,赶紧张开四条小短腿,伸长脖子,往肚子下面看去,扭了半晌,发现没有异样,才舒了口气。
「毛尖都变黑了,还得意呢?公不公母不母的,炖成火锅我都不吃!」
雪雪赶紧张开嘴巴,可怜兮兮地看着女主人。
小紫收起花瓣,连同玉盒一起塞到雪雪嘴巴里。
「齐贱人随身带着这东西,难道是要扮男人?」
「一个你见过的男人哦。」
「谁?」
「留仙坪。」
程宗扬闭目回想,然後猛地睁开眼睛,「廖羣玉那个随从!」
当初在留仙坪遇见,程宗扬就觉得那个随从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可怎麽也没想到会是齐羽仙这贱人!
她跟廖羣玉、周飞搅在一起,又在搞什麽勾当?廖羣玉失踪,多半跟她脱不干系!
「不行!我得回去问清楚!」
「已经没人啦。」
程宗扬重重一跺脚,脚下铺路的青石顿时龟裂,石屑乱飞。
小紫拉起他的手,「别生气啦。那个释特昧普自己要找死,程头儿你就成全他好了。」
程宗扬也意识到自己情绪不稳的根源,还是因爲释特昧普那句蕴意恶毒的话语。不光要自己的性命,还要将自己的侍姬尽数渡化……
「那个该死的金毛!我乾死他!」
「有人比你更想哦。」
「谁?」程宗扬精神一振。
「来吧,程头儿。」小紫笑道:「还有一处没去呢。」
◇    ◇    ◇
推事院的大堂上,一名朱衣官员正襟端坐,鹰目狼视,须发赤黄,却是一名胡人。
黄巢之乱前,唐国国力鼎盛,历代唐皇开疆拓土,境内百族杂居,像这种身居高位的胡人在朝廷中比比皆是。
白肿脸大红嘴的高力士坐在客席,满脸笑容地细声说道:「事情紧急,不得不连夜审讯,辛苦索推事了。」
「不敢。」那胡人拱了拱手,文绉绉道:「爲公主分忧,乃吾等职份所在,有何辛苦?周主事与来从事赴周至公干,索某爲公主效力,幸何如之!」
高力士乾笑两声,「请。」
索元礼神情一肃,拿起惊堂木用力一拍,「兀那贼僧,招是不招!」
那番僧浑身的骨头不知断了多少根,软泥一样匍匐在地,眼看都不行了。
索元礼冷笑道:「到了推事院还装死?来人啊,大刑伺候!」
高力士提醒道:「这厮肋骨尽断,若是动刑,可得当心。」
索元礼道:「高内侍是怕他死了吗?」
高力士用衣袖捂着嘴巴,跟老母鸡一样「咯咯」笑了几声,「这番僧敢刺杀公主,打死也是活该,只是他一死容易,找不出幕後的指使者,咱家怕耽误了公主的报复。」
「高内侍放心。」索元礼阴恻恻道:「索某绝不会误了公主的大事。来人!取铁笼来!」
堂下的属吏取来一只粗铁制成的笼头,然後「哗啦」一声,把一堆木楔丢在番僧身边。
索元礼露出一丝嗜血的狞笑,对番僧道:「且看看是你的脑袋硬,还是索某的铁笼更硬!用刑!」
属吏拿起铁笼,熟练地套在番僧脑袋上。那番僧剃光了头,套起铁笼来分外爽利。属吏拧紧销子,紧紧箍住他的脑门。然後将一片木楔插进缝隙,抡起铁锤用力砸下。
「呯!呯!呯!」
随着铁锤的敲打,木楔一点一点楔入皮肉和铁箍之间的缝隙,带着铁刺的笼头越来越紧,手指粗的木楔就是像楔入番僧颅骨一样,在他脑门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凹痕。
这铁笼是索元礼特制的刑具,一旦用上,再死硬的贼囚也撑不了片刻。推事院的吏徒曾经拿死囚试过,只要三片木楔,就能让囚犯颅骨欲裂,痛不欲生。用上五片,罪囚双睛暴出,口鼻出血。用到七片,颅骨便会活活挤裂,脑浆迸出。
那番僧肋骨尽断,四肢皆折,换作旁人审讯,几乎找不到动刑的地方,但落到索元礼手中,倒是物尽其材。
眼看三片木楔已经楔入,番僧颅骨已经被挤得变形,尤其是天灵盖的位置,骨肉紧绷,似乎在皮下裂开一道缝隙。
第四片、第五片……番僧双眼往外突出,露出死鱼一样的眼珠。
第六片,番僧两边的太阳穴往外鼓起,天灵盖像是与颅骨分离一样,被挤得凸出。
他张开嘴巴,露出残缺不全的牙牀,喉中发出「嗬嗬」的嘶吼声。
「倒是个能撑的。」索元礼冷笑道:「说吧,叫什麽名字?」
「纳……纳觉……」
「受何人指使,刺杀太真公主?」
「容……容部……」
「容部?何方人氏?做何营生?爲何要刺杀太真公主?」
「纳……觉……容……部……」番僧一字一字说着,勉强擡起手指,指了指自己,鼻孔里流出两道紫黑的血迹。
腥苏獠琶靼祝夥心删跞莶浚皇橇礁鋈恕�
索元礼面露不豫,「这贼僧是个有邪术的,再加一片说话!」
属吏拿起木楔,抡起铁锤。
「呯!呯!呯!」
随着铁锤的敲击,纳觉容部两眼翻白,折断的手臂颤抖着,试图抓住头上的铁笼。
索元礼负手走到堂下,眼中充满残忍的快意,「任你万般神通,落到我推事院也是死狗一条!来人!碎了他的指……」
话未说完,纳觉容部手掌拍到脑门,眉心蓦然张开一个血洞。一道血光疾飞而出,射向索元礼。
眼看索元礼就要被血光吞噬,一只涂着脂粉的白胖手掌忽然伸来,一把捞住血光。
高力士「咯咯」笑道:「死和尚,咱家早防着你呢。」
纳觉容部已经是强弩之末,这道血光的威力只剩下不到两成。高力士掌中冒出一股青烟,只听「滋滋」声不断响起,将血光焚毁殆尽。
纳觉容部法术被破,吐出一口乌血,委顿在地。
索元礼惊出一身冷汗,待回过神来,顿时暴跳如雷,「好贼僧!给我楔!楔满!」
「呯!呯!呯!」
敲击声不断响起,木楔一片接一片楔入铁笼。
旁边的净念双手合什,光秃秃的脑门上渗出一层汗珠。
索元礼豺狼般走过来,恶狠狠盯着他的光头,似乎在琢磨怎麽给他也打几片木楔。
一滴冷汗顺着净念光溜溜的头皮流到脖颈中,忽然他一掏衣袖,摸出一张法帖,恭恭敬敬递了上去,「大慈恩寺窥基大师座下,贫僧沙门释子净念,恭问各位施主安好。」
索元礼慢慢伸出两根手指,拈起法帖。
净念合什施礼,「伏愿施主服紫佩金,公侯万代。」
索元礼扫了一眼法帖,寒声道:「你与这番僧可是一夥的?」
「不熟。」
「既然不熟,爲何与这番僧一道刺杀公主?」
「误会,都是误会。」
「别以爲你是窥基大师座下,我就不敢用刑。」索元礼冷冷道:「老实说,是谁指使你的?同党还有何人?」
「小僧是寻友,误入该处,委实不知太真公主鸾驾在此。」净念擡起头,诚恳地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真的!」
索元礼拿着法帖回到高力士身边,暗暗打了个眼色。
太真公主与窥基大师不合,长安城内尽人皆知。索元礼只是推事院一名中层官员,太真公主的凤驾固然惹不起,窥基大师的虎须也不是好捋的。据说太真公主三天两头往大慈恩寺抛屍,闹得京兆府三天两头换人,最後把京兆府逼急了,软硬兼施死皮赖脸地向六扇门借人,专门爲两边背黑锅。
索元礼身爲胡人,好不容易混到推事官的职位,可不想跟那位独孤郎一样,因爲得罪了六扇门的大佬,被派去爲国顶雷。悲壮是够悲的,可一点都不壮……
高力士道:「索推事只管处置便是。」
「将这贼秃给本官吊起来!」索元礼一指番僧,「着实打!」
几名属吏上前,将纳觉容部反剪着手脚吊到梁上,拿皮鞭沾了盐水,劈头盖脸一通猛抽。
净念眼观鼻,鼻观心,心无挂碍,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不染丝毫红尘凡念,以绝大的定力将纳觉容部的惨呼声置之度外。
毕竟两人真不熟……
◇    ◇    ◇
程宗扬捏着鼻子,看着面前的铁笼。
监牢内恶臭逼人,隆冬季节居然还有苍蝇,也不知道是不是食材太过丰盛,让它们乐不思蜀,连季节交替都给忘了。
一只苍蝇这会儿就停在净念光秃秃的脑门上,不时搓着腿,似乎在找下嘴的地方。作爲十方丛林的红衣大德,净念及时递上窥基大师的法帖,总算没捱打。但索元礼也不敢放人,於是把这位红衣大德关在铁笼里头,等两位主官回来拿主意。
那个番僧纳觉容部没有窥基大师的法帖护体,跟净念的待遇一样,也用了铁笼,只不过小了好几号,只能套在脑袋上,这会儿里边打了一圈的木楔。
那颗光头眼看着都快被挤成锥形了,居然还活着,让程宗扬不得不佩服这厮果然法术高深,顶着子弹头,戴着铁头冠,咸鱼一样吊在梁上,还能时不时地抽动一下,不愧是密宗大师,生命力太顽强了。
「听你口供说,来我这儿是访友误入?行啊大和尚,我还以爲你多遵守戒律呢,居然也会睁着眼睛说瞎话?你怕捱打,就不怕下拔舌地狱?」
「出家人不打诳语。」净念道:「若是早知道太真公主亦在,贫僧绝不会上门打扰。所以是误入。」
「还挺会玩文字游戏。说吧,爲什麽要来刺杀我?」
净念合什道:「这是我佛法旨,小僧禀命而行。」
「得了吧,沮渠都快死了,还有闲心给你们降法旨?」
净念本来蔫蔫的,精神不振,闻言蓦然擡起头,厉声道:「一派胡言!」
「这麽大的事你都不知道?小和尚,你早就被十方丛林的人排挤出核心圈子了。」程宗扬冷笑道:「你被派出来追杀鲁智深已经多长时间了?大孚灵鹫寺里头早就变天了。你想想,沮渠大师要是还能镇得住场子,蕃密那帮疯子会这麽嚣张?」
净念怒目而视。
程宗扬盯着他的眼睛道:「啧啧,佛光寺啊。要是我没记错,佛光寺和法音寺可是你们这一派的铁杆盟友。现在连佛光寺的寺名都被蕃密给夺了。惠远那个小和尚要是没死,估计也被释特昧普那个金毛法王给渡化了。」
净念厉声道:「我佛门诸派无不信仰佛祖!至真至善,唯有我佛!」
「说得好听,光是一个密宗,就分成东密、蕃密,还有个叵密,狗脑子都快打出来了,你还跟我吹佛门内部铁板一块?你们要是那麽团结,干嘛还追着花和尚不放呢?」
「贫僧对智深师兄并无恶意。只是他带走了不拾一世大师的衣悖氲梅罨贡舅隆!&#
65533;
「他要不给,你们还不是要打死他?」
「我佛慈悲,必不至此。」
「哎呦,你一个行刺本侯未遂,当场被擒的凶手,居然跟我说慈悲?」
净念默念了一声佛号,然後擡起眼睛,认真道:「施主身具慧根,不如随贫僧前往本寺,在沮渠大师座前分说清楚。」
「然後被你们逮住切片?省省吧!」
「施主对敝寺误解甚深……」
「别!你们这羣宗教恐怖分子,行走的人肉炸弹,披着佛教外衣的极端狂信徒,跟我说什麽误解?」
净念亢声道:「我等是爲了斩妖除魔!」
「凭什麽你们说谁是魔,谁就是魔?」程宗扬冷冰冰道:「你们对着镜子照照,到底是摩尼教那些无辜女子像是邪魔,还是你们更像邪魔?」
净念握紧拳头,「成佛八万四千法门,蕃密……蕃密亦可成佛。」
「也就是说他们扒人皮、拆人骨、把渡化的善母当成器具,恣意辱虐,也是佛祖让他们乾的?」程宗扬靠近一步,低声道:「你们是在污辱佛门!」
净念猛地站起身,双手抓住铁笼,额头青筋暴跳,「这是佛祖的旨意!至高至上,唯有佛祖!」
「又来了!沮渠大师是死是活还两说呢,哪儿这麽多旨意给你?」程宗扬带着一丝悲悯和不屑说道:「你就骗自己吧。」
「绷」的一声,寸许粗的铁栅被净念生生拗断。
程宗扬勾了勾手指,「来啊,出来跟我打。」
净念冷静下来,「阿弥陀佛……」他低低喧了声佛号,退到笼内,盘膝坐在污秽不堪的铁笼里。
「尊敬的佛祖,弟子向你忏悔,恳求你的荣光普照天下,指引弟子走向你的天国……」
污浊恶臭的空气中,一缕檀香嫋嫋升起。净念眉宇间郁积的怨气渐渐化开,神情变得平和而宁静,只是额角被刀背磕出的伤疤重新绽开,淌出一道血痕。
从推事院出来,程宗扬道:「净念和那个番僧纳觉容部,八成是被窥基和释特昧普他们给坑了。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杨妞儿上门的时候来?找死都找得这麽精准,打靶呢?杨妞儿出行的消息漏得跟筛子一样,他们居然不知道?」
「程头儿,你好聪明哦。」
「早就告诉你我有慧根了,我的智慧大把大把的,就是平时不怎麽用,才让你产生误会。」
「程头儿好棒,」小紫笑道:「人家最喜欢看你吹牛的样子了。」
「看你这麽高兴,我就多吹几句。」程宗扬道:「还有一个蹊跷的你看出来没有?我一开始还以爲他们是报复我往佛光寺扔手雷,可净念大光头刚才一个字都没提,我瞧着他压根儿就不知道这回事。那天他一怒之下,拂袖而去,你猜,会不会释特昧普怀疑是他乾的?」
「那要看金毛大法王有多讨厌他了。」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看起来十方丛林的内部斗争很激烈啊。窥基倒向了蕃密,净念作爲沮渠大师的嫡系,明显被边缘化了。现在更是被当成弃子,借我的刀来杀他的光头……沮渠那个二世祖,说不定真出事了。」
「他死了正好,程头儿这麽有慧根,去当三世大师好了。」
「胡扯!当和尚我还怎麽娶老婆?」程宗扬皱着眉头道:「至於那个番僧,很可能跟蕃密也不是一路的,所以跟净念一样,被扔出来当炮灰。有意思,窥基这边跟释特昧普同流合污,结果那边沮渠病危,双方刚抱团没多久,说不定又要分道扬镳,反目成仇。你方唱罢我登场,十方丛林这出大戏还真热闹……」
「程头儿,你也在戏台里啊。」
「死丫头,你给我想想,我怎麽从戏里跳出来,在旁边看他们唱戏?」
小紫笑道:「程头儿拐了环姊姊一起回舞都好了。」
「好主意!」
他们不是盯着自己喊打喊杀吗?自己乾脆走人,把戏台让给他们。说不定自己这边刚走,他们那边自己就打起来了。
「事不宜迟!现在刚过寅时,凌晨三点多……时间正合适。走!我们骚扰杨妞儿去!今晚天气多好,睡什麽觉!」
陪在旁边的高力士赶紧道:「程侯,可使不得啊!」
「放心吧,她要起不来,我就跟她一块睡。她守了这麽多年空闱,不知道有多空虚呢。」
◇    ◇    ◇
拉着高力士,程宗扬大模大样进了镇国公主府,直扑公主闺房,推开门道:「杨妞儿,起来尿尿了……你没睡啊?」
杨玉环跷着腿半躺在沙发上,闻声转过头,看着她满脸的绿片片,程宗扬当场目瞪口呆。
杨玉环不耐烦地说道:「干嘛!」
程宗扬定了定神,「今天是大年初四……」
「子时早过了,初五了!」
「大冬天哪儿来的黄瓜?」
「本公主自己种的!专门搭的暖棚,算下来一根好几枚银铢呢!」
杨玉环拿着半截黄瓜,「咔嚓」咬了一口,顶着一脸的黄瓜片,含含糊糊地说道:「大半夜摸到我屋里,你想干嘛?捉奸啊!」
「都寅时了,你还不睡?」
「怎麽?你算准了时候跑过来,是想钻被窝里堵我?告诉你,本公主被人刺杀两万多回了,想堵我?没门儿!」
「两万多回?他们怎麽不组织一下,两万多人一块儿堵你呢?」
「怎麽没有?有回我跟人打架,把一辆粪车踢进饮水渠,妈啊,一个坊五万多人一块儿堵我,差点儿没跑出来。」杨玉环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幸好老娘跑得快,没被他们逮住。」
程宗扬无语良久。杨妞儿乾的这事,打死都不冤。
「紫妹妹!」杨玉环看到後面的小紫,一骨碌爬起来,拉住小紫的手,喜滋滋道:「刚摘的黄瓜,给你一根!」
小紫笑道:「我也要贴在脸上吗?」
「敷脸用一半就够了,剩下的你嚐嚐,味道不错呢。」杨玉环取下一片敷面的黄瓜,拿起小紫的手指,在白腻的肌肤上摸了摸,「你看,是不是很光滑?」
「真的哎!」
「对吧!我来帮你切片!」
杨玉环顺手从沙发下拎出一柄斩马刀,要帮小紫切黄瓜。
小紫笑道:「我自己来好了。」
「没事,我平时都用它削苹果。一刀到底,皮儿都不带断的。」
程宗扬也是服气,堂堂公主的闺房,居然备着一柄六尺多长,寒光凛冽的斩马刀,用来杀人分屍都够了,她居然拿来削苹果?唐国连水果刀都大气到这地步了?
那柄斩马刀在杨玉环手中上下翻飞,用得还是连刀,眨眼功夫,半截黄瓜就被切成一根螺旋状的长条,前後均匀,厚度不差毫厘,就像机器切出来的一样标准。
杨玉环一边拿着黄瓜片帮小紫敷脸,一边惊叹道:「紫妹妹的脸好精致!皮肤好好!来,闭上眼。」
程宗扬一脸无语。自己还想把杨妞儿拐走,结果还没等他开口,杨妞儿就带着死丫头做起了美容,一人一脸黄瓜片,慵懒地靠在沙发上,啃着剩下的半截黄瓜。
杨妞儿道:「好吃吧。」
「嗯,脆脆的。」
「尽管吃!我在华清宫种了一大片呢。」
程宗扬禁不住道:「还有吗?」
不是自己贪吃,实在是这年头非应季的蔬菜太少了。看她们吃得香甜,口水都快滴出来了。
杨玉环「咔嚓」咬了一口,然後递过来,「给。」
程宗扬张大嘴巴,一口咬下,杨玉环赶紧抢回来,「别给我吃完了!」
那黄瓜新鲜无比,水分十足,一口下去,带着果蔬清香的汁液在口中爆开,如饮甘露。
「还真挺好吃。死丫头,你的给我咬一口。」
小紫笑道:「不给。」
程宗扬一脸受伤的表情,「一口黄瓜你都不舍得给我?」
「环姊姊,给你吃。」
杨玉环喜笑颜开,「紫妹妹最好了!啊——」
杨玉环张着红唇等小紫喂给她,结果程宗扬飞快地伸过头,一口咬住。
杨玉环顿时大怒,「敢抢我的黄瓜!给我吐出来!」
程宗扬咬着黄瓜道:「吐出来你敢吃吗?」
「你敢吐我就敢吃!」
程宗扬「咔咔」嚼了两口,然後张开嘴巴,「给!」
都成渣了给自己吃?杨玉环拖起一只靠枕砸过来,「去死!」
程宗扬到底没能把杨妞儿拐走。被抢了黄瓜的杨玉环气得不理他,只拉着小紫说话。
「华清宫你还没去过吧?在骊山上面,宫里有好大一个温泉,上回我们去华清宫玩,我上山一看,哎呦我去!这地方太合适了!正好把前面的宫殿拆了,改成暖棚,给我种黄瓜。」
「我们一起去华清池泡温泉,好不好?好不好?」
「才不带他!敢抢我黄瓜!」
「把那个瘦燕也带上,还有她那个软萌萌的小妹妹!对了,还有那些侍奴!统统带走!敢抢我黄瓜!」
「让他玩自己去!敢抢我黄瓜!」
「我的牀大不大?紫妹妹,我们两个一起睡,让他睡沙发!敢抢我黄瓜!」
程宗扬忍不住道:「行了杨妞儿,你堂堂一个公主,爲了口黄瓜犯得着吗?话里话外净跟黄瓜干上了?」
「知足吧!再罗嗦,你跟高力士睡去!哼!敢抢我黄瓜!」
於是杨妞儿跟死丫头两个人睡牀,自己只能睡沙发。甚至连雪雪都混到了牀角,比自己的待遇还高出一截。
程宗扬倒是想半夜摸上牀,好给两女一个惊喜,可该死的小贱狗居然伸出三只脑袋,轮流入睡,不管何时,总有一只精神矍铄,目光炯炯的狗头牢牢盯着自己,一点浑水摸鱼的机会都没有。
该死的贱狗!平常怎麽不见你这麽敬业呢?老爷我天天好吃好喝地养着你,你连个门都不看,刺客来得跟过马路一样热闹,你「汪」过一声没有?居然跑这儿来献殷勤……
程宗扬在脑海里狠狠吃了几顿狗肉火锅,才满腹怨念地睡去。

第四章
马厩故人
天亮时分,侍女们拿着热水、巾帕进来,程宗扬才被吵醒。
公主的闺房里突然多了个男子,那些侍女无不目露骇疑,但谁都不敢作声。
程宗扬也不客气,先把她们的水给用了,洗手净面,又拿了杨玉环的玉梳梳了头,牙粉刷了牙,本来还想刮刮胡子,但杨妞儿那柄斩马刀架在脸上跟自刎似的,实在用不来,最後拈起一片太真公主御用的鸡舌香含了,这才神清气爽地出了门。
高力士坐在门外守了一整夜,见他出来,先上下打量一番,然後堆起笑容,躬身道:「给侯爷请安。」
这笑容看起来很讥讽啊。程宗扬当时就忍不了,微笑道:「你们公主昨晚受累,让厨房做点好的,给她补补。」
高力士笑容一滞,见他起身欲走,赶紧道:「侯爷,你这是要去哪儿?」
「在院里散散步。别担心,」程宗扬含蓄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昨晚的事,我会负责的。」
说着扬长而去,只留下高力士顶着一张惨白惨白的大肿脸,愣愣待在原地。
十六王宅夜夜笙歌,清晨反而是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候,这会儿只有几名仆役在洒扫庭院,整个镇国公主府内静悄悄的。
齐羽仙昨晚提到,参与窥基合谋的有仇士良、龙宸、淮西魏博平卢三镇、安王、陈王、十方丛林、瑶池宗和周飞。
仇士良作爲主管天下僧尼的功德使,又极力推动摩尼教皈依十方丛林,与窥基的关系不问可知。他掌管着神策左军和内侍省,权势虽然不及李辅国、王守澄和鱼朝恩等人,但对付自己肯定是够了。
龙宸就是根搅屎棍,什麽破事都少不了他们搅合,再加上跟自己结仇无数,窥基只要透点风声,他们立刻就跟苍蝇一样扑上来。甚至没有窥基这点事,自己都得防着他们。
淮西、魏博、平卢三镇,跟自己近日无仇,往日无怨,却也参与进来,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与窥基的关系,要不是窥基,他们吃饱了撑的要跟自己作对。
青龙寺、佛光寺、大慈恩寺这些就不用说了,自己被列爲佛门公敌,他们冲在前头理所当然。倒是少了十方丛林中一向能打的娑梵寺,可以从侧面看出,在十方丛林内部,远近亲疏还是分得很清楚的。要不然信永那麽鸡贼的油滑和尚,有机会肯定会插一脚。当着窥基的面大义凛然,发誓斩妖除魔,扭头就把消息透露给自己。两面卖好这种事,他绝对做的出来。
拜剑玉姬那贱人所赐,瑶池宗现在对自己敌意满满,奉玦仙子自己不熟,但她要是跟朱殷一样,也是硬推起来的修爲,对自己的威胁也就那麽回事,跟周飞周大天才差不多——罐子里的老爷爷被小紫顺走,周大天才估计还在五十多级打转,总不至於真天才到突破六十级。
真让自己意外的,是齐羽仙提到的安王和陈王。这两位亲王自己正好在大朝会都见过。安王李溶,与敬宗李湛、今上李昂、江王李炎同爲兄弟。陈王李成美则是敬宗的幼子,李昂等人的侄子,而且有传言说,今上有意立他爲太子。
唐国实权被庞大的宦官羣体攫取殆尽,连皇图天策府都被架空,两位空头亲王给自己的实际威胁,恐怕还比不上周飞那位「天才」。但话说回来,他们的亲王头衔就是对自己的最大威胁。
李溶与李成美,一个亲弟,一个亲侄儿,都是唐皇的至亲,窥基把他们拉进来,藉助的不是他们的实力,而是他们的身份。以此暗示参与者,除掉汉国使节这件事,皇室也有份参与。
对付自己本来是十方丛林的私下行动,得到两位亲王的支持,就显得名正言顺起来。对於立场并不鲜明的仇士良、藩镇和周飞等人,是一个很好的藉口。
另一方面,如果行刺不成,窥基等人也多了一层保护——事关两位亲王,唐国朝廷不可能置身事外,唯一能做的只有拼命掩盖,设法给他们脱罪。
这样一来,自己的处境就很麻烦了。即使自己逃过刺杀,唐国朝廷也只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窥基这大光头,打起算盘也是把好手,把两位亲王拉进来,这账怎麽算都是有赚无亏。
再往深处想一些,如果自己侥幸逃生,手下却伤亡惨重,唐国朝廷爲避免後患,索性把自己灭口也不是不可能……
程宗扬一边散步一边想着眼下的局面,不知不觉中走进一个院子。院内搭着高大的棚子,棚间用木板隔开,前面设着栅栏,长槽内堆着草料、豆粕,里面一匹匹健马或立或卧,却是府里的马厩。
程宗扬摇了摇头,转身正要离开,忽然马厩内有人哑声叫道:「程主事!救命……啊……」
程宗扬扭过头,只见马厩角落里钉着一条铁链,一个蓬头垢面的家伙被铁链锁着,身上的衣袍破得跟布条一样,蜷着身窝在草料堆中,披散的头发里沾满了乾草,脸上黑乎乎脏兮兮的,看不出是血痕还是污迹。
程宗扬怔了半晌,「老廖?你怎麽……给塞马厩里了?」
廖羣玉惨笑道:「一言难尽……呕……」
◇    ◇    ◇
「廖羣玉,堂堂宋国使节,有名的文人贤士!」程宗扬痛心地说道:「你居然把人关马厩里?还每天喂他一口马粪?这是人乾的事吗?」
「马粪怎麽了?」杨玉环翻着白眼道:「又不臭。」
「再不臭也是屎!」
「有马粪吃就不错了。好歹马粪有的是,管饱!」
「我是跟你说管饱的事吗?你干嘛把他关起来?」
杨玉环奇道:「你没问他?」
「老廖不肯说。」
「这就对了,说明我没关错。高力士!」
「奴才在!」
「从今天开始,一天喂他三顿马粪。撑死他!」
「停停停!他怎麽得罪你了?有这麽大仇吗?」
「仇大了去了!」杨玉环当场跳了起来,「居然敢上门污辱我!当我是泥糊的还是纸紮的?喂他马粪都是轻的!老老实实在马厩待一年,等我消了气算完!再闹,我亲手阉了他!我这儿还缺太监呢!」
「他怎麽污辱你了?」
「你不知道,他居然拿了件婴儿的百衲衣,说我有私生子!我一个冰清玉洁含苞待放娇滴滴水灵灵的黄花大闺女,生个蛋啊生!」
老廖不至於疯到这地步吧?
「你等会儿,我去问问他。」
「误会啊……」廖羣玉凄惨地说道:「我是想问公主是否见过这件百衲衣,可公主不由分说,就……就……唉,斯文扫地啊。」
「哪儿来的百衲衣?」
廖羣玉欲言又止。
「老廖,我没打算打听这里头有什麽秘密。」程宗扬推心置腹地说道:「只是看着你受苦,心里不落忍,想帮你一把。你要不肯说就算了。」
廖羣玉嗫嚅道:「我跟她说过,可她不信……」
「得,我不问了。这样吧,我跟她讨个面子,放你出去。你呢,赶紧收拾收拾回临安,可别再惹事了。」程宗扬说着,转身欲走。
「等等!」
廖羣玉前思後想,终於一咬牙,「太后视程主事如子侄,此事也不必相瞒。程主事可知,先帝当年还有一位公主?」
程宗扬慢慢转过身。
这事自己可太知道了。岳鹏举三个女儿,月霜、小紫,还有一个岳霏,是宋国的韦后所生。但岳鹏举消失不久,那位小公主也随即失踪。随着宋国宫廷中韦后、贾妃等人先後去世,岳霏的下落成了一个无解的谜团。
廖羣玉道:「那件百衲衣,便是当日小公主用过的。」
程宗扬盯着他,「所以呢?」
「在下奉太后密旨,携百衲衣拜见太真公主。」
「爲什麽要见她?」
廖羣玉道:「刘太后怀疑,太真公主就是丢失的小公主。」
程宗扬凝视着他,突然轻笑一声,「别逗我了。小公主失踪的时候才两岁,当时太真公主已经六岁了。年龄都对不上。」
廖羣玉道:「太后只是猜测,才命在下前来求证。」
「什麽太后?」程宗扬冷冷道:「是你家相爷的意思吧。」
廖羣玉神情一滞。
廖羣玉不知道自己与刘娥的真实关系,才搬出刘太后的名头试图打动自己。程宗扬心里再清楚不过,如果是刘娥起了疑心,不会不告诉自己,更不会让贾师宪的心腹前来求证。
能指使廖羣玉的,只有贾师宪。老贾把廖羣玉派到唐国来找小公主的下落,八成是掩人耳目,他真正要找的,很可能是宋主的真实身份。而这一点,只怕连廖羣玉也未必全知道。
「你既然来找太真公主,爲什麽跟周飞搅到一处?」程宗扬盯着他的眼睛,低声道:「那件百衲衣,你是不是给周飞看过?」
廖羣玉闭紧嘴巴,沉默不语。
「周飞再怎麽样,也是个男的吧?贾相爷居然怀疑周飞是小公主,廖先生,你说奇怪不奇怪?」
廖羣玉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程宗扬凑到他耳朵,「老廖,你如果想多活几天,就回去告诉相爷,什麽都没找到。明白吗?」
廖羣玉结结巴巴道:「程……程主事……」
「你是个聪明人。我也知道你对贾相爷忠心耿耿,连命都可以交给他。但这事你玩不起,贾相爷也玩不起。你要是真对贾相爷忠心的话,就让你家相爷别乱掺和这事——会死很多人的。」
廖羣玉泄了气,腰背也佝偻下来,半晌才哑声道:「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程宗扬直起腰,「你那个随从,是这事的联络人吧?胆子真不小,居然煽动贾相爷去趟雷,她好躲在後面拣把柄。」
听到他一口揭破那随从的身份,廖羣玉不禁苦笑,「在下原以爲自己做得够隐秘,没想到程主事远隔千里,却洞若观火……不错,在下奉相爷之命,前来唐国,与那位齐先生碰面。是齐先生给我引见了周飞。 」
「然後呢?」
廖羣玉摇了摇头,显然周飞跟他怀疑的目标谬之千里。
「然後你又来找太真公主,看能不能再蒙一波。赌错了吃屎,赌对了你跟贾师宪全家死光光,何苦呢?」
「程主事!」廖羣玉忽然扯住他的衣角,慷慨陈辞,「相爷负国之重,爲我大宋的黎民百姓殚精竭虑,不计譭誉,宁肯肝脑涂地……」
「忙得连蛐蛐都不斗了?」
廖羣玉顿时哑了下来。
程宗扬心下暗叹,贾师宪这位心腹人品好,学问好,相貌好,是个很出色的贤士达人,可是跟秦会之、班超、贾文和,甚至郑注这些人比比,口才、手段、机敏、应变……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单说脸皮,就差出去十万八千里。
包括老贾也是,贾师宪在宋国的权柄不逊於汉国的霍子孟、晋国的王茂弘,爲国不计谋身这点忠义,说不定还在两只老狐狸之上。可因爲宋主真实身份这点事,轻易就被齐羽仙带到沟里。心里的小九九打得飞快,却压根儿不在点子上。
同样面对君主的血统疑问,霍子孟、王茂弘是怎麽做的?只要汉国局面能稳定,自己在登基大典上跟皇后搞东搞西,霍子孟都只当是瞎了。谢无奕那番话,没有王茂弘的默许甚至暗示,他也说不出来。谢大爷虽然不靠谱,这事的份量他还是拎得清的。
反观宋国,宋主登基都多少年了?刚刚军政齐下,操作了一波官员的黜陟擢拔,正是锐意图新,大展鸿图的时候,贾师宪偏偏这时候翻起了要命的旧账,他这嗅觉也太迟钝了吧?还是宋国出了什麽变故,让他刚刚闻出味儿来?
程宗扬看着失魂落魄的廖羣玉道:「你来找太真公主,也是姓齐的给你指的路?」
廖羣玉欲言又止。
「你不想说,我还不想听呢。」
「是太后。」廖羣玉道:「真的是太后吩咐在下,将百衲衣请公主一睹。」
怪不得杨玉环对刘娥这麽火大。一听是刘娥指使的,直接就恨上了。
「让她看什麽?」
「太后想问太真公主,是否知道小公主的下落。」
廖羣玉也不是全无心机,就是说谎的经验差点儿。跟他前面的说辞一对比,真相便呼之欲出。
刘娥是想找小公主,而贾师宪要找的是真宋主。至於这件百衲衣是谁的,恐怕只有刘娥才清楚。这里面的真正内幕不仅廖羣玉接触不到,说不定连贾师宪也被蒙在鼓里。
程宗扬不再问下去,开口道:「镇国公主府你就当没来过,太真公主你也只当没见过。我让人送你回……」
说着他停顿了一下,童贯现在已经是参加过大朝会的宋国正使,廖羣玉再回驿馆算个什麽事?而且童贯机灵透顶,再被他看出点什麽,反而不妙。
「先去我那里。」程宗扬吩咐道:「收拾一下,我让刘诏直接送你回临安。见到贾相爷,你就说什麽都没找着,让他别胡思乱想。当然,你说实话也行,但你知道贾相爷的性子,他要因此铤而走险,不仅害了他,也害了大宋。这里面的分寸,你自己权衡吧。」
廖羣玉又干呕了几声,含泪道:「在下此行一无所成,有负太后相爷所托,若就此回返,有何面目……」
「打住吧,你是马粪没吃够还是怎麽着?太真公主刚说了,她府里还缺太监呢。」
廖羣玉立刻拖着铁链爬起来,躬身长揖一礼,「有劳程主事!」
好不容易说服廖羣玉,杨玉环这边又出了幺蛾子。
「你把他带走了,那麽多马粪算谁的?」杨玉环咬着包子,忿然道:「你要把人带走也行,剩下的马粪你全替他吃了!」
「……你还吃着早点呢。」
「一块儿吃啊,我不介意。来人啊,给程侯来份上好的马粪。挑带豆子的,有嚼头。」
「口感你都懂?你是吃过还是怎麽的?」
「你才吃过呢!」
杨玉环放下象牙箸,拿清水漱了口,一边用丝帕抹乾手指,一边看了高力士一眼。
高力士心下会意,悄悄带侍女们退下,掩上房门。
杨玉环道:「我本来想关他几天,磨磨他的骨气。现在事都没问清楚,你就把人放了?」
「你想问什麽?」
杨玉环看了眼对面的小紫,然後吐出两个字,「岳霏。」
程宗扬皱起眉头,「你也知道?」
「怎麽不知道?他名下的两个女儿,凌轻霜生的岳霜,韦绮绯生的岳霏。」
「名下?」
「哟,你还挺机灵呢。好吧,不在他名下的还有两个,紫妹妹和练雩。」
小紫笑道:「我不是哦。」
杨玉环捏了捏她的脸颊,「好了,知道你不是。」
「练雩是谁?」
「你真想知道?」
「这有什麽不想的?」
「秘御天王练赤城。你自己想吧。」
程宗扬吓了一跳,「岳鸟人跟秘御天王生的!?」
「你想到哪儿去了!」杨玉环嗔道:「练赤城的亲女儿,练素羽!被他先奸後孕,生的练雩。」
程宗扬看着小紫,「这事怎麽没听老头提过?」
小紫道:「我也不知道啊。」
杨玉环道:「练赤城脸都丢尽了,还敢让别人知道?你以爲他怎麽跟黑魔海结的仇?」
「那你怎麽知道的?」
「岳帅跟我说的啊。他失踪前,把他乾的缺德事捡着跟我说了一遍。」
「他托你照顾月霜她们?」
「拜托!我那年才六岁!照顾个鬼啊。」
「那他跟你说这些干嘛?」
「他乾的缺德事太多,私下给我透个底,让我自己小心。」
「你活这麽大,还真不容易……」
「可不是嘛!」杨玉环拍案道:「要不是卫公和王真人给我撑场子,我早就被人逮走当肉便器了!」
「……这也是他教你的?」
「我自己学的不行吗?」
「你能不能学点好的?」
「跟他能学什麽好的?要不是我勤习苦练,自学成材,我能这麽优秀吗?」杨玉环道:「我这叫出淤泥而不染!」
「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讲,」程宗扬诚恳地说道:「你就是淤泥好吧。」
「瞧你说的,」杨玉环道:「我认识他的时候,才一岁多点……」
「等等!」程宗扬打断她,「他找到你的时候,你不是已经六岁了吗?」
「那是後来。他第一次见到我,说了一堆古古怪怪的话,还让我别声张,对谁都不要说,他下次来会给我带好吃的。我杨玉环是什麽人?从小就聪明绝顶!一看他鬼鬼祟祟的样子,就知道他不是好人!」
「你跟别人说了吗?」
「我有那麽蠢吗?」杨玉环白了他一眼,「起码得看看他给我带什麽好吃的吧?」
「果然是聪明绝顶……」
「他有时候两三个月,有时候半年才出现一次。陆陆续续到我六岁那年,有一天他突然说,以後可能没机会再来了,给我介绍几个人,万一有事,可以找他们帮忙。」
「有谁?」
「孟非卿、斯明信、卢景,」杨玉环道:「还有卫公和王真人。」
怪不得岳鸟人玩得这麽溜,被拆穿梦中情人的瞎话,立马拿轮回转世硬圆过来,自己还以爲他机智过人呢,原来早就编好了。
「他爲什麽没机会再来了?」
「他没说。」杨玉环道:「我那时候还小,後来才知道,他仇家满天下,光一个窥基,就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他一跑了之,可把我坑苦了。最後王真人出面,纠集道门诸宗给我护法,我才活这麽大。」
窥基跟岳鸟人有仇?爲什麽我一点都不觉得惊讶呢?反而有种「这才对嘛」的感觉?岳鸟人这仇家真不是吹出来的啊,实打实就这麽多,你服不服吧!
「怎麽没见太乙真宗的人?」
「林之澜年前回龙阙山了。」
林之澜?太乙真宗六大教御之一?居然是他亲自在长安坐镇?
程宗扬想了想,又问道:「那个练雩……後来呢?」
「哪儿有什麽後来啊。练雩刚生下来,练赤城就把她扔丹炉里给炼丹了。姓岳的一怒之下,才灭了黑魔海。」
程宗扬倒吸了口凉气。按孟非卿等人的说法,岳帅是跟燕氏双姝有一腿,替光明观堂出头,灭了黑魔海,没想到还有如此内幕。原本他觉得岳鸟人行事太过霸道,这会儿听来,倒觉得他出手这麽狠绝,实在是很可以理解。自己女儿被外公拿去炼丹,谁能忍得住?
「练雩的娘呢?」
「不知道。也许死了吧。」
「岳霏的事你知道多少?」
「我就是不知道才想问的。」」
程宗扬皱了皱眉,「我听说岳帅的姬妾很多,她们後来都怎麽样了?」
「还能怎麽样?有的死了,有的被遣散了。」
「总得剩下几个吧?」
杨玉环看着他,美目中露出复杂的神情,「我打听过,除了死的,剩下的全都找不到了。」
程宗扬没听明白,「找不到了?」
「没有人知道她们在哪儿。消失了。」
「不会吧?!」程宗扬吃了一惊,随即道:「刘娥不是还在吗?还有我认识的几个,尹馥兰、虞氏姊妹,也许还有慈音?」
「姬妾!」杨玉环道:「她们可不是岳帅的姬妾。露水情缘更不作数。」
程宗扬仔细回想一下,跟岳鹏举有关的女人自己也认识几个,但她们跟岳鹏举的关系顶多是有一腿,被岳鹏举收爲姬妾的,居然只有一个——碧姬。可碧姬满心只有物慾享受,对那段经历的记忆只剩下吃穿用度。这样数下来,岳鹏举朝夕相伴的身边人,竟然一个都没有。
这就好比自己哪天突然消失,紫丫头、云如瑶、云丹琉、雁儿、卓云君、一惺膛踩枷Р患皇O轮ツ铩⒒戚毫⒂捂俊⑸晖裼庵衷约河幸煌鹊摹&#
65533;
难怪孟老大他们极少提到岳帅的姬妾,谢艺甚至不得不远赴南荒,去寻找碧宛。
岳帅失踪後,她们都遭遇了什麽?
岳鹏举究竟得罪了什麽样的仇家?
程宗扬越想越觉得可怖,如果自己哪天被仇家杀死,所有的女人都被仇家掳走,就像释特昧普声称的那样,被强行渡化,甚至制成傀儡……
程宗扬不敢再想下去,急忙追问道:「确定一个都不在了吗?」
杨玉环道:「至少我知道的几个,像高阳、杜秋娘、樊素、小蛮,全都不见了。」
程宗扬想了起来,这是岳鸟人留下那份名单里画过圈打过靶的。合着高阳公主的追杀都是演戏,其实早就被岳鸟人收爲姬妾了。
「有没有别的知情人?比如卫公?」
杨玉环白了他一眼,「你女人的事会跟霍子孟他们说吗?」
换作自己,顶多托他照顾赵飞燕,就像岳鹏举托王哲和李药师照顾月霜母女一样。结果凌轻霜还是死了,月霜也身中寒毒。
程宗扬忽然道:「你知不知道有种寒毒……」
「月霜中的那种吧。」杨玉环道:「卫公请过不少名医,都治不好。」
月霜与云如瑶所中的寒毒如出一辙,程宗扬之所以想到此事,是因爲这个凶手太过神秘,很可能是揭开这些谜团的突破口。可惜对於凶手的来历,一点头绪都没有。
「那件百衲衣你真的没印象?」
杨玉环美目波光微动,「我如果说我见过呢?」
程宗扬一脸震惊。
「他第一次来找我的时候,怀里抱个婴儿,就穿着那件百衲衣。」杨玉环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记性很好。」
合着你知道廖羣玉是冤枉的,就是想找个倒霉鬼给你清理马厩?
「那个婴儿是谁?」
「他说是路边捡的。」杨玉环撇了撇嘴,「一个又胖又丑的小屁孩。」

第五章
武王绝鼎
潘金莲盘膝而坐,那柄鹤羽剑横在膝上,她咬着嫣红的唇瓣,柔媚的双眼怔怔望着轩窗外,眼神一片空洞。
房外传来一声低唤,「潘师姊。」
潘金莲回过神来,她暗暗吸了口气,用平静的语调道:「进来吧。」
义姁拉开门,托着一只玉盏进来,柔声道:「刚做好的银耳汤,我给你带了一盏过来。」
潘金莲勉强笑了笑,「多谢师妹。」
「都是我不好。」义姁歉然道:「让师姊爲难了。」
「怎麽能怪你呢?」潘金莲接过玉盏,用调羹慢慢搅着,「其实,我前天已经见过他了。」
「啊!」义姁吃了一惊。
「长安城不能再待了。」潘金莲下定决心,「你立刻回明州。」
「爲何……」义姁连忙道:「我是说,爲何这麽仓促?」
「我试过。他修爲大进,只靠我们两个,势难替你报仇雪耻。」
义姁关切地问道:「那你呢?」
「别担心,我在公主府,没关系的。」潘金莲道:「云水风高浪急,不便行舟,你走陆路更快一些,也顺便把整理好的药植标本都带回去。」
义姁迟疑道:「师姊不是说,不日便有同门过来,届时我们三人联手……」
潘金莲摇了摇头,「他随从卸啵闶窃儆型徘袄矗膊灰锥愿丁!�
义姁低下头,用肢体动作流露出一丝不甘。
潘金莲放下银耳羹,拉起她的手,温言道:「来日方长,且忍耐一时。」
「我知道了。」义姁擡起头,展颜道:「多谢师姊。」
潘金莲抚了抚她的发丝,「你走时要小心,不要惊动任何人。回去之後,向诸位师长禀明事情经过。你放心,即使你是外门弟子,师门也不会坐视不理。」
「是,师姊。」
潘金莲望着马厩的方向,「我向公主讨一辆马车,再给你准备些食水。等出了城,你就把车夫打发回来,自己驾车南下,路上千万要谨慎,别让任何人知道你的行踪……」
◇    ◇    ◇
程宗扬要了两辆马车,带着廖羣玉从镇国公主府出来,一路上还在深思。刚才一番交谈,自己接触了许多从不知晓的内幕和秘闻,可由此生出的疑团比知道的内幕还多。
岳鹏举还曾经有过一个女儿,这件事恐怕此前世上只有两个人知道:秘御天王练赤城和杨玉环。
自己的女儿被炼成丹药,可以想像岳鹏举所受的刺激有多大。这样的痛事,以岳鸟人性子,只会烂在心里,即使最亲近的人也不会透露。也就是爲了警告杨玉环,才会说出来。
另一边,练赤城因爲此事,导致宗门被毁,魔尊被夺,玄天剑等神器丢失殆尽,作爲罪魁祸首,他更不会对人泄漏只言片语。连朱老头也只恼岳鸟人霸道,根本不知道里面还有这样的内情。
只可怜了那个小女孩,刚生下来就被外公炼成丹药……练赤城这手段也太毒辣了,还有没有人性?!
程宗扬摸着下巴暗暗想道,练赤城不会已经半疯了吧?他一个巫宗大佬,却整天炼制各种效果稀烂的药物,会不会也是因爲受了此事的刺激,走火入魔?
还有岳鸟人抱的那个婴儿,难道就是如今这位宋主?可如今的宋主不胖也不丑,反而看起来挺俊俏……
越想越是头大,忽然一双温凉如玉的小手伸来,帮他揉着发烫的太阳穴。程宗扬顺势靠在小紫怀里,暂时把纷乱的思绪抛开。
「死丫头,如果我哪一天消失了,你一定要跑得远远的。」
「大笨瓜,你可别想抛下我。」
「哈,那我们可说定了,死都不分开。」
「爲什麽要死?也许她们是跟他一起回去了呢?」
「那他干嘛还把她们都遣散了?那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程头儿,你跟杨姊姊学坏了,一大早又是马粪又是屁的。」
「行了,我也就说说,後面的老廖可是活活吃了好几天。」
「呕……」後面的马车上又转来呕吐声。
程宗扬同情地叹了口气,「真惨啊……」
◇    ◇    ◇
回到宣平坊,程宗扬叫来刘诏,让他带着浑身马粪的廖羣玉去洗浴更衣,自己来到贾文和的住处,将近几日的变故合盘托出。
「佛门、宦官、藩镇、刺客、道门、宗室。」
贾文和提起笔,将参与合谋的各方势力罗列纸上。
「欸,你这麽一梳理,看起来清楚多了。」
「上至庙堂,下至江湖,内有宗亲觊觎,外有佛道虎视,羣宦相逼,藩镇离心。」贾文和道:「主公虽非帝王,然方寸之际,危机四伏,此忧此虑却堪比帝王。」
「让你一说,我背後怎麽冷嗖嗖的?皇帝的好处没享受到,坏处全让我赶上了?」
「主公太过谦了。」贾文和淡淡道:「以主公内宠之姝丽,虽六宫之盛,犹莫能比。」
「……你讽刺我,我记住了!」程宗扬放了句狠话,赶紧换了口气,「怎麽办?老贾。我真没想到窥基势力这麽大,一嗓子叫来这麽多人。这会儿跑路,我都怕跑到半路要出事。」
贾文和狭长的眼中精光一闪,「猝然临敌,克之而已。」
难得老贾这个玩阴谋的这麽硬气,程宗扬也被激起斗志,当即问道:「怎麽克?」
「破敌之策,便在主公方才所言的势大二字。」
程宗扬觉得把脑子交给老贾比较省心,「怎麽说?」
「敢问主公,若敌只佛门,主公可有必胜之志?」
程宗扬权衡了一下,「难说。十方丛林在唐国势力极大,光长安城内就好几百座寺庙,真要跟我玩命,几万个光头一涌而上,我这边全加起来,顶多能拼掉一二百。」
「宦官呢?」
「那更不用说了。十好几万神策军,仇士良的神策左军,起码有七八万,调个几百人轻而易举。」
「藩镇呢?」
「淮西、平卢我不熟,魏博的牙兵我见过,很精悍。要是有两三百,只怕应付不下来。」
「正是如此。窥基此人不过精通佛法罢了。」贾文和道:「真要对付主公,一方势力足矣。如今纠结各方,看似声势惊人,却如蛇生数首,不待伤人,便会噬己。」
程宗扬精神一振,「说仔细点!照顾一下你主公的智商。」
「宦官、藩镇。」贾文和将两方势力圈起来,「宦官操控朝廷犹嫌不够,还想削藩。藩镇割据一方,又怕朝廷插手,藉以清除宦官爲名,意图搅乱政局。此二者对付主公只是顺手爲之,彼此之争却是事关生死。」
程宗扬闭目回想,那名刺客当街行凶,叫嚷着奉皇命清除宦官,明显是栽赃陷害搅浑水,考虑到被杀的那名宦官当时力主对淮西用兵,刺客出自藩镇的嫌疑极大。但毕竟没拿到刺客,缺乏证据。
「宦官和藩镇的矛盾真有这麽严重?」
贾文和道:「主公可知道田令孜?」
「一王四公里的晋国公,枢密院右枢密使,主掌政事。」
「十年前,武元衡收复剑南,任剑南西川节度使,治蜀七年,士民殷富。蜀中成爲唐国朝廷最稳固的直属藩镇。三年前,武元衡入朝爲相,当街遇刺,西川节度使出缺。朝中本该选拔忠臣志士,出镇蜀地。田令孜却操持政事,竟公然以马球决胜负,以其兄马球得胜,出任西川节度使。」
打马球打到节度使?怎麽跟高俅似的?闹着玩呢?
贾文和道:「田令孜如此弄权,足令依附朝廷的各镇寒心。王守澄又与仇士良合谋,说动李辅国,派遣宦官前往各藩镇爲监军,勒令各镇节度使必须经北司认可,严禁私授。各镇屡屡抗命,如今与宦官势同水火。」
程宗扬不由笑了起来,「你这麽一说,我倒回过味来了。窥基是不是觉得他面子够大,能把宦官和藩镇拉到一块来对付我?可他也不想想,他面子再大,能大过皇帝去?唐皇都拿他们没办法,难道窥基念几句佛经就让他们抛弃前嫌,精诚合作?也就是对付我跟他们利益没冲突,两边才给窥基个面子。一旦其中有利益纷争,都不用我动手,他们自己都能打起来。」
「主公聪颖过人。」
程宗扬谦逊地说道:「都是老贾你教得好。继续继续!」
「佛门、道门。」贾文和又圈了两个,「佛道之争,由来已久。主公方才所言,瑶池宗只是与主公有私怨,才与窥基合谋。但以属下之见,恐非如此。」
程宗扬心头微动,老贾说得没错,窥基纠集的势力已经足够灭掉自己三四回的,用得着顶着十方丛林可能产生的非议,与道门联手吗?
「十方丛林与瑶池宗之间,难道有什麽内幕交易?」
「其中虚实,一试便知。」
「怎麽试?」
「只要将此事传扬出去,自然有人替主公究根问底。」
程宗扬抚掌大笑。窥基与瑶池宗合作是私下密谋,一旦公开,自己都不用动嘴,他们立马就要面对各自阵营的质询和压力。到时候瑶池宗避嫌都来不及,哪儿还有心情跟自己玩命?
「龙宸、周飞。」贾文和将刺客一圈,「既以利合,必以利分,见机行事即可,不足爲虑。」
接连圈下来,这会儿纸上只剩下宗室一条,贾文和持笔在手,沉吟未决。
「这两个没什麽吧?我看是窥基故意借宗室亲王的名头,给他们找来的帮手打气,顺带吓唬人的。」
贾文和摇了摇头,「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安王、陈王与唐皇乃是至亲。窥基此举势必令唐皇见疑,颇令人不解。」
程宗扬很乐观,「两个空头亲王,一个杨玉环就把他们镇了。」
杨玉环在十六王宅凶名赫赫,这两个一个是她侄儿,一个是她侄孙,就算当街按着暴揍一顿,旁人也只会夸奖:太真公主拳法又有精进!瞧这一拳!打得多漂亮!
贾文和暂时放下两人,又在佛门上面多加了一个圈,「解铃还需系铃人。主公此番危局,还是着落在十方丛林头上。」
「窥基与释特昧普?」
「沮渠若是圆寂,双方势必决裂。」
「你这一说,我倒是盼着沮渠赶紧上西天,好让这帮光头先打起来。」
「沮渠是不是归西不重要,只要他们以爲沮渠已经归西,那就是真的。」
「造谣吗?」程宗扬摸着下巴思索起来。
贾文和放下笔,「属下想见见净念。」
「没问题!」程宗扬往後一靠,叹服道:「老贾,真有你的!」
程宗扬这会儿对贾文和怎麽看怎麽满意,自己本来觉得棘手无比的局面,被贾文和这一通剖析,几乎是刀刀见骨,三下五去二,便把对方的阵营拆得七零八落。亏自己还一直把窥基看得高大无比,这会儿回头再看,真就是个只通佛法的呆子,搞的什麽合谋,破绽百出,还不如直接上来跟自己玩命死磕呢。比起洞察人性,临敌不乱,大和尚只有跟在贾文和後面吃屁的份。
程宗扬心情大畅,笑道:「文和兄,你今天可跟以前不大一样啊。」
「哦?」
「你以前可没耐心跟我说这麽多,更别说把事情揉碎了,一点一点分析。还有你那句:猝然临敌,克之而已——很慷慨豪迈嘛。」
贾文和淡定道:「主公满意便好。」
「满意!当然满意!」
「呸!」身後突然蹦出来个声音,「他是看你太笨,才用教笨蛋的法子,一点一点喂你。要不是你太软蛋,他用得着装慷慨扮激昂地给你打鸡血吗?」
程宗扬黑着脸转过头,「儿子,你怎麽在这儿呢?」
袁天罡从被卷里伸出个白发苍苍的脑袋,「我都在这儿待两宿了!好不容易眯一会儿,就听着你逼逼逼逼,逼逼逼逼……逼逼逼逼个没完。」
「我们说正事呢,你胆子不小啊,装死就行了还敢多嘴,不怕被我灭口?」
「什麽正事也别打扰老子做实验!」
「有种你再说一遍,板子给我拿来!」
「爸爸,」袁天罡一指头顶,「你看我做的电灯!」
程宗扬擡起头,只见屋顶悬着一颗浑圆的水晶球,水晶球上是一个漆黑的圆盘,下方垂着网兜,将水晶球悬在梁下。水晶球不过拳头大小,中间是一条炽亮的灯丝,散发出柔和的白光。因爲是白天,自己进来时竟然没留意光度的变化。
贾文和道:「袁先生帮我做的夜明之珠,夜间伏案,免受烛火烟气之苦。」
袁天罡道:「我这几天实验了几百次,总共只睡了两个时辰,吃喝拉撒全在施工现场,爲了让它稳定发光,我容易嘛我!」
「你也用了几百种灯丝材料?」
「我有那麽蠢吗?我!骑在爱迪生脖子上的男人!用得着把他吃过的屎再吃一遍?」
「……你们怎麽都跟屎干上了?」
袁天罡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真没看出来?」
程宗扬一头雾水,「看出来什麽?」
「技术含量!技术含量!」袁天罡指着头顶的圆盘,「无线充电!大功率恒定电流!」
「哎哟!」自己还真没注意,老袁玩个灯泡不算什麽,可他直接跳到无线充电,这技术可有点屌啊。
「这灯泡……不会是小紫帮你做的吧?」
「废话!」袁天罡鄙夷地说道:「不求她我做得出来吗?跟你说,以後别惹我,爲这灯泡,我可是签卖身契了。以後我就是紫妈妈的人了。」
程宗扬真不懂他这满满的优越感是个什麽情况?究竟是打哪儿来的?
「把自己卖了,你还挺得意?」
袁天罡乐呵呵道:「紫妈妈是科学家。我卖给她值了。不丢人。」
「她怎麽就科学家了?」
「你没见过她那箱子?」袁天罡两眼直冒贼光,「活活一个梦幻工厂!我也就是没死,要死我必须死在紫妈妈的箱子里,当颗螺丝钉都行!」
「干!死到我老婆的箱子里?别恶心我了!」
袁天罡急了,「把我魂魄弄到里面,我给你免费干活你还不乐意?」
「不行!太恶心!」
袁天罡从被窝里钻出来,「我就是爱科学爱劳动,又不闹鬼!」
「不行就是不行!」
「我就这一个愿望你都不满足我?你还有没有人性?」
「我要是没人性,你都活不到过年!」
袁天罡扑过来叫道:「求你了!」
「我干!你个变态理工狗……」
袁天罡抱住他的腿,「求求你!让我死在里头吧!」
「清醒一点!你已经疯了!来人啊……」
好不容易把袁天罡轰走,程宗扬只觉得心力交瘁,这货以前还装得跟个高人似的,怎麽投奔了自己之後,越来越疯癫了?
「程侯,」南霁云持帖进来,「方才有人投帖。没有留话就走了。」
程宗扬接过帖子,随口道:「那人什麽模样?」
「披了件灰色的长罩袍,戴着兜帽,留了两绺长须,下巴很瘦。」
一个瘦男人?程宗扬打开帖子看了一眼,立刻站起身,「南八,你跟我出去一趟。」
贾文和提醒道:「非常之时。」
「放心,我就到旁边的客栈,真要有事,喊一嗓子都能听见。」程宗扬一边披上大氅,一边压低声音道:「是上次我跟你说过的老徐。」
贾文和目光微闪。主公提过的老徐只有一个,那名来自太泉古镇的破落户,如今名动长安的得道方士,秦国正使徐君房。
「临门不入,必有蹊跷。」贾文和道:「多带几个人。」
「他不进门,应该是有什麽戒惧,人多了反而不好。反正就在旁边的昇平客栈,几步路而已。我先过去见见他,弄清楚发生了什麽事。」
程宗扬抄起两把佩刀,收在大氅内,与南霁云一道出门。
昇平客栈位於宣平坊十字街西路北,离程宅只隔了两处院子。门前一株数人合抱的古槐,枝叶森森,树下立着半人高的栓马石,柱状的岩石被繮绳磨出道道凹痕。
相比於北边红袖满楼的平康诸坊,宣平坊显得偏僻了些,并不太受风流雅士的喜爱。昇平客栈住的多是前来求学赶考的士子。眼下正值年节,士子们大都已经返乡过年,只剩下一些囊中羞涩,淹留京中的落魄文人。
掏出几枚钱铢打发了小二,程宗扬登楼来到一间客房前,叩了叩门。
房门微微打开一线,一只眼睛凑过来,看清外面的人,然後飞快地打开门,把他迎进来,「呯」的一声关紧。
程宗扬按住刀柄,纳闷地问道:「老徐,你搞什麽呢?」
即使在屋里,徐君房也披着罩袍,戴着兜帽,把脸遮住大半,只露出留着长须的下巴。
「嘘……」
徐君房趴门扒窗地看了一圈,这才摘下兜帽,露出那张瘦巴巴的脸。
半年不见,徐大忽悠总算不像在太泉时候那样吃了上顿没下顿,一副面带菜色的穷相,但脸色还有些发青,跟大朝会时的满面红光判若两人。
徐君房压低声音道:「没别人吧?」
「就一个随从,你见过的,在下面守着。」
「那就好,那就好……」
程宗扬放开刀柄,讶道:「我说老徐,前几天我见你还挺光鲜的,怎麽几天不见憔悴成这样了?你在宫里干嘛了?」
「我那是用胭脂抹的。还有这个……」徐君房一把将胡须扯了下来,「拿胶粘的。」
「到底出了什麽事?你怎麽想起来冒充秦国使节了?」
「哪儿是冒充的?」徐君房哭丧着脸道:「我是真的秦使。」
「真的你还一脸惨相?」
「我这秦使是被逼的,你当我愿意干啊?」徐君房声音有些发颤,「你不知道我见过多少死人——整条河都流的血水,砍下的人头堆的跟山一样!比我这辈子见过的人都多!」
程宗扬认真起来,「怎麽回事?哪儿死了这麽多人?」
「还能是哪儿?咸阳啊!」徐君房道:「我去的时候,正赶上秦王驾崩,他死的时候才二十来岁,几个兄弟一个比一个年轻力壮,爲了争夺秦王的位子,杀得人头滚滚。新任的秦王一登基,先把太后给杀了,又杀他的两个兄弟,还有两个兄弟的家臣,国中的诸侯、大臣、家眷,几万人都押到河边斩首……」
一口气杀了几万人?即便见过洛都之乱万人混战的大场面,程宗扬心头还不禁怦怦直跳,「什麽时候的事?」
「就我来之前,还不到一个月。」
程宗扬脸色愈发凝重。算算时间,秦国的王位之争几乎与汉国的洛都之乱同时发生,同样是君主暴毙,羣起争位,同样是各方混战,血流成河,但自己稳住汉国的局面便即收手,秦国却是屠净杀光,杀戮的规模比汉国更酷烈。
「不要急,慢慢说——你怎麽会跑到咸阳去了?」
「还不是你那对姘头!」
「谁?」
「那对双胞胎,姓虞的。」
虞白樱和虞紫薇?自己突然从太泉传送出来,就失去这对姊妹花的音讯,没想到她们会和徐君房在一起。
徐君房後悔不迭,「早知道要玩命,我说什麽也不上你这贼船啊!」
「从头说!怎麽回事?」
「我从头说——死的那个秦王据说厉害得很,难得一见的天才,年纪轻轻,修爲就高得不得了,还有秦国最强的几个高手给他当护卫。谁知道世上的事就这麽邪性,好端端的,他突然要跟宫里的高手举鼎,结果把腿给砸断了——」
这事蹟听着耳熟啊,尤其是这位的名字太个性,程宗扬听过一次就记住了。
「秦武王,嬴荡?」
徐君房吃了一惊,「你怎麽知道他的諡号是武王?这事还没传出来呢。」
「这你就别问了。」
徐君房赶紧摇手,「我不问!不问!这事太邪了,一羣高手干什麽不好,非要举鼎?举就举吧,偏偏还把腿砸断了?砸的是别人也就罢了,偏偏还是秦王?光是砸断腿也不算致命伤,偏偏秦王当天晚上就死了。他死就死吧,偏偏连个子嗣都没有。」
「这麽蹊跷?」
「可不是嘛!我那时候正好在宫里,光听说宫里出事了,接着外面来了一羣秦军,封闭宫门,里头杀了一夜。第二天才知道出事的是秦王。他身边那些高手因爲护驾不力,都被太后赐死,一个没漏,全被杀了个乾净——这事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子邪味儿。咱不懂,也不敢问啊。」
「秦王是太后亲生的?」
「亲生的!就这一个。」徐君房道:「秦武王兄弟八个,上面两个哥哥,公子壮、公子雍都是庶出的。我听说,那天带兵进宫的是公子壮。後来传出风声也说,太后要立公子壮当秦王。可公子雍不答应,跟着也带兵进了宫,两边打得不可开交。」
「两公子争位?」
「要是两个就好了。」徐君房道:「宫里还有一位芈夫人,先王在时,她受宠得很,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公子稷、公子芾、公子悝。秦王死的时候,公子稷说是去昭南拜见外公,不在秦国。公子壮和公子雍正打着,有风声说芈夫人想立公子芾,於是公子壮和公子雍就带着人马去攻打公子芾,公子悝听说了,带着家臣去帮他一母同胞的哥哥。」
程宗扬听得直皱眉头,「真够乱的……」
「最蹊跷的就在这儿了。」徐君房道:「公子芾和公子悝排行老七老八,说难听点儿,毛都没长齐呢。公子壮和公子雍人多势校劭淳鸵颜飧缍┮还饬耍辣纠从Ω迷谡涯系墓羽⑼蝗怀鱿衷诔悄冢湃寺恚逼送豕9幼澈凸佑焊辖艋厥Γ峁徘耙怀〈笳剑羽⒅慌闪艘桓鲂〗甘鋈耍桶压幼澈凸佑旱纳锨松钡么蟀埽礁龉右脖坏背』钭健!�
程宗扬奇道:「谁这麽厉害?」
「谁?」
「你刚才说的那个小将。」
「我还当你说公子稷的靠山呢。」徐君房道:「那小将谁知道啊,就是公子稷一个手下,无名小辈。」
「无名小辈都这麽厉害?」
「等等!」徐君房忽然低下头,寻思道:「我好像听虞姊儿说过一句……」
他摊开左手,手指飞快地掐着,眉头越拧越紧。
「你这还带搜索功能呢?」
「想起来了!」徐君房打了个响指,「白起。」
程宗扬一把捂住胸口,声音都变了,「白起?」
「对,就是他!」

第六章
运筹帷幄
程宗扬脑门血管直跳,怪不得一次杀了几万人呢。自己是不是应该赶紧跟秦国打好交道?把好感度给刷满?妈的,这惹不起啊……
徐君房道:「公子稷八个兄弟,死了一个,抓住两个,两个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剩下两个小的,乖得跟鹌鹑一样。公子稷这边登基,那边芈夫人就大开杀戒,把太后、公子壮、公子雍、朝中一堆大臣的脑袋全都砍了,自己当了太后。她怕局势不稳,外敌趁虚而入,对外封锁消息,又派了一批使节,赶在年节之前分赴诸国,佯装无事。等着瞧,只要局面稳定住,立马会有使节前来宣布新王登基。」
程宗扬一脸古怪地看着他。徐君房看了看身上,「怎麽了?」
「你说了半天,还没说你怎麽当上正使的。」
徐君房立马急了,「这不都是你安排的吗?我们本来说去临安找你,半路上接到你传来的话,让我们去咸阳办事。你那俩女人真不是东西,一路上瞒得死死的,我还以爲干什麽呢。事出来我才知道,她们让我搞登基大典!」
程宗扬差点儿喷了。让你吹牛逼,没想到有机会让你当场兑现吧?
「这不是你的专业吗?你还能忽悠过去?」
「我的专业是开国大典。登基这种小活,我一般不接。」
「她们这就放过你了?也太好忽悠了吧。」
「哪儿啊!她们说了,登基大典不搞也行,祥瑞我不是会吗?让我搞一出黑龙降世的祥瑞!天爷啊,一河的血,我去哪儿弄黑龙啊!你那俩女人说,我要弄不出来,就把我也给杀了。」
「她们是吓唬你的吧?别怕。」
「能不怕吗?太后被砍头的那天,我就在旁边陪着,那麽大个的美人儿,一斧子下去,脑袋刷就没了,溅了我一身的血……」徐君房说着,声音都在发颤。
「这活催得太紧,现扎是来不及了。爲了保住小命,我抱着水晶球天天练,别说吃奶的劲儿,连吃屎的劲儿都用上了!」徐君房抹了把虚汗,心有余悸地说道:「总算给憋出来了。」
「你还能弄出来黑龙?怎麽弄的?我瞧瞧。」
徐君房左右看了看,「弄个小点儿的,是个意思啊。」
说着,徐君房从袖中掏出水晶球,举过头顶。片刻後,一条黑龙跃然而出,在万顷碧波上张牙舞爪,盘旋飞舞。
那黑龙舞了片刻,忽然一支带着火焰的长枪呼啸而出,正中龙尾,接着,一个三头六臂的粉嫩正太踏着风火轮从天而降……
徐君房收了神通,喘着气道:「後面这段我掐了。」
程宗扬一副快要窒息的表情,哪吒闹海啊这是!
「……动画片也行?!」
「动画片是啥?有就不错了!谁见过真龙不是?这不瞧着跟真的似的,还会动呢。」
你是没见过本侯闹出来的神龙降世,那特效比你强一万多倍,堪称年度视听盛宴,极致的互动式视觉享受……
「然後你就当上正使了?」
「我好歹立了一功不是?我在咸阳天天提心吊胆,生怕被他们给砍了。等拿到任命,我就赶紧走人,总算躲过一劫。」
「这麽说,你们一开始就是帮公子稷的?」程宗扬道:「运气不错,押对宝了。」
徐君房愕然道:「不是你下的令,让我们听芈夫人的吗?」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半晌程宗扬才一拍额头,「手里的事儿太多,我差点儿给忘了。」
徐君房差点儿给他跪下了,「你不是跟芈夫人有一腿吗?这都能忘?」
卧尼玛!程宗扬憋了半天,「……这两个贱人!怎麽什麽都说!」
「老大,你就别瞒我了!她们说了,你在六朝的势力大得不得了,专门搞太后。芈夫人也是抱上你的大腿,才好不容易当上太后……」
「停!」
程宗扬闭上眼睛,把莎士比亚的王子复仇记从头到尾背了一遍,平息了一下怒火,然後睁开眼睛,微笑道:「咱们说点儿别的——虞氏姊妹呢?」
徐君房怔怔看着他,「你不是让她们去找你了吗?她们走的比我都早,黑龙还没弄出来就跑了。」
「……好吧。都是我乾的。」
煽了风,点了火,把徐大忽悠撂到烧烤架上就跑,真刺激。要不是徐大忽悠忽悠功夫够深,早死透了。问题是她们跑了,黑锅全特麽丢给自己背了。徐大忽悠这会儿的怨念都快突破天际了……
「老大,以後可别这样了!好歹先跟我通个气啊。我们干这一行的,不能全靠临场发挥,我师傅说了,赶一出是一出的,迟早得出事!要想生意做得长久,得用心,得布局周全,小心驶得万年船。常在河边走,哪儿能不湿鞋?夜路走得多了,少不得撞鬼。我们这行高收益高风险,犯一点错就得掉脑袋,讲究的是零失误零容错……」
你师父鬼谷子真是个碎嘴,一身修爲全点嘴皮子上了吧?
「我的错!我的错!下回一定注意!」程宗扬安抚几句,然後道:「你这几天一直在宫里?」
「嘘……」
徐君房又趴门扒窗地看了一圈,回来小声道:「老大,这回的事是不是也是你安排的?」
徐君房一脸殷切地看着他,就跟等着发糖的宝宝一样,充满企盼。
「你想哪儿去了?」程宗扬斩钉截铁地说道:「不是!」
徐君房眼巴巴看着他,「真不是?」
「我干嘛要骗你?」
「完了,完了!」徐君房捶胸顿足,「我刚捡了条命,又掉进火坑了……」
「什麽事把你吓成这样?」
「我在路上想了又想,秦国我是不敢回了。那位芈太后下手恁狠,杀人跟割草似的,万一有点事没办妥,立马就得掉脑袋。我琢磨着,不如弄点手段,留在唐国算了。别的我也不会,只能靠这个了。」
徐君房举了举水晶球,压低声音道:「这里头东西多得很,我找了好久才挑了个合适的。没想到效果有点太好,唐皇一看就不让我走了,说让我帮他占几件大事。」
「什麽大事?」
「皇上说,一个是削藩,问年後用兵是不是顺利?朝中的武将,用哪位当主将合适?二是春秋子嗣。唐皇嫡子刚夭折,想让我帮忙相面占卜,看後宫哪位有宜男之相,如果都没有,还得选宫女。」
「这没什麽吧?凭你的本事,随便说点空话不就忽悠过去了?」
「我也是这麽想的啊,谁知道这些都是幌子——皇上问的时候,有几个太监在座,听到选宫女,都咯咯直笑。那声音跟夜猫子似的,我听着心里头直发毛。我跟皇上说,我爲了大唐的运数,刚折了十年的寿,要占卜也不是不行,得慢慢来。何况又是挑武将,又是找宜男之相,都不是相一个两个的事,容我缓缓。」
「皇上答应了,还笑着对那些太监说,知道他们也想请我占卜,但这几天是不成了,嘱咐我好生歇息,不让别人打扰我。」
程宗扬道:「这不挺好吗?」
「老大,你是没看见!那几个太监笑着应了,前头刚走,後头皇上脸色就变了。」徐君房打了个寒噤,「他说,前面说的那些无关紧要,他要占卜的只有一件事——刚才出去的那老太监,什麽时候死?」
程宗扬心头一动,「哪个太监?」
徐君房没有作声,只用手指醮水在案上写了「博陆」二字。
博陆郡王李辅国?!程宗扬瞬间明白过来,什麽削藩、备战、整顿军队,全都是假的,唐皇真正在乎的只有一个:宦宦。削藩只是幌子,目的是夺取宦官手中的兵权!
看着徐大忽悠又青又白的脸色,程宗扬算是知道他爲什麽吓成这样了。李辅国虽然是个太监,但实际掌握的权柄甚至还在唐国这位皇帝之上——唐国六年换了四个皇帝,李辅国可只有一个。真论起来,李辅国在黄巢之乱前就手握大权,活活送走六位皇帝,无论风云变幻,这位博陆郡王始终安如泰山。
徐君房卷到这事里头,只怕比在咸阳还危险。毕竟在秦国,他站的胜者组,有惊无险。唐皇与宦官集团的角力,怎麽看都是前者输面居多。
在徐君房央求的目光下,程宗扬沉吟半晌,问道:「你占了吗?」
「我哪儿敢啊!」
「你怎麽出来的?」
「我在宫里待了几天,越待越怕,最後跟皇上说,大明宫阳气太盛,我们方士求真,讲究清净,我得回驿馆,闭门斋戒,才好尽快恢复法力。皇上这才答应送我回来。我到驿馆听说你来找过我,换了衣服就摸来了。」
徐君房眼巴巴看着他,「老大,这事儿咋整?要不咱们跑吧,这事闹不好就得掉脑袋。」
「别急。唐皇既然请你占卜,肯定不会现在就动手。」
「我怕的不是这个。我是怕那位……」徐君房指了指头顶,「听到风声,先砍了我的头。你不知道,唐国宫里的太监都是一窝一窝的,一个大太监,下面上百个乾儿子,上千个干孙子,还有重孙、玄孙、灰孙……家法比王法都厉害。我在宫里那几天,放个屁都瞒不过他们。」
程宗扬只好安慰他,「你先回驿馆,哪儿都别去。我来想办法。」
「要是有旨意宣我进宫呢?」
「……那你得小心。」
「老大,这不是我小心的事啊!我这会儿是在磨缝里头夹着,不管哪边随便一动,我都成渣了……」
「别怕!」程宗扬拼命给他打气,「你毕竟是秦国正使,那些太监不敢随便乱来!」
「真的?」
程宗扬拍着胸脯道:「放心吧!在咸阳我都没让你出事,还让你混了个客卿的身份,当上秦国正使。我这会儿人就在长安呢,还能让你吃亏?」
徐君房脸色好看了一点,「那行,我就信你了。对了老大,你到底什麽身份啊?在太泉的时候你跟我说,你是做生意的,在宋国还有官身,现在又怎麽变成汉国的诸侯?秦国那边你有人,唐国你也有人?」
「这你有什麽好怀疑的?早就跟你说过了,我势力大得很,跟着我,绝对不让你吃亏。」
「我是想说,唐国皇帝换得勤,到底哪个太后是嫂子?」
「打住!」
徐君房赶紧住口,摇着手道:「我不打听!不打听!」
程宗扬气得鼻子都歪了,「那俩贱人乱说的你也信?」
「老大你放心,我就光忽悠,其实嘴巴严得很!」徐君房赌咒发誓道:「我什麽都不知道!」
「……你先回吧。」程宗扬捂着脸道:「让我静静。」
「哎,那我先走了。」徐君房关切地说道:「老大,你也别太累了。」
「滚!」
徐君房贴好胡子,戴好兜帽,趴在门上听了片刻,确定外面没人,这才鬼鬼祟祟地溜了。
程宗扬满肚子的疑问,一时间理不清头绪。虞氏姊妹拐走徐君房,去参与什麽秦国政变,还把锅丢到自己头上,说是自己安排的,简直莫名其妙!自己连秦国在哪儿都不知道好不好!
徐君房接触的信息有限,程宗扬猜测,虞氏姊妹参与的程度很可能比他知道的更深。比如秦武王所谓的腿折……不会是被断月弦给切断的吧?
可她们爲什麽要这麽做?
还有秦国政变发动的时机,与洛都之乱如此接近,是巧合?还是某个大布局中的一环?
秦国、汉国几乎同时出现了帝王更迭,晋国的太子突然夭折,宋国也暗潮涌动,有人开始质疑宋主的真实身份。这一轮动荡,已经波及四朝。
昭南作爲六朝的另类,实在隔得太远,即使出现君长更换,消息正式传到长安,恐怕也要到数月之後。
而唐国没有动静,只能说明唐皇动作太慢。李昂密谋诛除宦官,怎麽看都像是奔着帝位变动去的。坦白地说,程宗扬对他的图谋真心不看好,那麽多太监,杀得过来吗?即使李昂突然间杀神白起附身,把遍布州郡的十几万太监一口气杀光,唐国只怕也该散摊子了。
到时候四十八藩镇能剩下几个不好说,但至少一半会彻底脱离朝廷控制,形成实质上的割据。如今唐国还能向藩镇派监军、派官员,收取赋税和贡物,要是太监全死光,只怕朝廷的敕令连长安都出不去。
程宗扬的危机感斗然加剧。偌大的六朝,竟然连一个太平的地方都找不到。处处危机四伏,不知道什麽时候就会掀起血雨腥风。
怀着对未来的忐忑,程宗扬推开门,迎面撞见三个人。打头的就是昨晚那位熊哥,还有一个红鼻头的,一个瘦长脸的。
三人酒足饭饱,喝得满脸通红,迎面看见程宗扬,就跟见到鬼一样,脸色一下变得煞白。
程宗扬心情不好,但说不定这三个人的家真是被自己烧的呢?好歹大夥打过照面,因此笑着打了个招呼,「搬到这儿住了啊?挺好挺好,离我家不远。那钱省着点花,安心过个年吧。」
说着摆摆手走了,剩下三名大汉呆若木鸡。
◇    ◇    ◇
满腹疑问,理不清头绪,程宗扬还是老办法——内事不决找小紫,外事不决找文和。
一上午的时间已经过去,此时已是日影微斜。贾文和乌衣长带,端坐几前,提笔写了两个字:昭南。
「昭南?」
程宗扬没看明白,他回来之後,把徐君房的事原原本本给贾文和讲了一遍。事关秦国政变,唐皇图谋诛宦的大事,没想到贾文和第一个提到的,却是远在天边,八杆子都打不着的昭南。
自己对昭南了解不多,只知道昭南是由数个部族组成的另类王国,传承极爲古老。比如在昭南,姓氏还是分开的,姓代表部族,氏代表家族。昭南以芈姓熊氏王族爲君长,行事十分低调,与六朝往来也极少——唯独与隔着千山万水的秦国关系密切。
贾文和道:「芈夫人出自昭南,她的兄弟穰侯魏冉、华阳君芈戎都在秦国,颇有权势。还有虞姬……」
「虞姬?」程宗扬有些发蒙,怎麽虞姬都出来了?楚霸王要登场了吗?
贾文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虞姬也出自昭南,随芈夫人一道入秦。不仅长袖善舞,而且多财善贾,连秦王也对其颇爲礼敬,只不过死得太早。」
程宗扬怔了半晌,这个虞姬……不会跟虞氏姊妹有关吧?虞氏姊妹说过,岳鸟人那个禽兽,把她们母女先後泡上牀,还想介绍她们认识,结果虞夫人回去就自杀了,虞氏姊妹因此对岳鸟人恨之入骨,矢志复仇。
「还有白起。」
这名字特别醒脑,程宗扬一听,立马精神起来。
贾文和道:「我在董破虏麾下时留意过,此人同样出自昭南,芈姓白氏。」
程宗扬张大嘴巴,啥?白起也是芈姓?合着如今的秦国,上上下下都被一帮芈姓的昭南人给把持了?
「昭南人要做什麽?」
「不是他们要做什麽,而是他们已经做成了。」贾文和道:「秦武王暴毙,太后、公子壮、公子雍被诛,秦国已经尽入其手。」
程宗扬怎麽都想不明白,「昭南跟秦国都不挨着,一个天南,一个地北,中间隔着汉、唐、晋、宋整整四朝,他们拿下秦国图什麽呢?」
「离开昭南的昭南人,未必还是昭南人。」贾文和道:「他们如今都是秦国人,无非出身昭南罢了。」
「老贾,我这心里头怎麽七上八下的,总觉得不安呢?」
贾文和沉默移时,望着窗外道:「要变天了。」
一阵狂风拔地而起,天色迅速暗了下来,紧接着飘起了雪花,天地间一片苍茫。
◇    ◇    ◇
「熊哥,外面下雪了。」红鼻头的汉子道。
「别说下雪,下刀子也得走!」老十红着眼睛道:「这地儿不能待了!」
熊哥闷着头,把随身物品塞进一人多高的羊毛袋子里,卷好,紮紧。
「咱们出去住哪儿啊?总不能跑城外吧?没遮没掩的,一晚上不得冻死?」
「咱们都被鬼缠上了,你还怕冻死!」老十道:「兴庆宫是他家,这客栈也挨着他家,这是个四海爲家的野鬼啊!」
「真不行咱们就去找魏博的人吧,那边好几百号牙兵,阳气重,镇得住。」
「魏博的人靠不住!」老十道:「乐从训那个小崽子已经放出话了,过完年就听朝廷的调遣,去打淮西。」
「嘴巴上说的你也信?魏博的人就在长安呢,难道要跟朝廷说,我就和淮西是一夥的,你有种先把我杀了?」
老十梗着脖子道:「乐从训那兔崽子就是靠不住!」
红鼻头被他顶得没辙,「熊哥,你说句话。」
「去庙里!」熊哥眼角突突直跳,嘶哑着嗓子道:「这鬼要是连佛祖都镇不住,老子就认了!」
窗外寒风呼啸,室内却暖意融融。两只半人高的铜炉内,炭火烧得正旺,烟气沿着铺设好的烟道排到室外,压制成梅花形的香篆在镂空的银球内逐渐变得灰白,散发出嫋嫋香气。
那位四海爲家的孤魂野鬼此时舒舒服服地靠在锦榻上,手边放着一只蓝田玉雕成的高脚果盘,盘中盛放着剥好的柑橘,色泽鲜亮的新橙,宛如玛瑙般红润的火晶柿子,还有一朵用萝卜雕刻而成的缠枝牡丹,晶莹剔透。
他手中拿着一只天青色的瓷盏,盏内的茶汤泛着碧绿的光泽,茶香四溢。在他面前,悬浮着一只巨大的光球,映出的影像犹如实物,清晰明亮,真实无比,彷佛一伸手就能摸到。
光球内映出一间佛堂,正中是一尊鎏金的佛像。佛像瞋目切齿,狰狞凶厉,颈中挂着一串骷髅法珠,身披虎皮,周围铸成火焰,背後伸出十四条手臂,扇形张开,手中各擎法器,除了常见的法铃、法鼓、法螺、法杖、法碗、金刚杵、念珠等物,还有经筒、象徵龙王的巨蛇,甚至有只手掌中,还抓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婴儿。
金佛中间两条手臂往前伸出,搂着一尊身无寸缕的女像。那女像纤腰丰臀,体态窈窕,仰首望着金佛,眉眼间流露出无比的崇慕和虔诚。她双腿盘在金佛腰间,下腹紧贴着金佛腰部,作出交合的姿势。
金佛赤着双足,左脚伸出踏着一只狮子,右脚弯曲踏着一名赤裸的女妖。那女妖狼狈地伏着身,一边伸出双手,似乎正在哀求索取婴儿。
佛前供奉着两盏长明灯,灯焰微微晃动。两名沙弥正在佛堂里忙碌,一个红袍赤膊的沙弥拿着净纱擦拭佛像,另一个年纪幼小,穿着青色的僧衣,提着铜壶给长明灯添油。
忙碌中,身後脚步声响,一名沙弥进来道:「快着些!特大师已经用膳,还有半个时辰就该过来了。」
红袍沙弥扔下净纱,拎起蒲团,一边拍打一边道:「没瞧见正在忙吗?」
门口的沙弥哼了一声,转身道:「你们几个,进来吧。」
银铃声响,三名女子依次进入佛堂。最前面是一名棕发深目,年约三十的端庄妇人,中间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气质典雅高贵,容貌宛如玫瑰花苞一样娇美。最後一个穿着深灰色的缁衣,头顶烧着戒疤,却是当日的女摩尼师阿罗莎,如今法号善吟的比丘尼。
三名女子都是波斯胡女,肌肤雪白,除了善吟,另外两人手腕和脚腕都带着银铃,那妇人眉心还有一点朱砂般的印记,色泽殷红。
领路的沙弥道:「特大师一会儿前来传法,你们在这儿候着。」
三名女子顺从地拜倒在佛像前,善吟双手合什,低头默默诵着经文。
领路的沙弥匆匆离开,执壶的小沙弥一边添油,一边偷偷打量着三名女子。
「师兄,」小沙弥忍不住道:「怎麽有两个没剃度也送来了?」
红袍沙弥擦拭着佛像道:「那是还没有来得及渡化的。」
小沙弥吓了一跳,「还没有渡化?那不是外道邪魔吗?」
「怕什麽?没看到她们手脚都带着镇魔铃吗?镇魔铃慑魂收神,镇魔辟邪,只要不解下来,那些外道邪魔就浑浑噩噩,不得解脱。」红袍沙弥道:「若不是特大师要亲自渡化她们,哪里用得着镇魔铃?」
三名女子对他们的交谈充耳不闻,全副身心都倾注在那尊威严的佛像上。
「阿弥陀佛,特大师果然特别伟大!神通无人可及!」
小沙弥狠狠赞美了特大师一通,然後好奇地问道:「她们两个是什麽身份?能有福气被特大师亲自渡化?」
「你啊,跟着义操整天念经,什麽事都不知道。」红袍沙弥指了指中间的少女,「那个是波斯王女,年纪大点的是波斯王子的侍妾。她们藏得可够深的,特大师灭了大云光明寺都没抓住她们。後来还是一名皈依的摩尼师,供出她们被波斯胡商藏了起来,观海师兄出手渡化了那名胡商,才把她们送来。」
「波斯王女?干嘛要藏起来?」
「你没听那几个从波斯回来的师兄说吗?波斯跟一帮沙漠里骑骆驼的野蛮人打了起来,结果被打得一败涂地,各地的城池都被攻陷,贵族们逃到王都,後来王都被破,波斯的贵族全被一锅烩了。那场面,啧啧……」
红袍沙弥说起来都禁不住摇头,「……简直是惨绝人寰。那些野蛮人才不管什麽贵族不贵族的,在王都大肆屠杀掳掠,连波斯的太后都被剥皮分屍,更别说其他了。波斯贵族的男人几乎都被杀光了,女人老的丑的也都被杀了,剩下年轻漂亮的拉到几百里外的市集卖掉。据说当时路上跟赶羊一样,拿绳子一串一串绑的全是身份高贵,年轻貌美的波斯贵妇。光是在市集被卖掉的就有四万多,价钱比驴子还便宜。」
小沙弥看着虔诚拜佛的少女,想像着她在集市上被出售的样子,不由放下油壶,双手合什,由衷道:「阿弥陀佛,真是太惨了……」

第七章
演化神魔
空旷的佛堂中,两名戴着银铃的波斯女子安静得犹如雕塑,旁边的善吟眼神空洞,面上却带着平和安祥的浅笑,红唇翕动,无声地念诵着经文。
小沙弥道:「师兄,波斯亡国了,那摩尼教呢?」
「摩尼教更惨。」红袍赤膊的沙弥道:「那些野蛮人把所有的摩尼寺都推平了,在神像头上拉屎拉尿,还把摩尼师们挨个拉过来,让他们拜沙漠神,不肯拜的,先砍手,再砍脚,然後砍头。女的用铁链锁起来,拴在骆驼圈里,当成母畜糟蹋。」
「愿意拜的呢?」
「那就给骑骆驼的当奴隶呗,运气好还能保住一条命。」
「拜不拜都这麽惨,波斯人还不得跟他们拼命?」
「拼什麽命啊,那几个师兄说,波斯人拜得欢着呢。他们有个正牌公主,被拉到集市上公开出售,最後一个蛮酋把她买下来,送给儿子当女奴,波斯人高兴得要死要活,觉得跟人家是一家人了,光彩得不得了。」
小沙弥愕然半晌,「还有这种事?」
「要不怎麽说是贱皮子呢?」
红袍沙弥蹲下来,在善吟脸上拧了一把。善吟恍若未觉,仍虔诚地默诵着经文。
「就是看准了波斯人的性子,特大师才打定主意收服摩尼教。」红袍沙弥把玩着善吟雪白的脸颊道:「算她们运气好,被特大师渡化,皈依了我佛,受佛祖庇佑,要不然指不定多惨呢。」
红袍沙弥眉飞色舞地说道:「听几位师兄说,那些骑骆驼的蛮族光在波斯王都泰西封,就毁了六十多座拜火教和摩尼教圣坛。还抓到一名什麽圣女使……好像是摩尼教的,据说还是个公主,美得不得了。」
「那帮蛮族简直是丧心病狂,他们用铁链把圣女使吊在拆毁的圣坛上头,一边给她开苞,一边往她身上撒尿,还专门拿棘条和钩子把她淫处撑开,让过往的行人都能看到摩尼教圣女使的淫穴里头,到底是个什麽模样……」
小沙弥喉咙动了一下,咽了口吐沫,用乾涩的声音道:「阿弥陀佛……」
「小扎巴,」红袍沙弥用诱惑的口气道:「你还没见过女人的下边是什麽模样吧?想不想看看?」
小沙弥赶紧低下头,「义操大师说,我修行不够……」
「别听他瞎说!」红袍沙弥道:「我问你,你信不信特大师?」
小沙弥使劲点头,「信!」
「只要信上师就行了!师兄今天就让你开开眼。」
红袍沙弥说着,把善吟往前推倒,掀起她的缁衣。
「别动!」
善吟本能地想要挣扎,被他一喝,顺从地停住动作,伏在蒲团上。
缁衣下是一具光溜溜的女体,女摩尼师衣内没有任何蔽体的亵衣,赤条条一丝不挂。随着缁衣掀开,雪白的玉足粉腿出现在沙弥眼前,然後是一只丰腴白艳的雪臀。
女摩尼师臀部又圆又大,短短几日,就如同熟透的水蜜桃一般,充满了成熟的风韵。丰满的臀肉白腻而又肥嫩,带着诱人的柔滑和弹性,在长明灯下散发出如雪的光泽。
「啪!」红袍沙弥在她臀上打了一记,喝道:「把屁股撅起来!」
女摩尼师顺从地挺起臀部。
「呯」的一声脆响,程宗扬手中的茶盏被捏得粉碎。
一张娇美的面孔从他腿间扬起。赵合德红唇湿湿的,脸上带着一丝柔婉而天真的媚意,疑惑地看着他。
「没事。」程宗扬把她的螓首轻轻按了下去。
光球中,女摩尼师雪臀挺起,白生生的臀肉朝两边分开,里面赫然钻出一只狰狞的佛头。“佛祖在上,小沙弥不由得惊呼一声。
红袍沙弥扒开女摩尼师的臀肉,只见一支金属铸成的金刚杵深深插在她柔嫩的蜜穴中,只露出柄端雕刻的佛首。佛首狮鼻鬆发,怒睛外突,那张凶狞可怖的大口大张着,露出两对尖利的獠牙。
红袍沙弥握住金刚杵往外一拔,红腻的蜜穴往外翻开,镂刻着密纹的杵身从穴内脱出一截。只见一股殷红的鲜血从穴内涌出,沿着杵身密集的纹路,流入那只恶鬼般的佛首口中。
程宗扬将捏碎的茶盏丟在碟内,神情冷峻。
光球中显示的内容发生在佛光寺爆炸之前,小紫从青龙寺取回摄像机,寺内数日来发生的一切,都被巨细无遗地记录下来。阮香琳和蛇奴、惊理等人接连看了两日,找出几段涉及特殊信息的,专门标记下来。
这一段涉及到波斯亡国和蕃密法术的修行,程宗扬早就有预感,那帮蕃密疯子的手段绝对好不了,却没想到他们的手段如此凶残变态,竟然将金刚杵置入女摩尼师体内,吸取她的精血。
旁边两名波斯胡姬安静如常,对身边发生的一切视而不见。那名红袍沙弥扒开女摩尼师的肉穴,给小沙弥指点其中的种种妙处。
小沙弥道:「她不痛吗?」
「这些胡姬被上师选爲善母,都加持过忍辱和布施,发愿把她们的肉身和神魂奉献给上师。能用她们的精血给上师炼制法器,是她们的福分。」
红袍沙弥说着,将金刚杵重新插回穴内,女摩尼师低低叫了一声,像是与上师交合一样,嫩穴收紧,穴内又挤出一股鲜血,注入金刚杵。
「给,你也试试。」
小沙弥握住金刚杵,试着戳弄了几下,看着那只奇妙无比的女阴在杵身插弄下不住开合,不由得面红耳赤,口鼻呼起了粗气,脖子涨得通红。
忽然背後一声冷哼,小沙弥手一颤,慌忙丢开金刚杵,和旁边的蕃密师兄一道匍匐在地,「上师!」
释特昧普负着手踏进佛堂,威严地看着两人,沉声道:「这是敬献给摩诃迦罗的祭品,谁让你们乱动的?」
红袍沙弥顿首道:「尊敬的上师,小的一时糊涂,再也不敢了!」
穿着青色僧衣的小沙弥咧开嘴,吓得哭了起来,哆哆嗦嗦道:「上……上师饶命……」
释特昧普走到两人面前,「擡起头来。」
小沙弥仰起脸,涕泗横流。
释特昧普仔细看了片刻,然後声如洪钟地说道:「你既然叫我一声上师,本法王便收你爲座下弟子,传你无上密法。你可愿意!」
小沙弥又惊又喜,「愿意!」
「本法王弟子需得礼敬上师,虔诚供奉,对上师之命不得有丝毫违逆。你能否做到?」
「能!」
释特昧普擡手一招,一滴鲜血从善吟穴中飞出,落在指尖,「你可记住了:上师即爲佛祖化身,若起丝毫违逆心,便将永堕畜道,不得解脱!」
释特昧普说着,将鲜血涂在小沙弥唇上。
小沙弥呆呆看着那根手指伸来,忽然唇上一疼,那滴鲜血彷佛钻进皮肤,与自己的血肉融爲一体。
释特昧普仔细将鲜血抹匀,然後收回手指,「去吧。」
小沙弥眼神恢复清明,两人恭恭敬敬地向上师施了一礼,躬身退下。
「恭喜师兄,」观海从後面进来,笑道:「又收一美徒。」
释特昧普哼了一声,「义操那个白痴,什麽都不懂,给他弟子也是浪费!」
观海哈哈一笑,手持念珠绕着三名波斯胡姬走了一圈,「这金刚杵已经吸取七十九名处子精血,再有两人便可得圆满。除了这位波斯王女,不知大师可挑选好最後一名?」
释特昧普道:「既然是圆满,当然要用最好的。」
「善哉!善哉!」观海抚掌道:「善施以摩尼教善母之尊,若能将贞洁之身施舍佛门,助师兄炼制无上金刚杵,其法号善施,可谓实至名归。只是善施旧孽未净,如今渡化尚未尽全功,虽有向佛之意,眼下怕是善体难施。」
释特昧普傲然道:「待本法王修成无漏金身,渡化区区一个外道善母,易如反掌!」
观海恍然道:「师兄可是要度佛种?」
释特昧普擡手放在那名波斯贵妇头上,五指张开,扣紧她的颅顶,森然道:「若非如此,本法王召她来做什麽?」
那波斯贵妇闭上眼睛,眉头微微颦紧,似乎承受着莫大的痛苦,然後慢慢松开,神情变得平安喜乐。
观海赞叹道:「师兄勇猛精进,一至於斯!连这等耗费时日,大损精元的无上密法都可施展,果然是佛祖转世,神通俱足!」
释特昧普傲然挑起唇角,「旁人度种需得三年寒暑,本法王以密法加持,只需半月!」
「善哉!善哉!」观海合什道:「如此神通,师弟愧不能及,祝师兄早日修成无漏金身,修行大成。」
观海正待退下,释特昧普道:「对了,有个女摩尼师自投罗网。靖恭坊摩尼寺的秘库还没找到,你一会儿去见见——多用些手段,让她开口!」
「谨遵师兄法旨。」观海笑道:「摩尼教以善母爲尊,正与我密宗相合,可见缘法所系,摩尼教合当爲我密宗所有。」
释特昧普忿然道:「当初我说收服摩尼教,你们都不同意!现在知道谁才是最有远见的吧!」
「师兄智慧无人可及!愚等拜服!」
释特昧普竖起一根手指,「还有……盯着净念和那个纳觉容部。」
「师兄放心。」观海笑道,施礼退下。
佛堂内只剩下释特昧普一人,他回头看着三名波斯女子,慢慢张开双臂,身形宛如一只巨鹰,笼罩在三名波斯女子头顶。
长明灯的灯芯彷佛被无形的巨掌按住,光焰迅速黯淡下去,然後微微一顿,光芒尽失。
眼前的光球只剩下一团黑暗,里面隐约传来金属的摩擦声,彷佛有东西正在黑暗中吞噬和消化着什麽。
这邪僧在搞什麽鬼?程宗扬伸手想去调整亮度,两盏长明灯猛然一弹,灯芯蹿起尺许高的火焰,瞬间光明大作。
明暗转换间,堂上那尊十六臂的金佛已经变了模样,原本被金佛搂在怀中的女像被扔到一边,金佛狰狞的面部变成一片模糊的灰黑色阴影,就像一团黏稠而浓重的油污一样,缓缓旋转流动。
与此同时,那位浑身金光直冒,堪比佛祖金身的释特昧普也凭空消失。
渐渐的,佛头那片阴影蠕动着勾勒出口鼻的轮廓,鼻孔朝天,唇角挑起,充满颐指气使的傲态——正是释特昧普的面孔!
「来。」那张面孔开口说道,沉闷的声音在空旷的佛堂内嗡嗡作响。
刚才被他摩过顶的波斯美妇闻声而起,带着虔敬的神情往佛像走去。随着她轻柔的脚步,衣物从她丰穠柔艳的身体上一件件掉落下来,显露出光润的肩颈,高耸而丰满的双乳,纤细柔软的腰肢,修长优美的双腿,圆润而挺翘的臀部……
旁边两名女子一跪一伏,那名有着波斯王族血统的少女安静地跪在佛前,同族的女摩尼师保持着伏地挺臀的姿势,用自己的血肉供养那支深深插在她体内的金刚杵。
金佛的外形诡异地变化着,逐渐与释特昧普合而爲一。接着他擡起踏在狮子上的左腿,施舍般伸出脚。
波斯贵妇最後一件衣物落下,白美而多汁的肉体微微颤动着,屈膝跪在金身法王面前,虔诚地俯下身,将红唇放在金佛的趾尖上。
「佛祖的女儿,」释特昧普的声音彷佛是从无尽的虚空传来,居高临下,俯瞰凡尘,「你的名字。」
「曼希丝。」
「曼希丝,谦卑的人有福了。你将成爲智慧与仁慈之母,我,伟大的法王,佛祖的化身,将赐予你法号:善蕴。」
波斯贵妇仰起头,「感谢你,伟大的法王。」
释特昧普擡起手指,抵在她眉间的红点上,用不容置疑的口气道:「保持你的谦卑,铭记你对上师的虔诚和崇敬。」
「是。尊敬的上师。」
「来吧,布施你的肉身,贡献你的血肉。」释特昧普的声音在佛堂内回荡,「我!佛祖的化身,将赐予你无量福报。」
曼希丝仰起脸,露出一个明艳的笑容,「这是弟子的荣耀。」
「来吧,含住我的摩尼,修持你的功德!」
波斯贵妇俯下身,娇艳的红唇张开,含住佛像腹下挺起的阳具,用虔诚的姿态吞吐起来。
「我嘴巴都酸了……」赵合德可怜巴巴地擡起小脸。
程宗扬伸手将她抱在怀中。少女的肉体光滑而又粉润,温柔得如同春水,让人不舍得松开。
合德拿起茶水,仔细漱了口,然後带着一丝羞赧仰起俏脸,将唇瓣送到他嘴边。
程宗扬吻住少女柔软而娇艳的红唇,舌头挑住她滑腻的香舌,缠绵而温柔地亲吻起来。
良久,程宗扬松开口,轻笑道:「还酸不酸了?」
合德红着脸摇了摇头。
「再来。」
合德乖乖点头,正要从他怀中挣开,却被他揽住纤腰,「这回换个姿势。」
少女娇俏的粉颊俯在他双腿间,光洁的玉体却伏在他身上,一对圆润的乳球贴着他的腰腹,如玉的双腿分开,那只白嫩的圆臀雪团般翘在他面前,娇腻的蜜穴软软张开,露出里面一抹诱人的红艳。
程宗扬双手伸出,剥开合德柔美的嫩穴,手指没入穴口,感受着少女的柔润和软嫩。
赵合德玉足绷紧,那只柔艳的性器在指下颤动着,微微翕张,宛如一朵娇滴滴的菡萏,妙态横生。
波斯贵妇立在金佛前,极力踮着脚尖,下身往前挺起,扶着阳具,对准自己的美穴,然後身子用力往下沉去,让那根金色的阳具捅穿了自己的肉穴。
释特昧普嘴巴半张,嘴唇绷紧,白牙森然,露出噬人的凶狞之态,眉毛一丝一丝挑起,双目鼓胀,双手环绕在曼希丝腰间……
程宗扬忽然意识到,他是在模仿金佛的本像!从表情、面容到身体的姿势,甚至连瞳孔的位置和角度,都无限逼近金佛的原貌,似乎正将自己一点一点化爲金佛本尊。
释特昧普双手一紧,那名波斯贵妇彷佛听到佛谕,修长的双腿擡起,盘在金佛腰间,将自己的肉穴紧贴在金佛腹下。她洁白的胴体彷佛是用象牙雕成,以一个妖娆的姿态悬附在金佛身上,雪白的圆臀耸动着,竭力套弄着那根黄金般的阳具,一边用自己的肉穴抚慰着上师贯注着佛法真谛的阳具,一边扬起脸,充满崇慕地望着金佛。
光球外面,赵合德乖乖翘着屁股,让情哥哥把玩着自己的小嫩屄。她阴唇被剥开,娇腻的穴口含着手指,微微收缩,不时被手指撑开,露出穴内的蜜肉,在烛光下泛起湿淋淋的艳光。
恍惚中,程宗扬彷佛看到眼前的少女被粗黑的铁链锁在祭台上,熊熊烈火燃烧着,那些邪魔的身影像恶鬼一样扭曲着,他们一边狂笑,一边用生锈的铁钩穿透少女的下体,将她蜜穴撑开,展露在那些虔诚的信徒面前。
「世间最纯净的是火,最圣洁的是火,」一个苍老的声音在火光中吟诵道:「神圣的火焰啊,是每一个灵魂的归宿……」
弯曲的棘条被塞进蜜穴,将蜜穴撑得更开。那些邪魔大笑着,往她白嫩的肉体上和敞露的蜜穴中撒尿……
「啊……」波斯贵妇发出一声长长的淫叫。
程宗扬惊醒过来,他伸手拉起合德,把她柔软的身子紧紧搂在怀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合德粉颊贴在他胸前,像猫咪一样摩挲着,一边弓起腰,光洁的小腹往下滑去,将那根阳具夹在腿间,然後用穴口顶住龟头,将粗大的肉棒一点一点纳入体内。
光球中,随着蜜穴的起落,释特昧普的面孔像被无形的手掌涂抹一样,蠕动着不住变化,越来越狰狞可怖,也越来越接近金佛本尊。
与此同时,曼希丝的胴体越来越苍白,肌肤原本的红润一丝一丝褪去,彷佛正在不停地被汲取鲜血,甚至连棕色的长发也变得黯淡。
忽然释特昧普背後一条手臂微微一擡,掌中的法铃发出一声轻响。紧接着,金佛背後张开的十四条手臂纷纷开始动作,那条巨蛇也彷佛活了过来,在金佛掌中盘旋舞动,然後蛇身猛地一弹,带着毒牙的蛇口张开,一口咬住贵妇的乳尖。
曼希丝失去血色的乳头被毒牙咬穿,接着蛇身往後收回,将那只丰满的乳球扯得变形。
被拽长的乳头上,咬穿的齿孔清晰可辨,墨绿色的毒素犹如丝丝烟雾,源源不断地注入波斯贵妇乳内。曼希丝雪白的胴体渐渐浮现出一抹金黄的色泽,如同被镀上一层金光。
程宗扬面沉如水,少女像小猫一样伏在他身上,那只玉涡美穴滑溜溜地含住阳具,小巧而又柔润。合德的玉体已经褪去最初的青涩,越来越柔媚软腻,只是那丝少女的羞意,怎麽都化不开。
程宗扬抚着她的发丝,心头涌起无比的怜意。自己就算是死,也绝不让那些妖魔碰她们一指头!
光球中的影像越发诡异,释特昧普所化的金佛狰狞凶厉,彷佛降临尘世的魔神,十六条手臂同时屈伸,手掌中操控着不同的法器摆出种种神秘气息的姿态,就像在进行一场宏大的法事。
头骨制成的法碗冒出热气,一副新鲜的人脑出现在骷髅碗中。鲜血从金刚杵上一滴一滴淌下,落在人皮制成的法鼓上,鼓声阵阵,诱惑着躲在暗处的女妖。忽然他掌中传来一声儿啼,那个浑身浴血的婴儿活了过来,开始挣动手脚。
伴随着儿啼,金佛脚下的女妖仰面伸出手,然後被旁边的狮子一口咬住,利齿在骨骼上摩擦着,发出刺耳的「格格」声。
女妖无声地哀叫着,淌出血泪。金佛擡起脚,踏住她的膝弯,往下踩去。女妖仰面朝天,双腿弯折过来,膝弯挨着肩头,身体就像对摺一样,直到赤裸的阴户与嘴巴连成一线。
「唵蜜止蜜止!」金佛吐出一声咒语,然後凶狞地举起三叉法杖,杖尾笔直往下刺去。
杖身捅进女妖肛中,刺穿肉壁,从下方的肉穴中穿出,然後捅入女妖口中,将她的哀叫和乞求声尽数堵住。
被法杖贯穿的女妖停住动作,肢体像是凝固一样,泛起金属的光泽。
与此同时,曼希丝发出一声充满喜悦的尖叫,那支金色的阳具在她体内猛烈地喷射起来。她双腿扬起,竭力挺起下身,用子宫盛纳着上师度来的佛种,直到子宫被胀满,小腹微微鼓起。
「你是不是不高兴?」合德下巴支在他胸口,那双水汪汪的美目望着他。
程宗扬抚着她的脸颊道:「不是因爲你。」
「他们说的我听不太懂,但是好可怕……」
「别怕。等我乾死他们就没事了。」
程宗扬一把关掉摄像机,唤道:「蛇奴!」
蛇夫人闪身出来。
程宗扬吩咐道:「让祁远找找仇士良的门路,不管砸多少钱,也要想办法让我跟他见一面!」
「是。」
「罂奴。」程宗扬叫来罂粟女,「你去咸宜观找齐羽仙,让她把瑶池宗和佛门勾结的风声散播出去。这点小事她要办不到,就别怪我翻脸!」
「是。」罂粟女应下。
程宗扬接着叫来惊理,「你去见太真公主,让她找个由头,出面宴请宗室的王子王孙,人越多越好,尤其是安王和陈王两位。」
「是。」
相比於宦官和一锌胀吠跻约航峤环蚓吞舾辛恕3套谘锎蛩闾焦鹗苛嫉热说目诜纾倏匆灰ゼ翰⑵铰突次魅虻娜恕�
等腥送讼拢套谘锫ё≌院系陆咳砣峄纳碜樱某逼鸱哑健K揪醯昧凸宦伊耍杀绕鹕橥刻康牟ㄋ梗蛑比缣焯靡话恪�

第八章
刃下之盟
自古钱能通神,祁远连夜出动,大把金铢开路,第二天一早传来消息,仇士良对程氏商会出资重建玄都观的计划很感兴趣,愿在方便的时候与程侯一晤,只是眼下诸事纷忙,脱不开身,还请程侯稍待时日。
这个死太监!分明是拖延时间,观望风色!
程宗扬气恼之余,倒是略微放了些心。仇士良姿态骑墙,反而说明他不会冲在最前头。顶多等自己大势已去,跳出来打个落水狗。
随後杨玉环让惊理传话过来,请客简单,十六王宅的王爷们都闲着,她一句话就搞定的事。不过王孙就免了,各家的娃全加起来,得有好几百人,紫云楼都坐不下。
惊理道:「太真公主说,连最小的陈王都有十九个儿子,一开家宴,满坑满谷的小兔崽子乱蹿,她脑门都是疼的。」
程宗扬大吃一惊,「十九个娃?陈王才多大?」
「十五吧。」
程宗扬倒吸了一口凉气,「老李家这血统……也太能生了……」
这要再加上女儿,他一年不得生十几个?不光陈王自己给力,连他老婆侍妾也够给力的。比比自己,一屋子的侍姬,连个蛋都生不出来……这肯定不是自己的原因!
「那就光请王爷,地点在紫云楼。时间呢?」
「公主说,时间主子看着办。」
事关生死,当然越快越好。程宗扬拍板道:「那就後天,初八。」
「明白。」
话音刚落,只见敖润狂奔过来,挥舞着一张纸道:「程头儿,出事了!」
程宗扬接过纸张,只看了一眼,便失声道:「什麽鬼!」
程宗扬与贾文和望着送来的情报,一时间尽皆无语。
敖润今日一大早就去了鸿胪寺打探消息,工夫不负有钱人,就在刚才,他用重金买通的书吏传来一个消息:半个时辰之前,昭南使者申服君面谒唐皇,称昭南君长已派遣使者分赴秦、汉、晋、宋诸国,声讨宋军匪徒的罪恶行径,并将起兵伐宋。
原因是近一年来,一夥流寇屡屡在昭南作案,大肆劫掠财物,甚至屠杀无辜百姓,焚毁村落,种种暴行罄竹难书!直到近日,昭南抓到其中几名流寇,审讯之後才发现,这些匪徒居然是宋军假扮的!
那些宋匪对所犯的罪行供认不讳,还供出主谋乃是筠州都监张亢。
昭南震怒之下,一边向宋国兴师问罪,一边遣使知会六朝,要求宋国赔偿损失,严惩凶手,并且交出主谋张亢。否则昭南将尽起诸部披甲之士,北越大江,与宋国会猎临安城下!
昭南!又是昭南!
程宗扬怎麽也想不到,六朝之间爆发的第一场大战,竟然是一向低调到毫无存在感的昭南挑起的,而且还牵扯到自己认识的人身上。
「昭南到底想做什麽?秦国之变有他们的影子,现在乾脆亲自上场,要跟宋国开战?」
贾文和道:「昭南所称的宋军罪行,有几分可信?」
「张亢此人胆子极大,而且贪财重利,干出这种事不是没有可能。」程宗扬道:「当日江州之战,他就一边打一边私下跟我们做生意。我还听说他打通了一条从筠州穿过昭南的商路,直抵汉国遥置的合浦郡,获利极丰。」
「这下倒好,被昭南人抓到把柄。张亢自己找死也就算了,可把宋国给坑苦了。」程宗扬叹道:「宋国也是倒霉,江州、晴州,现在又多了个昭南,本来好端端的,突然就四面楚歌了。」
「商路收益如何?」
「听说赚得不少。」涉及到生意上的事,程宗扬心里有数,「昭南的犀角、象牙,合浦的珍珠、砗磲,都是好东西。不过昭南人不喜商贾,合浦郡又孤悬一处,以往只有晴州泛海来交易。打通这条商路之後,张亢怕走漏风声,不敢在筠州的军营交易,专门派人在江州买了处店面,发卖两地的特产。晋、宋两国的商人趋之若鹜,小侯爷看他交税及时,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没去管他。」
贾文和道:「既然商路如此赚钱,他爲何还要劫掠昭南的村落?」
程宗扬道:「贩运的成本再低,总比不上无本生意。」
「张亢此人既然能想到开辟商路,目光怎会如此短浅?」
「人心不足?利令智昏?」
贾文和道:「抢夺劫掠许或有之,杀人放火,屠灭村落……除非张亢此人是个疯的。」
「张亢是进士出身,肯定不是疯子。」
「若他是被人栽赃呢?」
「嗯?」程宗扬不由坐直身体。
「假若有人挑动昭南与宋国互相攻伐,何人获利?」
程宗扬沉思半晌,然後深深吸了口气,慢慢呼出,「晴州……」
宋国与晴州之间已经是剑拔弩张,昭南此时突然向宋国宣战,对晴州无疑是个绝好的消息。
贾文和继续道:「宋国打通昭南到合浦的商路,对谁不利?」
「晴州!」程宗扬拍案道:「那些商贾好厉害的手段!张亢被他们盯上,想要个清白可就难了。」
贾文和道:「事已至此,真相如何实无足轻重。是张亢做的如何?不是他做的又如何?昭南既然兴兵,自不会就此罢休。」
程宗扬再坐不住,起身在室内踱着步,「宋国这回要麻烦了。高俅一直在整顿禁军,连儿子都顾不上管。无论他整顿的路数对不对,眼下都是宋军最虚弱的时候。单靠宋国自己,肯定挡不住昭南人。求援的话,汉唐在北,鞭长莫及,宋国唯一能指望的只有晋国。可宋国和晋国之间正好隔着江州。就算我能说服孟老大和小狐狸,大夥儿把恩怨放在一边,不计前嫌救援宋国,可宋国敢让星月湖大营的兄弟们入境吗?」
贾文和道:「宋国上四军不过尔尔,唯选锋营可堪一战。」
「秦翰一身的伤,我都怕他哪天一不小心挂了。」程宗扬叹道:「当初在江州打得惟恐不狠,只想着怎麽把宋军打崩。我这会儿都有点後悔了,要不是把宋军的精气神都打没了,宋主也不会急於整顿禁军。这倒好,偏偏在节骨眼儿上出了这档子事。哪怕晚三个月,局面都不至於坏成这样。」
「主公的意思,必须要救宋国?」
「依你看呢?」
「趁昭南军北上,江州挥师东进,筠州一战可下。」贾文和道:「届时主公自舞都南下,与江州军南北合击,丹阳唾手可得。」
占据筠州和丹阳?程宗扬狠狠心动了一下,这等於是夺了宋国西边各州,将舞都和江州的联爲一体,同时占据云水和大江两条航路,只要能稳住阵脚,六朝之外再多出来个类似晴州的割据势力也不是不可能……
程宗扬浮想联翩,最後还是理智占了上风。江州是晋国的,筠州是宋国的,舞都是汉国的,这麽干的话,等於是单挑晋、汉、宋——真要这麽牛逼,干嘛不一统天下算了?
「老贾,我跟你交个底,别看我现在是汉国的诸侯,但除了江州的兄弟们,六朝中我唯一能靠得住的,其实是宋国。」
「哦?」
程宗扬尴尬地咳了一声,「具体你就别问了,领会意思就行。文和兄,赶紧想个主意,怎麽让昭南人罢手?」
「昭南是否有意灭宋?」
程宗扬怔了一下,「不至於吧?」
「既然非是灭国,那麽就是求利。宋国既然打不过,唯有谈和。」
「城下之盟吗?」程宗扬摸着下巴,眼睛慢慢亮了起来,「要是谈判的话,我倒是有些主意……」
「主公三思。」贾文和提醒道:「卑辞求和,即便能谈下来,也要落得一世骂名,得不偿失。」
程宗扬摆了摆手,「如果昭南人的目的是求利,我倒是有办法给他们一笔舍弃不得的重利,同时还能让宋国大赚一笔。」
贾文和神情古怪地看着他,半晌没有作声。
「老贾,你不用这麽看着我。」程宗扬道:「主公我有屠龙之术,保证一刀下去,让昭南这条大龙被宰得舒舒服服,心满意足。」
「属下鲁钝,愿闻其详。」
「具体内容牵扯到非常高深的经济贸易知识,一句两句说不清楚。」程宗扬笑道:「对你家主公有信心一些,你家主公能混到今天,可不光是侥幸。」
贾文和拱手道:「既然主公胸有成竹,属下自当效力。」
「程头儿,」刘诏在外面道:「廖先生休息好了,想过来辞行。」
程宗扬与贾文和相视一眼,开口道:「请廖先生进来。」
廖羣玉在程宅将养了一日,此时洗沐一新,换了新衣,气色好了许多。他远远便一揖到地,诚恳地说道:「多谢程主事!搭救之恩,廖某铭记五内!他日必有所报!」
程宗扬笑道:「老廖,咱们都这麽熟了,还用得着这麽客气吗?来,大家认识一下,这位是贾文和贾先生。这位是宋国秘书监的廖羣玉廖先生,主掌三阁图书。两位都是才智之士,不妨多多亲近。」
两人寒暄几句,程宗扬道:「廖先生准备什麽时候动身?」
「这就走。特来向程主事辞行。」
「既然要走,老廖,你也别瞒我了——宋国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廖羣玉默然良久,最後化爲一声叹息。
程宗扬笑道:「我是宋国宝钞局主事,又是太后的自家人。有什麽事还得瞒着我的?」
「此事实在不该我来开口,但……」廖羣玉踌躇片刻,最後叹道:「敢问程主事,是不是推荐了一位游士,觐见官家?」
「游士?」程宗扬一时间不明所以。
「此人复姓东方,名曼倩。」
程宗扬一拍大腿,「我差点儿都忘了!老东啊!怎麽样?他干得还行吧?」
廖羣玉苦笑道:「此人……着实是一位佞臣!」
说到最後两个字,廖羣玉几乎是咬牙切齿,「这厮以幸进得圣上赏识,授爲起居郎,官止七品,却在朝中攻讦百官,指斥羣僚,倒行逆施,肆无忌惮!」
程宗扬听得发怔,「他都干什麽了?」
「他刚入朝就职第一天,便在上朝之前,将文武百官都骂了一遍。王禹玉王丞相被他骂成饭桶,气得几乎中风。谏院的丁大全,被他骂成剥皮鼠辈,按捺不住,振臂殴击,却被那佞臣饱以老拳,脸都打青了。後来三堂会审,因爲是丁大全先动的手,反而落得贬官去职。还有工部尚书丁渭,那厮故意在百官聚集时抚须大叫:丁尚书不在,我留此须何用!」
程宗扬差点儿笑出声来。这典故他在宋国听说过,丁渭刚做官时,曾因上官喝汤时流到胡须上,亲手爲之溜须,被人讥讽爲溜须之徒。东方曼倩倒好,正赶着上朝的时候当写蛄场�
「……丁尚书被气得几乎吐血,没等上朝就回去写了辞呈。谁知圣上受了那佞臣的蛊惑,非但不曾下旨挽留,反而当即允准。就连贾相爷……」
「贾相爷怎麽了?」
廖羣玉苦笑道:「那厮放话要买蛐蛐,无论多寡,全部一枚金铢一只,生生将整个临安卖蛐蛐的都引到贾相爷府上。一时间後乐园人满爲患,尽是售卖蛐蛐的。相爷大怒,命人将那些商贩尽数逐出。那厮又在相府对面挂出招牌,一枚铜铢一只,收了数千只蛐蛐,然後掐头去尾,拿大锅煎炒,满满装了一食盒,以进献爲名,送给贾相品嚐。」
「程主事知道,贾相除了读书,别无他好,闲暇时偶尔以斗蛐蛐爲乐。看到那一食盒炒好的蛐蛐……唉……」
廖羣玉长叹一声,「相爷震怒之下,上书宫中,宁愿辞官回乡,只求圣上诛杀此獠。」
程宗扬乾笑道:「贾相爷这……有点意气用事了哈。」
「相爷以太师之尊,却被一弄臣戏谑,如何能忍?若不严惩,置朝廷威严於何地?岂不令世人看轻我大宋文臣?」
「这倒也是……相爷的辞呈,圣上不会允了吧?」
廖羣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怎麽可能?
「圣上自是不允,还下诏赐相爷万金,厚加抚慰。」
「一万金铢?」程宗扬吃了一惊,君王赏赐大臣,通常都是象徵性的给个百金意思一下,千金都没多少。赏赐这种事讲的是君恩臣荣,谁还能真指望这个发财?何况宋国的财政状况在六朝都是垫底的存在,一直拆东墙补西墙,宋主如此大手笔,对贾师宪还真是看重。
廖羣玉道:「用的是户部刚缴纳的纸钞。」
「哦……」程宗扬感觉有点怪怪的,自己当初受到贾师宪的极力支持,才能顺利在宋国境内发行纸钞,其中最要紧的一条就是朝廷允许以纸钞缴纳赋税,其价值与钱铢等额。不过看宋主这架式,似乎还是没把纸钞当成钱铢,花起来一点都不心痛。
程宗扬第一个念头是宋主手这麽松,会不会对纸钞的信用造成负面影响?第二个念头是:宋国官方对纸钞如此轻视,对和谈倒是件好事。
程宗扬一边转着念头,一边道:「东方曼倩呢?圣上不会真砍了他的脑袋,让贾相爷开心吧?」
廖羣玉摇了摇头,「圣上请出祖训,不得擅杀士人,以此劝住贾相爷。随後夺了东方曼倩的官职,充任看班外殿直,命其在殿前执戟。」
又是执戟,东方曼倩跟这差事还真有缘分。不过同样是执戟,汉宋两国的待遇却截然不同。在汉国,殿前执戟是天子近侍,属於仕宦正途之一,出爲郎官,位登将相都毫无问题。宋国崇文抑武,所谓的看班外殿直就是个大头兵,而且入了武职,一辈子都不能再转文职,等於仕途彻底断绝。
「这事闹的……我原来看着那厮有点学问,想着爲大宋招揽人才,没想到这这厮竟然如此狂悖放肆,全无人理!」
程宗扬肃容道:「贾先生,你替我写个札子,向圣上告罪,都是微臣识人不明之过。东方曼倩那厮目无同侪,扰乱朝政,请圣上杀之以安天下!」
在廖羣玉面前坚定地表明了立场之後,程宗扬道:「这厮已经是条死狗,这辈子都出不了头,贾相爷该消气了吧?」
廖羣玉道:「不瞒程主事,那厮当初骂得王丞相称病,丁大全、丁渭等人纷纷去职,相爷还在背後很是夸奖过他,称其诙谐有智。可这回的事,着实让相爷有些下不来台。在下离开临安时,相爷尚且余怒未消。」
「理解理解,这样吧,会之应该已经回临安了,我让他花点心思,蒐罗几只上好的蛐蛐,给相爷赔罪。」
「别!」廖羣玉连忙道:「相爷气恼之下,将府中的蛐蛐全放了,收藏的蛐蛐罐也都砸了,发誓不再斗什麽蛐蛐。」
「这样啊……」程宗扬心头微动,贾师宪要是真不再斗蛐蛐,那可是件天大的好事。老贾这人的名声,一大半都臭在这上面了。
「此事我虽然不知情,但毕竟是因我而起。」程宗扬道:「廖先生看我该怎麽向贾相爷赔罪?敬献些款项,还是寻些善本图书?」
廖羣玉苦笑道:「钱就不用了。圣上所赐的万金纸钞,相爷还不知道该怎麽花销呢。」
程宗扬听着连连点头,下面被贾文和暗暗踩了一脚。略一琢磨,顿时回过味来。当即道:「我钱庄里正缺纸钞周转。相爷手中既然有这麽多纸钞,不若由敝行全额兑付爲钱铢如何?」
「这个……那就多谢程主事了。」
程宗扬笑道:「说哪里话!相爷肯兑付钱铢,就是对我们钱庄最大的支持!我感谢相爷还来不及呢。」
两人彼此相谢,一时间宾主尽欢,其乐融融。
程宗扬斟上茶水,笑道:「圣上一番作爲,英主之姿尽显,又有贾相爷这样的大贤相助,羣臣相得,诚爲嘉话。不知晴州那边,眼下是个什麽局面?」
廖羣玉摇头道:「一帮商蠹而已,重利轻义,贪得无厌,不足爲道。」
程宗扬仔细看着廖羣玉的表情。看得出来,他说的是真心话。在廖羣玉这等文士眼中,晴州那帮商贾就是一羣只贪图利益,毫无仁义之心的蠹虫。
站在廖羣玉的立场,这种看法自然不能算错,但未免轻视了这些商贾所拥有的巨大能量。
程宗扬道:「廖先生可知,昭南准备兴兵伐宋?」
廖羣玉怔了片刻,猛地站起身,「什麽?」
程宗扬将那页纸放在案上,轻轻推了过去。
廖羣玉一目十行地匆匆看罢,额头上已经满是汗水。
「我要立刻返回临安!立刻——」
廖羣玉说了一半,又警省过来,「不!我要去见申服君!」
「不,不!还是要先回临安,先弄清楚张亢是不是如此大胆……」
「回去也赶不及,还是见见申服君也好……」
「廖先生!」见廖羣玉乱了方寸,程宗扬提起声音,微微喝了一声。
廖羣玉被他一语喝醒,怔了片刻,然後颓然坐下,喃喃道:「怎会如此……如今如今……」
「我不管贾相爷如今有什麽心思,现在宋国只有一个选择:君臣无猜,上下齐心。」程宗扬道:「少捕风捉影,自乱阵脚。」
「……程主事说的是。」廖羣玉说着擡起头,「此事若真是张亢所爲,该当如何?」
「廖先生以爲呢?」
廖羣玉愤然道:「当诛之以正国法!」
一直在观察廖羣玉的贾文和冷冷道:「蠢材。」
「你!」
「尚不知真僞,便欲以臣子抵罪,好一个明哲保身的贤士。」
廖羣玉怒道:「廖某是爲保国,何来保身!」
「国可不是你这种保法。」贾文和道:「君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连臣下都不保,岂能保国?」
廖羣玉高声道:「若真是张亢所爲呢?」
贾文和道:「那就替他捂着盖着护着掩着。即使贾师宪与张亢此人有生死之仇,夺妻之恨,此时也得拼死保全。」
「私入他国境内,杀人越货,也要遮掩?天理何在!」
贾文和淡淡道:「廖先生可是要与我谈天理心性?」
廖羣玉梗着脖子道:「天下事,大不过一个理字!难道昭南人不讲道理,我们也不讲道理?」
贾文和奇道:「那先生方才爲何犹疑,不直接去找申服君讲道理呢?」
「我……」廖羣玉一时口吃。
贾文和忽然摘下腰间的错刀,一把扯住廖羣玉的衣襟,将刀锋抵在他颈中,厉声道:「阁下无非是因爲申服君有刀兵,才偏要对我讲道理吧!」
廖羣玉斗然被制,神色大变。
「我也不跟你讲什麽道理。」贾文和厉声道:「现在你要做三件事,其一,传讯贾师宪!告知此间之事,委托程主事爲使节,与申服君协商。是战是和,由程主事全权而定!」
「其二,请宋主下诏,命秦翰选锋营放弃江州营地,全速南下,务必将昭南军阻於大江南岸。同时给予张亢方面之权,命其就地筹集粮草军械,供应大军所需。」
「其三,传讯之後,你不必等朝廷回覆,立刻返回临安。当面告诉贾师宪,程主事已经上书宫中,请求朝廷立即派官员前往晴州,商议借贷一百万金铢,爲期两年,年付息三十万。」
廖羣玉目光有些呆滞地怔怔看着他,半晌才勉强动了动眼珠,看向旁边一脸从容的程宗扬。
程宗扬微笑道:「贾先生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记住,什麽派兵越境,劫掠杀戮,全是子虚乌有。可以赔钱,可以厚赂昭南君臣,但抵死不能承认。」
廖羣玉脸色一片灰白。
「好了,老贾,放开他吧。」
程宗扬亲手替廖羣玉理了理衣襟,「这衣服还挺合身。回去之後,替我给姨母问安,说我一切都好,等这边忙完,我就带着新婚的外甥媳妇,还有几个新纳的姬妾去拜会她。廖先生向来有过目不忘之能,记性一流,贾先生刚才的话我就不重复了。一会儿我让刘诏送你去宋国的官邸。那边应该有办法往临安传讯。传完讯你就跟刘诏回临安。」
廖羣玉终於回过神来,他面色慢慢涨红,咬牙道:「你这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你怎麽不说我当婊子还要立牌坊呢?妈的!就是因爲当了婊子,才需要立牌坊好吗?这事不管是不是张亢乾的,这个牌坊都得给他立起来!」
廖羣玉忿然道:「我若是就此应许,回去也是个死!」
「我还以爲廖先生一心爲国尽忠,怎麽事到临头居然还怕死?」
「若因此误国,廖某百死莫赎!」
贾文和将一只锦囊推到廖羣玉面前,「给贾师宪看,保你无罪有功。」
那只锦囊未曾封口,廖羣玉怒视着贾文和,一把抽出里面的信笺,然後低头一眼扫过,当场瞠目结舌。
贾文和从容道:「这功劳可还够麽?」
廖羣玉颤声道:「果真……果真如此?」
贾文和淡淡道:「主公奉太皇太后密旨,一直爲此奔走,花费了无数心血,如今总算有了眉目。」
廖羣玉结结巴巴道:「与……与汉……晋……盟誓……」
「汉之霍子孟霍大将军,晋之王茂弘王丞相皆已允诺,现在就看贾太师的意思了。若无异议,接下来便商量时间和地点,请贾太师与霍大将军和王丞相刑白马盟誓,三方合衷共济,同谋太平。」
贾文和说得平淡,廖羣玉却如闻惊雷,一屁股坐倒在地,嘴角抽动几下,想笑,眼泪却滚了出来。
他俯身拜倒,哑着嗓子道:「程主事惊天……之功……天下亿万百姓……尽受其惠……」
斗然听闻昭南出兵,宋国一时间三面受敌,国势危急,廖羣玉方寸大乱,心忧如焚。却不料这位程主事横空引来两位强援,非但解了宋国的燃眉之急,还将贾师宪已经摇晃不安的相位稳稳扶了一把。
三方若能顺利结盟,甚至能决定天下大势,任何人要挑战贾师宪的相位,都是在同时挑战汉晋两国的态度。一步天堂一步地狱,廖羣玉片刻之间彷佛历经生死,心情大起大落,禁不住又哭又笑。
「好了,好了。自己家里的事,我能不操心吗?刘诏!你送廖先生去宋国官邸,然後回临安。」
刘诏闻声进来,高声道:「是!」
「咦?底气很足啊。」
刘诏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程头儿,可真得谢谢你,那个……行了!」
「喜事!喜事!回头我给你封个红包。」
「程头儿,你就别笑话我了。我去了!」
刘诏兴冲冲带着廖羣玉离开。
厅中只剩下两个人,程宗扬看着贾文和,「三朝会盟……这牛皮是不是吹得有点大?」
「贾师宪会答应吗?」
「他能活活乐死。宋国这破船四面漏水,眼看要沉,突然来了两条救命的大船,他不赶紧上船,是想淹死吗?」
「主公若是告诉霍子孟,说晋国的王丞相、宋国的贾太师有意与他会盟,霍大将军会答应吗?」
程宗扬道:「他干嘛不答应?汉国他一个人就能说了算,王茂弘和贾师宪又抢不了他的位子。」
「王茂弘若是得知贾、霍两位邀他盟誓,又会如何?」
「老狐狸白天不说什麽,晚上没人的时候,肯定躲在被窝里偷笑。晋国太子没了,保不齐又有哪个心思野的蠢蠢欲动,得到两大强援,他只要不死,当一辈子丞相也没人说个不字。」
「既然如此,主公亦复何忧?」
「我忧的是,八字没一撇呢,你都敢吹这麽大?这可是撼动天下的大事,你就这麽愉快地替他们决定了?」
贾文和道:「顺水推舟罢了。」
「万一不成呢?」
「世间之事岂能尽皆一帆风顺?反反覆覆,亦属常情。无非是尽人事,听天命。」
听天命……我觉得你都能日天了。
程宗扬仰着脸想了一会儿,忽然道:「你说,那三只老狐狸凑到一块,会不会当场拜把子,结成兄弟?王老狐狸是大哥,霍老狐狸是二哥,贾狐狸是三弟。三只白毛老狐狸一个头磕在地上,结成异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那场面,啧啧……我都不敢看。」
贾文和淡淡道:「主公可以邀三朝太后集於一室,场面之盛,犹有过之。」
「……老贾,你又讽刺我!我记住了!」
「属下技止至耳。」贾文和正容道:「接下来就要看主公的了。」
「放心!」程宗扬信心满满地说道:「主公这回让你看看什麽叫真正的屠龙之术!」

a
amo

宗教都是邪恶的,啥佛教基督教没一个好货。

I
IrisYuan

大唐的剧情到这里算是终于全面铺开了,前面铺垫太久,灌水灌得有点狠
d
daofei

赞啊,这集好看,最后又留了个悬念。可惜太长,前面埋下的线现在都不记得了

T
TheThe

已经收集晋宋汉三朝太后了(汉还是两代)秦的芈太后肯定也是没跑了。唐好像从来没什么牛逼的太后(不算武则天的话)昭南算是楚吗?
p
pqwer

昭南,顾名思义,就是南诏。
【 在 TheThe (今尊) 的大作中提到: 】
: 已经收集晋宋汉三朝太后了(汉还是两代)秦的芈太后肯定也是没跑了。唐好像从来没
: 什么牛逼的太后(不算武则天的话)昭南算是楚吗?

m
molen

这里的昭南是影射楚国

看过央视楚国八百年的就知道

别的线索也太多了:

比如书里面,秦国上下领导,太后到白起,都是昭南来的。

而历史上秦国的宣太后、白起等都是楚国人。楚国人领导的秦国。

另外

昭南,顾名思义,是 “召南”

“商王帝乙之初,命其子王季为西伯。 至纣,又命文王,典治南国江汉汝旁之诸侯。”

召南原本指代 “江汉诸姬”,也就是周朝在江汉平原分封的一群姬姓诸候,比如鄂国
之类(因此今天湖北简称鄂),曾为召公之属下,故称召南。

后来被楚国全部灭掉。所以后来召南代指楚国。

最后,《诗经·国风》有“召南” 十四首,召南指召公统治的南方地域。春秋战国时
期的楚国人喜欢自称是本国民歌(虽然实际上未必)。

拷贝几首:

摽有梅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江有汜

江有汜,之子归,不我以。不我以,其后也悔。
江有渚,之子归,不我与。不我与,其后也处。
江有沱,之子归,不我过。不我过,其啸也歌。

野有死麕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
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

召南 = 楚国,这是最传统的说法。

当然,别的各种议论考据是很多的,比如,安徽人有考证说召南是西周时期安徽的民歌。

理由:

《吕氏春秋》:

禹行功,见涂山之女。禹未之遇而巡省南土。

涂山氏之女乃令其妾候禹于涂山之阳。

女乃作歌,歌曰:候人兮猗。

实始作为南音。周公及召公取风焉,以为“周南”“召南”。

按吕氏春秋这个说法,召南是安徽南部。那里如今还有很多召公遗址。

黄山市以前叫甘棠,不久前才改名叫黄山市,就是召公驻扎的地方,召公甘棠之教。

诗经·国风·召南·甘棠

蔽芾甘棠,勿剪勿伐,召伯所茇。
蔽芾甘棠,勿剪勿败,召伯所憩。
蔽芾甘棠,勿剪勿拜,召伯所说。

【 在 pqwer (例如) 的大作中提到: 】
: 昭南,顾名思义,就是南诏。

I
IrisYuan

搜了一下涂山,按现在的说法是在安徽北面,都是平原,路很好走。
黄山那地方,真的是山沟沟里面,好像也不是啥战略要地,远近都是山,跑那里边驻扎,图个啥?

【 在 molen (molen) 的大作中提到: 】
: 这里的昭南是影射楚国
: 看过央视楚国八百年的就知道
: 别的线索也太多了:
: 比如书里面,秦国上下领导,太后到白起,都是昭南来的。
: 而历史上秦国的宣太后、白起等都是楚国人。楚国人领导的秦国。
: 另外
: 昭南,顾名思义,是 “召南”
: “商王帝乙之初,命其子王季为西伯。 至纣,又命文王,典治南国江汉汝旁之诸侯
。”
: 召南原本指代 “江汉诸姬”,也就是周朝在江汉平原分封的一群姬姓诸候,比如鄂国
: 之类(因此今天湖北简称鄂),曾为召公之属下,故称召南。
: ...................

m
molen

“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

徽州是很好的地方。有山有水,人文富丽。

传统的说法,比如史记,

说夏禹第一个妻子是涂山氏之女,夏启生于涂山,这里可以算是夏朝的起源地。

后来夏禹晚年,在浙江娶了另一个年轻的老婆,生孩子为越国始祖。

“皋陶作刑”,“伯益作井”

皋陶是舜手下第一得力功臣,制作法律。

伯益是夏禹手下第一得力功臣,协助禹治水有功,并发明了井,故受舜赐姓嬴,并将姚姓之女许配他为妻。是嬴姓始祖。

夏禹晚年,按照禅让传统,禅让给伯益,但是涂山氏不服,要推举夏启为君。伯益不愿争斗,主动让位。

夏启开始了家天下,夏启封伯益为秦,不过这个秦国在今天的皖南,徽州。

《史记·秦本纪》云:“伯益生子二人:一曰大廉,实鸟俗氏;二曰若木,实费氏。”

战国楚国上博简《容成氏》记: “禹有子五人,不以其子为后,见咎繇之贤也,而欲
以为后。咎繇乃五让以天下之贤者,遂称疾不出而死。禹于是乎让益,启于是乎攻益自取。”

夏禹有五个儿子,夏启是长子。夏禹先禅让给咎繇,咎繇拒绝,于是禅让给伯益。但是夏启不干。

清华简《厚父》篇有: “启惟后,帝亦弗恐启之经德少,命咎繇下,为之卿士”。

咎繇就是皋陶。这个说皋陶是夏启的辅佐顾命大臣。

此竹简内容与《史记·夏本纪》中关于皋陶的记载相吻合。相关学者认为这是不同文化区域间传说的分化变异导致的,皋陶和伯益实为两个互不相干的人,并且古代文献中就有“皋陶作刑”与“伯益作井”的不同记载。

伯益的子孙有恶来(秦国先祖)、季胜(赵国先祖)。

伯益的子孙嬴姓是东夷大族,周武王灭商,因嬴姓助纣为虐,分其民,流放陇西和晋北。就是后来的秦和赵。

赵非子因功再次封为秦国,是后来的第二个秦国。

网上有人总结的家谱:

----

(1)燧人氏(配华胥氏)—伏羲(配女娲)—少典—黄帝—少昊(黄帝长子)—蟜极—业父
—大业—伯益—大廉—衍曾—衍祖—衍父—中衍—轩祖—轩父—戎胥轩—中潏—蜚廉—恶来—女防—旁皋—太几—大骆 — 赵非子(秦国首任国君) — ... —秦庄公 — ... — 秦始皇(赵政)

(2) 蜚廉—季胜—孟增—衡父—造父—渠父—安父—梁父—莒父—奄父—叔带(赵国始
祖)—明祖—明父—公明—赵成子(赵衰)、赵夙

【 在 IrisYuan (包子) 的大作中提到: 】
: 搜了一下涂山,按现在的说法是在安徽北面,都是平原,路很好走。
: 黄山那地方,真的是山沟沟里面,好像也不是啥战略要地,远近都是山,跑那里边驻扎
: ,图个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