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rugesuiyue(19年12月,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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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uweilj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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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carno Dec 9. ● 谈古论金,黄梁一梦 (武侠)(paladin) 十一月 mark 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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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谋划公安局

  在外人看来,林晚的离开,对楚明秋没有什么影响,苏子青就不止一次在左雁跟前嘀咕,觉着此人无情无义,小不老为此很不满,觉着哥哥非常伤心,这母大虫还落井下石,绝不是好朋友,要不是左雁在中间调和,小不老就要和她决裂。
  不过,让三女都很不甘心的是,林晚带走两张唱片后,她们再听其他歌都觉着没趣,于是共同决定让楚明秋再刻一张。
  “拉倒吧,”楚明秋没好气的断然拒绝:“你当这是买个针头线脑,有本事,你们先找到空白唱片。”
  苏子青满口答应,逼着楚明秋答应,只要找到空白唱片,就去再刻几张出来,楚明秋冷笑道:“成啊,你神通广大,不过,我也有条件,你找到两张,我刻一张,找到四张,我刻两张。”
  苏子青大为愤怒,觉着此人太不够朋友了,居然还过手贪污。
  她和左雁回到大院,发动朋友四下找空白唱片,随后便傻了,空白唱片成了大院子弟们的紧俏货,好些人在秘密寻找空白唱片。
  “你要空白唱片作什么?”
  “你不知道,”朋友,还谈不上闺蜜的家伙,神秘的四下看看,低声说:“我最近听了张唱片,哇塞,神了,绝对震了,你没听过,这辈子白活了。”
  苏子青和左雁一愣一愣的,这世上真有这样的唱片?这什么唱片啊!
  “不行,我得去大辫子那问问,我告诉你,这段时间,凡听过那唱片的,都在找呢。”
  看着发小急匆匆的跑了,俩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是张什么唱片。
  楚明秋没有想到,高大林和郑泽民两人各自刻了一套,高大林电台的朋友也刻了一套,他们在各自的朋友圈中传播,这张唱片就以最快速度,在燕京各大院中流传。
  这是个文艺匮乏的时代,年青人没有书看,也没有歌唱,精神世界空虚,突然出现这样一张唱片,如同一股清流,浇灌在这片土地上,自然立刻引起年青人的追捧。
  大院的年青人都疯了,特别是那些有唱机的,瞪大眼珠子,四下找着空白唱片,有了唱片的,又四下钻营,想方设法,要刻录一张。
  苏子青左雁忙活了大半个暑假,也没能找到一张空白唱片,俩人沮丧之极。  
  “没事吧。”
  “没事,您老就放心吧。”
  赵叔那双浑浊的眼睛,将楚明秋的变化看得清清楚楚,在得到楚明秋的答复后,立刻就将这事抛到脑后,倒是赵婶长吁短叹,很是惋惜。
  “小秋,要不,姐给你介绍一个?”穗儿姐和豆蔻也同样看出楚明秋的痛苦,这个她们抱大的孩子,俩人现在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姐,您就饶了我吧,千万别。”楚明秋很无奈,可又不能发火,只能将火气发泄在沙包上,这些日子,他冲进沙包的时间比以前多多了。
  只有晚上,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痛苦才难以抑制的袭来,这段时间,他罕见的失眠了。
  在章国钰和贾长春眼中,楚明秋也变了,如果说,以前,感觉楚明秋很敏锐,可现在才知道,那时的楚明秋不过是藏在剑鞘里的,现在的楚明秋则寒光四射,让人胆寒。  在复查文化馆现行反革命案中,当时案件的举报人在楚明秋敏锐尖刻的追问下,当场承认自己是出于妒忌,随后当年的调查人,在他的逼问下,当场痛哭起来。
  突破了首告和调查人,案子一泻而下,原先的结论被推翻,七月底,巡视组在文化馆召开大会,宣布为文化馆现行反革命案平反,所有涉及此案的人员一律平反,恢复待遇,补发工资,对诬陷者开除党籍,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对当年的调查人给以行政降级,开除党籍,留党察看的处分。
  文化馆现行反革命的平反,震动了城西区,很快,被处理的干部纷纷找到巡视组,提出申诉。
  卢副秘书长见此,有些害怕了,特地回市委找吴书记汇报,建议暂时停止对文革初期案件的复查。
  “不行,必须加大对文革前期案件的复查力度,另外,巡视组已经巡视了不少企业,你们应该总结经验,市委决定扩大巡视组,组建三到四个巡视组,争取在今年将全市主要部门和企业巡视一遍。”
  卢副秘书长大为震惊,十分不解,吴书记没有解释,不过,将扩大巡视组的权力交给了他和章国钰,由他们俩人全权负责。
  卢副秘书长很不解,纪思平却向楚明秋解释了,吴书记为何忽然大胆起来。
  “你写的那个总结报告,吴书记改了个名字,作为内参上报,同时附上了,这三个月中,巡视过的工厂企业生产效率和产量都明显上升,计划组估计三季度,便可止住下滑态势,四季度将恢复上涨。”
  “总理看过这份内参后,便交给了主席,主席批示,这个法子很好,要发动群众,清除林陈反党集团影响,抓革命,促生产。”
  有了这把尚方宝剑,吴书记的胆量自然大了。
  在另一方面,吴书记对楚明秋更满意了,这小伙子既能文能武,做事胆大心细,是个不可多得的干将。
  但楚明秋的党籍始终是个问题,七一时,照例发展一批新党员,可六月时,市委党小组讨论,楚明秋居然没通过。
  “这怎么回事?”吴书记问纪思平:“小楚不是也提出入党申请了吗?”
  纪思平也觉着不可思议,他暗地里打了招呼,可没想到还是没通过。
  “有同志说楚明秋来市委的时间并不久,工作上并没有什么突出表现,而且,他的出身也是个问题。”
  纪思平心里清楚,这是二科的王思远在搞鬼,还有副秘书长范三石,纪思平为此问楚明秋怎么得罪了范三石,楚明秋也很纳闷,他总共与范三石见过几次面,自己的态度自认还可以,相反这范三石比较傲慢,对他爱理不理的。
  “这些人啊,干什么都因循守旧,出身,毛主席早就说过,重在本人表现,平时口口声声牢记毛主席教导,我看还是停留在表面。”
  纪思平点头:“我看,都是跟林彪学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吴书记显然不这样认为,叹口气:“你悄悄告诉小楚,不要灰心,继续努力,我相信群众的觉悟,十一国庆,不是还要发展一批党员吗?”
  “我明白,他是个聪明人,不会被这小小的挫折打倒。”纪思平笑道。
  吴书记点点,叹道:“这几年,党组织的发展也停滞了,象小楚这样的优秀青年,早就应该发展入党了。”
  党组织发展停滞,是指从六六年七月开始,全国停止发展新党员,也亏了这个决定,否则那段时间不知有多少造反派混入党内,直到九大召开后,才开始陆续恢复招收新党员,但依旧没有发展多少。
  每年的五一是发展新团员的时间,七一十一才是发展新党员的时间。
  纪思平知道,这是在论功行赏,这场巡视大剧获得极大成功,首要功臣便是楚明秋,他是策划者和实施者,获得如此成功,甚至超过吴书记的预期,而其中幕后的最大功臣,毫无疑问便是楚明秋。
  而这场巡视能成功,对吴书记能坐稳燕京第一书记的位置至关重要,别看中央现在重用他,连军队都由他说了算,可无论他还是纪思平,心里都清楚,这个位置,他还没坐稳。
  不过,巡视成功,整顿经济有效,清除林彪陈伯达反党集团的余毒,将巩固他的地位。
  卢副秘书长带着吴书记的指示回来,找来章国钰商议,章国钰立刻明白其中的意思。
  “嗯,吴书记的指示很及时,老卢,燕京这么大,靠我们九个人,不知要多久才能完成这个任务,才能打开燕京的新局面,巡视组扩大势在必行。”
  卢副秘书长悚然一惊,有点琢磨出味来了,便点头:“看来是我保守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章国钰在心里摇头,这卢副秘书长做事稳重有余,开拓不足,不如楚明秋远甚,这个时候岂能收缩,只能猛进:“老卢,吴书记既然有指示,咱们就必须立刻行动起来。”
  卢副秘书长点头:“要扩大巡视组,首先是人的问题,老章,你看从那调人?”
  章国钰想了下才说:“光靠我们俩那行,这个巡视组的人员是怎么挑选的?我看就选得很好。”
  卢副秘书长恍然大悟,点头说:“对,对,咱们把三个小组长,还有小楚,他是吴书记的联络员,咱们四个人,开个会。”
  章国钰点头,心说还不算太不开窍,吴书记既然有安排,岂不会有自己的意思,他的意思说不定就是通过楚明秋传达出来。
  很快,楚明秋和龚强过来了,龚强也是军人出身,他是秘书一科的,是原谢书记的军事秘书,同时兼任一科副科长,也是从8341部队出来的,在部队,他是章国钰的下级。
  秘书处一科是为第一书记服务,原科长是谢书记的大秘,是从公安部调来的,谢书记病重后,便一直在医院照顾,谢书记死前他主动要求回公安部工作,现在一科实际上就由龚强在负责。
  虽然同在巡视组,楚明秋与龚强的交往并不多,本着近墨者黑的道理,他对一科的人都保持五分警惕,不过,这一路下来,龚强给他的观感还不错,至少没有想象那么左。
  卢副秘书长简单的介绍了下情况,然后说:“扩大巡视组,势在必行,龚强,老章,你们是组长,小楚,是吴书记的联络员,咱们四个开个小会,讨论下,如何扩法巡视组。”
  龚强没有说话,他很清楚,在四人中,他是最弱势的。
  “要扩大,首先便要有人,还是先说,要调多少人?增加那些人?”楚明秋首先开口说道。
  “小楚说得对,”卢副秘书长含笑道:“咱们巡视组,在这几个月中,取得不小成绩,但照这个速度,要巡视全市,也不知要到猴年马月,这会拖了全市的后腿,好,大家就议议,看看增调那些人进巡视组。”
  章国钰想了下说:“这样吧,先确定总人数,然后再说具体那些人。”
  卢副秘书长看着楚明秋,楚明秋想了下:“这要看领导下一步的工作安排。”
  卢副秘书长含笑点头,心说算你小子识相,说道:“下一步,按照上级指示,巡视组下一步还是分成三组,一组巡视区县,一组巡视市委下属各部,第三组,则继续巡视厂矿企业。”
  章国钰接口道:“每个组定多少人?”
  “大家讨论,大家讨论。”卢副秘书长笑呵呵的,楚明秋笑道:“领导,您就直接说吧,这我们要轻举妄动,打乱了您的部署,反倒不好了。”
  “那好,我就说说我的想法。”卢副秘书长依旧笑呵呵的:“咱们这个组,也就九个人,就从咱们这九个人,分成三个组,小龚,你带一个组,继续巡视厂矿企业,这个组定额十二个人,具体人员,由你来定,明天将名单交给我;
  老章,你的组,负责巡视市委下属各局,定员也是十二个人,具体人员,你来定,名单,明天交给我。
  剩下的,我带一个组,负责巡视各区县,定员也是十二个人,你们看这样如何?”  听到这个安排,楚明秋立刻明白了,心中暗骂老狐狸,随即一想,或许这也是吴书记的安排。
  章国钰想了下点头:“好,就这样办,这得罪人的事,我来办。”
  龚强略微想了下便点头:“好,我赞成,不过,对人员,有那些要求没有?”
  卢副秘书长呵呵笑了几声,摇头说:“你是组长,是负责人,到时候,工作耽误了,唯你是问。”
  龚强笑了笑,章国钰也点头,卢副秘书长冲楚明秋问道:“小楚同志,你有什么意见没有?”
  龚强见状微微感到惊讶,楚明秋诚惶诚恐:“领导这话问得,我坚决支持,领导怎么说,我怎么干。”
  “你这小同志。”卢副秘书长哈哈大笑,亲昵之情,毫不掩饰。
  会议很顺利,散会后,卢副秘书长将楚明秋留下来。
  “我才知道,你还没入党,好好努力,十一还有次入党机会。”
  “是,我一定努力,绝不辜负领导的期望。”楚明秋信誓旦旦,好像跟真的似的,这要换个时期,他对入党压根就没意识,现在,他唯一的目的便是将老妈捞出来,至于是不是入党,抱歉,他对现在的党有意见也有看法,如果,没有问题的话,请他入党,他也不会答应。
  前世,二十多年里,对党这个东西,他没多大的认识,官方有报道,那是好的;民间有传说,好坏都有,他见过几个,也没感觉怎样,既不象宣传那样大公无私,也不像民间传闻那样贪婪,或许,那时,他的层次还太低。
  今生,他接触了一些党员,有孙满屯古震肖科长这样的,铁骨铮铮,虽万死,也不改初衷;这些人让他佩服,可要论对党的看法,他依旧没有认同感。
  但,既然混到体制内,入党就成为必须的,否则就没有前途。
  “你的表现,领导和群众都看到的,入党是迟早的事。”卢副秘书长继续鼓励,楚明秋点点头:“请领导放心,我不会因为这点事,就耽误工作,有没有党员的身份,都不妨碍我为国家努力工作。”
  卢副秘书长很满意他的表态,说几句这样的话,本身不过是为了示好,这几个月下来,他也看清了,这小伙子前途不可限量。
  这么年青,就得到了吴书记的赏识,至少在燕京,没人能挡住他。
  回到宿舍,章国钰和贾长春已经在等他了。
  “你回来了,咱们就商议下人选问题,”章国钰说话很少绕圈子,什么问题都直奔主题。
  贾长春心情有几分激动,楚明秋则很平静,章国钰看在眼里,心里不由叹口气。
  “咱们巡视的重点是公安局,文革这几年,公安局办了不少案子,这些案子都要复查。”
  章国钰简单几句话便将小组的目的说清楚了,然后说:“你们也知道,公安局的刘主任是市委常委,咱们恐怕很难震住他,所以,这事,并不那么简单。”
  “镇不镇得住,到时再说,先把人选定下来吧。”楚明秋说道。
  章国钰点头:“是这个理,还是按照以前商议过的,将检察院留守小组调入巡视组?”
  楚明秋摇头:“我又想了下,十二个人,除却咱们三个,还需要九个,这九个人不能全部从留守小组中抽调。”
  章国钰也没打算完全从留守小组抽调,留守小组成员复杂,那派的都有,他有把握也就那三四个人。
  “我的想法是留守组抽调几个,法院再抽调几个,另外,从市委再抽调一两个。”  “哦,这是为什么?”章国钰有点纳闷。
  楚明秋笑嘻嘻:“您还不知道,这次与以往都不一样,公安局经过这几年清洗,恐怕上面都是那位刘主任的人,所以,象对郑运鹏那样的阴谋诡计就不能用,咱们只能堂堂正正。
  堂堂正正,咱们唯一的武器便是法律,所以,我们需要法律方面的专门人才,熟悉法律,懂得运用法律,所以,我们需要法院的人。至于市委的人.....”
  楚明秋嘿嘿笑了两声,章国钰眉头紧皱,不解的看着他,贾长春想了一会,有些着急的催促道:“你快说吧,别卖关子了。”
  “我觉着从三科和文教宣传组抽调两个人,你们觉着怎么样?”楚明秋依旧没有直说。
  贾长春疑惑不已,三科和文教宣传组,这是范三石负责的范围,楚明秋这是要作什么?
  章国钰也同样疑惑,但他首先的反应是,这是楚明秋向范三石示好,为十月入党创造条件,可随即,他又觉着不太对,没有这么简单。
  “你的想法是什么?”章国钰皱眉问道。
  楚明秋苦笑下,心说这能明说吗,范三石在市委是个独特的存在,官做到燕京市委这一级,背后都有人支持,这范三石也同样如此。
  纪思平告诉他,范三石的背后估计是军方的几个老帅,在市委分工中,他负责文教卫生和信访部分,他与公安局的刘主任有几次冲突。
  而楚明秋的计划是,范三石提供武器,同时将他拉入反刘的阵营,如果能,就把刘主任给拉下马,就算不能,也可以埋下伏笔。
  可,这话不能摆在台面上。
  “范副秘书长负责信访工作,我想,肯定有人上访,咱们可以从那里面找到突破口。”
  这是个很奇怪的现象,文革开始后,很多政府部门或停止办公,或被合并,但信访却没有停,为什么会这样,楚明秋不明白。  
  章国钰依旧没有完全相信,贾长春已经高兴的叫道:“着啊,嗨,我怎么没想到。”
  章国钰勉强同意,在贾长春离开之后,他看着楚明秋严肃的问:“你倒底什么目的?”
  楚明秋苦笑下:“毛主席教导,统一战线的工作,就是把敌人搞得少少的,朋友搞得多多的,咱们为什么不能组成一个反刘统一战线呢?”
  章国钰还是很疑惑,楚明秋只好低声说:“听说刘主任在谢书记死后,与公安部的李主任打得火热,而李主任与中央文革小组关系不错,咱们巡视公安局,倒底会怎样,还不知道呢,让别人去冲一下,也是好的。”
  章国钰这下明白了,这家伙不但要范三石提供子弹,还要他的人去冲锋陷阵当替死鬼,同时恐怕还要向范三石伸出橄榄枝,这可是一石三鸟。
  “你真的只有二十三岁?”章国钰很郁闷,也有几分感慨,这家伙太滑了,这样的策略,哪像是二十多岁的年青搞出来的,就算从政几十年的老滑头,也不一定能想出来。
  名单很快拟定,上报到卢副秘书长那,卢副秘书长拿着名单,同样迷惑不解,章国钰简单的解释说这是工作需要,特别是信访办,他们了解情况,对巡视工作有帮助。
  尽管这样,还是没能让卢副秘书长消除疑惑,章国钰只好告诉他,这个名单是他们商议决定的。
  卢副秘书长这下明白了,心里更加纳闷,难道吴书记与范三石有什么交易?
  巡视组的用人原则是不要派性,可如何不要派性呢?就是只要同一派的,章国钰提供的名单,很显然违反了这个原则。
  卢副秘书长犹豫了很长时间,章国钰在心里苦笑,楚明秋这一手瞒过了好多人,连卢副秘书长这样的政坛老手都没看出来。
  “好吧,老章,就这样。”
  卢副秘书长最后还是点头答应,毕竟章国钰是具体负责的人,而且,也是吴书记信任的人。
  人选确定了,剩下的就是调人了,章国钰三人分别打电话,通知他们到巡视组报道。
  巡视是目前最重要的工作,其他所有工作都要服从这个大局。
  很快,章国钰小组的十二个人便到齐了,章国钰按照惯例,先开会统一思想认识,同时也让小组成员互相熟悉。
  新成员主要来自检察院留守组,检察院留守小组有二十多人,这次只抽调了五个,这五个是章国钰有把握的,这让楚明秋好好嘲笑了他一顿。
  “你小子少得瑟,没大没小的!小心老子收拾你!”
  章国钰老脸微红,含恨威胁,楚明秋依旧窃笑不已,二十多人中,有把握的就五个,这章国钰被挤兑成什么样,居然连手下二十多人都认不全。
  从市委抽调来的人最晚来报道,他们是第二天来报道的,三科的秘书杨波和信访办的干事柴玉福。
  杨波看上去三十来岁,身材并不高大,脸上有几点雀斑,柴玉福则是个二十多岁的年青人,看上去还比较英俊,穿着件圆领T恤,这衣服最先是他“发明”的,随后慢慢
在燕京城流行起来,哪怕是文革中的红卫兵也多有穿。
  另外来自法院的是两个法官,一个中年妇女,叫孙晓伊,另一个则是个中年人,叫邓鹏;这俩人都是章国钰挑选的。
  会议一开始,还是老一套,先作自我介绍,大家互相认识,然后便是章国钰解释巡视组的工作,以及下一步要巡视的部门。
  “下一步巡视工作的重点在公安局,”章国钰扫了众人一眼,这个组中,贾长春是副组长,按照章国钰的意思,是想让楚明秋来担任的,可楚明秋坚辞,并提出很好的理由,他连党员都不是,如何能当副组长,于是只好让贾长春来了。
  “公安局,在过去几年中,有一千六百多干警被抓或隔离审查,毛主席看了这个数字后,表示,他不相信有这么多干部和警察都是坏人,所以,市委部署,对公安局过去几年办的案子进行复查,这次复查不但包括公安系统,也包括其他案子。”
  章国钰宣布后,来自政法小组和法院的人都非常兴奋,贾长春清清嗓子说道:“这次清查是按照中央清除林陈反党集团总体部署进行的,公安局也不是世外桃源,林陈反党集团的影响也很大,这一千六百人,其中有多少是错的,这些都要查清楚,该平反的就平反,该解放的就解放。”
  “早就该查查了,”说话的是政法小组的马玉莲,她是新来的九个人中的三个女人之一,除了她和孙晓伊外,另外一个也是政法小组的沈思思。
  马玉莲显得有几分激动:“公安局这几年水泼不进,针插不入,都快成独立王国了,早就该查查了。”
  “对!早就该查了!这几年,公安局就成了独立王国,谁都指挥不动。”
  留守小组成员议论纷纷,邓鹏叹口气:“这几年公安局办的案子是很有问题,我们接到很多群众上访,案子都上报了,可都没下文,你们法院呢?”
  孙晓伊叹口气:“现在都是公安局审案,怎么判,刘主任早就定了,我们要说几句,一顶资产阶级法学的帽子就扣下来了。”
  “资产阶级法学,”楚明秋插话道:“这个奇怪了,咱们社会主义就不要法律了吗?宪法,刑罚,都是毛主席主持审定的,也是咱们共产党颁布发行,我们自己都不遵守法律,那谁还遵守法律?所以,对案子的复查,还是要从法律角度出发。”
  “话是这个话,可刘主任是市委常委,....”邓鹏很犹豫,刘主任十分强硬,压根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
  邓鹏在法院工作已经十多年了,对这种事已经见怪不怪了,文革前文革后,都没真正把法律当回事。
  “真理面前人人平等,”楚明秋当即打断他,为他鼓气:“这次与以往不同,是市委,中央的安排,章组长,我看这样,先从公安局内部查起,一千六百人,整个燕京市才多少警察,就抓了一千六百多人,这里面没问题才有鬼了。”
  十一颗脑袋齐齐点下,楚明秋接着说:“我们不盲目,也不先入为主,按照毛主席的指示办,复查,一方面是还一些同志的清白,另一方面也是清除林彪陈伯达流毒在公安系统的影响。”
  “对,”章国钰一直在冷眼观察,这孙晓伊和邓鹏看来是被虐久了,很是小心,而马玉莲他们坐了太久冷板凳,心中早已经忿忿不满,稍稍点下火,便跃跃欲试,他大声说道:“现在的政治大局是什么?是清除林彪陈伯达余毒,在林彪陈伯达的真面目揭穿之前,迫害了大批干部群众,我们在城西区就复查七八个案子,纠正了这些错案,为六十多个干部群众平反,恢复名誉,但这么多年,这么多部门,有多少同志被冤枉,同志们,我们的任务很重啊!”
  十一颗脑袋再度点下,孙晓伊想了下,问道:“那我们该从那方面入手呢?”
  “就从信访入手,”楚明秋开口道,孙晓伊有点意外,郑重的看了楚明秋一眼,楚明秋没有理会,继续说道:“同志们,为什么要复查这些案子,在过去几年,林彪陈伯达之流利用他们的权力地位,对国家造成巨大破坏,破坏容易,建设难,更何况在很多部门,还有他们的孝子贤孙存在,他们会阻挠党和政府清除林陈反党集团的影响,会对我们的工作进行阻挠,设置障碍,但,我们要有信心,有毛主席的指示,有市委的领导,我们一定能排除一切障碍,彻底清除林陈反党集团在燕京公安系统的余毒。”
  章国钰暗自喝彩,这话说得够水平,一方面点名了,这是上级支持的;另一方面又含糊的告诉众人,谁敢阻挠复查,谁就是林彪陈伯达的余党,你该怎么办,就好生掂量掂量。
  果然,孙晓伊和邓鹏都露出慎重之色,马玉莲则兴奋的直点头,章国钰见状便接过话题:“不过,咱们复查案子,还是依照党的政策法规来,本着先易后难,先基层,后高层的策略,一步一步来,不能说他们不按政策办事,我们也就不按政策办事,这种认识,是错误的。”
  贾长春接着说:“章组长说得对,做事要按政策,咱们不能说公安局这些年,办的案子都是错的,也有对的,但错的,就一定要纠正。”
  “小贾说得对,”章国钰也点头说道:“我们的工作要以毛主席的指示,市委的政策,法律为准绳,其他的,都是错误的,用这个来检视过去几年的案子。”
  会议慢慢热烈起来,邓鹏和孙晓伊也被影响了,邓鹏谈起他接访的一个警察的申诉,这个警察也没作什么,就是在红卫兵冲击黑五类家庭时,他认为不能打人,站出来阻止,结果便被打成破坏文化大革命,不但被赶出警察队伍,还被判了五年。
  楚明秋听后忍不住苦笑,这与老妈何其相似。
  这还只是其中一例,剩下的五花八门,现在国家安全分工并不象几十年后,警察除了维持治安外,还要搞反间谍和抓特务,搞这方面工作的警察经历本来就复杂,随便弄一下便成了历史问题,就这条,燕京公安系统便倒下上百警察。
  邓鹏张嘴就说了十几个接访的案子,说得他都不住摇头,这要在正常时期,压根没事,有些甚至还是该表扬的,可在这个时期,却成了罪行。
  认识统一后,章国钰按照事前商量好的,让邓鹏回去将信访办收集到的所有与公安局有关的上访材料,全部拿到巡视组来,其他人则加强学习,学习材料则是楚明秋挑选出来的,最近几个月在人民日报上发表的相关文章,这些文章全是落实毛主席干部政策的。
  晚上,邓鹏与孙晓伊不约而同到了范三石家,范三石家就在市委大院,是间独门独户的小院。
  范三石的子女要么结婚,住在外面,要么下乡插队了,家里就他和老伴俩人,老伴的文化程度不高,就念了个初小,现在在百货商场当仓库管理员。
  “这么说,章国钰是要动公安局了。”范三石听了邓鹏和孙晓伊的汇报后沉凝道。  “是,范副秘书长,我们该怎么办?”孙晓伊有些担心。
  范三石没说话,他是老党员,32年便入党了,经历过多次党内斗争,有丰富的斗争经验。
  “批林陈反党集团,是目前的政治大局,其他都是小节。”范三石斟酌道,这俩人都是他的人,其实,文革开始这么久,谁是那个派的,基本都清楚。
  邓鹏和孙晓伊同时点头,范三石又说道:“公安局这些年抓了一千六百多干部和干警,毛主席看了都感到惊讶,这里面肯定有问题,此外,这几年生产下滑很利害,总理为此非常着急,所以,希望解放出一批干部,帮他稳住生产,他是咱们八亿人民的大管家,不能不考虑这些。”
  “是啊,这生产不抓不行,”孙晓伊也叹口气:“听说这次巡视组巡视厂矿企业,取得很大成绩。”
  “这点不假,”范三石思考着,他不是谢书记的人,他的后台在军委,同时也在国务院,总理这人不结党,但党内军内到处是他的支持者,如果说,中国目前还有谁能在主席面前强项直谏,也唯一只有他了,而主席能听得进去的,也唯一只有他。
  “吴书记抓到好法子,”范三石轻轻说道,他心里清楚,这是吴书记清理谢书记旧部的法子,谢书记强势到燕京其他书记都是摆设,吴书记那时也一样,现在媳妇熬成婆,自然要有一番作为。
  “巡视组目前是重点,是吴书记手中的利剑,现在剑指公安局,这一剑要出彩了,燕京的政治格局将发生大变。”
  范三石在心里迅速作出评估,他沉声道:“巡视组是按照市委的部署进行的,纠察冤案,于国于民,均有大利。”
  邓鹏点头,孙晓伊说道:“领导的意思,我明白了,法院有相应的卷宗,我回去就查,唉,这几年,好多事,看不懂。”
  “谁又看得懂了,”邓鹏也叹道:“看不懂,又无法问,只好闷在心里。”
  “谁不是这样。”孙晓伊也叹口气,他们俩人的工作都与法律有关,做事都以法律为准绳,可文革以来,破坏最严重的便是法律,简直可以说没法。
  俩人从范三石这里拿着准信,第二天在开会时,俩人的发言变得积极主动,让章国钰非常满意。
  接下来两天,邓鹏和孙晓伊从信访办和法院拿来大批卷宗,按照纪律,法院卷宗不许交给外人观看,但章国钰还兼任政法组副组长,调看法院卷宗,无可非议。
  整整三天,整个小组都在看这些卷宗,楚明秋更是废寝忘食,将所有卷宗都看了一遍,从中挑出三十多本,这三十多本卷宗是公安局和检察院的,又从信访办中找出二十多宗上访材料。
  楚明秋计算了下,法院中,涉及公安局干部和普通警察的案子不到百人,楚明秋挑出的也不过七十多人,剩下大量干部和普通警察在隔离审查和下放劳动中,这下放劳动可不是五七干校,而是类似劳教但又不是劳教。
  这是这个时期,在几十年后,最令人诟病的惩戒场所,在文革所有受害者中,其中正式经过法院审判的,十不足一,剩下的都是单位私设的劳动改造之所。
  农村,便是公社设的劳改农场,由民兵负责看守,城市则是大的部门,举个简单的例子,在三年困难时期,各单位都有农场,这些农场多设在偏远之处,于是这些单位便将自己的“劳改农场”设在这里。如果连这个条件都没有,便将人下放车间劳动改造,还有专人监督,这种不是犯人类似犯人的,在当时有很多。
  章国钰不知从那搞来公安局内部材料,上面有各种原因被关在公安局内部农场的干部和普通警察的名单。
  楚明秋看后,在小组会上提出,以这些人为突破口,争取将他们全部解放,这个提议得到小组所有人的赞同。
  这部分高达上千人,这些人又被分成四个部分,按照年龄和罪名进行区分。
  巡视小组彻夜不停的研究资料,吴书记的配合也开始了,八月中旬,吴书记召开市委常委会议,在常委会上,吴书记肯定了巡视组的成绩,顺势提出扩大巡视组,进一步加快在全市范围内清除林陈反党集团的影响,这个提议毫无例外的得到包括刘主任在内的所有常委的赞同。
  “老刘,下一步,巡视组要去你们公安局,你们可要配合巡视组的工作。”吴书记好像是在开玩笑。
  刘主任勉强笑了下:“那是自然,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公安局局长和政委都是他一肩挑,这种情况在全国都少见,但谢书记就这么强势。  刘主任心里清楚,巡视组这一关不好过,毛主席对燕京公安局的讲话已经传到他耳朵里了,让他魂飞魄散。
  这几年,刘主任在市局办了很多人,可要说这一千六百多人全是他干的,那也是冤枉他,其中主要还是谢书记主持燕京公安局工作时办的,他呢,最多办了一半。
  谢书记曾经说过,燕京市公安局就是个黑窝,不是无产阶级的专政工具,是在为资产阶级保驾护航。
  在清除彭真的前提下,谢书记空降燕京,担任燕京市委第一书记,六六年六月初,文革刚刚开始,燕京市公安局便成为第一个受到冲击的政府部门,整个领导班子几乎被一锅端,六七年,又是首批被军管的部门。
  刘主任从六七年便到了燕京市公安局,名义上是军管会的二号人物,一号人物实际上是谢书记,而谢书记实在太忙,日常工作都是他在主持。
  刘主任知道吴书记的意图,他很不服气,不软不硬的顶了一句:“公安局的工作都是在市委领导下进行的,市委要有什么新精神,我们一定不打折扣的执行。”
  吴书记闻言只是笑了笑,和他握了下手,便离开了会议室。
  常委们纷纷离去,没有人与他打招呼,只有倪书记略微停顿下,冲他笑了笑,然后才走。
  倪书记是公认的好人,但也是无用的人,在文革前,他是全国劳动模范,罕见的以工人身份成为总工程师的技术人才,文革开始后,一步就跃到燕京市委,并很快成为市委常委。
  倪书记最大特点是不抓权不揽权,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这样的副手谁都喜欢。
  阴沉着脸走出市委大楼,秘书不敢开口,他在会议室外面已经听到会议的决定,这个决定会很快形成决议,将在两天内下发到全市。
  回到公安局自己的办公室,刘主任考虑了会,让秘书通知局里其他负责人立刻开会,内容便是传达市委决议精神,为巡视组到公安局巡视作准备。
  很快,公安局的主要领导便到了会议室,刘主任传达了市委的决议,然后说:“巡视组到咱们公安局来巡视,清除林陈反党集团的影响,是对我们工作的支持,大家不要有什么抵触情绪,对巡视组在公安局的工作要大力支持,不要背后说怪话。”
  刘主任在燕京公安局一言九鼎,副主任中凡是与他不对付的都被调走了,前后俩个第二主任都被调走了,此刻公安局内部已经没有人敢公开反对他。
  “巡视组要来,我们当然欢迎,清除林陈反党集团,我们已经作了很多工作,中央又不让上报,不准写大字报,难以造成声势。”
  “巡视组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副主任王建平冷冷的说道,他是从公安部调来的,燕京公安局已经被军管,可前后几任军人出身的副主任都与刘主任不对付而被调走。
  刘主任自信的笑了下,沉声道:“我有这个自信,我们执行的是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文革以来,公安系统取得巨大胜利,扭转了文革前十七年的黑线,这一点是不容抹杀的。”
  王建平点头:“主任说得对,咱们成绩是不容抹杀的,谢书记生前就曾经表扬过我们燕京公安局,这不能人一走就什么都推翻了吧。”
  两个军人的副主任却迟疑下,互相交换个眼色,才由郭劲松说:“配合巡视组自然是应该的,我也相信,咱们的路线没有问题。”
  这话不咸不淡,刘主任心里清楚,三个副主任,王建平是他的铁杆,而郭劲松和贾明则是从军区来的,这俩人与他压根不是一条心,只是被他压制罢了,他们恐怕巴不得巡视组早点来。
  想到这里,他很有信心的笑了笑说:“老郭说得对,这几年,公安局的工作是在谢书记亲自领导下进行的,是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这一点,是绝不会错。”
  说到这里,他起身笑道:“散会吧。”
  王建平跟着他到办公室,将门关上后,快步走到他面前,低声说:“主任,我昨天去了部里,李主任说了,江青同志很关心燕京公安局,认为公安局执行的是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就算有失误,也瑕不掩瑜,属于小节问题。”
  “李主任真这么说!”刘主任惊喜之极,他知道他的处境,谢书记在世时,他得罪了不少人,甚至连总理的吩咐都敢不听,可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谢书记就这样撒手走了,他甚至来不及找到新靠山,以至于连姓吴的都敢宣称要欺负上门。
  刘主任瞧不起吴书记,谢书记在时,屁都不敢放一个,谢书记刚走,尾巴就翘起来了,要是谢书记还在,你丫敢放屁!
  可惜,谢书记走了!
  刘主任在心里哀叹,他们这些谢书记的老部下顿失依靠。
  谢书记病重时,他便意识到这个问题,可惜,平时不拜佛,临时抱佛脚,只能与部里加强联络,好在部里的李主任与他是同一阵营的人,大家抱团取暖。
  王建平点头,眨巴下眼睛说道:“我听说,巡视组这次来是要复查咱们的案子,冯基平邢相生的问题,是他吴书记自己宣布的,谅他不敢翻案,您看,让他们查查张焦特务案,如何?”
  刘主任微惊,不解的看着王建平,王建平冲他诡异的笑了笑。
  “这个案子,”刘主任托起下巴,这张焦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一个叫张昆,一个叫焦烈,俩人都是原燕京公安局干部,一个副政委,一个政治部主任,这俩人经调查,都是远东国际同盟的特务,这是铁板定丁的事,让他们翻这个案?
  王建平见刘主任还在疑惑,只好进一步解释:“张焦特务案,是康老亲自督办的案子,他们若复查这个案子,康老岂能坐视。”
  刘主任这下明白了,这个案子在燕京公安局是个不大不小的案子,但论重要性却非常重要,是中央文革小组顾问康老亲自督办的,燕京公安局总共有一百多人牵连进去,中央其他部门和全国各地还有两千多人牵连进去。
  “他们没这么傻吧,敢复查这个案子?”刘主任不相信,就凭康老的威名,恐怕就没人敢查。
  康老,在老百姓中的影响没那么大,可在高层领导中,这却是个恐怖的存在,有人说,倒在他手上的中共高干比国民党杀的还多。
  王建平微微一笑:“除了我们,谁知道这个案子是康老督办的?”
  刘主任摇头:“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咱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这上面,要掌握主动。”
  “那你的意思是?”王建平很是不解,不知道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他们来,不过是来复查案子,”刘主任淡淡的说:“那咱们就抢先复查,先把那些现在还没查明的,放一批回来。”
  王建平开始还迷惑不解,想了想才明白过来,点头说:“好,这是一步好棋。”
  公安局有一批干部和普通警察关在天堂河五七干校,这批人有特务和叛徒嫌疑,但查了几年,也没能查实,这批人肯定是巡查组要首先调查的,与其将来让他们来放,不如自己放了。
  “我这就去落实。”王建平转身就走,刘主任在后面叮嘱道:“动作要快,巡视组最多还有三天时间便来了。”
  “明白。”
  “回来,并不是官复原职,全部下放到派出所,干个片警吧。”
  刘主任很是不甘心,这些人中,有不少走资派和特务叛徒嫌疑,只是一时没查清,但这不代表他们就没问题。
  
  第二章 在公安局

  楚明秋发现章国钰也很谨慎,这年月,莽撞胆大的,类似楚宽元这样的,要么在秦城,要么在五七干校。
  章国钰并没有完全相信楚明秋的眼光,自己又将所有卷宗看了一遍,他将卷宗进行了分类,分为好处理的,不好处理的。
  好处理的比较多,不好处理的只有七八本,但这七八本牵扯到公安局内外几千人。  好处理的卷宗挺多,牵扯的人也挺多,但主要在公安局内。
  将好处理的卷宗拿给小组成员,众人边看边叹息,这些卷宗牵扯的干警就有七百多人。
  “这些人大部分在两个地方,一个是大兴天堂河五七干校,另一个是良乡劳教农场。”
  楚明秋叹口气,这么多人,楚家胡同辖区的史所长居然逃脱了,这家伙运气够好的。
  他在这些卷宗里还看到肖科长的卷宗,肖科长比较麻烦,他长期从事地下工作,解放后都还在天津干了一段时间。
  从卷宗看,肖科长与敌特有联系,前后私下里放过了三十多名敌特分子,是张焦特务案成员之一,只不过,不是主犯,现在关押在团河劳改农场。
  这个地址让楚明秋哭笑不得,肖科长居然与老妈成邻居了,一个男犯监牢,一个在女犯监牢,几年了,居然一次面都没遇见过,老妈居然一点消息都没有,而肖建国肖建军两兄弟也都不知道。
  但楚明秋很快注意到,肖科长劳改的分队叫十九分队,这个分队的所有人都是这个案子的成员,卷宗里最后还有一句话,这个案子还没完,所有罪犯都以号码称呼,未经批准,禁止探视。
  “这案子不好查。”章国钰看他拿张焦特务案的卷宗便说道:“这个案子牵扯的人太多,而且,年代久远,好几个当事人都死了,而且还要外调,咱们没这么多经费。”  “这个案子并不复杂,但影响很大,”楚明秋为了这次巡视,专门看了全部法律和相关政策,他翻翻卷宗:“牵扯了三千多人,咱们要把这个案子翻过来,影响肯定很大,说不定把刘主任拉下马都可能。”
  “太难了,”邓鹏也看过这卷宗,叹口气说:“这案子没有经过我们法院,公安局直接判了,我们法院是事后补的,要翻过这案子,需要外调。”
  楚明秋又仔细看了一遍卷宗,摇头说:“这个案子最关键的是前日本特务宋金河的证词,此人就关押在山西,找到也不难。”
  章国钰还是摇头:“这与咱们定下的策略不同,还是先易后难。”
  楚明秋想了想,没有再坚持,肖科长这人不错,可这案子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涉及的人太多,章国钰慎重处理,也没什么错,是他们最初拟定的策略,若他继续坚持,反倒有可能引起怀疑。
  没想到才过两天,章国钰神情严肃的将小组所有成员着急开会。
  “公安局最近有大动作,良乡和天堂河有大批警察回来了,嗯,准确的说,回来了五百多人,全部下放到派出所当片警。”
  楚明秋闻言不住苦笑,这刘主任动作够快的,看来也不蠢。
  众人一阵哀叹,章国钰敲敲桌子,不悦的说:“这也是好事,说明公安局已经开始在自查自纠,清除林陈反党集团影响,这没什么不好。”
  “可以想象,公安局已经将那些没有什么证据的,都放了。”孙晓伊满脸愁容:“咱们的策略是不是要变一变。”
  楚明秋摇头:“咱们策略不变,”众人都看着他,他解释道:“我们巡视组的目的是清除林陈反党集团的影响,复查案子,不过是达到这个目的的手段。”
  章国钰点头:“小楚同志说得对,咱们的策略不变,依旧从易到难,散会吧,给大家放半天假,市委已经下通知了,巡视组将继续巡视,明天,我们进驻公安局,同志们,作好心理准备,这可是一场苦战。”
  众人纷纷起身,告辞回家,楚明秋磨叽到最后,开始打扫房间,章国钰收拾了东西,坐在椅子上,看着他。
  “老章,还不回家?”
  “你就不打算说点什么?”章国钰问道。
  “说什么?在你这老狐狸面前,我还是藏拙的好。”楚明秋笑道。
  章国钰笑骂道:“少废话,说说你的想法。”
  楚明秋放下扫帚,坐到他对面:“这事有两种解释,一种是逃避责任,另一种,就不好说了,我倾向于后一种,刘主任毕竟是老公安,对咱们做事的手法恐怕已经有研究,也就有所提防,他这样作的目的,其实就是变相给我们设置障碍,逼着我们去解决那些困难的案件。”
  章国钰点点头,得到这个消息时,他已经想到这一层:“困难的案子,要翻过来,时间也就长点。”
  楚明秋摇头:“燕京市公安局,是文革开始以来最先清理的部门,五月,中央通过文化大革命的决议,六月,燕京市公安局几个主要负责人便被宣布被隔离审查,公安局领导层被改组,这几个人,要想翻案,政治气候还不允许,这也是咱们先易后难的原因,老章,我觉着,张焦特务案,是个不错的切入点。”
  没等章国钰开口,他又接着说:“为什么选择张焦特务案呢,很简单,排除法,下面的,我估计他们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够不上条件的,已经放了,这是让咱们无从插手;
  上面的呢,不是咱们这个层次可以复查的,咱们贸然去复查,恐怕要引火烧身,说不定就与罗瑞卿彭真勾搭上了,所以,咱们暂时不能碰,而张焦特务案,没有牵扯到上面,所涉及的干部,大部分是中层干部和普通干警,这恰好符合咱们的条件。
  老章,我再次慎重提出,考虑张焦特务案,从这个案件入手,搅动公安局这潭死水!”
  章国钰没有说话,他已经拿到想要的东西,看着楚明秋,起身,叹口气,然后走了。
  第二天,巡视组浩浩荡荡开进市公安局,刘主任带着几个副主任和各处处长在大门口迎接,双方亲切见面,一一握手,而后在会议室开会。
  一通例行讲话后,会议散了,章国钰与刘主任和几个副主任随意的说着话,到了刘主任的办公室。
  “老章,你们这次是钦差大臣。”
  “老刘,什么钦差大臣,大家都是为了革命,”章国钰笑呵呵的,随口打哈哈:“清除林彪陈伯达余毒,是市委在中央统一部署下展开的,老刘啊,我们已经巡视了不少部门和企业,象机械厂,食品厂,轻工局,城西区区委;巡视组取得的成绩,受到中央的表扬,所以,市委才决定扩大巡视范围,全市每个局都要去,任务重啊!”
  刘主任心里那个火,突突的往上冒,他当然清楚,吴书记在市委常委会上早就有介绍了,巡视组的思路得到中央的肯定,毛主席甚至在燕京市委的报告上作了批示,认为这种走进群众,联系群众,发动群众的方法很好。
  燕京市委拿到毛主席的批示,吴书记那张脸都要笑烂了,不然,他敢扩大巡视组吗?你姓章的敢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吗!
  章国钰心里那个痛快,姓刘的你也有今天!
  王建平见状连忙岔开:“章组长,我先给巡视组汇报下我们公安局对清除林陈反党集团作的一些工作。”
  章国钰点点头:“什么汇报,就不必,这样吧,你们弄个材料,交给我们,我们看材料,有什么不清楚的,再来问你们,怎么样?”
  王建平看着刘主任,刘主任略微沉凝便点头:“行,就这样,这样吧,我们工作任务也很多,就让,建平同志负责两方联络吧。”
  章国钰微感意外,看着王建平说:“建平同志?这,有点承受不起,找个科长什么的,就行了。”
  刘主任摇头:“那可不行,我们可不敢这样轻视钦差大臣,就让建平同志辛苦点,就这样定了。”     
  章国钰心中暗骂,还是这样霸道,不过,他没有与刘主任争,只是笑了笑:“那就委屈了建平同志了。”
  “都是革命工作,有什么委屈的。”王建平很爽快的应承下来。
  章国钰没有再说什么,本来心中便有隔阂,场面冷下来,王建平见状便笑了下说:“巡视组需要的材料,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我马上让人送过去。”
  章国钰点头,沉凝片刻,对刘主任说道:“巡视组除了清除林陈反党集团余毒外,另外一个工作便是要复查前几年的案子,不知道市委给你交代过没有?”
  刘主任心说来了,没有吭声,点点头:“吴书记已经交代过了,我们已经查证的案子,那是铁案,经得起上级审查。”
  “这几年,你们公安局抓了一百处长科长,普通干警抓了一千六百多,这个数字够惊人的,毛主席都说了,一百个处级干部都是坏的?一千多干警都是坏的?市委决定,要复查这些案子,我们要执行这个任务,希望你要正确认识。”
  “市委的部署,我们服从,一切听党指挥嘛!”刘主任语气依旧淡淡的:“自从市委传达了毛主席的指示后,我们自己进行了复查,对五百多个有疑点,还缺少证据的干警,已经释放了,他们正陆续回来。”
  章国钰一听就知道,这是留下尾巴,什么时候需要了,那就找到线索了,再收拾一遍。
  “老刘,这就对了,你们自查了,我们的工作就轻松多了。”章国钰含笑起身,又说了两句,然后便告辞了。
  公安局为巡视组准备了一个会议室,另外,巡视组所有人都住在招待所里,同样,在招待所也准备了一个会议室。
  公安局送来的材料都堆在招待所的会议室内,材料比较多,堆了整整两张桌子,内容也很丰富,开的会议,作了那些动员。
  最关键部分则是公安局进行的自我复查,刘主任的动作够快,公安局的笔杆子也够利害,五百多人的材料这么短时间便弄齐了。
  “还有部分案件,属于保密材料,那些,我们就不送来了,”王建平在巡视组说道:“如果,巡视组需要的话,可以到档案室去取,但要带出档案室,必须有刘主任的书面批准。”      
  “好,规章制度必须执行,”章国钰点头,看着山一般堆在一起的卷宗,含笑道:“先就这样吧,放心,不会搞丢的,这点你放心。”
  “这里是公安局大院,谁敢上这偷东西,”王建平自信的说道,楚明秋闻言心中暗笑,红八月时,他在公安局里偷偷弄了几张介绍信和工作证,佛爷不偷公安局,是因为偷公安局没用,佛爷求的是钱财,这些档案,擦屁股还嫌硬。
  等王建平带着人走了,章国钰将巡视小组的成员都叫过来,站在小山般的卷宗墙面。
  “这就是我们要作的工作。”章国钰说道:“大家说说,接下来怎么干?”       
  众人面面相觑,邓鹏说道:“先从这些卷宗开始。”
  贾长春皱眉:“我觉着分成两个组,一个组看卷宗,另一个组负责与各处谈话。”  楚明秋点头赞同道:“我们来公安局,不仅仅是为复查案子来的,更主要的是清除林陈反党集团影响,这点上,不能落人口实,我赞同贾长春同志的意见,分成两组,一组负责与各处谈话,另一组负责看宗卷。”
  章国钰略微沉凝便知道,这是最好的法子,便决定道:“好,就这样,我带一个组,负责与各处谈话,副组长贾长春带一个组,每组六个人。”
  没有人反对,章国钰作了分工,将邓鹏和孙晓伊都分在了贾长春这组,很显然,这一组才是干主要工作的。
  楚明秋自然是在贾长春一组,留在招待所看材料,他关注的还是张焦特务案,越看这个案子越觉着有门。
  看了整整两天,他悄悄找到邓鹏,请教其中的一些法律和政策问题。
  “老邓,你对张焦特务案有印象吗?”
  邓鹏闻言不由叹口气,这个案子在燕京政法系统引起很大震动,除了公安局抓了一百多人,法院和检察院还抓了十几个,另外,外地公安系统和其他系统还抓上几千人。  “这个案子具体的,也是在今天看了卷宗才知道,唉,从法律角度来说,这个案子的证据不是很充分,”邓鹏推了下眼镜,他也在看这个案子的卷宗,一半是出于关心,一半是好奇,他拿起一份卷宗:“你看看这,首先是有人报告说,50年时,张昆放了一个特务,随后,又有人举报,焦烈在42年向日本特务机关提供情报。
  可张昆的辩解是,那个人是他的情报员,是打入敌特内部的,提供情报是为了让他取信敌人,焦烈也说,当年向日本特务机关提供情报是为了迷惑敌人,那情报是假的。  外调人员找到了属于日本特务机关的宋金河,宋金河却说那份情报是真的,于是案件就发了,对宋金河口供的挖掘,于是,一个日本特务案就出来了,但这个案子的所有基础都是这个宋金河的口供。”
  “这个日本特务机关叫北支国际经贸所,宋金河是这个经贸所的机要干事和常务理事,机关总部设在天津,在燕京太原保定石家庄开封张家口等地都设有分支机构。”
  楚明秋皱眉问道:“宋金河的口供就没有旁证?就这样定案,未免草率。”
  “从证据链上说,这案子的证据除了宋金河,另外还有中统特务肖敬堂,军统特务康时年的证词,肖敬堂和康时年在抗战时,都治安华北活动,这俩人先后被捕,随后叛变,也在这个北支国际经贸所工作,但这俩人的证词没有直接指向张昆和焦烈,所以,这个证据链,不完整。”
  “所以说,要翻过这个案子,只要证实宋金河的证词为假,就行了,是这样吗?”楚明秋问道。
  邓鹏沉默的点点头,神情很是担忧,他看看左右,低声说:“小楚,你打算翻这个案?”
  楚明秋点头,邓鹏依旧低声说:“听说这个案子是康老督办的。”
  “康老?”楚明秋忽然想起了,如意楼门口还贴着康老的封条,便笑了笑说:“康老是老革命了,自然不会冤枉好人,咱们将这个案子翻过来,康老也不会见怪的。”
  邓鹏直摇头,年青人啊,就是胆大,楚明秋含笑回来,继续看卷宗,他将所有可疑之处一一列出,抄在笔记本上。
  晚上,楚明秋到章国钰的房间里,章国钰享受一个人的单间。
  “章组长,我看了两天卷宗,还是认为,这张焦特务案,从这个案子入手,打开这死气沉沉的局面。”
  章国钰也很无奈,谈话进行了两天,几乎没有什么进展,燕京市总共有十多个公安分局,这十多个分局的正副局长和正副政委全数被捕,全局有一百多正副处长被捕被隔离审查,近六成的派出所所长指导员换人,可以这样说,燕京公安局已经被彻底改组。  但,从张焦特务案入手,章国钰还是有顾虑,这个案子影响很大,涉及的人很多,上面还有恐怖的康老,下面姓刘的肯定还会阻挠,这上下夹攻,工作难度将增大十倍不止。
  “孙晓伊建议从下面查起,从派出所查起,她提供了一条线索,城北分局下属的德外派出所,原所长和指导员的案子,这俩人因为对抗群众运动,被免职,现在在五七干校。”
  这个处理决定,楚明秋也看到了,这个派出所所长和指导员在分局大会上为原分局长和政委公开抱不平,认为他们不可能是敌特,结果当然可知,被当场拿下。
  楚明秋看到这个案子时,感觉很惊奇,居然还有这样热血的官,这实在太不合潮流了。
  这些年,见惯了唯唯诺诺的,老实说,就算楚宽元,他也觉着不过是唯上命是从的货,倒是知道他上书后,才稍稍有些改观。
  从建国到现在,二十多年了,政治运动一场接一场,结果就是敢说敢干,有独立思想的官员大部分被罢黜,整个官场进行了一次逆淘汰。
  “这个案子,我知道,解放这两个同志,没有问题,只是影响小,不足以震动这潭死水。”楚明秋说道。
  这也是章国钰的顾虑,解放两个派出所所长和指导员,的确不起眼,影响实在小,的确达不到打开局面的程度。
  “这样,先从这两个开始,让孙晓伊带两个人去,查实后,再说。”章国钰还是不想冒险,没有同意楚明秋的意见,但开了条口子,让楚明秋继续调查。
  楚明秋也只好这样,当天下班后,他骑车回家,半道上,他忽然起念,转到楚家胡同派出所。
  派出所已经下班,但史今明还在值班,看到他进来,便忍不住皱眉。
  “你这大记者今儿怎么有空到我这来了?”史今明打趣问道:“又被谁欺负了?”  “史叔,您这可小瞧人,我这不是来看看您吗,今儿您值班?”楚明秋笑嘻嘻的说道,眼珠子四下乱转,除了史今明外,还有两个警察也在。
  “有话说,有屁放,否则,赶紧滚蛋!”史今明只知道楚明秋混到一个报社去了,不知道他去了市委,更不知道,他还是巡视组成员之一。
  “史叔,别驾,今儿还真有事找您。”楚明秋说着将门关上,史今明眉头紧皱,心中纳闷,看他的样子,好像真有事。
  “史叔,坐,咱们慢慢聊。”楚明秋说着,习惯性的拿出笔记本来,史今明更加纳闷了,沉声问道:“小秋,你小子倒底什么事?”
  楚明秋笑了下:“史叔,今儿,我是来了解情况的,嗯,这样吧,自我介绍下,我,楚明秋,现在在市委秘书处工作,市委巡视组第二组成员,现在,我向你了解些情况。”
  史今明惊讶得目瞪口呆,嘴巴都快塞下一个鸡蛋了,好半响才结结巴巴的问:“你,你,你是巡视组的!”
  巡视组到公安局,是公安局最近最大的事,局里专门下了文件,不管是真是假,这个姿态是作了,下面的人便要配合。
  “史叔,这可不敢骗你。”楚明秋抱屈道:“您要不信,可以给公安局第二招待所打电话,巡视组组长章国钰就住在四楼403。”
  史今明下意识的伸手去抓电话,摸到话筒又缩回来,看着楚明秋:“你小子什么时候到市委工作去了?”
  “也不久,春节过后,”楚明秋说道:“史叔,我想向你了解下,关于张焦特务案,你对这个案子有印象吗?”
  史今明倒吸口凉气,眉头皱起来:“你问这个案子作什么?”
  “对史叔,我就明说了,”楚明秋含笑道:“巡视组这次来公安局,除了查看清除林陈反党集团余毒外,另外一个工作便是复查过去几年燕京公安局办的案子。
  文革开始以来,燕京公安局的局长政委全数被捕,另外还十几个分局局长政委被捕,一百多处级以上干部被捕,一千六百多干警和普通干部被抓或被隔离审查。
  毛主席看了燕京公安局的报告,感觉很惊讶,燕京公安局居然有这么多坏人?他老人家不相信,市委按照中央的部署,决定对这些案子进行复查,我们就是来执行这个任务的。”
  史今明闻言又惊又喜,现在他相信楚明秋是巡视组的了,能说出这番话的,只有巡视组的人。
  张焦特务案,在公安局引起很大的震动,这个案子不同与几个局长政委的案子,那几个案子,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政治斗争的结果。这张焦特务案,几乎将公安局内支持原局长政委的中层干部一网打尽,分局局长政委便倒下四五个,另外还有上百个科长,数百名普通干警。
  可以这样说,这个案子对燕京公安局的伤害超过了,那几个前任局长政委。
  “这个案子的具体,我不太清楚,”史今明叹口气,缓缓说道:“不过,从侧面了解了些情况,案子是当时的军管会主任,也就是现在的刘主任亲自抓的,据说线索是个在押的前日本特务提供的,后来便是有人证实了。”
  楚明秋点点头:“这个案子的卷宗,我看过了,提供线索的是前日本特务宋金河,他的证言是关键证词,另外,举报的是你们公安局内部人士,一个叫赵志民,另一个叫朱喜奎;你对这两个人知道多少?”
  史今明摇头:“我不知道,不认识这两个人,他们是那个分局的。”
  “赵志民是头沟分局黑翅派出所的干警,原是市局八处的一个副科长,六三年因为犯错,被免去副科长职务,下放到头沟分局黑翅派出所。”
  “朱喜奎是市局政治部的科长,六四年因为生活作风被免职,下放到大兴,冒庄派出所,担任普通干警。”
  史今明重重的抿下嘴,他第一反应便是这里有挟私报复,可,这话不好说,长期的职业习惯,让他没有这样轻易下结论。
  “肖叔也是因为这个案子被捕的,您知道他的情况吗?”楚明秋看出他有顾虑,没有催他,而是不动声色将话题引到俩人都熟悉的人身上。
  提到肖科长,史今明忍不住又叹口气,摇头说:“老肖也是这样,解放前,他便在燕京天津两地从事地下工作,历史上曾经两次被捕,一次是在三五年,一次是在四五年,第一次是被党组织营救出来,第二次是就被日本人抓了,是在天津,但日本人对他的身份判断不定,没等日本人搞清楚,日本人就投降了,算是拣了条命。
  在长期的地下工作中,他结交了很多人,曾经与国民党有过合作,还有情报交换,据他说这是经过组织同意的,可他当时的上级在四六年牺牲了,他的身份是在四七年暴露的,这才撤离,进入解放区后,依旧从事安保工作,也就是反特工作。
  地下工作很复杂,不象部队上出来的同志,经历简单,历史清白,老肖好些事说不清楚,上级查了,说他给日本特务和国民党特务总共传递了三十多次情报,
  呵呵,三十多次情报,他不是特务,谁是特务!”
  史今明摇头叹息,他和肖科长共事多年,可以说是肖科长一手带出来的,打心眼里不认为肖科长是特务,可上级就这样认定。
  “小秋,哦,不,小楚,你想为肖科长翻案,难度很大。”史今明说道,他看楚明秋的神情很复杂,甚至有点惊奇。
  楚明秋以前什么样,这胡同里谁不知道,可以说是这个胡同里,最底层的人,没成想,一转眼,成了市委的,堂堂老革命,还要他来翻案。
  看着这张还略显稚嫩的脸,史今明不由深深叹口气,几年前,这小子还在派出所与四清工作队队长大闹。
  楚明秋看过肖科长的档案,史今明说得不错,肖科长长期从事地下工作,档案中,有部分至今没解密,但有一点很清楚,他上级的上级便是张昆,那时张昆负责平津地区的情报系统。
  张昆倒是为肖科长作证过,抗战时期与国民党的情报交换是他批准的,但他也是上报了社会部的,那时社会部的负责人正是康老,可康老断然否定。
  于是乎,这就成了个死结,张昆说报告了,康老说没有,那谁说的是真话?
  楚明秋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如果张昆是叛徒或特务,中共在平津的地下情报系统早被国民党一网打尽了。
  可偏偏这个系统一直运转良好,为解放军提供了大批情报,为解放战争的胜利,立下汗马功勋。
  肖科长的问题是在张焦特务案调查中出现的,他也坦然承认与国民党中统有过情报交换,并且说明了,经过他手交换的情报有七次,特别是在天津,抗战前期,天津还有租界,国共日伪四方在租界激烈厮杀。
  当时,中共冀中根据地的很多物质都是从天津租界过来,肖科长的一项重要任务便是给根据地搞物质,枪支弹药,药品布匹等,几乎什么都搞。
  为了保证物资的安全,地下党使尽浑身解数,牺牲的成员数以百计,但这条线始终没断。
  肖科长的麻烦是,与他交换情报的国民党特工已经逃到台湾去了,而他的上级又牺牲了,于是,无法对证,他的特务和叛徒的帽子自然跑不了。
  “史叔,咱们两个人的时候,您还是叫我小秋,行吗?”楚明秋先含笑纠正道,史今明迟疑下点头,楚明秋又说:“肖叔的事其实并不复杂,张昆为他作了证,所以,只要证明张昆不是特务,是我党忠诚战士,肖叔的事就迎刃而解。”
  史今明想了下点头:“张处长是八处处长,八处的工作本就是反特,这个工作,嘿,也很复杂。”
  “要给他们翻案,阻力很大,”楚明秋承认史今明的判断:“但也不是不可能,史叔,帮我个忙,行吗?”
  史今明迟疑下,楚明秋含笑说:“倒底是老公安,警惕性就是高,放心吧,绝对不违法,这个案子可不只是肖叔,公安局内就有几百人呢,全国,有几千人。”
  史今明将烟头摁灭,沉声道:“成,你说吧。”
  “有些事,我们出面,动静太大,你打听下举报者朱喜奎和赵志民的情况,我总觉着这俩人出现有点突兀,恰到好处的弥补了证据上的一环。”
  史今明点头:“好,这事,我应下了。”
  楚明秋告辞要走,史今明却不放他走了,倒了杯水,俩人闲聊,说起这些年的事,史今明问他,红星纵队是不是他鼓捣出来的,楚明秋当然不肯承认。
  “史叔,这些事可不能扣我头上,这里面的事么,十年后您就明白了。”
  “你小子,”史今明笑着摇头,知道他不肯承认:“鬼主意真多,小秋,你说说,唉,这....”
  楚明秋看着他的神情,大约明白了,便笑道:“马克思说过,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毛主席也说过,有时候,我们进了三步,要退两步,心中留下一点光明,未来会好的。”
  这话太绕,可史今明还是听懂了,不由皱起眉头,可再要问,这小滑头肯定不会再说了。
  楚明秋忽然想起吴锋来,他号称华北第一杀手,在平津搞了无数次暗杀行动,与中共地下党有没有过联系,与肖科长恐怕没有过联系,但与其他中共组织说不定有联系,至少他曾经与地下党合作过行动,这或许是个突破口。
  家里依旧平静,自从林彪事件后,楚明秋就已经发现,大街上平静多了,那些声嘶力竭的吼声,狂热的游行,少多了,街上人的笑容少了,变得冷漠了。
  小不老在房间里等他,桌上摆着小家伙们的作业本,虽然,他不定期回来,可小不老每天都要打扫房间,将小家伙们的作业收起来,甚至连国荣都不得不乖乖的听话。
  “哥,我去了。”小不老给楚明秋打好水后便道别,欢快的跑去排练厅,她现在在加强腿部力量的训练,每天晚上三千个蛙跳,早晨还有一个小时的跳绳,训练量很大,这曾经让楚明秋很担心,但这是教练的安排,他也不好阻止。
  百草园里,小家伙们放肆的叫着笑着,他们依旧无忧无虑,工房中,黑皮爷爷还在工作,他坚定的要为黑皮的未来打下经济基础,穗儿姐和豆蔻水莲边打毛线边闲聊,为即将到来的冬天作准备,牛黄窜到东院与建军建国的父亲聊天,家里的电视,现在只有周六周日才有节目,平时嘛,休息。
  这才是生活,楚明秋觉着挺好。
  凯撒的归凯撒,老百姓的归老百姓,大家互不干涉。
  检查完作业,他开始分析起张焦案来,将目前查到的线索,一一列出,其中值得怀疑的,都列出来,准备采取的措施也一一列出。
  最后,他写了份报告。
  第二天,他将这份报告交给了章国钰,章国钰叹口气:“你还是要查这个案子?”  楚明秋点头,神情坚定:“是,我认为这个案子的疑点很多,我有八成把握是冤案。”
  章国钰没有说话,仔细看起报告来,报告并不长,只有三页纸,但他看得很仔细,边看边想。
  贾长春听见了,忍不住插话说:“小楚,你这人,不撞南墙不回头啊!”
  楚明秋抿下嘴,才说:“不是撞墙的问题,这个案子的疑点很多,查清楚,这个案子涉及到几千同志的清白,如果加上他们的亲属,那就是几万人。”
  现在,参军入学招工,都要政审,直系甚至是三代以内的亲属,只要有事,都可能有影响。
  这是株连九族。
  邓鹏叹口气,他搞了十多年法律,岂能看不出这里面的漏洞,可要推翻这个案子,需要的不是法律,而是胆量。
  “报告,我看过了。”章国钰说道:“我再想想。”
  楚明秋也没催,找了份卷宗继续看,可他的心思压根不在卷宗上,依旧想着这个案子。
  整整两天,章国钰都没有给楚明秋回话,他去见吴书记时,吴书记也没有提起这个案子,他试探着向吴书记汇报这个案子,看着吴书记迷惑不解的神情,他明白了,楚明秋没有向吴书记汇报这个。
  楚明秋依旧是吴书记的联络员,每天都要向吴书记汇报,不过,现在只汇报他们这个组的工作,其他两个组就不管了,吴书记也不管这两个组,卢副秘书长带人去了大兴,龚强则带人去了头沟,到头沟煤矿巡视去了,不过,他的小组还有个几个人留在城西区收尾,这里的案子差不多了,能平反的都平反了,剩下的就比较麻烦。
  回到公安局招待所,章国钰又考虑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晨会时,他告诉楚明秋,他同意复查张焦特务案,不过,只能给他一个人,楚明秋毫不犹豫挑选了邓鹏。
  “邓鹏同志,你愿意吗?”章国钰扭头问邓鹏,邓鹏迟疑下点头,章国钰点点头:“那好,就你们俩人,这个案子不好查,有什么困难就告诉我。”
  “是。”楚明秋当即提出:“我要求外调。”
  章国钰点头:“好,去那,写个报告,我批。”
  散会后,楚明秋立刻起草了一份外调申请,章国钰看过后,签字同意,楚明秋要凭这个签字到市委后勤处兑换了全国粮票,然后还要凭这个开介绍信,有了这两样,这次出去才能顺利,否则吃住都是问题。
  拿到介绍信,楚明秋便与邓鹏一起上山西去了。
  这是他第三次离开燕京,这次可比前两次要舒服多了,拿着介绍信,他居然买到了硬卧的票,可以一路睡到太原,而不是在嘈杂的硬座上,闻着各种稀奇古怪的气味。
  在火车上晃荡了两天,在太原下车,楚明秋和邓鹏灰头土脸的赶到山西公安厅,这是应有的程序,他们要先在公安厅登记,公安厅给开证明,然后才能去劳改农场。
  宋金河在山西公安厅下属的篓沟劳改农场,他判的是终身监禁,这对他已经算是宽大处理了,以他在解放前的累累罪行,能拣下一条命,已经是祖坟冒烟了。
  从公安厅出来,俩人算松口气,在街边的小面馆吃了顿山西特有的刀削面,这个时期可没有什么牛羊肉,最多也就是炸酱,配上红红的辣椒,看着就让人流口水。
  第二天,俩人上公安厅拿了协查公文,又坐火车到代县,下了火车,又坐了两个小时的汽车,才到了劳改农场的大门外。
  此时的俩人都灰扑扑的,山西的沙尘就是大,此时正是秋收时节,从漠北刮来的风,带着大量的沙粒,将天空都变得黄橙橙的。
  在监狱大门口递上证件和介绍信,哨兵给里面打了电话后,让他们进去。
  “欢迎,欢迎。”
  劳改农场的政委很热情,进门就伸出双手,不过,他判断错了,以为邓鹏才是领导。
  邓鹏很敏锐,握着他的手,介绍道:“黄政委,我介绍下,这是我们外调小组的组长楚明秋同志。”
  黄政委略微惊讶,连忙弥补,更热情的握住楚明秋说道:“眼拙了,眼拙了,楚同志看上去真年青,年青有为啊!”
  楚明秋含笑:“那里,那里,黄政委言重了。”
  寒暄之后,大家坐下,楚明秋说道:“这次来劳改农场是为一个案子,需要向宋金河求证一些事。”
  “又是宋金河。”黄政委苦笑下:“这宋金河现在还成了金馍馍了,隔三岔五便有人来外调。”
  楚明秋将外调函交给黄政委,黄政委也不避嫌,拿起来仔细看了一遍,然后还给楚明秋。
  “有我们公安厅的公文,没有问题,你们先歇息,洗洗,咱们这可比不得燕京,风沙大。”
  “成。”楚明秋也很爽快,要问的事情多,或许不是一两天时间能完的。
  天色渐渐黑下来,吃过晚饭,俩人在招待所里,也没人来打搅他们,或许是来外调的人多了,农场的干部干警都见怪不怪了。
  不过,这也好,省得有人打搅,落得个清静。
  邓鹏还在看材料,为明天的审问作准备,楚明秋则已经将材料倒背如流,他饶有兴趣的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黑黢黢的夜空。
  劳改农场在山区,除了农场里的几盏孤灯,外面黑黝黝的,伸手不见五指,就听见山风在呜呜的刮。
  “这宋金河的经历还真够丰富的,”邓鹏边看边叹道:“早年还加入过共青团,到日本留过学,三二年回国,参加救国会后援会,紧接着又参加了蓝衣社,还营救过共产党员,三七年五月加入北支矿业株式会社。”
  “北支矿业株式会社设在天津,名义上是个商业组织,实际上是日本的特务机构,”楚明秋说道,这宋金河的档案,他看过数遍,已经能背下来了:“说实话,我很好奇的是,他三二年回国时,还是热血青年,参加东北抗日救国会后援会,这个组织是张学良暗中支持,为东北义勇军提供物资,参加这个组织有一定的风险。
  而早期的蓝衣社,是一批年青的黄埔军校军官组成的,实行的是法西斯主义,是个很激进的组织,算是国民党中的热血青年的组织,能参加这样的组织,说明他早年是有一定的进步思想,可到三七年,他却加入了北支矿业株式会社,这可是一个日本人开的商会。”
  邓鹏没有说话,觉着楚明秋说话有点大胆,蓝衣社在宣传中便是个法西斯组织,是个邪恶组织,加入这个组织的都是法西斯分子。
  可楚明秋却看过一些关于蓝衣社的资料,这个组织早期是一些国民党留日的青年军官在九一八事变后发起,发起人是黄埔四期学生滕杰。
  这些青年军官有感于国家危亡,内忧外患不断,而国民党上下依旧文恬武嬉,丝毫不知振作,为振奋军心民心,发起成立了这个组织,这个组织反日也反共。
  蓝衣社最盛时,有数百万人之多,有点象红卫兵,热血青年趋之若鹜。
  “你的意思是?”邓鹏疑惑的问道。
  “我就想知道,他的这个转变是怎么发生的。”楚明秋说道:“材料上,他救过共产党员,这点,我也比较好奇。”
  俩人看似闲聊,实际在找这宋金河的弱点,象宋金河这样的老特务,心里防线极严。
  可当看到宋金河时,楚明秋还是很意外,从材料上看,宋金河只有六十来岁,可眼前的宋金河头发已经全白了,戴着顶棉帽,脸上满是褶子,目光浑浊,腰是弯着的,看上去七十岁都不止。
  “坐吧。”楚明秋说道,邓鹏在边上负责记录。
  宋金河看到楚明秋在问,很显然,这次审讯是楚明秋在负责,而年龄更大,经验更丰富的邓鹏,只是负责记录。
  宋金河没有说话,在凳子上坐下,抬头看着楚明秋。
  楚明秋起身走到他面前:“抽烟吗?”
  宋金河点点头,楚明秋从桌上拿起一盒烟交给他,宋金河抽出一根又将烟还给他,楚明秋给他点燃,也给自己点上,邓鹏在边上有点意外,他知道楚明秋是不抽烟的。
  “有些问题要问您,希望您能如实回答。”楚明秋说道。
  宋金河有点意外,慢慢的吐出烟圈,缓缓说道:“二十多年了,您是第一个称我为您的,就冲这,有什么您就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楚明秋露出一丝微笑:“我看过您的档案,您是三零年到日本留学,考上了早稻田大学,学的是地质勘探,三二年就回国了,应该是没完成学业,为什么呢?”
  宋金河苦笑下:“当时,三一年,九一八事变,我们留日学生,纷纷抗议,好些同学离开学校,回国参加抗战,我也就跟着回国了。”
  “回国后呢?”
  “我是东北人,东北让日本人占了,我自然不能回东北,听说少帅,就是张学良在北平,我便到北平投奔张学良。到了北平后,遇见我的老师,他叫胡子健,他介绍我到救国会后援会工作,这后援会实际是支持东北义勇军的组织,是张学良在背后支持。”  “你在里面具体负责什么工作?”
  “什么都作,”宋金河说道:“这后援会的工作人员并不多,大多数是学生兼差,专职的只有那么十几个,十五个还是十六个,记不清了,平时,大家的工作很杂乱,有募捐,有组织演出,什么都干,另外,最重要的事便是给义勇军送物资,什么物资都有,枪支弹药,药品食物,还有活动经费。”
  邓鹏有点纳闷,楚明秋半个字都没提,相反好像是在帮宋金河回忆他的那段人生,这些都是档案上有的,何必再问。
  楚明秋似乎饶有兴趣,继续问他在救国会的工作,当时救国会的资金来源,运输路径,宋金河的记忆力很好,说得很清楚。
  宋金河离开救国会是在三四年,那时,救国会陷入困境。长城抗战后,通往东北的通道被日本人卡死,辽宁的义勇军大部失败,东北抵抗的主要力量在黑龙江,而且大部分是共产党在领导。
  在救国会时,他便接触了蓝衣社,三四年,后援会解散,他便加入了蓝衣社,但他没有公开身份,他的公开身份是天津租界的一所私立学校老师。
  其实,到这个时候,他的身份已经变了,不再是普通人了,而是蓝衣社特务处的外围工作人员,之所以只是外围工作人员,是因为他这时还没真正加入特务处。
  这时,他遭遇到一场人生变化,相恋数年的女友与分手了,正在他痛苦时,他谋生所在的学校倒闭了,由是,他的人生陷入低谷。
  这段时间里,为了谋生,他四下打工,对政治再提不起兴趣,也就是这段时间,他接触过几个疑是共产党的人。
  这是他加入共产党的一个机会,很可惜,他是东北人,出于对老毛子的怨恨,他对共产党有本能的抗拒,其次,他认为要抵抗日本人,必须要依靠国民政府,靠共产党,压根不可能。
  他拒绝了共产党,但也帮共产党作了点事,其中就是营救在租界被捕的共产党员。  到三六年,特务处扩大,他秘密加入了特务处,也就在这个时候,他遇见了他在日本的老师,当时特务处华北区区长是王天木,王天木很有远见,指示他与日本老师交往,而且要作出落魄的样子,经过一年的交往,日本老师介绍他加入北支矿业勘探株式会社,在他加入不久,卢沟桥事变爆发,这个株式会社便改为国际经贸会社。
  加入这个会社后不久,他便发现这个会社不简单,多半是个特工组织,只是他还是个外围组织成员,拿不到机密情报,只能提供一些普通的情报。
  随着时间推移,他渐渐获得信任,开始接触更机密的情报,可没想到这个时候,王天木叛变,他也就被捕了,被王天木劝降。
  “王天木的叛变,是毁灭性的,他是原华北区区长,平津青岛张家口保定的情报网都是他布置的,人员也是他挑选的,最要命的是,他熟悉军统的工作方法,...”
  宋金河叹息着,当年因为王天木的叛变,军统在华北的布置几乎全军覆灭,这也是宋金河命运的转折点。
  从此他走上汉奸之路,直到抗战后期,他又被军统策反,不过这时,所有汉奸都希望回归国民政府。
  但宋金河与别人不一样,他曾经打过到共产党的心思,所以,他暗中协助过两次共产党的行动,也正是因为这个,让他在解放后,逃过了死刑。
  楚明秋察觉到宋金河心里有怨气,他之所以被判无期,原因在于四三年,他与两名共产党情报员的被捕和死亡有关,四七年,又有一个情报小组被军统破获,而他也参与此事。
  可宋金河认为他不过是小卒子,情报员暴露了基本就逃不掉,就算他有罪,可那些军统大员的罪也该比他大,可象沈醉这样的少将都特赦了,他却还在监狱劳改。
  当然,这样的话,他是不敢说的,是楚明秋猜测的。
  整整一天,楚明秋都没问案情,只是与他聊天,回忆他的一生,这让邓鹏很纳闷,越到后面,心中的疑窦越深。
  “与他聊天,就是考察他的思想状况,放松他的警惕性,我看过一本书,书上说,审问其实就是双方心理交锋,只有击溃对方的心理防线,才能让对方回答。”              
  邓鹏哑然失笑:“小楚,你不了解这些人,这些人为了保命,问什么答什么,压根不敢隐瞒。”
  楚明秋摇头:“他们也希望立功,所以,他们的回答有可能向审问者希望的方向回答。”
  邓鹏微怔,沉默的思索片刻,开始有点明白了,如果,上次来人,宋金河琢磨出来人的意图,检举几个特务,立功,然后减刑。
  第二天,宋金河再次来时,精神好了很多,可眼神里也多了两分戒备。
  “昨晚睡得好吗?”楚明秋给他点上烟,随意的问道。
  宋金河沉默的摇摇头,他戴着黑眼圈,很显然,昨晚没睡好。
  不管是什么人,在回顾了自己的一生后,能睡好的,很少。
  “人生无常,回想起来,感慨万千,”楚明秋叹道:“我很好奇,您和我党的关系,按照您说的,您曾经与我党交换过情报,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宋金河默默抽了几口烟,在浓密的烟雾中,开口道:“有两个时期,一个是三八年时,另一个是四四年。
  三八年五月,日本人准备对贵党冀东根据地进行围剿,这本来是关东军的事,但关东军当时兵力薄弱,要从华北抽调兵力,另外,还需要情报配合。
  我搞到了这份情报,主要从后勤配给,推理出他们大致兵力,又推算出他们的进剿路线。
  贵党不知怎么的,知道我有这份情报,便找人与我接触,希望能买下这份情报,恰好在这时,军统那边也传来命令,要除掉天津警察厅厅长吴槐,可这吴槐很鬼,他知道军统和抗日锄奸团都要杀他,行踪诡秘,难以掌握,我便用这份情报,与贵党交换了吴槐的行踪。
  这次开了个头,后来,我们又交换了数次,其中一次是除掉贵党的叛徒,那家伙出卖了贵党在天津的一个情报小组,八个人,全被捕了,两个叛变,六个被枪毙了。”
  “与你交换情报的人是谁?”楚明秋问道。
  “那人姓申,田字出头那个申,但这是假名,真名叫什么,我就不知道了,瘦高个,带着一副眼镜。”
  宋金河叹口气:“贵党的情报工作做得很好,但行动就比较差。”  
  “那位申同志,你现在还认识吗?”楚明秋没有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他死了。”宋金河叹道,楚明秋微微皱眉,宋金河再度叹息:“三九年,他被叛徒出卖,在法租界被捕,很快便引渡给了日本人,唉,这人是个硬汉,你知道吗,当时,我还没暴露,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
  日本人那时已经怀疑内部有问题,不过,那时还没怀疑到北支国际贸易会社里,而是在怀疑警察局内部,那时,日本人在天津成立了一个特务组织叫特务委员会,对外也是以进出口公司的名义。
  那位申同志在刑具下,硬是一声不吭,你们不知道日本人刑具的可怕,我见过很多硬汉,有国民党的,也有共产党的,能扛过去的,十不存一,那位申同志就死死扛过去了,最后他是被宪兵队队长野村的狼狗活活咬死的。
  日本人就是一帮畜生,那野村是畜生中的畜生,杀人无数,国共两党都要杀他。”  邓鹏被吸引了,好奇的问:“杀了吗?”
  “杀了,四二年,在意租界,被贵党的杀手干掉了,干掉他之后,天津的日伪人员,惶惶不可终日。”
  宋金河长出口气,看得出来,虽然当了汉奸,可他对日本人依旧十分仇恨。
  楚明秋轻轻叹口气,继续问道:“申同志牺牲后,我党有没有派人继续与您联系?”
  “没有,”宋金河摇头:“在申同志牺牲后不久,我也暴露了,王天木亲自飞到平津来,我们潜伏在日伪特工机关和警察局的同志,全部暴露,被捕。”
  “然后,你就叛变了,背叛了国家民族。”邓鹏冷冷的说道。
  宋金河沉默了会,缓缓点下头,楚明秋看了邓鹏一眼,示意他闭嘴,然后叹口气:“生死是很难抉择的。”
  宋金河摇头:“个人生死很容易选择,受命潜伏的那天起,我就没想过活,可日本人把我老婆孩子都抓住了,没人能扛住,我看到过一个贵党的党员,他扛过了所有酷刑,可当日本人抓住了他老婆孩子,将他三岁大的孩子放在狼狗嘴边时,他崩溃,什么都招了。”
  楚明秋想起那场景,不由毛骨悚然,至少他扛不住。
  邓鹏脸色苍白,咬着嘴唇,两眼发直,宋金河叹口气:“干这行的人,就不能结婚,不能有老婆孩子。”
  “那个人,最后怎么啦?”邓鹏禁不住问道。
  宋金河摇头:“不知道,四八年时,我在保定保密局看到过他,不过,他混得不好,叛徒,没人会再相信他。”
  楚明秋轻轻叹口气,这人不是他关心的重点,叛徒在任何时候都不会被信任。
  “根据您的口供,以后又协助我党干了几个行动,您能详细说说吗?”
  宋金河看了他一眼,微微皱眉后,问道:“这位同志,您倒底要了解什么,回忆过去,对我这种人来说,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有什么,您就直接问。”
  楚明秋沉默半响:“那好,我们言归正传,几年前,您作证说,张昆向你传递了我党情报,这是情报交换,还是单纯向你传递情报?”
  “当然是情报交换。”宋金河毫不迟疑,肯定的说:“我从未说过他出卖贵党情报,在一九四四年,谁都看明白了,轴心国失败已成定局,我们这种人都惶恐不安,削尖脑袋,四下寻找门路,这时,贵党有批物资要送到太行山,当时,我是驻保定的稽私科副科长,贵党的人来行贿我,其实,我已经看出他们身份有问题,但还是佯装不知。
  此事过后不久,贵党来了个人,姓张,是家货栈的掌柜,拉我作买卖,没有多久,我便发现他经营的东西有问题,我还是佯不知,后来,这人表明身份,我冒险帮他运出了几批东西。
  我们缉私科科长被贵党干掉了,我估计贵党是想让我上位,以便更好的掌握这条通道,但这个缉私科是肥缺,争夺的人很多,那位张同志便提供给我两份情报,一份涉及军统,一份涉及贵党,我存了心思,军统的情报,我摁下了,贵党的情报,我提供给了日本人,日本人没抓着人,但查获了一批物资,我因此受到日本人的嘉奖。
  但这事也埋下了隐患,日本人追查这批物资的来源,最后抓了几个人,其中有一个是贵党党员,他没有承受住酷刑,叛变了,最终结果导致贵党在保定的一个情报小组被日本人破获。”
  楚明秋拿出一叠照片:“你看看,这里面有没有与你交换情报的人?”
  宋金河接过照片,一张一张的看,他看得很仔细,最后拿出一张照片,很肯定的说:“就是这个人。”
  楚明秋接过来一看,既然是老熟人,肖建军他爸,肖科长。
  略微沉凝,楚明秋问道:“你没有记错?”
  宋金河肯定的说:“没有。”
  “那,你记得,他有什么特征没有?”
  宋金河皱眉沉思,慢慢的说道:“他给我的感觉是,很稳,说话语音带着天津口音,尽管他极力隐藏这点,但在细小的地方还是可以听出来。哦,对了,他左臂上有倒刀疤,嗯,在这个位置。”
  说着宋金河在自己的左小臂,靠近臂弯的地方处,又移动了一下,大拇指和食指伸出,略微张开,想了想,又张开一点。
  “大约这么长。”
  楚明秋倒吸口凉气,这老家伙的记忆力简直惊人,肖科长手臂上的这道刀疤,他是见过的,差不多就是比划的那样长。
  “另外,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左肩上还有个弹孔,那是四五年负伤的,被渊田打的,子弹卡在骨头上,还是我帮忙弄的药。”
  楚明秋微微点头,扭头看了邓鹏眼,邓鹏正记着。
  “除了这次外,还有其他的情报交换没有?你确定是情报交换?”
  “当然是情报交换,这家伙是死硬分子,哦,不,是坚定的贵党党员,抗战胜利后,我到了军统,我想策反他,在贵党内部打下根钉子,作为回到军统的见面礼,可这家伙坚决拒绝了。
  后来,他就消失了,很显然,他向他的上级汇报了此事,他的上级为了保护他,将他调离了保定。”
  楚明秋微微点头,转身回到自己的桌边,从皮包里拿出一份文件。
  “在五年前,燕京有人来外调,这是您的证词,您看看,这上面是你说的吗,与这次,您说的有些不一样。”
  宋金河疑惑不解的接过来,认真看起来,看着看着,眉头便皱起来。
  “这不是我说的!”宋金河拿着其中一张纸,断然说道。
  楚明秋眉头微皱,接过那张口供,是很多张中的一张,这部分记录的内容就是最致命的部分。
  “我没有说过这些,”宋金河说道:“我本就是个该死的人,事实是什么就是什么,这几年,有不少人来,我说的都是一样的,当初是情报交换就是情报交换,我没有策反成功过任何一个人。”
  宋金河说着又拿起一页:“这一页上面的内容,我也没说过。”
  宋金河从中挑选了五六页内容,坚决否认自己曾经说过那些话。
  晚上,楚明秋看着记录,想起宋金河的态度,忍不住纳闷。
  “老邓,这宋金河真没说这些?”
  邓鹏看着他,想了想说:“我倾向于宋金河说的是真话。”
  “哦!为什么?”
  邓鹏叹口气:“按照检查机关的惯例,这些口供上,每页都要摁手印,不是在空白处摁手印,而是在文字中,你看这口供上有手印吗?”
  楚明秋随手翻看,这份口供中,只有最后一页上有签名。
  “当时,我拿到这份口供就感到奇怪,...”邓鹏苦涩的摇头。
  “有人作了手脚!”楚明秋惊讶万分,这样的事都敢作手脚,这未免太胆大包天。  邓鹏重重的叹口气,这些年法制受到严重破坏,这样的证据居然就敢拿来给人定罪。
  再看这两天的口供,邓鹏是严格按照法律程序记录,每次完成后,都让宋金河看一遍,摁上手印,最后才签字。
  楚明秋又仔细看了一遍宋金河的口供,这份口供对张焦一案非常有利,不过,为了更确切一点,第二天,他再次审问了宋金河。
  经过一夜思考,宋金河的记忆力超群,被长期关押,也让他看轻了很多事,完全没有任何顾虑。
  他将当年来人是如何问他的,他是如何回答的,完完整整的讲述了一遍。
  “我说的就是这些,我可以用性命担保。”宋金河保证道,还亲手在后面添上了“用性命担保”这一句。
  审问了宋金河三天,结果很让他们满意,邓鹏准备收拾东西了。
  楚明秋又问道:“您在军统时,听说过吴锋这个名字吗?”
  宋金河想都没想便点头:“当然,还一起共事过,怎么?您想知道他什么事,我知道得不多。”
  “老邓,这事与案子无关,纯属我个人好奇。”楚明秋笑眯眯对准备作记录的邓鹏说道,邓鹏迟疑下,将纸笔收起来。
  宋金河有点意外,打量下楚明秋,然后才慢吞吞的说道:“吴锋是北平行动组组长,这人武艺高强,行踪鬼魅,只有当时的北平站站长马汉三能联络他。”
  “他是行动高手,暗杀过日本人和伪政府的多个要员,最有名的是暗杀日本天皇特使,还有北平特高课科长,处决天津警察厅厅长,被日本人在平津两地通缉,戴笠亲自给他授勋,被称为华北第一杀手。”
  “不过,在戴笠死后,他与毛人凤关系不好,又看不惯军统内部倾轧,借军统局改编为保密局的机会,调到华北绥靖公署去了,四八年平津危机时,我们还见过一次,那次是我到北平开会。”
  楚明秋饶有兴趣的问道:“哦,见面说了什么?”
  宋金河摇头:“他这人,傲气,我不是投降,当过汉奸吗,他压根就看不起我这样的人,要不是当年在天津,我曾经配合他行动过,他压根不会搭理我。”
  “他和我党有过合作吗?”
  “有过,”宋金河肯定的点头:“我记得在三八年时,上司下令处决天津新民会会长高亚文,而贵党天津地下党也接到命令,处决一个叛徒,这个叛徒是从根据地逃到天津的,与高亚文形影不离,双方在行动过程中,都发现了对方的痕迹,双方秘密接触后,决定联手行动,贵党负责提供情报,我们负责行动。”
  “王天木出卖你们时,他是怎么逃脱的?”楚明秋顺手又递给他一根烟。
  经过几天的交流,宋金河也随意多了,点上烟后,叹口气:“他的运气好,我问过他,当时他在重庆,接受美国顾问为期半年的特训,后来又负责训练一批新人,等他再回北平,已经是四二年的事了。”
  说到这里,他苦笑下:“他回来的消息不知怎么被日本人知道了,日本人到处找他,整个平津的日伪特务机关和警察局,都在找他,当时,我们在天津动员了所有力量,监控了全部旅馆旅舍,根据军统叛徒提供的情报,监控了他习惯去的所有场所。”
  楚明秋倒吸口凉气,这简直是天罗地网,师傅是怎么逃出这个落网的?
  邓鹏也不由紧张起来,宋金河佩服的说:“那次任务,他没能完成,他在北平落入圈套,七人小组,就他和一个同伴杀出了包围圈,日本人在北平挖地三尺,也没能找到他,日本人到最后都没搞清,他是怎么逃出去的。”
  宋金河叹道:“据说,当时,日本人准备了一个别动队,只要发现他的踪迹,别动队可以在一个小时内赶到北平的任何地点。华北派遣军司令部下了死命,必须抓住他,否则特高课课长和宪兵队队长就切腹。
  据说,当时他和那同伴都负伤了,日本人肯定他还在城内,所以,在全城发通告,谁敢藏匿他,全家处死,可日本将北平搜了三遍,依旧没能找到他。”
  宋金河不住摇头,对当年的事,叹息不已,也不知道是在为吴锋庆幸,还是在惋惜。
  楚明秋心里清楚,吴锋肯定是在躲在他房间的地下,也只有这个地方,才能躲过日本人的搜查。
  “那一次,吴锋小组损失惨重,吴锋在第二年,也就是四三年再度回到北平,这一次,他的行踪保密,日本人没有察觉,等发现时,他在北平已经连杀五人,成功完成任务,离开了北平。”
  惊心动魄的故事说完,邓鹏出去解手了,楚明秋从包里拿出一条烟递给宋金河。
  “这事比较麻烦,说不定,还会有人来找你。”楚明秋说着压低声音:“您今年高寿?”
  “慈禧死那一年出生,今年六十三了。”宋金河神情不解,不知道楚明秋是什么意思。
  楚明秋点点头:“再等个五六年吧,估计到时候又会有赦免了。”
  宋金河惊讶的望着他,楚明秋耸耸肩,转身走了,门外的民警立刻进来,带走了宋金河。
  第二天,楚明秋和邓鹏离开了劳改农场,农场方面还不错,给他们派了辆吉普车,将他们送到县城火车站。
  一路上,到处是秋收的景象,楚明秋和邓鹏没有直接回燕京,而是去了天津,到了天津,在天津换车,赶到茶淀农场。
  茶淀农场在天津东部,宁河县境内,这遍地区在解放前是是块荒凉的盐碱地,解放后划归公安部,公安部在这里建了个劳改农场。
  这个农场很大,有几十万亩之多,分为四个分场,关押着数万劳改犯。
  楚明秋和邓鹏来的目的是提审张昆和焦烈,他们便被关在这劳动改造。
  照样送上介绍信和证明,茶淀农场归燕京公安局管,劳改农场革委会主任和政委听说巡视组的人来了,赶紧出来迎接。
  简单寒暄后,主任和政委陪着俩人到招待所,路上,主任非常委婉小心的问,他们没有接到通知巡视组会到农场来。
  “我们这次不是来巡视的,是来外调的,”楚明秋说道。
  “外调?”政委更加纳闷,楚明秋点头:“巡视组除了清查林陈反党集团外,还有复查过去几年的案子,毛主席都说了,十几个分局,上百处级干部,上千干警,都是坏的?所以,市委给巡视组布置的任务,除了清除林陈反党集团余毒外,还有复查过去几年的案子。”
  毛主席的大旗,什么时候打都有效,主任和政委面露喜色,政委叹道:“早就该查了,毛主席英明啊!”
  楚明秋很纳闷,邓鹏也很纳闷,楚明秋左右看看:“你们军代表呢?”
  “军代表调走了,”主任说道:“目前,我们这没有军代表。”
  楚明秋看看四周,微微点头,这里一遍荒凉,除了这个农场外,再看不到其他建筑。
  楚明秋开始套主任和政委的话,主任和政委都是农场老人,在农场工作了十多年。  茶淀农场是燕京公安局的一块飞地,不在燕京而在天津,这让农场躲过燕京公安局内部的巨变,成了块世外桃源。
  说来也挺喜剧的,燕京公安局的原领导除了上秦城的,大部分关在这里。
  张昆焦烈被定为特务,在燕京公安局内部震动很大,很多人都不相信,可上级这样说了,还出示了证据,谁还能说什么。
  主任和政委都试探着问找到什么证据,楚明秋和邓鹏顾左右而言他,俩人也就明白了,不再打听了。
  这一路赶来,楚明秋还好,邓鹏有点吃不消,吃过晚饭就睡下了,楚明秋则又研究了半天案情。
  第二天,俩人提审张昆,张昆有五十多岁,可看上去足足大了十多岁,头发全白了,穿着件囚服,看着很有几分凄凉。
  “请坐!”
  张昆有点意外,端详俩人两眼,才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楚明秋也在端详张昆,这可是老公安老地下党老情报,经验丰富,不过,他们应该不是对手。
  “我们从燕京过来,找你核实一些情况,希望你如实回答。”
  张昆点头,没有说话,楚明秋接着说:“我希望你不要有抵触情绪,我们是奉上级指示,来重新调查张焦特务案。”
  张昆微微皱眉:“上级?那个上级?”
  “严格的说是中央,燕京市委按照中央的指示,对公安局过去几年的案子进行复查。”
  “中央!?”张昆有些惊喜,楚明秋点头:“你是老公安,也是老地下党,档案上说,你长期负责北平天津的情报工作,是这样吗?”
  张昆点头:“准确的说,是从四零年开始,在四零年以前,是胡山同志在负责,四零年,他调回延安,就由我负责了。”
  “从四零年开始,你和国民党,有过几次合作?”
  张昆略微想想便答道:“有七八次吧,七次还是八次,忘记了。”
  “你说这些事都经过上级批准的,你的上级是谁?”
  “燕京情报组受晋察冀边区敌工部领导,最早是副政委高伯然同志负责,后来改为敌工部部长裴建国领导,四二年裴建国同志调走了,由钟叔亮同志负责。”
  “不是和延安直接联系?”
  “不是。”张昆说道。
  “那与晋察冀联系,怎么联系的?”
  “通过电台,”张昆说道:“电台不在燕京城内,敌人在燕京城内设有严密的监控,在城内发报很危险,所以,我们都在城外发报,地点并不固定,每个地点最多只能发三次。”
  “你说向上级汇报过,可康老却说绝无此事。”
  “康老在延安,晋察冀敌工部有没有向延安汇报,这事,我不知道。”
  张昆回答得很详细,情报工作是个很艰难的工作,在西安事变之前,白区工作受到很大损失,情报工作的损失要稍微小点,但损失也很大。
  更主要的是,中共的情报工作都是针对国民党的,对日本的情报工作还没展开,所以,当时获取情报的方式主要是两条,一条是买,另一条是苏联提供。
  “经过艰苦的努力,我们渗透了新民会和维持会,同时,也打入了伪军高层和伪政府高层。”
  张昆渐渐放开了,语气虽然依旧和缓,但听得出来,他有几分激动。
  在抗战开始的最初阶段,日军兵锋犀利,可谓攻无不取,战无不胜,上海太原南京纷纷失陷,汉奸组织纷纷成立,特别是华北地区,日本在九一八之后,便深耕华北,长城抗战之后,平津便在日本的刺刀之下,日本特工在华北简直是明目张胆,战争还没卢沟桥事变之前便组建了多个伪民间组织,占领燕京后,这些组织顺势便转成了各种伪组织。
  “我党力量主要在学生,而且由于左倾的影响,在一二九之前,我党力量损失很大,在一二九运动中,我党力量又暴露了部分,抗战开始后,八路军急需新生力量,我们又向延安输送了大批力量,所以,在燕京和天津地区,我党力量比起抗战前,反而更薄弱了。”
  “我看过你的档案,”楚明秋打断他的回忆,张昆说的这些,并不能给他加分,相反有炫耀的摆功劳的嫌疑:“你在三五年曾经被捕,你能说说这个事吗?”
  张昆苦笑下,楚明秋递给他一根烟,说道:“这个事很重要。”
  张昆叹口气:“那是三五年,一二九运动前,我以救国会的身份在燕京天津活动,三五年九月,上级交给我一个任务,以商人的身份到保定,与当地地下党的负责人老宋见面,可我到了保定,在联络点外,联络点里突然响起枪声,我知道出事了,赶紧离开,可走不了了,这里已经被包围,我就这样被捕了,不过,敌人始终没有查清我的身份,加上救国会作保,所以半个月后,我就出狱了,这一点,我已经向上级作了报告,在四三年,政审时,已经有过结论了。”
  楚明秋皱眉,这个结论在档案里没有:“结论是谁作的?”
  “晋察冀负责审干的是晋察冀社会部部长许绍良。”
  “这份结论,我在你的档案里没找到,”楚明秋沉凝道:“这许绍良同志现在在那?”
  “五五年过世了。”张昆苦涩的说,在档案里居然没有找到,这可奇怪了,可他是老情报老公安,这里面的猫腻,他还是能想到。
  “除了这份结论,其他还能有人证吗?”楚明秋思索着问。
  张昆有些纳闷,他听出来了,这年青人是真想为他开脱。于是,他也变得热情了点。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当时我在燕京,审查结论,这个事,是我的上级市组织部书记贺毅同志向我宣布的。”
  说到这里,他再度苦笑:“可贺毅同志在五八年就过世了。”
  楚明秋也忍不住摇头,这张昆怎么就这么倒霉,几个证人都死了。
  “你再好生想一下,这事上,还有谁能为你作证。”楚明秋问道。
  张昆想了下:“当年保定归二十九军管,保定的警察局局长叫郑中鸣,他应该了解些情况。”
  “这个郑中鸣现在在那?”
  张昆苦笑下摇头:“不清楚,他是二十九军宋哲元的人,当时,日本人不准中央军进入河北,河北平津还有察哈尔都是宋哲元的地盘,卢沟桥事变后,二十九军南撤,他也跟着南下了。”
  这下不但楚明秋为难了,邓鹏也觉着为难,这个问题看样子暂时无解。
  “抓着共产党应该是件大事,警察局或者保定警备司令部应该向宋哲元报告,至少要通报燕京吧。”楚明秋说道:“如果,我们在那段时间,保定给燕京的报告中,没有看到你被捕的报告,那是不是可以说明,敌人并没有发现你的真实身份,所以没有报告。”   
  张昆想了下摇头:“情报工作很复杂,比如,假如我叛变了,那就不可能在报告中提到我。”
  “这也不行,可几个证人又都过世了,你这段历史就成了糊涂账了,这还怎么证明。”邓鹏也不由着急了。
  张昆叹口气,楚明秋也叹口气:“糊涂账,不可能,事过留痕,总有人知道,只是咱们还没找到。”
  沉默半响,楚明秋再度叹口气:“这事暂时就这样吧,张昆,根据举报,三八年,四三年,你与国民党交换情报,这事,你说上报了,但组织上,算了,估计这事,也一样,几个当事人都死了。”
  楚明秋苦苦思索,他当然相信张昆没有叛变,也不是特务,否则无法解释,地下党在燕京和天津的情报系统始终安全。
  “四七年燕京情报站,有一部电台被国民党破坏,这个事,你知道吗?”邓鹏开口问道。
  张昆点头:“这部电台不归我管,在事件发生之前,我甚至不知道有这样一部电台,这部电台直属中央,这次事件损失很大,电台被破获的原因直到解放后才查清楚,而且,导致西安沈阳等地电台同时被破获,这里面还有电台人员违反工作纪律的原因,具体的案情,我就不重复了,李克农和总理早有结论。”
  “这样吧,你回去再好好想想,看看谁能给你作证,唉,当年社会部的档案,也不知道有没有解密。”楚明秋苦笑下叹口气。
  张昆冲他摇头:“不可能,情报工作的复杂性,远超你想象,绝不是电影里表现的那样,我从来不看反谍片,那太简单了,把敌人当傻子了,要那样干情报工作,早被捕了。”
  “社会部的那些卷宗,再过五十年,会不会解密,恐怕都不知道。”
  这句话味道悠远,草灰蛇线,不可对外人道。
  间谍,小,可以决定一场战争胜败;大,可以决定国家存亡。
  当年的某些安排,恐怕现在还在发挥作用。
  张昆离开了,楚明秋和邓鹏相对无言,陷害一个人很容易,可要推翻就难了。
  能证明张昆的直接证人已经亡故,要推翻这个结论,只能找旁证,可,这个旁证在哪呢?
  俩人都心事重重,中午吃过饭,俩人在招待所里休息。
  楚明秋继续看口供和卷宗,张昆的上级是晋察冀社会部,张昆说的敌工部,后来合并到社会部中,社会部除了许绍良外,肯定还有其他人知道,许绍良不可能一个人决定此事。
  “当年晋察冀社会部,除了许绍良外,还有那些人?”
  邓鹏皱眉思索:“张昆肯定知道,可他没说。”
  “那说明,他在怀疑,当年晋察冀社会部内的人有人在配合这次调查,我们去调查,反倒落入别人的圈套,所以,甘脆不说。”
  楚明秋后背心冷飕飕的!!!
  下午,他提审焦烈,从档案上看,焦烈还比张昆大两岁,可见到本人时,楚明秋觉着他比张昆要年青,至少头发还是黑的,身上的囚服虽然有点脏,可看得出来,他还是尽力在维持整洁。
  焦烈也同样是老公安老边保,早在延安时期,他便在延安从事反特工作,解放战争时期,他在张家口从事情报工作,是位有丰富安全保卫经验的人员。
  对他的指控是在解放后,为国民党特务提供情报,为国民党特务提供了上百份机密文件。
  楚明秋看到这个时,忍不住觉着可乐,战争年代忠心耿耿,到解放后,全国都安定了,反倒倒向国民党了,这可真是咄咄怪事。
  “我们来找你,是为了求证几件事,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对张昆和焦烈,楚明秋没有一点拐弯,这些人都是老手,不是宋金河那样的,宋金河对未来已经完全绝望,而这些人不一样。
  焦烈的腰杆挺得笔直,看着楚明秋,眼神中有几分不屑和轻蔑。
  “我说的都是实话。”
  楚明秋一笑:“你不要抵触情绪,我们来是为了复查你的案子。”
  “复查我的案子?”焦烈露出一丝疑惑,他看着邓鹏,邓鹏拿着笔正准备记录,很显然,俩人中,这个更年青的人才是主导。
  “嗯,”楚明秋点头,顺手拿出自己的工作证,交给焦烈:“抽烟吗?”
  焦烈看了眼,一眼就够了,这证件是真的,这个年青人居然是市委秘书处的,他心中一振。
  “对你的指控有几个,一个是一九四六年,国民党进攻张家口时,你向国民党特务提供了我军在张家口的防御部署,对这事,你有什么说的?”
  “这是污蔑,”焦烈直接说道:“我是一九四六年九月二十六日到的张家口,当时国民党军对张家口的进攻已经展开,当时我到晋察冀社保部报道,压根不可能接触军事部署。”
  “当时,晋察冀社保部的领导是那些人?”楚明秋插话道。
  “社保部主任兼书记是许绍良同志,副书记是唐新胜同志。”
  楚明秋微微点头:“张昆焦烈特务案,涉及到晋察冀社会部,许绍良同志已经过世,这个唐新胜同志,现在在那工作?”
  “他牺牲了。”焦烈叹息道:“从张家口撤退时,牺牲在敌机轰炸中。”
  楚明秋一愣,邓鹏也停下笔,忍不住问道:“你们....,每次提供的证人,不是病死,就是牺牲了,就没有一个活着的,可以为你们提供证明的!”
  “老邓,别激动。”楚明秋微微皱眉,然后问焦烈:“除了许绍良同志和唐新胜同志,这晋察冀社会部还,这样,你甘脆给我们介绍下晋察冀社会部。”
  没想到焦烈一下警惕起来,打量下楚明秋和邓鹏,然后摇头:“要想知道这个,你们必须得到中央的批准。”
  楚明秋轻轻叹口气,这些家伙真是顽冥不化,可有什么办法呢?
  “你到晋察冀后,从事什么工作?”
  焦烈说道:“还是边保,就是安全保卫工作,具体的说,就是反特工作。”
  “我现在知道你们为什么会被人陷害了。”楚明秋叹道,焦烈疑惑的望着他,楚明秋苦笑下:“你们这类人浑身都是秘密,都不能说,要求证,要么证人死了,要么需要最高层级的同意,就算我们找到最高层,也可能因为保密原因,而一无所得。”
  焦烈和邓鹏几乎同时点头,楚明秋走到焦烈面前,盯着他的眼睛:“有这么多漏洞,不陷害你们,陷害谁。”
  焦烈俩人几乎同时明白,邓鹏叹口气,焦烈却忍不住乐了,咧嘴乐道:“你说得不错。”
  “而且,成本还很小。”楚明秋说道:“陷害了你们,将来就算查出来,你们是被冤枉的,人家也有借口,不了解情况,老焦,你说,这个理由充分不充分?”
  焦烈大笑,极其豪迈,他好像并不在意现在处境:“总理曾经说过,干情报工作,就要忍受同志们的不理解,甚至是误解,这种误解有时候可能来自你的上级。”
  楚明秋深深的看着他,叹口气:“有人告诉我,信仰的力量是无穷的,我一直不明白这个道理,看到你们,我有点明白了。”
  焦烈微微一笑:“你还不是党员?”
  楚明秋摇头:“预备党员。”
  “你为什么入党?”焦烈问道。
  “入党?”楚明秋罕见的皱眉思索:“大家都在争取入党,也是为了争取政治上进步。”
  焦烈摇头:“入党,不是为这些,我们那时候入党,是为了牺牲,党员就意味着牺牲在前,你知道战争年代,敢死队,首先选的便是党员,现在很多人入党,便是为了提干,这是本末倒置,我们坚信,社会主义才能救中国,为了全中国的穷苦百姓,我们何惜此头。”
  如果换成葛兴国或殷红军,楚明秋肯定是一整嘲讽,毫不留情,可面对焦烈,他只能报以敬佩的目光。
  邓鹏同样在思索,焦烈看着楚明秋:“你好像对我们的事很上心,真想给我们翻案。”
  “或许你不相信,可实话说吧,这个案子,我拿到手上那一刻就知道,这是个冤案,这个案子,我翻定了。”
  楚明秋神情坚定,让焦烈都稍稍怔了下。
  一激动,说了大话,送走焦烈后,邓鹏边收拾东西边忍不住问道:“小楚,这案子,该怎么翻呢!证人要么死了,要么保密,这案子怎么翻!”
  楚明秋没有回答,拿起公文包,出了审讯室。
  劳改农场,很安静,四周也没高墙,也没铁丝网,可要想从这里跑出去,那是不可能的。
  空旷的原野,四周静悄悄,看不到灯光。北方吹来的风,刮过原野,快要成熟的麦子,发出沙沙的声响。
  楚明秋走在院子里,一队巡逻的士兵从他们旁边走过。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那队士兵,猛然对邓鹏说,又象是自言自语:“监狱是为了关犯人的,不是关好人的,为国家民族流过血,不能让他们再流泪。”
  月光下,邓鹏被深深的触动了,也忍不住点头:“好,那咱们就把这个案子翻过来!”
  楚明秋转身回到招待所,拿起卷宗继续研究,希望从字里行间,找到线索。
  邓鹏也回来了,俩人分别研究,拿起一份卷宗,仔细研究后,放下,又拿起另一份。
  半夜过去了,邓鹏熬不住了,躺下睡觉,等他睡了一觉醒来,看到楚明秋依旧还在研究。
  “睡吧。”
  “嗯。”楚明秋随意的回应下,提笔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邓鹏感觉膀胱有点胀,他年岁不小了,没有那么多睡意,起身上厕所,回来后,点上根烟,感觉有些凉意,便又披上外套。
  裸露着两条毛茸茸的腿,问道:“怎么样?有发现吗?”
  楚明秋抬头看着他:“有,不过,还需要张昆焦烈他们的口供。”
  “要是又保密呢?”邓鹏有点灰心。
  “不会,这次是与国民党合作,在抗战时期。”
  从内部搞不清,那就从外部来调查,只要国民党方面承认,只是合作,那就说明,俩人没有投敌行为,再加上宋金河的证词,这个案子就有翻过来的可能。
  第二天,楚明秋再度提审张昆。
  经过一夜的思考,张昆想起来一条线索。
  “三八年时,我们和国民党有过一次合作,”张昆思索着说:“当时,我们侦察到,日本拟定了一个计划,要对冀中根据地进行围剿,我们当时没有力量搞到这个情报,偶然之下,我们探听到,国民党倒是搞到了这份情报,我们便想从国民党那弄。
  当时两党关系尚好,可即便这样,国民党方面也不可能白给,但国民党方面这时有个任务,他们要除掉日本特务机关机关长松谷孝治,这人与西北军关系密切,曾经随松室良孝在西北军当顾问,这个特务机关主要负责策反国民党杂牌军,其中韩复渠就与他们有联系,军统决心干掉这个日本特务。”
  “但是,军统拿不到这个松谷的行踪,碰巧了,这松室孝治生病了,他对中医比较相信,找到燕京名医夏今墨,夏今墨也不想给他治,但夏今墨的外甥叫朱照刚是我党外围人员,我们通过他,让夏今墨答应给他治病,我们的目的是打通松室这条线,然后安排我党人员进入警察局和日本特务机关。”
  “但这份情报太重要,冀中根据地刚建立,十分脆弱,所以,我们得知国民党获得了这份情报,就找到他们,与他们交换,我们负责提供松室的行踪,并协助他们暗杀松室,他们给我们这份情报。”
  “具体负责的,我们这边是梁大力同志,那边的,是军统北平行动队队长,叫,吴锋,这个人很利害,是个行动高手,暗杀过日伪很多要人,日本人数次全城缉拿他,都被他逃脱了,反杀了对手几个人。”
  “后来我们和他又合作了几次,他与其他军统分子不一样,对我党没有那么多仇恨,数次帮助过我们,三九年,我们除掉叛徒王有财,炸毁日军昌平军火库,也是他出手帮忙的。
  四三年,他奉命除掉一个军统叛徒,这时,我方的情报布局已经完成,相反军统因为王天木的叛变,损失非常大,几乎整个华北组织都损失了,他不知怎么找到我们,希望我们提供帮助,我们出于统战的目的,答应了他的请求,但我们没有协助他完成行动,只是提供情报,他几乎是单枪匹马完成了这个任务。  
  唉,我曾经打过主意,想策反他,可这个人封建思想比较重,封建主义那套忠君,还有国民党那套军人服从命令,唉,可惜了,不过,后来,四九年,他还是随傅作义起义,我还给他出过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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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六年,傅作义进攻张家口,前线打了败仗,张家口丢了,那时,部队混乱,有好几支部队跑散了编制,干部战士的思想悲观,说怪话的很多,如果,这个时候,国民党趁机进攻,我们有可能受到很大损失。”
  “正在这个时候,我们发现一个国民党潜伏的情报小组,为此,许绍良同志制定了一个欺骗计划,目的让国民党相信,我们是有计划的撤出张家口,是诱敌深入,从而让国民党不敢放手追击,为部队赢得缓和的时间。”
  焦烈缓缓讲述了一件埋在历史中,而且注定不会出现在历史记载中的事件。
  这个反间计十分成功,傅作义没有敢继续追击,大同过来的敌人也缩成一团,而我军迅速摆脱了敌人,争取到整顿的时间。
  “四八年底,辽沈战役胜利,蒋介石策动平津敌人南逃,但傅作义舍不得平津这块富庶之地,可又顾忌我解放军的强大,左右为难,中央希望稳住傅作义,不让他南下,为此,中央决定华北部队攻击张家口,诱使傅作义部出援,然后包围该敌。
  要完成这个战略,除了部队的顽强,必须在情报上作出配合,所以,我们又设计了一个骗局,作出要攻打大同的姿态,进攻张家口的部队不过是迷惑敌人,这份计划又暗地里被我们控制的敌特获得。”
  “负责执行这个计划的是社保部孙军同志,被我们秘密控制起来的特务叫孟秋水,是个女特务,隐藏在我们宣传部门。”
  “孙军同志现在燕京机场工作,那个孟秋水在四九年被捕,现在在那,就不知道了。”
  “没有枪毙,她手上没有人命,我们对军统中统的政策是,没有人命的都不枪毙,只有那种罪大恶极的才枪毙。”
  “四九年,燕京和平解放后,但国民党在燕京潜伏了大批特务,除了这些特务外,还有不少溃兵,溃兵迅速被部队清理了,可潜伏特务却很猖狂。
  在解放时,保密局北平站站长徐宗鹞被我们策动起义,这徐宗鹞为我们提供了大量情报,但徐宗鹞也有局限,毛人凤压根不信任他,在四八年九月才派他到北平来,那时,国民党在东北败象已露,可以说是派他来北平送死的。
  毛人凤不信任他,所以,保密局最核心的潜伏人员压根就没交给他,不过,徐宗鹞倒底是军统老人,对军统人员的活动方式,联系方式都很了解,故而,通过徐宗鹞,我们陆续破获了两个潜伏特务组,但还有潜伏特务,为了将这些特务一网打尽,我们通过已被秘密策反的敌特,向敌人传递了一系列假情报,然后通过我们在保密局的内线,一步步排查,最终我们将敌人潜伏在燕京的敌特彻底消灭。”
  “秘密策反的敌特叫宗国豪,后来我们将他安置在宣化粮油公司,这是为了保护他。”  
  这次行动,传递了大量情报,这也成了焦烈的罪行之一。
  “这个行动已经解密了,我们在保密局的同志已经撤出来了,他叫什么,我不知道,只知道他的代号紫罗兰。”
  “这些档案应该收藏在中央调查部的档案室内,你们要调查这事,只能到中央调查部去申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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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整一天,楚明秋和张昆焦烈谈话,现在张昆焦烈对他也比较信任,以前不会说的,现在也都说出来,而且帮他找线索,尽管最终目的是为他们自己洗刷冤情。
  他们交代的这些,有些是不能记录的,俩人都给他提供了线索,让他到中央调查部去查,或者请中央调查部出证明。
  可中央调查部是康老的地盘,他们能为张昆焦烈作证吗?
  邓鹏这时为他解开了一点疑窦,中央调查部与总参情报部合并了,也就是说,中央调查部现在归军方管。
  楚明秋完全不知道此事,此刻听闻,不由精神一振,军方,康老的力量绝对进不了军方。
  这个道理很简单,一个掌控了组织部,掌控了特工系统的人,如果再掌控了军方,中南海恐怕没人能睡着了,以毛主席的帝王心术,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看来,咱们可以回去了。”楚明秋笑眯眯的对邓鹏说。
  “找总参就行了?”邓鹏皱眉,很显然他没多大信心。
  “还有两条线索,一条是吴锋,一条是宗国豪;如果,总参这条路走不通,咱们就去问这俩人。”
  楚明秋实际是不希望去问吴锋的,现在对吴锋最好的做法就是让人忘记他,让他在安静的角落,渡过这段混乱的时间。
  回到燕京,向章国钰作汇报了了解的情况,特别提出,宋金河的口供被人篡改,并将宋金河作的书面证明拿给章国钰。
  章国钰看过后,气得脸色煞白,拍案而起。
  “耻辱!耻辱!这是我党的耻辱!”
  楚明秋和邓鹏俩人不约而同的叹口气,俩人刚开始也觉着匪夷所思,这事非同寻常,涉及的干部也不是普通干部,这样的事,居然敢作假!可这一路下来,俩人坚定认为,这是个冤案!
  而且必须翻!
  这次外调,对楚明秋和邓鹏来说也是一次震憾教育。
  在张昆焦烈,甚至宋金河的讲述中,他们放佛身临其境,一场场明枪暗箭,一次次出生入死,为了一个信念,他们抛头颅洒热血,无畏前行。
  “以前,老师说,共和国的旗帜是烈士的鲜血染红的,这句话,我没有什么感觉,就觉着是老师在作比喻,可听张昆焦烈他们讲起过去的事,我被深深的触动了。
  今天早晨,我特意去了天安门广场,看五星红旗升起,看着五星红旗飘扬,我觉着那是烈士的魂,他们附在那面旗帜上,所以才那么鲜艳,那么美丽。”
  吴书记开始很惊讶,慢慢的也被楚明秋感染了,象他这样的有长期斗争经验,也经历过生死考验的老革命,很难被感染了,可今天却被楚明秋感染了。
  “做得好!小楚,这个案子要认真调查,需要我作什么,尽管来找我。”
  吴书记能作出这样的承诺,非常不容易,楚明秋却很沉重:“我和章组长商议了,决定先去总参情报部,如果情报部能把当年的档案解密一部分,这事就好解决了,如果不行,就必须再次外调。”
  吴书记点点头:“那好,市委给你们出外调函。”
  “谢谢吴书记支持。”
  吴书记微微摇头:“这是我们应该作的,唉,解放后,有些人当了官,就少了当年那种为真理奋斗不止的勇气,做什么都明哲保身,长此下去,国家危矣。”
  说到这里,他长叹一声,自己又何尝不是呢,有些事也不敢坚持。
  楚明秋见状,知道汇报已经结束,便起身告辞,吴书记叫住他,又将纪思平叫进来,让他带着楚明秋去找沈秘书长开外调函。  
  沈秘书长见纪思平亲自带人来办外调函,知道这事是吴书记关注的事,也没推脱,当下就开了商调函。
  “怎么有发现?这总参情报部,呵呵,小伙子,不简单啊!”
  楚明秋略微有羞涩,不好意思的说:“事情需要他们来证实,没办法,只能找他们。”
  沈秘书长大有深意的冲楚明秋微微点头,巡视组在公安局搞复查,这是燕京市最大的事,市里各方势力都盯着,不过,巡视组到公安局已经十多天了,还没作出什么值得称道的成绩。
  或许,他们已经找到了点什么!
  楚明秋拿着外调函回到公安局,立刻与章国钰商议,章国钰决定还是他和邓鹏去,因为他们俩人最了解情况。
  楚明秋自然没有拒绝,下午就和邓鹏到总参来了,门口的哨兵没有阻拦他们,当值军官问清他们的来意后,检查了他们的证件和外调函,又检查了他们随身携带的东西后,才打电话向上级报告。
  很快从外面进来一个年青军官,年青军官再度检查了他们的证件和外调函,然后才带着他们出来。
  总参情报局在总参大楼旁边的一栋三层小楼,到这个院子,还要经过两层哨兵,这两层哨兵又再度检查了,安保之严密前所未见。
  年青军官将俩人带到一个房间,然后很客气的给他们倒上水,便出去给领导报告了。
  楚明秋和邓鹏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作什么,出门走动是绝对不敢的,只能在房间里等着。
  “这怎么回事?”邓鹏忍不住低声咕哝起来。
  楚明秋笑了下,端起茶杯喝了口,然后说:“等着吧,肯定会有人来的。”
  邓鹏叹口气,起身到窗前,看着院子里,院子里很安静,看不到人,屋檐台阶下,有几盆菊花,正含苞待放。
  俩人等了大约半个小时,才听到门外有脚步声,门开了,进来的却是个穿着军装的中年女人,中年女人进门后没有说话,先是微微一笑。
  这一笑,没有让楚明秋感到温暖,相反却觉着对方的气势更添了几分。
  “请坐,坐下说,坐下说。”
  楚明秋和邓鹏连忙坐下,中年女军官说道:“我叫姜春月,是情报部的办公室主任,你们有什么事?”
  “首长,”楚明秋说道:“目前,我们在复查一个案子,涉及到解放前和解放初期的一些情况,需要你们的帮助。”
  姜春月眉头微皱,于是楚明秋将张昆焦烈一案的案情大致介绍了下,最后说:“这个案子牵连很广,仅仅燕京公安局内部便牵连了上百人,其他系统和部门,还牵连了几千人。
  我们奉上级指示对这个案子进行复查,对一些情况已经了解清楚了,但还有几个情况无法证实,因为牵扯到保密,所以,我们只能向你们求助。”
  姜春月眉头微皱,这种事在各地都有,都是为解放前或解放初期从事秘密工作的同志,但找到总参情报部来的,楚明秋他们还是第一批。
  “你能具体说说是那些事情,”姜春月问道:“我们的工作有一定的特殊性,有些事可以说,有些事,到现在还不能解密。”
  楚明秋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材料,这是他连夜整理出来的:“需要了解的情况是这些,主要张昆和焦烈,在向国民党传递情报时,有没有得到上级批准,这是关键。”
  姜春月接过来:“我明白,这样吧,我先把这份材料交给上级,你们在这等会。”  “好,请首长费心了,”楚明秋说道:“不管结果是什么,都请出具一份证明,哪怕是不能解密的,也请出具一份证明材料。”
  “我明白了,你们在这等着,我去向领导汇报。”
  姜春月就这样走了,楚明秋和邓鹏只能继续待在房间里等着。
  这次他们等待的时间更长,俩人肚子都咕咕叫了,院子里陆续有人出去买饭然后又回来,俩人都禁不住相对苦笑。
  他们的层级太低,人家能接待他们,已经是够给脸的了。
  “这什么意思?”邓鹏不满的说。
  “别急,咱们等的时间越长,说明事情越有希望。”楚明秋气定神闲,浑不在意,正如他说的,时间等得越长,说明事情有希望。
  邓鹏跟前的茶都喝得寡淡,膀胱受压严重,不得不出门,开门一看,门口居然有一个卫兵,邓鹏气得差点暴走。
  “门口有哨兵,”邓鹏气呼呼的说道:“上厕所都跟着,咱们是犯人吗!”
  “老邓,消消气,你没看见,这个地方,连总参的人都少来,”楚明秋劝道:“咱们就等着,今儿,他们总要给我们一个回复,咱们拿的可是燕京市委的介绍信。”    
  楚明秋现在确定,如果不是拿着燕京市委的介绍信,他们恐怕没资格坐在这。 
  邓鹏不好说什么,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可坐了一会,又起身在房间里转悠,看着楚明秋就这样坐着,神情看上去始终淡然。
  “你怎么坐得住?”
  楚明秋笑了下:“小时候,家父希望我学医,学医的首要一条便是静,哪怕炸弹在身边爆炸,都不能分心,家父说,咱们楚家是看方抓药,精神一慌,抓错一味药,或者看出份量,药效就不够,一包药就成了假药,所以,医者,首要静气,小时候就让我练,坐上七八个钟头,他老人家就拿根棍子,也坐在边上,动了就挨揍,所以啊,我这坐功是揍出来的。”
  邓鹏不由乐了,俩人闲聊起来,楚明秋很巧妙的将话题引到他的家庭上,邓鹏有两个孩子,两个都是小子,现在大儿子下乡插队了,小儿子还在念书,明年高中毕业。    
  俩人说着,室内渐渐暗下来,这才惊觉,天色已经很晚了,这下连楚明秋都有些忐忑不安了。
  好在,就在这时,走廊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楚明秋不动声色的看看手表,已经快七点了。
  “对不起,让你们久候了。”
  姜春月推门进来,面带微笑,丝毫看不出有歉意:“领导指示了,配合你们的调查。”
  邓鹏神情一喜,楚明秋则平静的等着那个但,果然,姜春月语气一转:“但,以你们的层级,不能看那些档案,如果要看,就必须上报军委和国务院批准,这就麻烦了。  我将你们提交的材料交给了领导,领导同意让我查看部分档案,另外有些档案还没解密,以我的层级,还看不到,现在,我可以给你们提供一个证明。”
  姜春月说着拿出一份材料:“一九四六年,馅饼行动,已经解密,焦烈同志带领晋察冀边保负责执行,计划如下,向军统潜伏特务,代号马尾,提供我军假情报,让国民党军认为我军将诱敌深入,歼其一部,目的是让敌人判断失误,为我军整顿赢得时间。  一九三八年,张昆同志与军统合作,目的是获得日军进剿冀中根据地的绝密情报,此事,是经过晋察冀边区敌工部批准,特此证明。”
  “一九四二年,......”
  邓鹏在紧张的记录,楚明秋则在记,他渐渐发现,抗战时期的事,情报局几乎全部给了肯定的证明,包括张昆在四二年到四四年与吴锋的合作,与国民党交换情报,都给了肯定的答复,证明这些事,在晋察冀社会部都有记载,除了四四年的一次行动,是事后报备外,其他都是经过上级批准的。
  但解放后的大部分事,还没有解密,解密的两次行动,张昆焦烈都是经过上级批准,而非擅自行动。
  邓鹏听后,忍不住长长的松口气,有这些,已经足以证明,张昆焦烈一案乃冤案,可以给俩人平反了。
  楚明秋见姜春月说完了,伸手要她手里接过情报局盖章的证明函,可姜春月却没松手,楚明秋疑惑的看着她。
  “这个证明材料,只能规定范围内传达,”姜春月郑重的说道,楚明秋微微皱眉:“还请首长明示,这个范围多大?”
  姜春月微微点头,松开手,从公文夹中拿出一份名单:“这上面的人可以传达,这份名单之外的,....”
  情报局的动作好快,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拟定了一个名单。
  楚明秋将名单接过来,见上面只有七个名字,除了他和邓鹏外,还有吴书记,章国钰,公安局的刘主任等三个燕京市局级干部,总人数也就是七个,甚至连巡视组的其他人都不能看。
  “好,就这七人。”楚明秋点头,这七个人看过后,张昆焦烈案就可以被推翻了。  “不过,我还有问题,”楚明秋说道:“嗯,那起事后报备的事,可以这样吗?”  姜春月赞许的点头:“情报战线的工作非常复杂,远不是你们在电影中看到的那样,有时候需要随机应变。”
  “那如何确定忠诚呢?”
  “看事前和事后,事前,如果报告,那自然不消说,可若事前没报告,事后补充报告,有时候也行,但必须报告,具体呢,要看当时的情况,灵活掌握。”
  很显然,姜春月也不清楚,但楚明秋已经明白了,这种事,说不清楚,只能看当时的条件,事后看情报员的成绩,以及情报网是否安全。
  从总参出来,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自从出了那栋楼,那种强大的压迫感才慢慢消失。
  “总算有了结果,也不枉咱们等了这么长时间。”邓鹏感慨道。
  楚明秋专注的看着前方,熟练的摆弄着方向盘,随口道:“这个结果最好,咱们就不用再跑河南了。”
  “河南?”邓鹏微怔随即明白,不由点头:“嗯,是这样,咱们不用再去找那个吴锋了。”
  这是楚明秋最满意的一点,他不希望去打搅吴锋,这些年下来,吴锋活得越来越没有烟火气了,身上那股淡泊的味道越来越浓。
  在情报局,楚明秋终于没有感到失望,老实说,这些年很多东西让他失望,可在情报局等了这么久,却让他看到了希望。
  铁肩担道义。
  他相信,情报局肯定知道这个案子,这些都是斗争老手,这些材料随便看一眼,就知道风从哪来,事由何起,可他们没有推诿,冒着触怒康老的危险,依旧坚持原则。
  到巡视组,将邓鹏放下,楚明秋发动吉普车准备走,忽然想起,冲邓鹏吩咐道:“记住,保密。”
  邓鹏微怔,随即点头表示明白,楚明秋这才开车走了。
  到了市委,吴书记还在开会,楚明秋又在走廊上等着。
  已经过了下班时间,走廊很安静,扫地的清洁阿姨看到他,冲他笑了笑,楚明秋也以微笑回应,顺手还帮她将水桶提过来,和她闲聊了几句。
  等了约两个小时,吴书记才大步流星过来,纪思平跟着他身后,快到门口时,纪思平才紧走两步,抢在前面开门。
  楚明秋跟在纪思平身后进去,吴书记没有进里屋,就坐在外间的沙发上坐下了,才疲态尽显。、
  轻轻敲打额头,两眼微闭,纪思平连忙倒上一杯茶:“吴书记,先休息会吧,小楚,待会再汇报。”
  吴书记微微摇头:“小楚,说说吧。”
  “今天,我们去了总参情报局,情报局在看了我们的资料后,对一些解密了的事,给了我们肯定的回答,这是他们给作的证。”
  楚明秋没有细说,因为纪思平在旁边,他将情报局给开的证明和那份保密名单一起交给了吴书记。
  吴书记先看的是证明材料,他看得很快,看完后顺手便要递给纪思平,楚明秋闪电般伸手,抢在纪思平前面,将材料接过来。
  “对不起,纪秘书。”
  纪思平很诧异,随即有点愤怒,吴书记这才看到后面那份名单,抬头看了纪思平一眼,冲他笑道:“小纪,这东西,你不能看,我疏忽了。”
  纪思平更加诧异,皱眉道:“什么情况?吴书记,我可是您的秘书,我都不能看。”
  “纪秘书,情报局的同志将这份材料给我时,同时交给我一份名单,规定了,这份材料,只有名单上的人可以知道,所有材料,在用过之后,要交还给情报局,由情报局负责销毁。”
  “啊!”纪思平目瞪口呆,楚明秋苦笑下:“这个事,我和邓鹏都签了保密协定的,名单之外的人看了,我们俩人就要承担泄密的责任。”
  “小纪,这事别埋怨小楚,他这是执行纪律,情报局的人都是将保密当生命来看待的,”吴书记精神略好,笑呵呵的说:“解放前,我们从事地下工作,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妻儿。”
  他的语气似乎有些留恋,楚明秋和纪思平没有敢打搅他,半响,他轻轻叹口气,抬头问:“凭这个证明,可以为张昆焦烈他们翻案吗?”
  楚明秋点头:“完全足够了,情报局的证明材料说得很清楚,张昆焦烈一直是党的忠诚战士,对他们的那些指控,是对情报工作不了解造成的,呵呵,没说诬告,已经是很宽容了。”
  吴书记冲楚明秋摇头,楚明秋叹口气:“吴书记,以前这情报局怎么就没有出这个证明呢?这些档案肯定不是今年才解密的。”
  “这你就不懂了。”吴书记笑道,楚明秋等着他解释,吴书记却改口道:“你回去后,告诉章国钰同志,有了这些材料,完全可以得出结论,张昆和焦烈两位同志,是我党忠诚党员,不是什么特务叛徒。”
  “是,我回去就告诉章国钰组长。”楚明秋郑重的应道。
  吴书记点点头,转身进了内室,纪思平冲楚明秋使个眼色,楚明秋便没有跟进去:“吴书记,没有其他吩咐的话,我就告辞了。”
  “没事了,回去吧,尽快落实。”
  “放心吧,吴书记。”
  回到公安局招待所,楚明秋便径直去了章国钰的房间,贾长春和邓鹏都在。
  “小楚回来了,快坐。”章国钰笑呵呵的招呼道,手里还夹着根烟。
  楚明秋坐下了,贾长春就迫不及待的问道:“怎么样?情报局给了证明吗?”
  楚明秋有点为难,迟疑从公文包里拿出那份证明材料和名单,这次他将名单放在上面,两份一起递给章国钰。
  贾长春有点性急,起身就凑过去,章国钰看到那份名单,神情微变,贾长春刚凑过来,章国钰便将材料收起来。
  “小贾,时间不早了,先回去休息。”
  贾长春迷惑不解,看看楚明秋,又看看邓鹏和章国钰,眉头紧皱,不悦的说:“怎么,我还不能看了?”
  章国钰同样不悦:“小贾,你先回去休息,有什么,明天再说。”
  贾长春心中不满,可章国钰很坚持,他只好离开,关上门时,狠狠的瞪了楚明秋一眼,楚明秋很无奈。
  章国钰这才展开材料,看了一半便兴奋起来,连声叫好。
  “好,很好,有了这个证明函,张昆焦烈一案就可以翻过来了。”
  “是,吴书记也是这个意思,他让我告诉您,要尽快落实,为张昆焦烈等同志平反。”
  章国钰点头:“好,明天,我就开会,会上落实吴书记的指示。”
  说完看着楚明秋,微微点头,这个案子能翻过来,楚明秋绝对是第一功臣,当初谁都不愿碰这个案子,是楚明秋坚持,而后内查外调,从无到有,从无着手处入手,终于将这个案子翻过来了。
  几千人啊,几千人的命运就此扭转。
  “这个材料,我就交给您了,由您负责保管,出了差错,那可就是您的事了。”楚明秋笑嘻嘻的,章国钰依旧笑逐颜开:“那是自然,放心吧,我的警惕性,绝不会比你差。”
  “那是,您可是老革命了。”楚明秋笑呵呵的站起来,准备回去了,章国钰却摆手,让他坐下。
  “张焦案翻过来了,下一步,咱们作什么?我想听听你的意见。”章国钰说道。
  邓鹏插话道:“自然是继续追击,继续清查公安局的案子。”
  章国钰点点头,看着楚明秋,楚明秋略微沉凝:“张焦案一翻过来后,势必震动公安局,也会震动燕京市,可若继续在公安局内挖,那么就是邢局长冯政委他们的案子了,这两个人的案子,不是那么简单,他们与罗瑞卿联系在一起了,罗瑞卿的案子翻不了,这俩人的案子就翻不了,而,罗瑞卿的案子,得看中央的,所以,我认为下一步工作,一边继续在公安局复查案子,但不向上查,而是向下查,几个分局抓的人,都要查。  其次,除了公安局内部的案子,还有好些案子,这些案子也该复查。”
  邓鹏没听懂:“好些案子,还有那些案子?”
  “公安局处理的,普通老百姓的案子,什么反革命,现行反革命,我们胡同就有一个,洗衣服时,说了句,领口袖口最脏,要好好洗,结果被人告了,说他污蔑领袖最脏,结果,差点被枪毙,最后判了十五年。”
  “荒唐!”章国钰忍不住摇头,邓鹏苦笑下:“这种案子太多了,写字不小心写错了,我还看到一个案子,写大字报,墨汁溅出来,拿张报纸去擦,结果报上有毛主席像,结果成了抹黑毛主席,现行反革命。”
  “你们法院当时怎么就不把关呢?”章国钰摇头质问道。
  “砸烂公检法,我们法院要说一句,一顶资产阶级法权的大帽子就扣下来了,再说,那时,红卫兵多利害,我们也不敢管。”
  章国钰思索会,没有立刻作出决定,楚明秋见状便起身:“章组长,您休息,我们就先回去了。”
  回到房间里,贾长春正躺在床上,听到他进来,向里面翻了个身,给他留了个脊背。
  楚明秋见状,不由叹口气,走到他床边:“贾哥...”
  “别,别,你现在飞到高枝上了,我可不敢....”
  “说什么呢,贾哥,你这可就没意思了,”楚明秋推了他一把,贾长春翻身坐起来,怒火中烧的看着楚明秋,楚明秋叹口气:“情报局是给了证明材料,可情报局也拟定了一个名单,这个名单上的人才可以看那份证明材料,唉,要不是我和邓鹏去办的事,我们俩也不在那个名单上。”
  贾长春惊讶的看着他,楚明秋叹口气:“名单上,包括吴书记在内,只有七个人。”
  “真的!”贾长春将信将疑,楚明秋叹口气:“你想啊,我那有资格不准你看材料,咱们巡视组,除了我和邓鹏外,就章组长在名单上,你没看到,章组长都不敢给你看,我在市委给吴书记汇报时,吴书记的秘书纪秘书,吴书记也没给他看。”
  贾长春这才释怀,起身下床,楚明秋又安慰他:“其实,我也不想知道这个秘密,秘密知道得越多,担子就越重,倒不如什么都不知道,还轻松点。”
  “你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贾长春笑骂道,楚明秋也笑了笑,贾长春又皱眉问道:“那,这案子,该怎么办呢?”
  “平反肯定没跑了,”楚明秋说道:“至于该怎么作,就让章头去头疼吧,咱们呢,睡觉。”
  贾长春在他的计划中,经过这几个月的交往,他觉着这人还不错,至少不是那种背地里下刀子的人。
  俩人洗漱后躺在床上,楚明秋说道:“刚才,章头问了,下一步工作,贾哥,你觉着下一步该怎么作?”
  贾长春思索了下:“继续挖公安局的案子,意义不是很大,最关键的是,政治风险加大,可就这样撤出去,又觉着有点可惜,局面好不容易打开了,放弃就太可惜了。小楚,你是什么想法?”
  “我也觉着继续向上,政治风险太大,吴书记恐怕也不会同意,不能上,就只有下了,下面还有不少案子,此外,我觉着可以扩展下,公安局都存在这么多问题,普通群众的问题岂不是更大,我觉着可以将过去几年的案子,都重新审查一下。”
  贾长春先是嗯了声,忽然笑了,楚明秋不解的问:“你笑什么?”
  “你丫醉翁之意不在酒吧。”贾长春的语气中有种抓到狐狸的得瑟。
  楚明秋也不回避:“我一直认为我妈是冤枉的,放在正常情况下,我妈的举动绝对是正当防卫,她去劳改,是我国法律的耻辱。”
  “你做梦都想把你妈捞出来吧。”
  “那是自然。”
  “干嘛不办个保外就医呢?”
  “我希望我妈妈堂堂正正走出劳改农场。”
  俩人闲聊着,慢慢的贾长春睡着了,楚明秋望着灰蒙蒙的月光,心中很痛,母亲在牢里已经待了六年了,十二年刑期过了一半,可他还是没把握,将她从劳改农场捞出来。
  第二天,章国钰将楚明秋和邓鹏叫去,进屋后,便拿出那份材料。
  “这份材料,我昨晚研究了一夜,我认为,凭借这份材料,可以洗清张昆焦烈两位的特务叛徒嫌疑,为他们平反。”
  “我赞成组长的判断,”楚明秋马上说:“情报局的证明材料很有力,再加上宋金河的,完全可以说,这是桩冤案。”
  “对,咱们应该立刻给张昆焦烈同志平反。”邓鹏也附和道。
  章国钰点头:“根据保密原则,这份材料在巡视组,只有我们三人可以看,那这平反的问题,该如何给巡视组上下解释呢?”
  这的确是个问题,但不是关键问题。
  楚明秋早就想清楚了,他胸有成竹的说:“名单上,除了吴书记外,咱们可以召开一个六人小组会议,由六人小组会议作出决定,然后上报燕京市委和公安部,我想,在事实面前,刘主任也不能反对吧。”
  章国钰思索片刻点头:“好,就这样,你和邓鹏列席会议。”
  章国钰军人作风,雷厉风行,立刻布置楚明秋起草外调报告和巡视组结论,邓鹏负责通知刘主任、王建平、郭劲松和贾明。
  下午三点,会议在公安局会议室举行。
  “其他人都出去。”
  章国钰坐下后,扫了眼会议室内,看到有两个公安局的记录员,立刻沉声吩咐道。  公安局的两个记录员有些为难的看着刘主任,刘主任皱眉:“老章,他们是做会议记录的。”
  “你是老公安了,先传阅下这个。”
  章国钰将情报局给的名单递给他,刘主任看后,对两个记录员说:“你们出去吧。”
  众人传阅了情报局的名单后,会议室内的空气顿时凝重了几分。
  “今天,我们召开巡视组和公安局的联席会议,由于保密的关系,这个会议是个小会,大家都是老公安老军人,知道保密纪律,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妻儿;违反保密纪律,自有党纪国法处理。”
  简单宣布纪律后,章国钰才换个语气说道:“巡视组在公安局的巡视中,对张焦特务案进行了复查,现在,请楚明秋同志对张焦特务案复查结果。”
  楚明秋起身说道:“各位领导,张昆焦烈特务案,是公安局内部的大案,但在这个案子中,我们发现几个疑点,为此我们进行了外调,我们到山西调查了国民党特务宋金河,对宋金河的审讯,我们很意外的发现,宋金河否认他的供词,他坚持认为,他没有说过那些话,这是宋金河的证词。”
  邓鹏将宋金河摁了手印的口供递给刘主任,刘主任脸色阴沉,当初去山西调查的是他的亲信,尽管他看出他们拿回来的口供有问题,但当时需要这份口供。
  楚明秋等他们看过后,又继续说:“我们查阅了原来的口供,这份口供上没有手印,有伪造之嫌,而宋金河的这份口供是他摁了手印的。”
  “你们没有刑讯逼供吗?”王建平沉声问道。
  “这里是山西劳改农场给的证明,全程,我们没有刑讯逼供的事。”楚明秋说道:“另外,这里有审讯实录,我保证没有更改一个字,也没有删一个字。”
  “我也可以。”邓鹏在边上补充道。
  “老王,你这怎么啦?”郭劲松皱眉道:“怎么能这样不相信同志。”
  这话冠冕堂皇,王建平脸色阴郁,他心里清楚,郭劲松是军区来的,贾明则是卫戍区来的,这两人是接替前两个军队来的副主任,两人吸取了前任的教训,对公安局的工作几乎不问,一个负责后勤,一个负责治安;可实际上,无论后勤还是治安,下面的处长都是刘主任的亲信,直接向他汇报工作,两人压根插不上手。
  两人很生气,可又没办法,几次提出调回部队,可上级没批,只能忍气吞声,现在,有机会让刘主任吃瘪,两人当然乐于见到。
  “对于张焦一案中的其他指控,我们到情报局进行了外调,这是情报局出具的证明。”
  邓鹏将情报局给出的证明交给刘主任,刘主任看得很仔细,楚明秋解释道:“出于保密原因,这份证明不能复制,请诸位领导传阅即可,这份证明还必须交还情报局,并由情报局负责销毁。”
  刘主任心情烦躁,没有看完就递给王建平,王建平倒是看得很仔细,看完后,他递给郭劲松,然后问道:“这只是解放前的,三八年和四二年以后的,解放后,五十年代的呢?”
  楚明秋苦笑下:“我也问了,情报局的同志说,那些档案还没解密,可情报局给了结论,张昆焦烈是在上级指挥下办事,他们是忠诚的共产党员。”
  他顿了下,加重语气说:“这也是我们复查小组的结论!张昆焦烈特务案,是冤案,应该予以平反。”
  说完后,楚明秋便坐下了。
  章国钰很沉稳的点上根烟,他一点不着急,楚明秋和邓鹏的工作非常扎实,特别是情报局的证明,非常有力,如果刘主任他们无法推翻这两份证据,就不得不同意为两人平反。
  此外,章国钰比楚明秋他们了解得更多,不但燕京公安局在复查案子,公安部也在复查,这项工作是在总理主持下进行的。
  其实,楚明秋也清楚,他通过纪思平已了解到这个情况,他的判断是,这是总理在为老干部复出铺路。
  但,他的目的是要把母亲从牢里捞出来。
  “大家都看完了。”
  情报局的证明传阅一圈后回到章国钰的手里,他沉声说道:“现在,就说说吧。”  会议室内一时陷入沉默,章国钰见状便点将:“老刘,你是一把手,你先说。”
  刘主任淡淡一笑:“你是钦差,还是你先说吧。”
  “什么钦差不钦差的,咱们新中国,没有这个玩意。”章国钰正色道:“要我说,现在事实清楚,张昆焦烈一案有重大漏洞,当然,也不能怪原先办案的同志,毕竟情报局的档案不是什么人都能看的。现在,情报局给出了证明,原来定案的依据,宋金河的证词,他也推翻了,这已经足以说明问题了。”
  “同志们,张昆焦烈都是党的老同志,为了革命出生入死,在情报战线上功勋累累,情报局给出的证明就充分说明了问题,所以,我建议,给张昆焦烈同志平反昭雪!”  刘主任沉默不语,张昆焦烈一案,上面是康老,下面是他亲自抓的,此案被推翻,对他是重大打击,也是他主政公安局以来最大挫折,可问题是要反对,就得提出反对的理由。
  “这个案子,我看还是有疑点的。”王建平缓缓说道,他不能让郭劲松和贾明抢在前面附和,那样的话,他和刘主任就被动了。
  “建国后的问题并没有查清。”王建平一时找不到理由:“而且,这个案子是康老督办的,康老原来主管社调部,为什么那时没有证明?”
  章国钰笑了,看着楚明秋说:“小楚,你来解释下。”
  “这个问题,我曾经问过情报局的同志,情报局的同志是这样回答的,中央调查部是五五年才成立的,中央调查部成立之前,情报工作是社会部主管,当时情报工作的管理比较混乱,有军委情报局,社会部,都在搞情报,张昆焦烈属于华北局社会部,华北局社会部在四九年才并入中央社会部,五五年,社会部撤销,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划归中央调查部,一部分划归总参情报部,张昆焦烈的这部分档案,都归于总参情报部。  情报局的同志承认,在这个阶段,交接工作有些混乱,有些本该归社调部的,也划归了情报局。
  所以,康老不清楚,这是很正常的,因为这些档案本就不在社调部,而是在总参情报局。”
  楚明秋绝对不希望将康老牵涉进来,所以,在情报局时,便问过姜春月,姜春月的回答是,她不清楚,于是楚明秋便诱导式分析,得出这个结论,而这姜春月是个妙人,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便顺着他的意思承认了。
  王建平被堵回去了,一时间找不到楚明秋话里的漏洞,便哼了声。章国钰见状便笑道:“老王,有意见就说,咱们这是联席会议,畅所欲言。”
  “我同意章组长的意见,应该给张昆焦烈同志平反。”郭劲松开口道:“案件已经很清楚了,没有什么好说的,应该给他们平反昭雪。”
  “我也同意,”贾明也立刻赞同:“平反昭雪,恢复名誉,这事刻不容缓。”
  章国钰转头看着刘主任,心里很兴奋,就算你和王建平反对,也是三比二。
  有了这点时间,刘主任已经想好对策了,他缓缓的说:“原则上,我同意,不过,有几个疑点还需要证实,老章,你们没有调查原办案人员,也没找举报人查证,这是瑕疵,平反昭雪,必须是铁案。”
  章国钰看着楚明秋和邓鹏,这是他们的疏忽,但,这个疏忽被刘主任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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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crokni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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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y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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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rysky

谢谢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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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aindamag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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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head

非常感谢楼主,每个月到了时候都会到本版看看有没有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