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rugesuiyue(19年11月,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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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楚宽元潜在的影响

  章国钰将这事说出来,让楚明秋顿时有种天上掉馅饼,砸在头上的感觉,可细想下来,这非常正常。
  豆包的爸爸在卫戍区担任政治部副主任,章国钰是从8341部队来的(前文手误,将8341写成了8641),这8341部队是中央警卫团的代号,这个部队有很多传说,其实就是中央警卫团,也常被人称为御林军。
  两支部队有很多工作是交叉的,部队军官之间势必有联系,豆包爸爸与章国钰之间认识,非常正常。
  楚明秋立刻开始猜测章国钰与豆包爸爸之间的关系。
  “你妈妈的事,我知道,可惜没能帮上忙,当时...,算了,以前的事就过去了,
”章国钰似乎不想提那事,但楚明秋依旧很感激,以当时的氛围,没有多方动作,恐怕就不是十二年了。
  “你妈妈现在还好吗?”章国钰问道,楚明秋叹口气:“唉,身体比以前差了,我这有半个月没去看她了,老章,我已经向上级申诉了,也给总理办公室去信了,但一直没回音,市政协也停止办公了,唉,我也想过,给妈妈办保外就医,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章国钰心里暗骂小狐狸,不过,今天摊开了,便是有目的的,他笑了下说:“这事啊,其实好办,你提出申请,监狱上报,复查,然后再上报,这个程序走下来,大概要两个月,六十多岁的人了,有病,很正常。”
  “可我听说公安局的刘主任很不好说话。”楚明秋看着章国钰,现在他慢慢冷静下来,开始在琢磨,章国钰今天给他说这些,到底有什么目的。
  “刘主任自然是不好说话的,不过,你妈妈的事是小事,他多半不关心。”章国钰坐在沙发上,这也是单人间的待遇,象楚明秋他们的双人间就只有藤椅,而三人间四人间就只有凳子。
  楚明秋微微点头,表示自己听明白了,这章国钰有点意思,他略微思索便问:“老章,我刚到市委没多久,好些不明白,说错话你可别怪我。”
  “有什么话就说吧。”章国钰爽快的笑道。
  “你是公检法组的副组长,也是检察院留守小组的组长,现在检察院几乎没事可干,你现在还负责什么?”
  “呵呵,你小子,不用拐弯抹角,”章国钰笑道:“告诉你个消息吧,燕京市公安局抓了一千多坏人,上百科处级干部,毛主席知道后,就说燕京市公安局要有这么多干部和干警是坏人,那么他就不可能在燕京市坐稳。我估计燕京市公安局的很多干警的问题会很快得到解决,刘主任现在是坐在火山上。”
  楚明秋又惊又喜,这个消息,纪思平怎么没告诉他,那就说明,纪思平也不知道,既然如此,那说明吴书记也不知道。
  “怎么?不相信?”章国钰露出一丝微笑:“我这可是从警卫团得来的消息。”
  “难道是汪主任告诉你的?”楚明秋有点惊讶,章国钰微微点头,楚明秋倒吸口凉气,他皱起眉头。
  敢将毛主席的话传出来的,就没有几个人,哪怕是小范围的,汪东兴敢说给他,说明一点,他是汪东兴的人,再联想到8341的出身,这事几乎可以铁板定钉。
  从另一个方面讲,章国钰在检察院坐了几年冷板凳,这肯定让他不满,但不管他,还是他背后的汪东兴,面对强势的谢书记,都没有什么好办法,现在谢书记要驾鹤西去了,毛主席再发话......
  谢书记去见马克思了,以前他强势下,被压制的各方力量,开始蠢蠢欲动,准备瓜分他留下的庞大遗产。
  一瞬间,楚明秋心中闪过诸多念头,将所有事情都想了七七八八。
  “这个消息,”楚明秋斟酌着缓缓说道:“我不知道,不过,这是个好消息,公安系统也受到林彪陈伯达党羽的破坏。”
  章国钰点头,安静的看着他,心中叹道这人在过去到底经历了什么,竟然有超越年龄的谨慎,一颗心就象石头一样冷静,也象石头那样冰冷。
  “过去六年,燕京市公安系统出了这么大问题,公安系统的整顿势在必行,可到底该怎样进行,还需要上级决定。”章国钰平静的说道,决定暂时就透露这些,其他的看楚明秋的举措。
  楚明秋想了下,笑了笑问:“老章,今年还招兵吗?”
  章国钰有点意外,怎么忽然转到招兵上了,这家伙在打什么主意?他皱眉问道:“你小子,怎么想送谁当兵?”
  “我不是说吗,我有几个发小,在陕北插队,那地方苦得很,每年都去要饭。”
  “在农村锻炼也挺好,这陕北可是个好地方,至于参军,过年龄了。这参军有年龄限制的,十八岁到二十,文艺兵和有特长的可以稍微放宽点,你发小多大了?”
  “得,没戏了,他比我还大两岁。”楚明秋苦笑下,摊开手,耸耸肩。
  “你当时,怎么不找老陈,他们卫戍区也招兵。”
  “老陈?豆包他爸爸?”楚明秋看着章国钰,章国钰点点头,楚明秋苦笑下:“我敢指望他吗,他连老战友的儿女都帮不上忙,我还敢指望他。”
  “哟,连老陈都埋怨上了,那你可冤枉他了。”章国钰笑道:“几年前,他也托人了,可有好几个政审不过关,给刷下来了。”
  “是吗?真的假的?”楚明秋很是怀疑,这一点风声都没有。
  “你不了解我们,”章国钰摇头:“老陈为他这老战友可下了不少力气,他和楚宽元是生死之交,有什么事,压根不用开口。”
  “这么说是我错怪他了。”楚明秋叹口气,早知如此,自己就该去找豆包爸爸,把勇子虎子他们全送到部队去,妈的,这帮老家伙...
  章国钰笑了下,楚明秋点头:“成,这事不管成没成,算我欠他一个情。”
  “哟,口气还不小,”章国钰笑道:“你妈妈的事,最好早点将申请交上去,我还有点权力,早点出来,把身体调养好。”
  楚明秋目光一闪,冲他抱拳:“我就不说谢谢了,老章,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话。”
  “行吧,先回去睡觉吧。”
  章国钰笑呵呵的将他送出去,关上门,章国钰忍不住低声骂了句小滑头。
  楚明秋回到房间,贾长春已经睡着了,他边烫脚边想着,这心里有几分不踏实,突然掉下来的馅饼,砸在自己脑袋上,这是不是个坑?可如果是坑的话?章国钰究竟想干什么?
  “这事不能急,不能急,”楚明秋一个劲的说服自己,可岳秀秀那呢?让老妈早点出来,不更好吗?
  水都凉了,楚明秋依旧泡在水里,好像没意识到,贾长春翻个身,睁眼看灯光还没关,忍不住抬头。
  “在想什么呢,你看都几点了,还不睡觉。”
  楚明秋醒过来,赶紧擦干脚,将水倒掉,钻进被窝里,可依旧睡不着,两边实在不好取舍。
  辗转翻身,贾长春夜起,回来后,钻进被窝,忽然听到楚明秋翻身的响动,便纳闷的问:“怎么啦?还没睡!”
  “睡不着啊!”楚明秋叹口气,又翻了个身。
  “怎么啦?想女朋友了?”贾长春调侃道,他最近心情很好,那天与楚明秋聊过后,他第二天便写了结婚申请,跑去找女朋友,同时将楚明秋对局势的判断告诉了她,把她高兴坏了,俩人开始商议结婚的事了。
  “唉,”楚明秋轻轻叹口气,没有回答,想了下问道:“贾哥,你对老章知道多少?”
  “我就知道他是8341部队来的军代表,”贾长春说道:“怎么?你们聊什么了?”  楚明秋没作声,贾长春睡意朦胧的,也没多想,便自顾自的说道:“老章这几年坐冷板凳,刘主任防他跟防贼似的,他恐怕憋了一肚子火。”
  “这刘主任是什么来历,这样强势?”楚明秋其实知道,可要装着不知道,让他够为难的。
  “这刘主任原来是公安部的,谢书记到市委上任时,亲自从公安部调来的,谢书记对他很信任,你想想,有了谢书记的支持,他在公安局还不只手遮天。”
  楚明秋嗯了声:“这刘主任就不怕四面树敌?这做官讲究八面玲珑。”
  “还八面玲珑?你那是啥时候的思想,封建思想。”贾长春嗤笑道:“这啊,权力,是个好东西啊,更何况是公安局,专政铁拳。”
  “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公安局这样的部门,搞唯我独尊,将来恐怕没什么好下场。”楚明秋叹息道,然后问:“除了谢书记,还有其他后台吗?”
  “这个就不知道了,你得去问公安局的人。”贾长春呢喃道。
  楚明秋低低的嗯了声,如果这刘主任只有谢书记这一个靠山,现在他的靠山要倒了,盯着公安局这块肥肉的各方势力,恐怕也就开始蠢蠢欲动。
  难道章国钰就是其中之一?可他倚仗就是汪东兴?这恐怕有点异想天开了,汪东兴虽然是8341部队首长,可要插手燕京市委,这恐怕....
  想了半天,也没想通,耳边传来贾长春沉沉的鼻息,轻轻叹口气,这贾长春没心没肺的样子,这样也挺好。
  迷迷糊糊中,他好像又看到了六爷,梦境里,六爷乐呵呵的似乎在说:“傻小子,急什么,不过顺势而为罢了。”
  生物钟让他在第二天准时醒来,穿上短裤,出了招待所,到操场上跑步。
  现在是三月中旬,早晨依旧挺冷,可他依旧跑出满身大汗。
  回去后,又洗了个冷水澡,现在巡视组的人对他洗冷澡这个举动已经见怪不怪了,看着他洗得带劲,贾长春谢斯牧这几个年青人跃跃欲试,可刚试了下冷水脸,便直呼受不了,以后便没人再试了,倒是章国钰每次看到都投以赞赏的目光。
  巡视组在机械厂的工作接近尾声,现在要作的便是将商议的规章制度落实,巡视组依旧分成三个小组,分别找人谈话,这次主要是中层干部,各车间车间主任和指导员。  楚明秋在三人小组中是最年青的,看上去也不起眼,负责记录,可被叫去谈话的干部很快便知道,这个最不起眼的小年青却是三人中最厉害的人物,往往是他一句话便直中要害,让他们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有时候,楚明秋甚至甩下章国钰和贾长春,与来谈话的工人就象拉家常似的,天南海北的随意聊,从车钳铆焊,到电子电路,甚至连木匠,食堂的伙夫,他都能聊到一块去。
  在车间谈话,楚明秋更是如鱼得水,他与那些青工打成一遍,甚至还和青工们比试,看谁车的部件更快,精度更高,他用了二十分钟,一个精度丝毫不差的零件便出来了,然后还得意洋洋的问那些青工,他们行不行?那些青工居然无一人敢应战。
  “你这一手怎么炼的?”贾长春很纳闷,私下里问道。
  楚明秋笑了下,眼角瞟见章国钰也在凝神倾听,便笑道:“如果你走街串巷,收了六年破烂,你也就懂了,没什么可奇怪的,都是生活所迫。”
  “啊!”贾长春惊呆了,章国钰皱眉打量下他,贾长春不相信的问:“你收了六年破烂?”
  楚明秋耸耸肩:“没法子,就这个工作,这还是我找到区委才找到的工作,不过,也挺好,至少有个工作,不用下乡插队。”
  “为什么不去插队呢?”贾长春又问道。
  “我妈就我一个孩子,我要敢去插队,她就敢死给我看。”楚明秋苦笑下:“再说了,留城里有什么不好,非要去农村,我发小去了,每年都出去要饭。”
  “那你那手车工手艺在那学的?”章国钰忍不住了,插话问道。
  楚明秋耸耸肩:“我不想收一辈子破烂,便找了个师傅,学了这手艺,反正艺多不压身,老章,你还别说,车钳铆焊,除了焊,其他我都会,为了找工作,我还自学了电工,电子学,一般的电子电路压根就没难度。”
  章国钰没觉着他是自吹自擂,但眼前的事又由不得他不相信,这小子真的会操作车床。
  贾长春将信将疑,觉着这人有点妖,除了这些,他居然还是古震的学生,这人身上倒底还有多少秘密。
  两周的巡视就要结束了,巡视组通知轻工局领导到机械厂开会,对机械厂存在的问题作最后解决。
  轻工局几个主要领导都赶到机械厂,与机械厂的几个领导就在会议室内,与巡视组成员一起,召开联席会议。
  “巡视组在第一机械厂巡视了两周,经过我们深入调查,与厂里上百位各级干部职工的谈话,巡视组认为机械厂在批判林陈反党集团的问题上,存在严重问题,这个问题与厂领导在如何批判林陈反党集团的问题上认识有分歧,有巨大关系。
  正是由于没有正确认识林陈反党集团的危害,也就未能肃清林陈反党集团的流毒,导致职工思想混乱,生产下降严重,中央的各项政策没有能够及时落实。
  更为严重的是,不但厂本部的生产混乱,三线厂的建设与生产也受到严重影响,巡视组建议,轻工局和机械厂,调整三线厂的领导班子,....”
  卢副秘书长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机械厂的几个领导面如土色,轻工局的领导则神情凝重。
  “对机械厂存在的问题,我们没能及时处理,是我们要承担的责任,乔兴,你们要总结经验教训,至于三线厂的问题,局里决定,按照巡视组的意见,改组三线厂的领导班子,抽调一批骨干,参加三线厂建设。”
  轻工局革委会主任,也是军代表的辛国栋声音洪亮,目光却向章国钰瞟了眼,他是从军区政治部派来支左的,说来比章国钰还低一级,在部队只是团级政治部主任。
  今天的决定,是前两天章国钰悄悄来轻工局与他商议的,由他说服了轻工局的两位主要领导,也就是党委书记兼副主任高怀义和副主任江见明,于是,在轻工局领导层中,对郑运鹏的靠山,形成压倒性优势。
  “我同意耿主任的意见,”高怀义紧跟着发言:“我也表态,支持巡视组的决定,另外,我提议,从厂领导班子中,抽调郑运鹏同志到三线厂工作,担任三线厂的革委会主任,兼党支部书记。”
  郑运鹏措手不及,惊讶的望着辛国栋和利万军,利万军同样惊讶万分,完全是措手不及的模样。
  “等等,这是正式决定吗?是局党委会的正式决定吗?我怎么不知道?”利万军沉声问道。
  “当然不是,不过,老利说得好,我看这样,局党委成员都在,咱们就召开个紧急会议,机械厂和巡视组的同志都可以列席会议。”辛国栋笑眯眯的说道。
  “我同意。”
  “我同意。”
  “我也同意。”最后说话的是韩七崇,他也是轻工局党委成员之一。
  “同意调郑运鹏同志到三线厂担任厂革委会主任,兼党委书记的举手!”辛国栋不给利万军时间,立刻提出表决。
  “我反对!现在举手表决,太仓促!”利万军差点跳起来,立刻叫道。
  “毛主席说,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我们几个都在,为什么现在不能作决定?”韩七崇质问道。
  会议室内,火药味起来了,卢副秘书长慢悠悠的说:“这样吧,你们就在这里开会,我们和机械厂的同志先出去,你们有了结果,我们再进来,不过,今天必须要有结果。”
  “战争年代,战机稍纵即逝,现在和平了,开始拖拖拉拉了,看来,林陈反党集团在轻工局的影响很深啊!”章国钰又一顶大帽子扣下,轻工局的几个领导都有种承受不起的感觉,市委已经发出通知,各厂矿必须配合巡视组工作,对不配合的将作组织处理。
  “这样吧,”辛国栋起身说:“没有让领导让路的道理,我们几个出去商议下,马上就回来。”
  轻工局的几个领导,包括韩七崇都出去了,卢副秘书长又对郑运鹏说:“郑运鹏同志,组织上打算抽调你去三线厂,有什么想法?”
  郑运鹏还懵着呢,想了半天才说:“组织上信任我,是我的光荣,我是党员,没有二话,服从组织安排。”
  楚明秋心里暗笑,这郑运鹏反应还是够快,看来造反派也不都是一帮只知道喊打喊杀的家伙,知道自己去三线厂几乎肯定了,便准备为自己捞取点好处。
  “那就好,三线厂的问题很多,你到三线厂后,要注意,首先要清除林陈反党集团的影响,其次是发展生产,三线厂的产能现在才多少,抓革命,促生产,革命前进了,生产不能落下。”
  卢副秘书长说着:“要落实党的政策,对技术人员,要特别注意党的政策,要注意,白专道路和提高技术的区别,你是工人出身,应该清楚,机械厂要发展,没有技术是不行的。”
  郑运鹏没作声,他当然清楚,这几年,厂里的技术人员受到很大打击,厂里的几个工程师,原总工在打扫清洁,副总工是留学苏联回国的,现在不敢说话,也不敢做事,他曾经亲耳听过这位副总工在指导一个工人时,什么都让工人干,他只动口,工人不满意,副总工就说,这部件要出了问题,搁工人身上那是能力问题,搁他身上,就是阶级立场问题,甚至可能是反革命破坏,所以,他只动口不动嘴,而且,他说的,一定是书上可以查到的。
  “去三线厂的人,老郑,你可以在全厂挑选,我们都大力支持。”乔兴微笑着说道,这个笑容在郑运鹏眼中是如此邪恶,他恨不得一拳打烂他的脸。
  这个时期到厂矿企业的军代表,说是支左,其实最后绝大多数支持的还是原厂党组织,原因很简单,支左的目的是发展生产,大多数造反派都不知道该如何组织生产,这方面却是原厂领导更擅长,军代表不光要支左派,还是抓生产,时间一长自然而然就靠向原厂领导了。
  郑运鹏郁闷的抽着烟,他希望利万军为他争取下,可很快,轻工局的领导便回来了,辛国栋直接宣布,将原三线厂领导隋文调回厂,职务降一级,郑运鹏调任三线厂,担任三线厂的革委会主任和党委书记,全权负责三线厂的工作,另外,为了支援三线厂,机械厂将抽调一批精兵强将到三线厂去。
  见此情形,郑运鹏知道大势已去,只好接受了这个安排,卢副秘书长很满意的点头。
  “巡视组在机械厂的巡视明后两天进入总结阶段,我希望经过巡视后,机械厂的要以全新的面貌投入到文化大革命中,要记住,抓革命,促生产,革命的目的是发展生产,这个原则不能错。”
  乔兴随即表态:“请领导放心,我们一定吸取教训,落实规章制度,抓革命,促生产。”
  机械厂几个领导纷纷表态,坚决贯彻巡视组的指示,落实巡视成果,抓革命,促生产。
  宣布散会后,张建设急急忙忙走了,楚明秋见状不由一笑,贾长春伸个懒腰,长长舒口气。
  “我以为还有番刀光剑影,没想到,唉,实在太没趣,没趣!”
  “你呀!”楚明秋笑着摇头:“刀光剑影,那说明我们没准备好,属于仓促上阵,十面埋伏,郑运鹏还往那躲。”
  为了今天能顺利,事前,就已经作了不少工作,包括轻工局辛国栋等人的工作,都分别作好了,辛国栋他们本就想把利万军赶走,削弱利万军的势力,那是求之不得,双方可以干柴遇烈火,一拍即合。
  至于机械厂这边,那就更没问题了,卢副秘书长稍稍露点口风,乔兴他们就明白了。
  这番操作下,郑运鹏那还能跑掉,只能束手就擒。
  两天后,巡视组以胜利的姿态离开机械厂,不过,事情还没完,卢副秘书长告诉乔兴,巡视组将不定期组织复查。
  在送别的人群中,楚明秋又看到罗兰,这女人这段时间没有再找他,却经常来找张建设说话。
  “张建设结婚了没有?”楚明秋低声问贾长春,贾长春点头:“结婚一年多了,他老婆在城北区工作,具体什么,我不知道。”
  楚明秋微微颌首,看着罗兰与张建设说话,贾长春微微皱眉:“这张建设未免也太不顾影响了吧,和女同志说什么呢。”
  “众目睽睽之下,正说明是公事。”楚明秋笑呵呵的。
  招待所门口,卢副秘书长章国钰他们和乔兴等机械厂领导一一话别,乔兴带着机械厂的领导们与巡视组一一握手话别。
  “小楚同志,今后要常来,我们机械厂随时欢迎你们来视察。”
  楚明秋含笑点头:“谢谢,谢谢,乔主任,感谢你们的接待。”
  一边感慨经过巡视后,文化大革命在机械厂一定发展更好,一边与他们挥手告别。  回到市委,卢副秘书长宣布,休息一天,后天到市委上班,开总结会,同时准备下一阶段工作,同时说明,第二个巡视目标是商业局,让大家回去看看商业局的材料。
  这个决定让众人非常兴奋,谢斯牧拉着楚明秋和贾长春非要去下馆子,楚明秋推辞一番,三人便走了。
  一顿饭下来,花费倒不多,这个时期,下一次馆子他们三人也就两三块钱,喝了一瓶酒,谢斯牧喝醉了。
  他和贾长春将谢斯牧扶回宿舍,他也顺便回自己的房间看看。
  将谢斯牧放在床上,贾长春就告辞了,他急着去会女朋友。
  楚明秋拿了个面盆放在谢斯牧床边,又伺候他喝了杯水,谢斯牧傻乎乎的呢喃着,脸上始终带着股傻笑。
  楚明秋也不好就这样离开,只好拿了本书坐在边上看着。
  谢斯牧也是俩人一间的单身宿舍,另外那个人也不知道是谁,有可能也秘书处的人,毕竟秘书处单身汉比较多。
  一直到夜色降临,与谢斯牧同宿舍的人才回来,果然是秘书处的,还是二科的,楚明秋也认识,叫范星雨。
  范星雨对楚明秋在这,也有点意外,看到谢斯牧的样子,便知道原委,便摇头:“你怎么和他喝酒,这家伙,一喝就醉,每次喝酒都是抬回来的,咱们处都知道,现在没人跟他喝酒。”
  楚明秋苦笑不已,他那知道,范星雨问他今天没去汇报?楚明秋摇头,今天不用汇报,今天没事。
  将谢斯牧交给范星雨,楚明秋便准备回家,路过自己房间时,忽然想进去看看,便推门,门关着,心中微微纳闷,便敲了敲。
  “没空!”
  里面传来一声粗鲁的吼声,楚明秋更加纳闷了,与自己合住的叫什么呢?
  他继续敲门,旁边的门开了,一个脑袋伸出来,嘴里还含着面条,看着他说:“老夫子在看书呢,你找他什么事?”
  “我回宿舍。”楚明秋一本正经的答道,现在正是吃饭时间,楼里还有不少人在做饭,那些都是成家了的,这人显然是错过吃饭时间,自己下面条,房间里比较闹腾,估计是在打牌。
  打牌,都是扑克牌,这个时期可没有麻将一说,麻将被视为封资修余毒,赌博就更不行了,抓到就开批斗会。
  那人拉开门出来,手里捧着碗,上下打量下楚明秋:“你就是新来的?”
  楚明秋点头,含笑自我介绍:“楚明秋,秘书处四科。”
  那人微怔,没想到居然是四科的,随意的点下头,也自我介绍:“潘文东,文教组。你用点力,他会开门。”
  说完,潘文东便回屋了,楚明秋微微摇头,继续敲门,也没加大力气,以他的力量,这门不经打。
  “咣!”
  一张怒气冲冲的脸出现在门口,看到楚明秋,开门的人明显一愣,随即问道:“你找谁,这里没你要找的人!”
  楚明秋纳闷的看着他:“不找谁,我住这。”
  那人微怔,打量下楚明秋,又回头看看那张床铺,床铺很整齐,至少比他的床铺整齐多了。
  楚明秋也在打量这人,这人看上去三十岁左右,有点邋遢,头发乱蓬蓬的,戴着一副黑框眼镜。
  他想起来了,谢斯牧说这人叫丁维山,是计划组的人,于是他试探着问道:“你是叫丁维山吧,我叫楚明秋。”
  丁维山没说话,转身进去了,房间里又是一股味道,楚明秋忍不住皱眉,过去将窗户打开。
  没等他离开,丁维山已经起身,又将窗户关上,楚明秋微微摇头,再度将窗户打开。
  丁维山气愤的问:“你要做什么!”
  楚明秋摇头:“通气,你不觉着这房间的味道太浓了,你那袜子鞋子,有多长时间没洗了。”
  “要你管!”
  “不是要不要我管的问题,”楚明秋随口道:“听说你是计划组的,是研究经济的,可我看你不懂经济,经济是一门精细科学,所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就你这样,我看还不要研究什么经济,先把自己打理好。”
  丁维山愣了,到目前为止,还从没谁这样对他说过,他可不是本科毕业,而是从中科院经济研究所毕业的研究生,在现在的中国,研究经济的人才,可谓凤毛麟角,属于绝对的高级知识分子,加上出身好,在学校便是老师同学中的宠儿,原本是要留在中科院从事经济体制方面的研究,没想到文革开始了,中科院经济研究所基本停止工作,他只好便分配到燕京市委,随后进了计划组。
  丁维山冷笑两声,也没再起身关窗,而是双手环胸,冷冷的看着楚明秋,楚明秋也不含糊,含笑看着他,俩人就这样对视起来。
  “听上去,好像你懂经济似的,那你说说,你看过那些书?”
  楚明秋起身走到他的书架前,仔细看了看,从中抽出一本,这是一本最新的外文资料。
  “这本没看过。”
  丁维山愣住,正要说话,门开了,潘文东端着饭盒进来,边吸溜面条边说:“老夫子,别憋着了,饭还是要吃的,愤世嫉俗...,哟,小...,这就怼上了。”
  “没事,随便聊聊。”楚明秋说着翻开书,这其实不算是书,应该说是一些资料性的东西合订在一起的,看了几页,楚明秋觉着这应该是国外发表在公开杂志或学术期刊上的论文。
  丁维山看他翻挺快,便嘲弄的问道:“看得懂吗?”
  “还好,这些东西,对目前的中国来说,超前了,用不上。”楚明秋随意的说道。  “还好!”丁维山嘲讽的味道更浓了:“超前了,没看懂就别瞎说。”
  “嘿,没细看,不过大致意思都明白,这第一篇是评论,美国决定让美元与黄金脱钩对英国的影响,看着好像是经济学人杂志的,作者是牛津大学经济系教授麦斯卫教授;
  第二篇讲的是集成电路的市场前景,嗯,应该说,经济学人杂志,不对,这应该那个大学的学术期刊上转载的。”
  楚明秋说着将文章又重新看了一眼,然后肯定的点头:“这第二篇不是经济学人杂志的,是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的学术期刊,这第三篇,哎,你看过没有?这第三篇说的是什么?”
  丁维山没想到楚明秋张口就来,被楚明秋逼问下,下意识的答道:“第三篇还是评论,认为美元与黄金脱钩,将导致布雷顿森林体系破产,你能看得懂英文。”
  “呵呵,不就是英文,有什么大不了的。”楚明秋干笑两声:“你的这份资料挺新的,这应该是最近的,美元与黄金脱钩是去年年底的事,这就有了,你在那弄的?”
  美元与黄金脱钩是去年年底宣布的,这是世界经济史的重大事件,也宣布了二战以后,布雷顿森林体系正走向破产,  
  丁维山有几分矜持:“这是春节前,我同学给我带的,他在香港,担任新华社驻香港分社记者。”
  “呵,你还这门路,”楚明秋忍不住笑了,丁维山怀疑的看着他,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看懂了,还是只认识几个单词,于是用英文问道:“你认为布雷顿森林体系会崩溃吗,如果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对世界经济和我国经济发展有那些影响?”
  楚明秋一笑,随口以英语回答道:“表面上看美元与黄金脱钩,会导致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可实际上,美元不会崩溃,美元依旧是世界第一货币,美元的地位依旧稳定不动,但美元不会再与黄金挂钩,所以,对美国影响很大,美元的发行从此再没有限制,美国国债将持续上升,至于,对我国的影响,现在还看不出来。”
  楚明秋眼珠一转,以日语说道:“现在我国对外经济活动很少,可以这样说,我们和世界其他地方的经济活动关系不大,所以,布雷顿森林体系是不是崩溃,对我国影响不大,不过,我也想问问你一个问题,你对中国的神武景气时代,或者说,神武景气,什么时候能在我国出现?”
  “神武景气?”丁维山听懂了,脸上却微微发红,他的日语能听能看,但不会说。  他好胜心起,咬牙以法文回击:“我国的经济是计划经济,与西方的市场经济完全不同,我国经济发展是在中央严格计划下进行的,这几年,经济发展顺利,就算按照世界银行的估计也有7%。”
  楚明秋心里叫苦,这丁维山居然法语还这样厉害,法语,他能听能看不能说,略微想想便说:“目前国内对经济体制的研究,依旧停留在对苏联模式的修修补补,可苏联体制存在严重问题,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俩人法语日语交替,他们较上劲了,边上的潘志文都傻了,他一句都听不懂,傻乎乎的看着他们,嘴里还衔着几根面条。
  终于,丁维山首先恢复正常,用大家听得懂话问道:“你对经济的研究很有一套,你是那个学校毕业的?导师是谁?”
  “那个学校?”楚明秋又笑了:“俗了吧,英雄莫问出处,何必问那所学校。”
  丁维山顿时僵住了,潘志文囫囵将面条咽下,笑嘻嘻的看着隋文吃瘪。楚明秋拍拍自己的床,说道:“这是我的床,我不习惯与别人同盖一床被子,所以,老夫子,帮个忙,替我看着,别让人乱用。”
  说完,楚明秋就准备走了,丁维山头次被人这样轻视,惊讶的望着楚明秋。
  “我没念过大学,初中毕业,师从古震老师学习经济,老夫子,你走进牛角尖了,以前老师也走进过,苏联体制完全否定了市场,可市场是存在的,咱们社会主义计划经济,如果将市场这个因素加进去,会发生什么呢?”
  说完楚明秋便拉开门走了,好像他就是来教训下丁维山似的,事情办完了,就该走了。
  潘志文无声的笑了,老夫子吃瘪,是筒子楼的一大新闻,必须在最短时间传出去。  丁维山则呆呆的想着,在计划经济中加入市场因素,什么意思?社会主义是否定市场经济,市场,那是资本主义。
  潘志文正要拉开门,门又开了,吓了他一跳,赶紧后退两步,楚明秋伸个头进来,冲隋文说道:“皓首穷经,是那些八股儒生干的,经济学是入世学,不妨走出书斋,或许能有点不一样的收获。”
  没等丁维山反应过来,楚明秋又消失了,潘志文端着碗快步过去,踢开门,他的房间热闹非凡,四个小伙子打牌,两个姑娘在边上看着。
  “特大新闻,特大新闻,”潘志文压低嗓门叫道,四个小伙压根没理会,专注的打牌,两个姑娘中有一个抬头看他一眼:“小喇叭,又是什么事,四下广播。”
  “老夫子吃瘪,这算大新闻了吧。”潘志文笑道:“而且还是在他最擅长的外语和经济学上。”
  这下六个人都惊讶了,全都停下来了,这个新闻绝对能震住筒子楼。
  “你们秘书处来了个神人啊!年青,看上去比老夫子年青了一轮,长得也帅气,那个厉害,进去就和老夫子呛起来,嘿嘿,两个人先是英语,然后那,叫什么来着,楚明秋,许云梅,好像是你们四科的。”
  许云梅微怔,点头:“对,是我们四科的,不过,抽调到巡视组去了,还是吴书记的联络员,这人是不是有什么背景吧。”
  “不管有没有背景,这家伙真把老夫子给震了,俩人先是英语,然后这小子便开始说日语,老夫子的日语估计不怎么样,便以法语相对,这楚明秋看样子法语不怎么样,估计听得懂不会说,于是,两个人,一个说日语,一个说法语,在外语上,俩人斗了个旗鼓相当。”
  “啊,小喇叭,真的!能和老夫子斗外语的,咱们筒子楼还真没有,”另一个姑娘先是惊呼,然后便急切的问:“他们都说什么?”
  “应该是在讨论经济方面的问题,我就听懂个布雷顿森林体系,其他的,日语法语,我那懂,不过,最后楚明秋告诉老夫子,这经济学是什么入世学,不能躲在书斋,哦,对了,他还说,他就初中毕业,经济学师从古震,这古震是谁?”
  古震在五十年代名气很大,可经过二十年的埋没,估计除了经济研究所,其他人都不知道他是谁!!!
  六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知道。
  “这楚明秋还有这本事,难怪了。”许云梅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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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明秋并不知道有人在筒子楼替他扬名,他兴冲冲的回家,家里依旧是老样子,小家伙们在训练,不过,国荣看他到进来,悄悄躲进了沙包中。
  楚明秋没注意到,在边上看了会,与水生聊了几句,然后便去看小不老,小不老的腿好多了,已经拆了夹板,可以走路了,只是还不能进行剧烈运动。
  陪着小不老说了会话,现在小不老也没闲着,小雅芝和小静蕾晚上由她看着。
  与国荣不同的是,小雅芝聪明伶俐,今年该上学了,现在可以背五十多首唐诗,钢琴的进步也很大,小不老还教她跳舞,拉筋时,疼眼泪都流出来了,把小静蕾看得脸色苍白,可这小丫头却一声不吭。
  每次看到这三个小丫头聚在一起唧唧喳喳的说话,作功课,或者是玩闹,甚至是赌气,使小性子,他心中都满是美好。
  生活就该是这个样子,有阳光,有欢笑,有忧愁。
  没有压力的生活,压根就没有。
  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压力,哪怕几十年后,没有了吃饭问题,国内外可以任意走,可以创业当资本家,可压力依旧沉重。
  在院子里慢慢走着,感受着夜空的凉意,酒气慢慢散发,今天的一瓶酒大半是他喝了。
  想想这段时间的工作,事情似乎进行得很顺利,按照计划,下阶段将去商业局。
  商业局的情况相对轻工局要好些,商业局在燕京是个重要部门,某种程度上比轻工局还重要。
  燕京传统上便是文化商业城市,而不是工业城市,市里的主要产业便是文化和商号,新中国成立后,又兴建了一批楼堂馆舍,象大名鼎鼎的老莫便是新中国成立后兴建的;现在也归燕京商业局管。
  从楚明秋了解的情况看,商业局的问题并不大,如果要说有问题,问题主要存在局本部,下面的什么饭店旅馆杂货铺什么的,这些店铺看上去多,但每个都比较小,小的结果便是矛盾比较少,就算有矛盾也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容易解决。
  所以从整体上看,商业局的问题没有轻工局大,只要将局本部整顿好,再由局本部去整顿下面,问题可以很快解决。
  工作上的事,暂时没什么问题,不过,家里存在隐患。
  最大的问题便是工作,楚家大院现在人不少,可有正式工作的却没几个,穗儿豆蔻和水莲都是临时工,水生还只能打零工。
  家里的人口多,收入却只有那么点,就算吴锋将大部分工资寄回来了,可依旧捉襟见肘。
  每到晚上,宋三七两口子和穗儿豆蔻便在工房忙碌,白天是属于黑皮爷爷和水生的,如果水生没有其他活的话。
  水生的收入是最不固定的,勉强养活他自己都比较困难,但楚明秋依旧告诉他,现在不是挣钱的时候,让他继续训练手艺,甚至提出给他一笔钱,到四川和广东去学艺。  这个提议被水生拒绝了,他现在跟着董家菜的老师傅学习宫廷菜。这董家菜原来是江浙菜系的一种,清代中期到京城,董家的人进了内务府,掌管御膳房,精心钻研后,变成了现在的董家菜。
  董家菜在解放前在京城便小有名气,开有一个酒楼,解放后自然逃不掉改造,算是资本家家庭,文革中自然少不了受到冲击,老师傅还算幸运,没有挨打,但批斗少不了。
  水生在厨子学校时,董家的老师傅便来讲过课,现在碰上了,水生死搅蛮缠,终于打动了老师傅,答应收他为徒。
  水生老觉着不能为家里分忧,心中很过意不去,但楚明秋和豆蔻都安慰他,告诉他没事,楚明秋更告诉他,只要将手艺学好了,将来有的是挣钱机会,现在不着急。
  真正麻烦的是豆蔻和水莲,这俩人都没有户口,没有户口就不可能有正式工作,只能干临时工,而且什么医疗什么的都没有,出什么事只能自己扛,好在家里有楚明秋这个医生,小病都能治。
  第二天,楚明秋在家休息了半天,然后便到市委向吴书记汇报,同时将自己写的一篇报道交给吴书记看。
  吴书记仔细看过后,露出满意的微笑:“早就听说,工人战报有一支笔,嗯,不错,不错,写得好,不过,现在还不是发表的时候,缺少数据支撑,显得有点空,再等一段时间,看看效果,免得有人说闲话。”
  “是,是,还是领导看得准,”楚明秋开始拍马屁了,吴书记忍不住乐了:“小楚,你这马屁拍得,呵呵,两个字,拙劣。”
  楚明秋尴尬的笑了笑,吴书记却很满意,拍马屁拙劣,说明不常拍,自从楚明秋出现在秘书处,便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开始只是觉着这个小伙子有几分才干,至少那份计划书很合他的心意。
  可随着这段时间的工作,他对楚明秋越来越满意,别看联络员是个不起眼的工作,好像没什么作用,就是上传下达,可实际上,这个位置作好了的话,可以发挥出意想不到的效果。
  吴书记原来也用过联络员,可没有一个有楚明秋这样顺心,他想到的都替他想到了,巡视中潜在可能出现的问题都悄无声的解决了。
  “听说你在报社便交了入党申请?”
  楚明秋点头:“是去年七月交的,也不知道有没有转过来。”
  “应该转过来了的,这事,我让小纪问问。”吴书记神情温和:“下一个单位是商业局,你怎么看?”
  “商业局的问题不严重,”楚明秋斟酌着说:“卢副秘书长恐怕是为了求稳,这也没错,商业局主要整顿市局,下面各区县的整顿由市局出面就可。”
  吴书记再度点头,这与他的判断相同,机械厂算一块难啃的骨头,结果被轻松拿下,商业局应该更没问题。
  “你当记者时,采访过公安局吗?”
  楚明秋摇头:“工人战报主要是报道工人的,公安局从来没去过,不过,我对公安局也了解一些,我家前院便住着城西区公安局治安科的科长,只是现在好像关起来了。”
  楚明秋心里明白,吴书记开始打公安局的主意了,他想了下说:“在报社时,我看到一份材料,材料上说公安局这几年处理了一千多干警和干部,我觉着这里面多半有扩大化的倾向。
  为什么呢?咱们是燕京,是共和国的首都,如果有这么多干警有问题,我觉着咱们红色江山就是坐在火药堆上,所以,从直觉上,我认为这里面有问题。”
  吴书记微微点头:“毛主席也说了,这么多干警有问题,他不可能在燕京住得平安,这里面肯定有扩大化的问题。”
  “问题肯定存在,但,刘主任是谢书记从公安部调来的,嗯,这样说吧,”楚明秋一咬牙,决定坦诚相见:“如果谢书记不能再出来工作了,那么公安局的问题可以现在就处理,不过,我听说谢书记已经下了几次病危通知书,咱们不急。”
  吴书记微微点头,这小伙子很谨慎,这很好,以他数十年从政的经验,谨慎是最重要的品质。
  “实话对你说,毛主席亲口说的,燕京市公安局抓了一千多人,他不相信有这么多坏人,希望燕京市委对这些案件复查一下。”
  “有尚方宝剑在手,那还说什么,”楚明秋忽然眉头微皱,有点恍然大悟:“您的意思是?”
  “不是我的意思,是总理的意思,将这几年的案子都复查一下。”
  楚明秋心中一喜,微微点头:“毛主席的话要听,总理的话也要听,现在看来,新干部有两个致命弱点,一个是经验不足,另一个是派性严重;总理的目的恐怕是老干部,让老干部重新出来,整顿目前混乱的生产,如果是这样的,那就更该干。”
  “更该干?此话怎讲?”吴书记心中震惊不已,总理讲了这番话后,他琢磨了好几天才琢磨明白,没想到楚明秋只是略微想想便明白了,这如何让他不惊讶。
  “唉,文革开始以来,多少经过考验的老干部被打成叛徒内奸,在艰难的战争年代,他们没有背叛革命,革命成功了,坐江山了,他们却成了叛徒,这与常理不符。
  除此之外,这些老干部有长期的工作经验,在群众中有威信,让他们出来工作,对整顿生产,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楚明秋一口气说了一长串,顿了下才继续说道:“至于该如何作,市委要有个整体规划。”
  吴书记满意的点头,故意说道:“这还是有点虚,具体该怎么作呢?”
  “我觉着,就先从公安局内部的案子查起,先查下面,这样影响较小,但稳妥,从区县公安局和基层派出所查起,成立一个小组,将这几年公安局系统的所有案子都接手过来,小组成员由市委和公安局构成,但不能让刘主任参加,他是制造这些案子的人,让他自己纠正自己,难度很大,吴书记,您看是不是甘脆将检察院留守小组,再加上市委政法小组抽调几个,组成一个复查小组。”
  说到这里,他看着吴书记,吴书记没有说话,心里在默默的盘算,慢慢的,他露出笑容。
  让检察院留守小组参加,以他对章国钰的了解,章国钰对那位刘主任是一肚子的火,谢书记主政时,刘主任背靠谢书记,对章国钰极尽排挤,要不是章国钰出身8341部队,恐怕早就被排挤回部队了。
  其次,检察院留守小组现在和公安局合并办公,虽然说是合并办公,可留守小组的人几乎都被排挤在外,所以,这个小组的成员与公安局的有对立情绪。
  市委政法小组抽调人,政法小组的几个副组长对刘主任绝无好感,对复查刘主任办的案子,肯定十分高兴。
  更关键的是,这样组织起来的小组,刘主任压根就说不出什么来,唯一的可以想到的是,他一定会想办法将自己的亲信塞进小组中,但这很容易阻止。
  “不错,不错,这样,你和章国钰同志下去起草一个章程,交给我,至于什么时候开始,我再考虑下,章国钰同志那,我去通知。”吴书记对楚明秋十分满意,这个小伙子是个值得培养的对象。
  楚明秋知道今天的汇报结束了,起身告辞出来,纪思平在外间冲他使个眼色,张嘴无声的说了句中午,他会意的点头。
  市委大院没有什么景致,看看时间,到中午还早,他到一楼,政法小组就在这一层。
  走廊上静悄悄的,这是楚明秋最不喜欢的情景,到处感觉都是冷冰冰的,整个大院都显得冷漠,没有人情味。
  在政法组没有找到章国钰,政法组的一个小姑娘告诉他,章国钰今天没有来,如果有事的话,可以给他打电话,说着将电话号码告诉了他。
  楚明秋含笑致谢,然后问小姑娘的名字,说是小姑娘,人家的年龄其实比他大,可没办法,谁让他脑子里面装的是一个几十年后才有的怪物。
  小姑娘叫孙姝,看上去挺丰满,但却没有肥胖的感觉,至于相貌,楚明秋觉着可以打六十分,脸稍微大了点,眉眼比较粗,让她看上去比较冷,可能干检察官这行干久了,都带上了这种肃杀冷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味道。
  看上样子,不出意外,今后有大把打交道的机会,楚明秋显得很客气,说句实话,他并不觉着这个时代的人有多难打交道,相反,他觉着这个时期的人比几十年后的,要好打交道多了。
  就在政法组,他给章国钰打了个电话,电话直接打到检察院留守小组,接电话的人告诉楚明秋,章国钰到市委来了,走了大约十分钟。
  看来吴书记已经给章国钰打了电话,只是没吩咐干什么,毕竟这种谋划于暗室,见不得光的事,在电话里说很不方便。
  他没在政法组多停留,打完电话便出来了,政法组让他感觉到冷得厉害,所有人都象机器似的,没有表情,看他打电话的神情就两个字,呆滞,而且,他也看出来,这些人压根就没事。
  不过,章国钰暗示过他,这政法组比较复杂,里面那方的人都有,有检察院留守处的,也有法院抽调上来的,还有便是公安局调来的,对这后一部分人,他必须警惕。
  他不想去四科,便到小会议室等着,会议室很安静,就象离开时那样整洁。
  他将两张椅子并排在一起,很舒适的半躺下,从脑海中调出本书,慢慢看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脚步声,他立刻睁开眼,将椅子恢复成原样。
  章国钰推门进来,看到他便嗯了声:“我就猜你在这。”
  “老章,快坐,”楚明秋笑眯眯的,就象只狡猾的狐狸:“吴书记都给你说了吧。”
  章国钰点头,叹口气:“这巡视组的事还没完呢,复查组又要开张了,唉。”
  说着不住摇头叹息,楚明秋笑道:“其实,你细细想一下就明白了,这很正常。”  章国钰皱眉问道:“怎么个说法?就这,还正常?”
  “呵呵,章组长,您是军人,不知民事,林彪陈伯达不但搞乱了军队,也搞乱了天下,您想想,这几年,国家有多乱,不说红卫兵小将抄家打人了,就说这燕京的干部队伍,抓出多少特务叛徒,生产为什么下降这么厉害,上面这是要全面整顿,各行各业都要整顿。”
  被楚明秋一阵抢白,章国钰没有反驳,只是重重的叹口气,楚明秋也叹口气:“老章,这是好事,毛主席已经看到了,这是拨乱反正,彻底清除林陈在公安系统的影响。”
  章国钰看着他,忍不住摇头,点上根烟,才冲他摇头:“你这小滑头。”
  林陈或许在公安系统中有流毒,但燕京公安局绝不在此列,这是谢书记的地盘,上下都是他的亲信,连军管会主任都是他的亲信,而谢书记绝不是林陈的人,他是毛主席的人。
  楚明秋又在玩老一套,什么玩意都往林陈这口大锅里装,可偏偏还不敢对抗,毕竟批判林陈是政治大局,谁都不敢对抗的大局。
  “那巡视组怎么办?”章国钰问道,楚明秋随意的笑了笑:“上级让怎么办就怎么办,我是一块砖,那里需要那里搬,老章,你这可不对,你是老革命了,怎么还瞻前顾后的。”
  “谁他娘的瞻前顾后了,”章国钰板着脸训斥道:“好吧,反正复查又不是明天就开始,说说吧,怎么个章程。”
  “您寒碜我,”楚明秋摇头:“这章程得由您来定,我拾遗补缺就行。”
  “你小子,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快说。”章国钰语气严厉,神情却露出一丝笑意,能清理公安局,让那姓刘的吃瘪,实在是大快人心。
  楚明秋一笑,这事干得比巡视还爽心,通过这事,他可以将老妈的事,或许可以浑水摸鱼,一并解决了,章国钰已经看到这点,才说他得了便宜还卖乖。
  “首先是为什么要复查,这个问题要说清楚,毛主席的话是一个方面,另外,公安局的林陈流毒是不是肃清了,有没有按照中央部署执行,这点,要说清楚,要起到以正视听的效果。”
  “那么,复查组可不可以与巡视组合并?”章国钰目光一闪,沉声问道。
  楚明秋微怔,想了下,微微点头:“可以,但得看到时,巡视组的工作进行得怎样,依照我的看法,巡视组的工作很重,市区的几个重要工厂巡视完后,还要到下面的区县巡视,这一趟下来,没有一年半载,绝无法完成,时间上,恐怕太晚。”
  他边说边想,前世那些巡视组巡视一个省,也没见着搞个一两年的,他们是怎么干的?
  章国钰看着侃侃而谈的楚明秋,心中很有几分感慨,吴书记的处境,这几年,他也看得很清楚,吴书记的处境,说句不客气的话,吴书记在市委,能找到的可信任的人,也就秘书处二科的几个人,有份量的,恐怕一个巴掌都不到。
  可,谁都没想到,横空杀出一个楚明秋,一下子将这潭死水给搅活了,现在巡视组可谓万众瞩目,操纵好了,可以掌控全市干部的生杀大权。
  看上去,楚明秋只是一个联络员,可在章国钰和卢副秘书长这类斗争经验丰富的人眼中,这个联络员绝非普通人可以胜任的。
  在加入巡视组之前,章国钰或许对巡视组的看法还比较简单,可一个机械厂下来,他完全明白巡视组的巨大威力。
  林陈反党集团,是一口锅,什么东西都可以往里面放,巡视组几乎可以插手巡视对象的所有事。
  弄明白后,章国钰对想出巡视组这个方案的人深为佩服,这个方案是吴书记提出来的,但与眼前这个楚明秋肯定有关,否则,吴书记不会如此信任他。
  “具体该怎么干,领导心里应该已经有一个大致轮廓,我们当下属的按照领导的意图干就行了,猜来猜去,没意思。”楚明秋叹口气。
  章国钰微微点头:“你说得对,那么如果要复查,我的意思还是以巡视组为主,从巡视组中抽调一部人员,组建第二巡视组,专职负责巡视公安局,在清除林陈反党集团的同时,复查过去几年的案子。”
  楚明秋记下他的意见,然后说:“这个没什么问题,不过,公安局的那位刘主任,恐怕不会束手就擒,要多考虑些问题,老章,这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章国钰微微一笑:“成,这事,我让人去办,这事容易,这刘主任,别的不多,仇人倒是不少。”
  “对于巡视组或复查组,我建议从检察院留守小组和市委政法小组,以及公安局中抽调部分人员组成,您觉着怎样?”
  章国钰摇头:“这些都是小事,真正的问题是,谁来当组长,刘主任是市委常委,所以,组长必须是常委,否则咱们镇不住。”
  楚明秋微微皱眉,这是他忽略了的东西,但这点很重要,如果不能镇住刘主任,复查案子恐怕就很难顺利执行下去。
  可要一个常委来,目前市委就吴书记唱独角戏,其他几个都在忙着军区和卫戍区的事,让他们来主持复查,他们愿意吗?
  除了这几个书记,下面的常委便秘书长和宣传部部长,可这两个人明显不是吴书记的人,否则也不会连巡视组的事都不让他们参与。
  俩人都不知道该找谁,章国钰最后说道:“这样吧,我们把我们的意见提出来,交给领导,让领导来决定。”
  楚明秋点头同意,公安局的问题非常严重,而公安局又不是轻工局这样的小局,刘主任也不是乔兴,他的能量可要大得多,对付他可要难多了。
  整顿生产,纠正过去的冤案,楚明秋想想便很感慨,整人很容易,随便捏造一些罪名,可要为一个人平反,那就难了。
  一个燕京市便如此困难,等太宗上台,环顾四望,那时的国家恐怕更让人心惊。
  商量中,楚明秋很小心的让章国钰多出主意,他自己真的查漏补缺,这让章国钰有种主导感,而楚明秋的补充又恰到好处,于是,章国钰对他更满意。
  俩人慢慢商议,到中午时,大多数问题解决了,楚明秋记了满满十多页。
  “你回去整理下,我负责起草章程。”章国钰说完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然后将身子重重的靠在椅子上。
  楚明秋也将笔记本收起来,将笔收起来,面带微笑的说道:“成,我弄好后,交给你,然后再给吴书记。”
  章国钰点头,他知道楚明秋的意思,其实这也是吴书记的意思,与吴书记联络的事还是由楚明秋负责。
  “你妈妈的保外就医申请交了吗?”
  楚明秋摇头:“还没有,劳改农场每年都检查身体,我妈妈在去年十月的检查中,没有大问题,有点老年人的小毛病,要保外就医,条件达不到。”
  章国钰冲他直摇头:“你呀,有时精明有时傻。”
  楚明秋心里明白他的意思,他叹口气:“这不是我的主意,是我妈妈的,她用父亲的话提醒我。”
  说到这里,他再度叹口气,显得很无奈,章国钰也陪着苦笑下,心里却对他父母十分好奇,他们是怎么培养出这样一个人的。
  俩人接下来又闲聊下即将开始的商业局巡视,楚明秋早就发现,章国钰对他好像很感兴趣,这种感兴趣有可能与豆包爸爸有关,也可能是其他原因,不过,因为豆包爸爸的缘故,他们之间多了几分其他人没有的亲切。
  但章国钰作为一个四十多岁的副级干部,与他这样一个小毛头交往,算是折节下交。
  到中午吃饭时,章国钰开车离开了市委,楚明秋将他送到车前,看着吉普车,忍不住跃跃欲试:“老章,你们检察院留守组还有没有车,给咱们巡视组派一辆,怎么样?”
  “是你想要一辆吧。”章国钰鄙夷的说:“门都没有,这是国家的东西,不是谁可以随便乱给的。”
  楚明秋撇撇嘴,心说一辆破车,几十年后,这老式吉普车只能进博物馆。
  他完全有信心,在改革开放后,短时间里成为有车一族。
  “我听说你交了入党申请,”章国钰说道:“我希望你真正信仰共产主义,是这样吗?”
  章国钰没有等他回答,便上车走了,楚明秋站在院子里,发了会呆,直到强社新将他叫醒。
  “你在这发什么呆,吃饭了。”
  楚明秋扭头,周围陆续有不少人陆续朝食堂走去,楚明秋转身进去,拿起饭盒出来,强社新已经走了,楚明秋提着饭盒也向食堂走去。
  “小楚。”
  楚明秋回头,却是四科的同事许云梅和冯静,俩人手挽手出来,许云梅冲楚明秋扬扬手,冯静则比较平静。
  两女差不多高,冯静带着一副黑框眼镜,长得挺白净,眉目清秀,后脑勺荡着条尾巴,给人的感觉蛮有学生气。
  “两位姐姐啥事?”楚明秋张嘴便是天津话,他有点意外,在四科时,他与两女的交往并不多,在他的记忆中,帮冯静处理过两次公函,给许云梅写过一次讲话稿。
  许云梅笑道:“嗨,你上那学的天津片子?”
  楚明秋嘿嘿一笑,没有回答,而是问:“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是问问,你们巡视得怎么样了?”许云梅笑眯眯的问道。
  楚明秋耸耸肩:“挺好,很顺利,群众的觉悟很高,对林陈反党集团深恶痛绝。”  “呵,行啊,说话越来越有水平了。”许云梅笑道。
  “那里,那里,这是事实,我们只是作了微不足道的工作。”楚明秋很谦虚,可他的谦虚太假了,许云梅和冯静几乎同时鄙视了下。
  楚明秋不知道她们要作什么,随即的笑了下,没有在意,这种幽默,楚家后院的小子们已经被培养出来了,至于许云梅们,还差得远。
  “听说你昨天把老夫子给震了。”许云梅问道,冯静显然很意外,老夫子在筒子楼可是大大有名,说他好的人不少,说他讨厌的也很多,但凡是与他接触过的都认为他才华横溢,就是太高傲。
  可没想到,这个人居然被楚明秋给震了,这倒是一大新闻。
  “谁说的,那个潘志文,这小子怎么乱说。”楚明秋有点不高兴,老夫子这人其实并不差,楚明秋还想与有更多交往,潘志文这样胡乱散布消息,很容易让他得罪人。
  “怎么,你不是与他住一块?”许云梅问道,楚明秋点头:“一个宿舍倒是没问题,可我昨天才第一次见他。”
  “你是燕京人?”冯静问道,楚明秋稍怔,随即明白了,估计自己以前在这女人面前就是透明的,哪怕自己曾经帮过她。
  “啊,老燕京人了。”楚明秋随意的答道,脚下不停,许云梅娇嗔道:“跑那么快作什么,食堂又不会关门。”
  “吃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你看看他们,饿狼似的,再不快点,红烧肉就没了。”
  许云梅咯咯的笑起来,娇笑中说道:“你这人真逗。”
  三人边走边聊,到食堂时,楚明秋已经断定,两女压根没事,许云梅不过想与拉近关系,至于冯静,这女生骄傲得象只长颈鹿,沿途说话很少,甚至连看都没多看楚明秋几眼。
  华汉民和强社新正排队,看到楚明秋和两女进来,俩人互相交换个眼色。
  进了食堂,三人说话声便小了,很快,许云梅也不说话了,楚明秋站在俩人后面,变成了队尾。
  纪思平拿着两个饭盒进来,看到楚明秋,便过来站在他后面。 
  俩人只是交换个眼色,没有说话,许云梅扭头看着纪思平,热切的说:“纪科长,要不你上我这来。”
  “没事,这就好,也没几个人。”纪思平含笑道,楚明秋在心里微微摇头,这就着相了,食堂里的人谁不知道纪思平是吴书记的秘书,可除了许云梅,其他人都没表示。  还好,许云梅也没再多说,楚明秋回头看了纪思平一眼,纪思平冲他笑了笑。
  纪思平端着饭菜回去,吴书记还在看文件,现在燕京市的工作全压在他肩上,而且燕京军区和卫戍区的事,他也要管,主席明确说了,没有他的同意,燕京军区和卫戍区不能调动一兵一卒,所以,他现在的工作十分繁重。
  “吴书记,先吃饭吧,今儿有红烧肉,趁热吃。”纪思平将饭盒打开,摆在边上的茶几上。
  吴书记轻轻嗯了声,目光依旧落在文件上,纪思平没听见回应,抬头看了眼,轻轻叹口气,起身过去。
  “先吃饭吧,待会凉了就不好吃了。”纪思平过来,近乎强行将吴书记的文件收了:“李阿姨说了,您胃不好,饭要按点吃,先吃饭,不急这会。”
  吴书记叹口气,拍拍脑门:“好,先吃饭,红烧肉,嗯,香!”
  俩人一人一个饭盒,面对面坐着吃饭,吴书记刨了两口,纪思平将自己的红烧肉夹了两块给吴书记:“这个好吃,您多吃点。”
  “够了,你也吃。”吴书记连声推让,市委食堂的伙食不错,但红烧肉还是比较少。
  红烧肉这个很大众的食物,在领导干部中比较受欢迎,这主要是受毛主席的影响,毛主席喜欢红烧肉,曾经说过,如果能保证三天一次红烧肉,就能打赢淮海战役的奇谈。
  “嗯,要是每天都有红烧肉,那就好了。”纪思平笑道。
  “每天都有红烧肉,”吴书记也笑道:“那就是共产主义了!”
  纪思平呵呵笑道:“那可不行,您这标准还是太低,怎么也要加条鱼吧。”
  吴书记哈哈大笑:“你这要求也不高嘛!”
  纪思平也笑起来,吴书记点头:“你觉着刘主任这人怎么样?”
  “他是个强势人物,”纪思平说道,此刻办公室内就他们俩人,说话很随意,这种随意不是随便得来的,是经过考验后得来的。
  纪思平成为吴书记的秘书后,吴书记的状况也只是稍微好转点,纪思平刚当秘书没多久,吴书记便又被扣押了,纪思平也随即被扣押,但纪思平扛住了,不管怎么问,他就一句话,吴书记没事。
  这次事件最后还是在总理关注下解决的,随后,纪思平又经历了几次考验,他都挺过来了,这些都让吴书记越来越信任他。
  “不过,这些年,从他的行事作风来看,他这人很左,”纪思平说到这里,忍不住摇头:“他这样的不该主政公安局,公安局是司法机关,做事要讲究法律,不能想当然。”
  “你这话,有资产阶级法学观。”吴书记笑眯眯的。
  纪思平摇头:“这法律是咱们自己制定的,是毛主席批准的,我记得以前看过一份材料,当初边区制定的第一部法律是婚姻法,结果毛主席的儿子毛岸英要结婚,毛主席都不准,原因是女方的年龄不到,毛主席就说,咱们自己制定的法律,咱们自己都不遵守,那还能指望别人遵守吗?所以,我这不是资产阶级法学观,是守护咱们无产阶级的法律。”
  吴书记含笑点头,没有再提这个问题,而是叹口气,纪思平想了下,试探道:“刘主任这人,在公安局是一言堂,如果,复查以后,公安局依旧是这样,今后恐怕也不如意。”
  “你的意思是这次顺势将他拿下?”吴书记问道。
  纪思平点点土,吴书记没有说话,低头吃饭,纪思平没有再说,也低头吃饭,他知道,吴书记肯定在权衡。
  一直到吃完,吴书记都没有再提这事,纪思平将饭盒收起来,拿出去洗了,回来时他轻轻推开门,果然,吴书记正靠在沙发上小睡。
  放下饭盒,他从边上的小柜子里拿出一床毛巾被轻轻给吴书记盖上,然后再拉开门出来。
  所有的动作都很轻,唯恐发出一点声音,惊动了正在小睡的吴书记。
  出来之后,他没有停留,很快从后楼梯下来,到了东楼小会议室。
  “你小子倒是挺舒服,”纪思平关上门,冲楚明秋说道:“怎么样,与章组长讨论,有结果了吗?”
  “有大致的方案,不过,细节还需要推敲。”楚明秋叹口气,纪思平微怔:“怎么啦?有什么问题吗?”
  “有位哲人说过,世上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楚明秋说:“我很想将姓刘的给拉下马,可权衡利弊,唉,还是让他干下去吧。”
  “既然能把他拉下马,为什么不干?”纪思平纳闷的问道,他从楚明秋的话里,敏锐感觉到,楚明秋有办法。
  楚明秋摇头说:“燕京公安局一向是要害部门,公安局换人,会不会引起某些人的警觉?对大局真的有利?我拿不准。”
  “你详细说清楚。”纪思平坐到楚明秋对面。
  “现在的大局是什么?整顿生产,所有工作都要服从这个目的;第二个是什么?是解放一批干部,让他们出来工作,逐步整顿陷入混乱的社会生活;第三是什么,调整市委的干部;这无论那一样,都比让那姓刘的下马要重要。
  公安局是个强势部门,姓刘的又是市委常委,而且,公安局是双重领导,就算谢书记死了,公安部呢?姓刘的在公安部还有那些靠山,谢书记在公安局还有那些亲信。
  这些事情,都有可能导致意外,影响大局,所以,倒不如暂时不动他,只是分掉他手上的部分权力,他不是军管会主任吗?但公安局还应该有个政委,另外副主任再增加一个或两个,公安现下面那么多部门,几个副主任分别管理,刘主任负责把总。”
  纪思平满满露出微笑:“你丫够贼的,你是想把他架空?”
  “撤他的职,现在暂时办不到,或者暂时不能办,那就只能采取这种方式,这也是性价比最好的方式。”
  纪思平忽然明白吴书记在想什么了,吴书记多半考虑的便是这个,要改组公安局领导层,程序比较复杂,稍有不慎,还会影响整个燕京的大局。
  “还有一个方面,吴书记想通过整顿生产拿到什么,除了将生产整顿好,吴书记恐怕还希望调整干部队伍,你要注意提醒他,动作千万不能太大,咱们有的是时间。”
  纪思平点头:“好,我记下了。”
  吴书记小睡不能离开太久,纪思平又说了两句,便匆匆离开,他走后,楚明秋又待了会,才离开。
  第二天,他便将公安局的巡视章程,要达到的目的,采取的步骤,制定好后交给章国钰,由章国钰看后,再交给吴书记。  
  接下来的几天,巡视组开始巡视商业局,商业局在燕京是个重要部门,局革委会主任姓瞿,军代表姓田,是燕京军区后勤部门的副处长,此外还有三个副主任。
  商业局与轻工局不一样,商业局几乎涵盖百业,管着大大小小的商店上千家。    与商业局的干部接触,楚明秋明显感到他们与轻工局干部的不同,商业局的干部明显要滑得多。
  “这商业局的干部怎么都跟泥鳅似的,滑不留手。”
  中午吃饭时,贾长春忍不住抱怨起来,楚明秋呵呵直乐,贾长春忍不住皱眉:“怎么,我说错了?”
  “没错,这职业特性,”楚明秋笑道:“这燕京,六朝古都,达官贵人不少,而燕京又是个商业都市,天桥耍把戏的,琉璃厂的古玩行,当铺掌千的,酒楼伙计,这嘴巴要不油点,要不了两天,这店就得给人砸了,到了新中国,这人民群众太多,千姿百态,各种各样的都有,这不滑点,要不了两天,群众的意见便成堆,所以,滑是正常的,不滑才不正常。”
  众人忍不住大笑,引得边上的卢副秘书长章国钰他们频频扛过来。
  “这小楚....,又在搞什么。”卢副秘书长含笑说道。
  “这小伙子,不错,老卢,你从那找来的?”章国钰含笑问道。
  “那是我找来的,原来是工人战报的一支笔,我看过他写的文章,很有水平,”稍稍停顿,卢副秘书长才压低声音:“是吴书记亲自下令调来的。”
  章国钰不动声色,赞叹道:“还是吴书记慧眼识才啊!”
  商业局还有个特点,交际比较广,人们要买点什么紧俏货,或者搞点什么票证,都要找商业局的人,所以,他们除了油滑外,还有个特点,就是认识不少人,拐弯抹角都能找到说话的人。
  商业局的派性并不重,油滑的背后是利益交换,文革开始以来,商业局抓出的人不少,这些人大多数是黑五类,毕竟商业局的黑五类最多,原来的店主,现在的资本家,就成了靶子。
  当然,商业局也揪出来几个头头,成为文革胜利的标志,不过,严重的是,商业局抓出几个贪污犯,这几个人将一桶蜂蜜给分了,造成数百元的损失。
  楚明秋以前也到商业局采访过,但次数不多,具体的还是到下面的商场,比如友谊商店,长城饭店,老莫这些地方。
  到现在,他才发现,这两年的记者生涯对他的帮助之大,简直难以估计,不但让他大致摸清了燕京工业的规模,还有技术能力,还结交了不下百位各类人物,其中固然有罗兰这样的,可也有滕长天这样的,可以称为好朋友的。
  滕长天是商业局宣传科的普通科员,这家伙是个二代,自然也是大院子弟,不过,这家伙天性不爱战斗,所以,他没参军入伍。他喜欢的是油画,可惜画院不开门办公,只能去插队。
  他六七年便去农村插队,很快便对农村不满,七零年便回来了,到商业局上班,很快便到了宣传科,专职负责宣传画和广告画,顺便说一句,不要以为这个时期没有广告,依旧有,只是范围极小,还是商家自己负责,绝对没有厂家给广告费的道理。
  或许是巡视组在机械厂动作太大,商业局上下都有些担心,滕长天也跑来打听消息。
  “靠,你来瞎打听什么,咱们就是来清除林陈影响的,对了,上次你说你那叫秋水的妹妹,回来没有?要回来了,我给她介绍个对象。”
  俩人私下里说话压根没什么忌讳,很是随意,滕长天的名字显然来自那篇著名的《滕王阁序》中的名句,秋水共长天一色。
  楚明秋开始认为他应该有个姐姐叫秋水,结果是有个妹妹,他妹妹倒是入伍参军了,到燕京军区当了个通讯兵。
  滕长天是个比较浪漫的人,没有选择参军而是下乡插队,就是身上的这点东西,从农村跑回来,也是因为这个,因为那里除了无休止的劳动外,没有浪漫。
  “你小子一脸奸臣样,介绍的能有什么好东西。”滕长天也不客气,一脸鄙夷:“听说你们在机械厂将他们收拾得够呛,怎么,到咱们这来,有什么发现没有?”
  “有啊,你就是一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小资产阶级情趣,隐藏极深的资产阶级分子。”
  “去你的,你丫一黑五类子女,怎么混到市委去的,连党员都不是。”滕长天摇头叹息,就差直呼市委识人不明。
  “老子是可教育好子女,去市委是领导有识人之明。”
  俩人玩笑一阵后,楚明秋也没告诉他巡视组倒底有什么目的,不过,俩人倒是约好,两天后,一块去看画展。
  自从尼克松访华后,楚明秋感到国家在某些方面开始松动了,比如这个画展,是文革开始以来,燕京举办的第二次画展,上一次举办还是六九年的时候。
  楚明秋倒是夸奖他的画技有进步了,这让滕长天很得意,不过,他的画技能进步,也有楚明秋的指点之功。
  在商业局巡视了一周,除了在局本部,还到几个重点单位,比如西单商场和友谊商店,场面弄得倒是挺大,可实际上动作倒没有机械厂大。
  就在巡视组准备离开商业局时,谢书记终于有结果了,在三月二十六日病逝,国家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葬礼,总理致悼词,天安门和新华门都下半旗,可以称得上是国葬。  燕京市委也为谢书记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吴书记亲自致悼词,市委全体人员参加,任何人都不能缺席。
  看着葬礼上的吴书记,楚明秋心里感慨,这政治真是场假面舞会,他对谢书记没有半分好感,此人之左之凶狠,比林彪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刻悲伤的吴书记肚里恐怕已经笑坏了,压在头上的石头彻底掀翻,今后的燕京将进入吴时代,他可以在燕京独揽大权。
  葬礼之后,巡视组继续巡视,这次去的农机厂,农机厂简直就是楚明秋的后院,军代表和厂长毫不掩饰对楚明秋的热情,巡视组这才知道,农机厂这两年最受欢迎的拳头产品,担任收割机,居然是楚明秋设计的。
  “你还有这本事?”
  楚明秋夸张的挺胸抬头,雄赳赳的冲谢斯牧说:“小弟的本事还多呢,这还不算什么。”
  可面对章国钰和卢副秘书长的称赞,他却是诚惶诚恐,不发一言。
  楚明秋明显感到,自从谢书记的葬礼之后,巡视组的士气高涨,特别是卢副秘书长,说话都硬气了几分。
  会议间歇,负责技术的总工找到楚明秋,将他们准备对单人收耕机的改进图纸拿给他看,征求他的意见。
  卢副秘书长看着总工将图纸在楚明秋面前展开,楚明秋的手指在图纸上指指点点,一边和总工说话,总工频频点头,显然对楚明秋所言很重视。
  这家伙就是个妖孽,卢副秘书长首次有这种感觉。  
  单人收割机的进一步改进,楚明秋老早就想过,还设计了几种方案,但最终还是失败了,原因很多,主要是材料所限,好些材料,楚明秋压根搞不到。
  但农机厂不一样,他是一个组织,可以从官方层面提出要求,上级就算没有,也会为他们想办法。
  楚明秋写出了一连串材料型号,将自己对收割机的改进想法,详细告诉了总工,当然也再次承诺,有问题便来找他,不过,不要到市委来,到家里来。
  “人才啊。”章国钰忍不住叹道,这楚明秋总是让他感到惊讶,上次交来的公安局整顿方案,让他拍案叫绝,仅仅作了简单修改便交给了吴书记,可奇怪的是,此后便再没下文。
  农机厂巡视之后,照例休息一天,楚明秋照例利用休息日去给吴书记汇报。
  吴书记听了他的汇报后,略微沉凝后,问道:“下一步是去食品厂。”
  楚明秋点头:“食品厂之后便是汽水厂,中药厂,纺织厂,最后才是轻工局,卢副秘书长和章组长都认为,从目前得到的资料看,轻工局的问题比较大,等轻工局的问题解决后,再去建委。”
  吴书记想了想,没有说话,楚明秋心里咯噔下,他感觉吴书记有另外的想法。
  “吴书记,您觉着这...”楚明秋试探的问道。
  “一季度的经济数字大致出来了,我和财经组的同志谈了下,下滑的趋势还是没止住,唉。”吴书记深深的叹口气。
  楚明秋想了下说:“要增加财政收入,只有开源节流两条路,整顿原有企业,其实是节流,所以,我们可以在开源上想点办法。”
  吴书记目光一闪,疑惑的看着他。
  “毛主席在曾经提出发展社办企业,我们燕京的社办企业一直没发展起来,现在,农村土地紧张,燕京周围的公社,所有耕地平摊到每个社员身上,也就两亩左右,这点土地,说实话,实在太少,加上单人收割机的应用,生产效率大为提高,农村便产生了大量剩余劳动力。”
  “剩余劳动力?”吴书记不解,听说过剩余价值,还没听说过剩余劳动力。
  “这是个经济学名词,是我定的,”楚明秋面不改色,没有办点愧疚:“通俗的解释,比如一亩地或一个工作,本来只需要一个人作,现在却安排了三个人,多余的这两个人实际并不能产生价值,这俩人的产出实际为零,这两个人便是剩余劳动力。”
  吴书记大致明白了,不由苦笑,如果按照这样计算,农村恐怕存在大量剩余劳动力。
  楚明秋叹口气:“我国农村人口众多,刚解放时,只有四亿,现在恐怕已经有七八亿了,人口增加了近一倍,可耕地面积却没增加多少,加上机械化的应用,农村恐怕有很多剩余劳动力。”
  “除了农村外,城市里呢?”楚明秋小心的看看吴书记的脸色,见没有什么变化,才接着说:“同样有大量的剩余劳动力,我们去了这么多工厂,实话说,生产效率低下,就算比较好的农机厂,生产效率也比较低。我看过一份材料,日本丰田公司,生产轿车,一年产量是几百万台,超过了我们全国汽车产量,可工人呢,只有十来万,我们有多少,一个一汽就十多万工人,上海汽车又是多少人。”
  说到这里,他忽然觉着自己跑题了,便赶紧说道:“当然,我们是社会主义,他们是资本主义,但,剩余劳动力是发展中必然出现的现象,所以,我们要解决这个问题。  农村剩余劳动力的解决途径便是工业,在经济发展中,称之为城镇化,城镇化的发展便是工业人口大幅度超过农村人口,也就是工人超过农民。
  在马克思提出的社会主义标志中,国家是工业国,而工业国的一个重要标志便是国家的工业产出超过了农业产出,其次便是工业国中,工业的就业人口超过了农业就业人口,也就是工人超过了农民。”
  楚明秋尽量用简单的语句向吴书记普及经济概念,吴书记点头:“在马克思的理论中,社会主义是高度工业化的国家,工人应该占社会就业人口的主要部分,现在我国虽然工业产值超过了农业产值,但农民的数量远远超过工人,不过,不能因此否认我国处于社会主义阶段。”
  楚明秋点头:“是这样,列宁同志说过,农业国也能建立社会主义,不过,现在我们要开源,要解决农村剩余劳动力的问题,我的想法是发展社办企业,而在城市中,则发展街道企业。”
  他忽然灵机一动,但又迟疑下,没有继续往下说,吴书记察觉了,便笑道:“有什么就说什么,今儿,咱们什么话都能说。”
  楚明秋点头:“这个问题,我和老师曾经研究过,我们的结论是,我国目前的经济体制是照搬苏联的体制,这个体制的优点是可以集中力量完成重大项目建设,比如钢铁行业,石油行业,化工行业,等等,这些重工业的建设,在这种体制下,会非常迅速。  但有一利便有一弊,这个体制的缺点便是,管得过死,企业完全没有经营自主权,完全抛弃市场的调解作用,国家安排计划,国家安排生产,结果便是,企业的手脚被捆住了。
  当然,如果我们要解开这个捆绑,那很困难,也与现在的政治现实不符,所以,我的想法是发展社办企业,给社办企业一定的经营自主权,而在城市中,则发展街道和集体企业,同样给他们一定的生产自主权。
  我记得五十年代城西区曾经办过一个鞋厂,解决了一百多家庭妇女的就业问题。”  说到这里,他难为情的笑了下说:“我曾经协助我姐办过一个皮箱修理店,打政策的擦边球,名义上是修理,实际上是制造,一个很小的修理店,面积不过二十多平米,解决了七个人的就业问题,每月纯利润有大约一千元。”
  吴书记显然不知道这两件事,连忙追问,楚明秋便将当初楚宽元怎么办厂,怎么选择项目,解决多少人的就业问题,经济效益如何,现在怎么样,等等都作了详细说明。  随后,吴书记又问起那皮箱修理店的事,楚明秋也不隐瞒,也作了详细说明,同时也说了为什么这样办,没有其他原因,就是为了吃饭。
  “楚宽元,孙满屯,”吴书记叹口气,孙满屯不熟悉,但也是市管干部,但楚宽元就很有名了,他的一封信,将自己送进了秦城监狱,曾经引得谢书记勃然大怒,在常委会上怒斥为反革命向无产阶级射出的暗箭,燕京市委将他的案件立为重点案件。
  吴书记看过那封信,楚宽元在那封信中对建国以来从反右大跃进到四清文革,种种不正常现象提出质问,认为党和国家的领导人犯了左倾幼稚病,被权力腐蚀,严重脱离群众。
  当时看得他冷汗淋漓,这不是在指责其他人,而是将矛头对准了毛主席,整个常委都震惊了。
  有了这封信,楚宽元理所当然以现行反革命,进秦城休假去了。
  “你看过那封信吗?”吴书记问道,楚明秋微怔,有点纳闷:“什么信?”
  “楚宽元给中央的那封信?”
  楚明秋摇头:“我不知道,他写了封信,我不知道,那时,我跑出去串联去了,回来后,他便已经隔离审查了。”
  吴书记微微点头,正要开口,纪思平提着水瓶进来,先给楚明秋添了水,然后绕到吴书记身边,给他添水,同时抬头,狠狠的瞪了楚明秋一眼。
  楚明秋心中一惊,知道纪思平发现了什么,赶紧屏气凝神,脑子疯狂转动起来。
  吴书记没有再追问,想想也是,当时的楚明秋也不过十六七岁,压根就不懂,跑出去串联,这很正常。
  “社办企业和街道集体企业,嗯,这倒是两个法子,不过,具体该怎么作呢?”
  楚明秋添了几分小心:“这个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首先要找到好的项目,其次,要不违反国家规定,符合政治上的要求,也就是符合咱们社会主义属性,不能落到资本主义那边去了。”
  吴书记闻言,看着楚明秋,微感诧异,显然他感觉到楚明秋语气中的变化,尽管这个变化很小。
  “除了好项目,还有投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刚结束,定的基调是收缩,咱们的投资要大了,就超出了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的调子,所以,就算要发展社办企业和街道集体企业,也要有个全面规划,还必须谨慎小心。”
  楚明秋说着叹口气,他自己都觉着没什么信心,他提出搞社办企业和街道集体企业,目的便是绕开计划经济中管得过死的问题,给企业一点经营自主权,调动市场的作用。
  可,这能行吗?
  他一点信心都没有。
  而且,恐怕吴书记已经看到问题了,所以,他也在疑惑犹豫中。
  市场经济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绝对不行,文革前,还可以在学术上进行探讨,文革开始后,私下里的学术探讨也被禁止了。
  这是一块禁区。
  可楚明秋觉着可以作,只要不说,硬穿上一个社会主义外套即可,所以,他才敢在今天给吴书记提这个建议。
  但纪思平的一个眼色,让他警觉起来,他是不是太激进了,吴书记就这么容易说动?!!!
  “发展社办企业,街道集体企业,”吴书记喃喃自语,扬头问道:“小纪,市委有街道企业和社办企业的材料吗?”
  纪思平推门进来,冲他摇头:“没有,您要的话,我去问问。”
  “好,马上找来。”吴书记点头。
  纪思平立刻在外间打电话,让二科和四科的人马上动起来,到各区县要这方面的材料。
  里面吴书记与楚明秋的谈话依旧,不过话题换了,变成了公安局。
  吴书记拿出楚明秋起草,章国钰上交的章程,放在面前:“这份计划,我已经详细看过了,这个计划有缺陷,胆子太小,跟裹脚老太似的,慢腾腾的。
  这几年,公安局存在的问题很大,毛主席都说了,咱们燕京公安局抓了一千六百多人,真有这么多坏人!!!
  要大刀阔斧,快刀斩乱麻,瞻前顾后,是错误的,是对文化大革命的破坏。”
  语气比较重,楚明秋神情凝重,吴书记接着说:“我不是批评你们,而是,这个计划,太和风细雨了,无法震慑敌人,要敢打敢拼。”
  楚明秋沉凝片刻,试探道:“吴书记,这刘主任主持公安局,结果公安局犯下这么多错误,有些甚至是知法犯法,公安部有什么意见没有?”
  吴书记神情不明:“我们干我们的,至于公安部,只要我们把事实查清楚了,公安部的领导也会支持我们。”
  楚明秋的眼尖,敏锐的抓住了吴书记眼中闪过的一丝得色,心中明白了,便说:“吴书记批评得是,刘主任必须对过去几年燕京公安局发生的事负责,待案件查清后,复查组应该有个具体的意见。”
  都是明白人,吴书记也不可能强行让保证能把刘主任拉下马,便点头,楚明秋见状便要告辞,吴书记将计划书交给他,再度提醒他,可以大胆一点。
  “对了,你刚才说你老师,你这位老师是谁?”
  “经济研究所的,叫古震,他住在我家前院,五八年时,我拜他为师,学习经济。”楚明秋说道。
  “古震?”吴书记想了下,有点奇怪的问道:“他以前是不是在上海工作?”
  楚明秋点头:“那是很早以前,好像是刚解放那会,他当时是上海的财政局局长和税务局局长,后来不知道怎么犯了错误,他不肯说,我也没问。”
  吴书记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中午吃过饭,楚明秋照样在东楼小会议室休息,但纪思平没有来,下午上班后,他才失望的离开。
  晚上,十点多钟,纪思平才到,刚进房间,便冲楚明秋嚷嚷:“你丫不是一直很谨慎吗!今儿怎么这么大胆,你没察觉吴书记是在试探你吗!最近是不是诸事挺顺,觉着市委这些人也不过如此。”
  楚明秋略微尴尬的笑了笑,招呼纪思平坐下,纪思平没有坐下,依旧气咻咻的数落道:“这些人别看今天讨好你,明儿,你要有事了,人人都会冲上来踩上一脚,你丫今天说的话,明天就会成为你的罪证。”
  楚明秋无法反驳,今天其他还好,就是关于经济发展,自己说得太多了,现在想来,就算是发展社办企业街道集体企业,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而且还不一定能发展起来。
  要搞活,就必须实行一定的市场经济,可市场经济不是一蹴而就的,说变成市场就变成市场了,企业就算有了,劳动力就算解决了,可设备呢?原材料呢?还有资金,产品销路,等等,最后的结果,恐怕还是国家一把抓,统购统销,照样吃大锅饭。
  “今天是大意了,太急了,”楚明秋叹口气,坐在他对面,安慰道:“不过,问题还不大,没有多少把柄被他抓主,对了,这吴书记是不是与公安部的领导已经取得默契?”
  纪思平怒视他一眼,现在他们是捆在一起的,一损俱损,所以,今天楚明秋在里面提出市场经济时,他在外面魂飞天外。
  “谢书记病重后,中央决定由常务副部长,部革委会副主任李主任主管公安部,升为公安部革委会主任,同时兼任核心小组党委书记。”
  “这李主任是从东北调来的,原来是东北军区的政治部副主任,五五年的少将,他和吴书记在东北就很熟悉。
  这人是谢书记的老部下,抗战时,他是太行军区第六军分区政治部主任,谢书记那时是六军分区政委。
  我估计他到公安部,是谢书记推荐的。”
  楚明秋点头,承认这个猜测很可能成立。
  “但李主任没有谢书记的威信,公安部还有五个副主任,有从军队调来的,也有原来公安部的,反正,李主任镇不住他们。”
  “山大王走了,”楚明秋笑道:“一群猢狲便开始跃跃欲试,想要抢班夺权。”
  纪思平哈哈干笑两声,神情略有缓和:“现在,那都一样,一群人在抢班夺权,告诉你一个消息吧,总理也在布置公安部对过去几年的案子进行复查。”
  “总理想的是解放一批干部出来,尽快稳定局势,”楚明秋说道:“不过,以总理的谨慎,这应该是毛主席同意的,被关押的这批干部,不管怎样,绝对不是林彪陈伯达的人。”
  纪思平微怔,想了想,禁不住拍手叫道:“着啊!绝对是这样,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不管是刘少奇的人还是邓小平的人,反正刘少奇已经死了,邓小平被扣押了,其他只要不是林彪陈伯达的人就行。”
  楚明秋随口一句,连他自己都愣住了,越想越觉着这个判断没错。
  黄台之瓜,不堪再摘;
  新干部虽然被寄予很高希望,可还不太成熟,不堪大用,只能重新启用那批被打倒的干部。
  “这吴书记,看上去想改善财政,可他实际上是个很谨慎,甚至可以说是胆小的人,他绝对不敢推行市场经济,哪怕半点都不可能,所以,你丫在他面前提市场经济,我敢肯定,你的方案已经被他否决了,而你这个人,恐怕也进入了观察名单。”
  楚明秋苦笑下:“只要能把我妈捞出来,我回去重新收破烂都没什么。”
  “收破烂?”纪思平轻蔑的瞟了他一眼:“现在要出事,可就不是收破烂的问题了,不斗你个三魂出窍,没完。”
  楚明秋耸耸肩:“那就得靠你保护我了。”
  “到时候,我一定狠狠踩你几脚。”纪思平不屑的说。
  “嗯,现在有点从政的味道了。”楚明秋笑了,雪中送炭,在任何国家的政坛都少见,落井下石,才是政治常态。
  “你丫要是被批斗,爷到时候,一定扇你两耳光。”纪思平气愤不已。
  “算了,咱们俩别怼了,还是说说吴书记吧。”楚明秋依旧乐呵呵的:“我最近有点看不懂他,好像他很重视巡视,可实际上,除了每天看汇报,其他便再没什么了。”  纪思平轻轻叹口气:“这几年,吴书记被谢书记压制,这一年多,才稍稍扬眉吐气,谢书记到燕京后,对燕京的各级党委都动了手脚,我猜测,吴书记并没有说,他的目的是对全市行政机构作一番调整,他现在缺一个突破口。”
  “所以,他选择了公安局?这还谨慎,胆小?”楚明秋皱眉道,从内心里,他认为最好在一年内什么都不动,一年以后,再慢慢调整,反正这时的中国就是一个政治运动接一个,有的是时间和机会。
  “一边是谨慎胆小,另一边则是权力控制欲,”纪思平解释道:“当初他倒霉时,市委多少人踩他,这两年,情况好点了,这些人又纷纷来捧他。”
  楚明秋无声的笑了,纪思平叹口气:“你还别说,他现在的权力最盛时,市委几乎是他唱独角戏,还兼任军区和卫戍区,军队支左的几个干部都听他的,常委会,他一言而决。”
  “那不正好,还动什么!”楚明秋叹息道,十分不理解:“现在还不是时候,谢书记刚走,中央正盯着燕京呢,再说了,公安局局长,还是燕京市的公安局局长,有那么容易扳倒的。”
  “是啊,我估计他也左右为难,”纪思平叹道:“干吧,风险很大,不干吧,又不甘心。”
  楚明秋忍不住乐了,笑着摇头:“你丫对领导尊重点,他可是你的衣食父母。”
  纪思平微怔,反应过来,忍不住骂道:“你丫少胡咧咧,告诉你,爷尊重着呢,”说着,他又忍不住叹口气:“有时候,看着他为难的样子,忍不住又同情。
  上面有中央压着,下面的人个个神通广大,不管作什么,都要权衡再三。”
  楚明秋乐了:“前生不善,今生知县,前生作恶,知县附廓,恶贯满盈,附廓省城,罪恶滔天,附廓京城。”
  纪思平噗嗤乐了:“是这个理!”
  说笑一阵后,俩人几乎同时住嘴,都有种意兴阑珊的感觉,失去聊天的兴趣,看看时间,已经很晚了,楚明秋招呼纪思平睡觉,纪思平也没客气,就在楚明秋的房间里住下。
  “那个市场经济,可真别再说了。”纪思平关灯前,再度提醒道。
  楚明秋在里面没吭声,呆呆的望着窗外的皎洁的月光,今夜,他失眠了。

  第二章 劳燕分飞

  吴书记的谨慎超过了楚明秋的估计,他与章国钰再度商议,俩人还是觉着现在就把刘主任拉下马,条件不成熟,所以,俩人依旧没有给吴书记一个肯定的答复,只是提出根据发展看变化。
  巡视还在继续,吴书记安排燕京日报跟踪报道,燕京日报派了两个记者到巡视组,记者写的文章,依旧让楚明秋负责把关,楚明秋的权柄在无形中增长。
  除了楚明秋和章国钰外,巡视组其他人压根不知道,吴书记正在部署对公安局的复查。
  楚明秋自然也发现巡视的好处,本着毛主席提出的统一战线问题,多交朋友,一路巡视下来,他倒是结交了不少朋友,至于这些朋友有没有用,还需要再看。
  五一前,楚明秋回到家里,赵叔递给他一封信,楚明秋接过来看,是从美国来的国际信件,信封上却写着林健文的名字。
  “这是晚儿的信。”楚明秋说道,想了想,没有拆开。
  中美关系解冻,中美之间的通信通邮开始逐渐增多,一些有海外亲人的陆续收到海外来信,但这对国内人来说,依旧有一定的危险性。不过,对于林晚来说,这不算什么。  
  回到房间,楚明秋将信放在桌上,忽然想起什么来,拿起信仔细看,又拿到灯光下仔细看,终于,他在后面找到一丝痕迹,显然是经过检查的。
  这封信是寄到燕师大的,也不知在燕师大放了多久,看邮戳,从美国寄出时间是一个月以前。
  他心里有点不安,总感觉这封信带来的不是好消息,心中有股拆开的冲动,可数次拿起来又放下,最后还是叹口气,将信收起来。
  五一时,林晚果然回来了,在山里几年,林晚还是那样,只是变得成熟了,在爱情的滋润下,变得更加娇艳,哪怕是穿着普通陈旧的蓝色工作服,手肘上还补了一块疤,依旧难以遮掩她的妩媚与风情。
  短暂的亲热后,楚明秋将信拿出来,林晚带着几分疑惑将信拆开。
  “是舅舅的!”林晚抬头看着楚明秋,神情中闪过一丝悲伤,楚明秋叹口气,搂住她说:“别伤心了,看看他说什么?”
  “舅舅要回国了,嗯,他要随美国工业代表团到中国访问,就在五月八号。”
  楚明秋在心里苦笑,这下麻烦了,他到中国后,要知道姐夫被打死,姐姐自杀,心里不知该作何感想。
  亲人从天而降,林晚喜极而泣,埋在楚明秋怀里,哀哀痛哭。
  楚明秋无言的轻抚她的后背,低声安慰。
  整个下午,林晚的精神都不好,坐在院子里,精神恍惚。
  五月的阳光很好,感觉不到灼热,照在身上,很是暖和,小不老和小静蕾陪在她身边,两个小丫头不时问起美国,对那个遥远的国度充满好奇。
  可惜的是,林晚离开美国的时候太小,对美国没什么记忆,无法满足她们的好奇心。
  楚明秋在房间里写工作总结,这是他新养成的习惯,以前是每天写,后来实在太忙,改为三天写一次。
  每过一段时间,他便要重新看一遍工作总结,可今天,他怎么也看不进去,林晚将信给他看了,信上什么没说什么东西,就说他将在五月八号回国,代表团的规模并不大,他估计只是一些小公司,大公司现在对中国还有顾虑。
  从经济上说,这是个积极信号,但,其他方面呢?
  有海外关系的人在文革中受到严重冲击,好像他们全都是特务。
  隔着窗户,看着三女在花架下,楚明秋沉凝片刻,放下笔记,决定和林晚好好谈谈。
  “不老,静蕾,你们出去玩会,我和林晚姐姐有话说。”
  林晚抬头看着他,小不老嗯了声,就起身,小静蕾嘟囔着:“又没打搅你们,你们说你们的。”
  小不老拉着她出去,小静蕾冲楚明秋作个鬼脸。
  小院安静下来,楚明秋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林晚看着他,眼中全是茫然,不知所措。
  好一会,她才低声问:“我该去见他吗?”
  话,很简单,可听着让人心酸。
  “外甥见舅舅,两眼泪汪汪。”楚明秋叹道:“按理该见,可...,见面说什么呢
?”
  一句话,让林晚的眼眶又红了,楚明秋握住她的手:“不管去不去见他,见面之后,对你爸妈的死,要尽量淡化,...”
  楚明秋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淡化?怎么淡化,总不能说是病死的吧。
  林晚的眼泪又出来了,楚明秋叹口气,不再说这个了,搂着她低声说:“你们见面,我不知道上面会不会派人盯着,但如果,你舅舅回到美国,发表了一些言论,造成很大影响的话,对你,会有极坏的影响,被捕入狱,恐怕都有可能。”
  林晚默默点头,楚明秋叹口气,他觉着最好不要见,等改革开放后再见面,也不迟,可这话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俩人默默相拥,彼此无言。
  良久,楚明秋才说:“随你吧,不管有什么,咱们一起扛。”
  林晚依旧没说话。
  当晚,林晚辗转反侧,老实说,舅舅在她心目中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家里原来还有舅舅的照片,可这些照片都被红卫兵烧了,以至于现在想起舅舅,就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别想了,就算要见面,也需要上面批准,其他的,就讲事实,多的一句话都不要说。”楚明秋翻身将她搂在怀里。
  林晚低低的嗯了声,在他耳边低声呢喃,鼻息吹在他脸上,这是俩人之间的暗号,楚明秋翻身将她压在下面。
  一夜无语,只剩下低低的喘息。
  第二天,林晚恢复了正常,而楚明秋则走进了琴房,弹了一天的钢琴。
  楚明秋的判断很准确,五一还没过去,三号就有两个穿着中山装的人上门了,进门便拿出工作证,告诉楚明秋和林晚,他们是统战部的,希望能与林晚聊聊。
  楚明秋很识趣,给他们倒水后便回避了,倒是林晚很紧张,一双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望着楚明秋,希望他不要出去。
  楚明秋冲她微微摇头,还是坚持要走,工作人员含笑问他:“怎么啦?是不是知道我们要来?”
  “前几天,晚儿收到她舅舅从美国来的信,我估计你们是为他回国来的。”
  工作人员笑了:“嗯,猜得很准,不愧是在市委工作的。”
  “这与在那工作没关系,你们聊吧,晚儿,别担心,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林晚低低的嗯了声,楚明秋轻轻叹口气,到了百草园,园子里很安静,白天,这帮小家伙一般不到这来玩,小不老带着两个小丫头在排练厅,她最近在诱惑小雅芝学滑冰,可惜,小雅芝的兴趣不高,她也没找对时间,现在春暖花开的,正是赏春的好时间,说什么滑冰。
  小国荣带着小树林和小平安跑到胡同里玩去了,这小家伙正成长为胡同里的一霸,胡同里的小家伙们没人敢惹他,赵叔和黑皮爷爷在下棋,俩人都是臭棋篓子,却乐此不疲,楚明秋提醒他们不要坐久了,每个钟头要起来走走,至少要走二十分钟。
  楚明秋比较担心黑皮爷爷,赵叔是没心没肺,无忧无虑,可黑皮爷爷选择是坚强的活下去,无论如何也要活着。
  “那两同志啥事?”赵叔问道。
  “林晚的舅舅要回国来参观访问,要见林晚,统战部的同志来了解情况。”
  “从美国回来?”黑皮爷爷的眼光陡然明亮起来,楚明秋点头:“对,是从美国回来,老爷子,您恐怕还要再等等,林晚舅舅是学者,在斯坦福大学教书,您儿子是国民党军官,要回来,恐怕还要等一段时间。”
  黑皮爷爷的目光登时暗淡下来,赵叔笑道:“你着什么急,我家 大小姐和孙小姐
都在台湾呢,他二哥还在香港呢。”
  黑皮爷爷深深叹口气,哀伤的说:“我就怕等不到啊。”
  “老爷子,保持心态,不生气,不忧虑,每天坚持打楚家密戏,我保证你还能活上二十年。”楚明秋笑呵呵的。
  黑皮爷爷象下决心似的,郑重的点头,赵叔也笑道:“这楚家密戏有好处,六爷就活了九十多,这还是因为小鬼子的刑,要不然,肯定能活上百岁,明儿开始,我陪你。”
  黑皮爷爷露出了一丝笑容,自从到了楚家大院,他的精神明显比以前好多了,每天除了坚持锻炼,还坚持挣钱,楚明秋不要他的钱,他依旧每月坚持交十块钱,剩下的钱,全给黑皮存起来了。
  楚家后院是个温暖的地方,也是个大染缸,不管是谁到了这里,最后都会被同化。  楚明秋到琴房弹琴,过了大约一个多小时,林晚过来了。
  “他们走了?”
  林晚点头,坐到他身边,俩人开始玩联手钢琴,这一手曾经让娟子大感惊奇。
  曲子是楚明秋自己写的,他以诗经的名篇《关雎》为名,与林晚的热恋,提高了楚明秋的创作欲望,这两年,他写了不少钢琴曲和歌曲,其中关雎是俩人都很满意的作品。
  琴声柔缓,韵味深长,楚明秋皱起了眉头。
  林晚的心有点乱。
  摁住琴键,楚明秋扭头看着她,柔声问道:“怎么啦?是不是不让见?”
  林晚摇头,半响才低声说:“舅舅可能知道家里的情况,他向国家提出,让我出国,到美国去,外公在美国还有点财产,让我去继承财产。”
  “你外公在国外?”楚明秋很是意外,他记得林晚说过,对了,是大伯在苏州,串联时,他们还去过,不过,大伯也被批斗下放了,一家人不知迁到哪去了。
  “嗯,在美国洛杉矶。”林晚叹口气,楚明秋小心的问:“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林晚抱着他的胳膊,紧紧的,毫不掩饰她的彷徨。
  楚明秋无言,重重的叹口气,心里很纳闷,她舅舅怎么知道她家情况的。
  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存心打听,没有打听不到的。
  “我不希望你走。”楚明秋扳过她的脸,一字一句的说道:“留下来,好吗!”
  林晚拼命点头,眼泪象两条小溪,夺眶而出。
  再度将她搂在怀里,林晚死死的抱着他,哽咽道:“我怕!”
  楚明秋轻拍她的后背,感觉到她浑身都在发抖,就象她父母刚走那会那样。
  俩人都没对其他人说起这事,就象没发生任何事一样,依旧那样亲密,依旧双宿双飞。
  很快林晚舅舅回来了,住在长城饭店,这是中国目前最好的饭店,现在,燕京市只有两家对外开放的饭店,长城饭店和新侨饭店,但后者要稍微低那么点档次。
  林晚外公家是那种师书传家,四九年跑到美国,林晚妈妈回国,完全是因为她父亲的缘故,林晚的舅舅在斯坦福大学当教授,另外,自己还创办了一个企业,就在大名鼎鼎的硅谷,这次回来,是国家外事部门的邀请。
  楚明秋在长城饭店的大厅里等着,这是他第一次踏入长城饭店,饭店里客人并不多,有几个金发碧眼的西方人在不远处聊天,楚明秋听了会,没有听懂,感觉他们说的不是英语或法语。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男人显然有些激动,大声的说着什么,边上一个中年人在劝他。  楚明秋忽然眉头微皱,他听懂了一个词,安东尼奥尼,看来就是那个来拍电影的意大利导演。
  “这个时候,拍什么电影,瞧这位的样子,估计,这电影恐怕有大麻烦。”
  在心里直摇头,等了大约半个小时,林晚和一个中年人下来了,中年人与林晚的相貌有几分相似,看着很是潇洒儒雅。
  他连忙站起来,林晚和她舅舅到了他面前,林晚低声介绍道:“这就是楚明秋,我未婚夫。”
  林晚的眼眶红红的,显然哭过,楚明秋在心里叹息,温言道:“别伤心了,舅舅来了,应该高兴才是。”
  林晚低低的嗯了声,林晚舅舅打量着楚明秋,然后冲楚明秋深深一鞠躬,楚明秋吓得赶紧避开。
  “您这是做什么?快别!”楚明秋连声阻止。
  林晚也吓了一跳,连忙问道:“舅舅,舅舅,这是做啥。”
  林晚舅舅起身:“这是应该,晚儿把一切都告诉我了,楚先生,感谢你对我姐姐姐夫做的一切,也感谢你这几年对晚儿的照顾。”
  “舅舅,您先坐,大家都看着我们呢。”楚明秋连忙说道,林晚舅舅压根就没看那些人,坐在楚明秋对面,林晚则挨着楚明秋坐下。
  “谢,就不用说了,是应该的,”楚明秋叹口气:“我是晚儿的未婚夫,算了,这事已经过去了,舅舅这次回国是打算作什么?”
  林晚舅舅看着他,略微沉凝便说:“这次回国,是受国家邀请,可我的目的是带林晚走,我在美国就听说了文革的混乱,后来碰到一个燕师大跑到美国的学生,他告诉我,我这才知道姐姐姐夫都已经故去,所以,这次回国,就是来看看,主要是带晚儿出国。”
  楚明秋眉头紧皱,他看出林晚舅舅的态度很坚决,他扭头看着林晚,林晚很紧张。  “晚儿,你是怎么想的?”
  林晚低下头,手指在微微搓揉,她一紧张便这样。
  “晚儿现在在山里插队,虽然不饿肚子,但过得也不好,姐姐姐夫又过世了,她现在孤苦无依,而且,她才念到高中一年级,她应该去上大学。”
  楚明秋沉默下,微微摇头:“舅舅,晚儿不是孤苦无依,她有我,这几年,我们虽然过得辛苦,但心里很愉快,还有幸福。”
  “幸福?”林晚舅舅语气中有一丝嘲讽。
  楚明秋点头:“对,是幸福,幸福不是有多少钱,读过多少书,而是一种感觉。”  “我非常怀疑你所说的幸福,”林晚舅舅压根就不相信:“楚先生,我丝毫不怀疑你爱晚儿,也不怀疑晚儿爱你,要不这样,你们先结婚,然后一块出国,我相信,以楚先生的才能,在美国可以过得更好。”
  “这一点,我丝毫不怀疑,”楚明秋进入战斗模式,他必须击败林晚舅舅,才能留住林晚:“我这样的人不管在那,都能生活得很好,也能让我爱的人生活得很好。”
  “可晚儿现在在山里教书。”
  “这只是暂时的,”楚明秋立刻回击:“实际上,今年我就可以将她弄回市里,其实,舅舅,国内的情况也不像你想象的那样,情况正在向好的方面转变。”
  林晚舅舅冷冷的说:“是吗,就算这样,但时间已经被耽误了,你说说,需要几年?晚儿已经二十三了,转变到你所说的好的时候,还需要几年,两年,三年,还是八年,十年?”
  楚明秋无言以对,林晚舅舅进一步加码:“我已经向有关部门提出了,其实,我并不是那些所谓的反共反华人士,否则我也不可能回国,但晚儿,我要带走。”
  “他们同意了吗?”楚明秋没有感到意外,林晚舅舅若不是与有关部门熟悉,国家也不会邀请他回国。
  “是的,”林晚舅舅很肯定的答道:“你说到幸福,看看晚儿,我都心疼,我知道,国内的宣传,美国水深火热,其实,完全不是你想的那样。”
  “先生,对美国,我没什么反感,我对美国的认识,比你想象要多。”楚明秋心中有股无力感,这场战斗,不公平,他强打精神,努力反驳:“我能照顾好晚儿,事实上,这几年,我一直在照顾她。”
  “我知道,我也相信,”林晚舅舅点头:“但,这是一种低层次的照顾,你无法让她脱离危险,说句实话,晚儿现在连挺起胸膛作个正常人都办不到。”
  林晚舅舅又看着林晚:“晚儿,你在美国出生,三岁前就生活在美国,到了美国,你想干什么都行,喜欢弹钢琴就弹钢琴,喜欢跳舞就跳舞,你可以在阳光下呼吸,可以大声说话,可以作你想作的任何事。楚先生,在国内,你能保证她能这样生活吗?”
  楚明秋哑口无言,他不能,完全做不到,尽管林晚已经脱离了阴影,可依旧生活得小心翼翼,山里的情况还好,看在楚明秋的面子上,小李村没人歧视她,可她依旧小心翼翼,不敢随便说话,不敢随便做事。
  阳光,尽情的洒在大街,可照不到她心里。
  楚明秋很想骂人,可不知道该骂谁,林晚舅舅点中他的死穴,这个阴暗时代,谁能在阳光下,随意说笑呢!
  “晚儿,你外公外婆都很想你,你二叔在英国,来之前,你二叔也说,希望你到美国生活,如果觉着美国不好,就去英国,他可以照顾你。”
  “你和二叔有联系?”林晚小声问道,林晚舅舅点头:“他在牛津教书,去年,我到牛津参加一个学术会议,我们见过面。”
  林晚低下头,没有再说,林晚舅舅见状,深深叹口气,心里明白了,关键还是在楚明秋这,刚才他们在楼上,林晚给他讲了这几年的生活,反复提到楚明秋,这几年,她就住在楚家。
  可,林晚舅舅还是心存疑惑,这里面有没有乘人之危,借着林家出事,乘虚而入。  楚明秋没有说话,林晚也不好再说什么,场面一下冷了,林晚舅舅目光四下瞟了瞟,再看看时间,含笑道:“这样吧,楚先生,今天,我们算认识了,你先回去,过两天我登门拜访。”
  楚明秋木然点头,拉着林晚便起身,林晚舅舅又说:“楚先生,我和晚儿很长时间没见了,当初,她才三岁,让我们待上几天,您看行吗?”
  这种要求自然无法拒绝,楚明秋只好看着林晚,林晚迟疑下,也期盼的望着他,他只好点头:“成,晚儿,要不要我给你送几件换洗衣服过来。”
  “这个到不用,”林晚舅舅马上说:“缺什么,待会我们去买。”
  楚明秋点点头:“成,那就这样吧。”
  林晚和舅舅送他出了长城饭店,看着他们回去的背影,楚明秋深深的叹口气,木愣愣的看着长城饭店,好半天才转身。
  沿途,楚明秋都在想林晚舅舅的话,在阳光下生活,自由的唱歌,自由的跳舞,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挺起胸膛做人。
  这些,在几十年后的中国,完全可以办到,可现在不行,现在她只能卑微的活着,不但她,就算他自己也不是偷偷的活着吗。
  挺直胸膛作人,这还是黑五类子女的梦想,楚宽远黑皮,走上了黑道,顾三阳杨满堂他们还在挣扎,小八现在玩世不恭,带着一帮知青走天涯。
  可自己拿什么说服林晚舅舅呢?!!!
  一路上,他想了很多,可没有一个办法可行。
  “哥,你怎么啦?林姐姐呢?”小不老首先察觉他有心事,小心的问道。
  “你林姐姐和她舅舅在一块,唉,小不老,你有舅舅吗?”楚明秋精神萧索,说话都有气无力。
  小不老点头:“我听妈妈说过,大舅在上海,小舅舅去了新疆支边。”
  楚明秋忽然想起来了,这么几年了,他还从未问过小不老的家庭情况。
  “那你有阿姨和叔叔伯伯吗?”
  小不老点头:“以前大伯来过我家,大伯也在上海,三叔在...,对,在杭州,哥
,你问这个作什么?”
  小不老很小心的看着楚明秋:“我就在这,不去他们那。”
  “别瞎想,我还不愿意呢。”楚明秋揉揉她脑袋,小不老松口气,天真的笑了,亲热的靠在他肩上。
  楚明秋心中有些疑惑,这么多年了,她这些亲戚怎么就没来过。
  “林姐姐还回来吗?”小不老问道。
  “怎么不回来,这是她家。”楚明秋说道,可小不老没有发现,他的信心不足。
  楚明秋拍拍她的肩膀:“今儿功课作了吗?”
  “作完了。”小不老说:“一点不难,哥,你和林姐姐什么时候结婚啊。”
  楚明秋不知道,于是重重的拍了下:“你个小丫头片子,关心这做啥,玩去。”
  小不老也不生气,嘻嘻一笑,起身趴在他背上,在他耳边低声说:“哥,放心吧,等我长大了,我给你作媳妇。”
  “小丫头片子,看你哥的好戏!”楚明秋忍不住笑了:“去吧,玩你的去,哥还有事呢。”
  小不老乖乖出去了,楚明秋起身,不知道该干什么,脑子里乱糟糟的,从未有过的混乱,随意走到工房,黑皮正在里面忙碌着。
  “老爷子,别累着了。”
  黑皮爷爷抬头看着他,摇头说:“不累。”
  在这干活,总比在街道上,风吹雨淋的要好多了。
  这活的确不累,就是个加工,主要工作由机器完成。
  楚明秋拿起个粗加工的工兵铲,在转轮上打磨,砂轮与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俩人都不说话,沉默的干着活,没有多久,桌上便摆上了一堆工兵铲,黑皮爷爷数数数量,将机器关上。
  “够了。”
  楚明秋没说话,继续加工,黑皮爷爷端起茶杯喝水,然后又将车床开动,俩人用一个下午的时间,加工了百多把工兵铲,把这个月的定额都给加工。
  这可不是一家工厂的货,而是三家工厂的,也是楚明秋为自己和兄弟们安排的退路。
  三家工厂,每月若是开足马力,楚明秋这个小工房可以生产上千把工兵铲,每个工兵铲的加工费是五毛,仅仅这加工费的收入便有五百多,可惜的是,他不敢这样作,太惊世骇俗了,太让人眼红了。
  天色渐渐黑下来,楚明秋才停下来,黑皮爷爷也停下来。
  “见林晚舅舅不顺利?”黑皮爷爷一开口便点到其中的关键。
  谁说这家伙老糊涂了,心里明白着呢。
  “她舅舅要带她去美国。”楚明秋长长叹口气。
  黑皮爷爷沉默了,半响才深深叹口气,什么话都没说,便离开了。
  楚明秋迷惑不解,这老头怎么就这样走了,一句话都不说。
  “倒是给出个主意啊!”
  楚明秋不满的嘟囔着。
  “要走拦不住,要留的走不了,没法子,没法子。”
  赵叔晃晃悠悠的走了,丢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楚明秋放下书,望着夜空,恨恨的骂了一句,这帮老东西,说的云里雾里,装什么世外高人。
  “丫的,老爸遗毒很深啊!”
  等了两天,星期天时,林晚和她舅舅来了,楚明秋看着笑逐颜开的林晚,今天她穿了件新买的红色西式套裙,脚上是双白色的高梆皮鞋,头发用红色发卡别着,整个人就象变了个人似的,既青春活泼,又娇俏妩媚。
  她几步蹦到楚明秋面前,转了圈,然后期待的望着楚明秋。
  “真漂亮!”楚明秋赞叹道,林晚嫣然一笑,拉着他的手臂:“这是舅舅给我买的,在友谊商店。”
  楚明秋笑眯眯的看着林晚舅舅,林晚舅舅没说话,只是在打量这个院子。
  “这就是楚家大院?”林晚舅舅皱眉,觉着这院子是不是太小了,与林晚口中的大院对不上。
  “舅舅,这是小秋的院子,只是院子的一部分,”林晚笑眯眯的,指着四周:“那,那,这些都是楚家大院,还有前院,现在借给区政府了。”
  林晚舅舅这下才露出点惊讶之色,楚明秋含笑道:“祖宗遗泽,算不得什么。”
  林晚舅舅心中暗叹,看来楚家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也是世代簪缨,不是这样的人家,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房产。
  “陪我参观下,行吗?”
  “成。”
  楚明秋和林晚陪着林晚舅舅在院里四下闲逛,到了林晚的住处,林晚舅舅进去坐了会。
  这房间,已经很长时间没用了,林晚每次回来都住在楚明秋的房间里,这次是特意打扫出来的。
  林晚看到房间整齐整洁,被子什么的,都很齐全,心中知道,这是楚明秋特意准备的,心中高兴,暗暗白了他一眼,楚明秋心中微怔,随即明白,她这是在撒娇。
  林晚舅舅很满意:“这个院子是你一个人住?”
  “也不是,原来与娟子一块,她住边上的厢房,后来她参军去了,便由我一个人住,后来,我在山里插队的同伴,左雁和苏子青便住在厢房了。”
  林晚舅舅点点头,然后看着楚明秋:“看来楚家也是不凡,如意楼,藏书五万册,以前听说,天下四大藏书楼中的杭州丁家,号称八千卷楼,盛怀宣富甲天下,藏书也不过十万卷,你楚家藏书有五万册,在藏书家中也排得上号了。”
  楚明秋一笑,心里琢磨,这林晚舅舅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没有接这话辙,果然,林晚舅舅也就是一说,语气一转便问道:“这几天,楚先生考虑好没有?我还有三天便要回美国了。”
  楚明秋沉默半响,扭头看着林晚,林晚神情紧张的,他叹口气:“我爱晚儿,有些事,我可以为她做主,但这事,只能她自己做主,我不能因为爱她,而帮她作决定。”  林晚舅舅叹口气:“我也希望她能自己做主,可她,这些年,她都靠你,没有你的指点,她作不了决定。”
  说到这里,他顿了下,轻轻叹口气:“我觉着她这种状况不正常。”
  林晚不高兴的撅起嘴:“舅舅,他对我很好。”
  “我知道,”林晚舅舅怜惜的看着她:“这样吧,晚儿,你先出去玩会,我和楚先生单独聊聊。”
  林晚迟疑下,楚明秋拍拍她的手,温言道:“你先出去玩会,我和舅舅单独谈谈。”
  林晚依依不舍的起身,关上门之前,冲楚明秋说:“别吵啊。”
  楚明秋微笑着点头,示意她关上门。
  等林晚离开后,楚明秋才说:“我考虑了几天,我不愿意她去美国,国内,的确不如美国富足,我们这样的黑五类子女,在政治上受到歧视,但也不完全,比如我,前年参加工作,今年就调到市委工作了。”
  “楚先生的才华,我亲眼见过了,晚儿二叔要见到你,肯定很喜欢。”林晚舅舅含笑道,见楚明秋神情疑惑,便解释道:“你房间挂的那幅画是你自己画的吧,林晚的二叔在牛津便是教中国古代艺术的。”
  说着抬头看着墙上挂着的山水泼墨:“这也是你画的,冬日梅花图,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这是毛先生的诗。”
  楚明秋耸耸肩:“毛主席的诗词,大气磅礴,读起来,让人心胸一荡,可以一吐胸中郁闷。”
  “看来,楚先生心中也并不畅快。”
  “这世界,少了这种烦恼,就得多出那种烦恼,美国难道就没有烦恼吗?”
  “美国的烦恼是自己寻找的烦恼,这里的烦恼是别人给的。”
  “烦恼就是烦恼,都是自己找的。”楚明秋摇头。
  “晚儿对你很崇拜。”
  “我知道。”
  “在她眼中,你什么都能干,什么都干得成。”
  楚明秋苦笑摇头,林晚舅舅又说:“我看这样吧,你们既然相爱,那就赶紧结婚,结婚后,一块移民美国,开始新生活。”
  楚明秋沉默不语,林晚舅舅皱眉,这已经是他能作出的最大让步,要知道,这个时期,出国本就很难,办两个人出去,比一个人的难度,呈指数级上升。
  “怎么?你不愿意?”
  楚明秋点头:“我从没有离开这个国家或者离开这块土地的想法,这快土地现在是很贫穷,荒芜,甚至还有很多不正常现象,可,我相信,这不会是长久现象。
  在我看来,文化大革命,是中国左倾发展到极致,到了顶峰,站在山顶上,不管向那边走,都是下山,而后,中国将迎来灿烂光明的时代。”
  楚明秋的语气坚定,没有丝毫怀疑,林晚舅舅讶然的望着他,沉默半响,然后才问:“我还是那个问题,时间,倒底需要多久?”
  楚明秋依旧沉默,林晚舅舅叹口气:“楚先生,我相信,你说的时代会来到,可,晚儿等不起,你看,现在她多快乐,你们在一起很长时间了,你看到过她这样快乐吗!”
  楚明秋还是沉默,是的,林晚今天很快乐,与今天相比,以往都是强颜欢笑。
  “如果换个人,我会跟他提钱,十万二十万一百万,都行,只要他肯要,”林晚舅舅又说:“可,楚先生,我认为那是侮辱你,但,楚先生,你不能太自私了。”
  楚明秋重重叹口气:“你不该提这个,至于钱,哼,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随时都可以比你有钱。
  我承认,我想留下晚儿,就是因为我爱她,我想和她结婚,甚至,我连以后的孩子,名字都想好了,我有整个生活规划,可,现在,您把这一切都毁了。”
  林晚舅舅叹口气,没有在意他的暴躁失礼,走到他身边,沉重的说:“孩子,你必须原谅我,我姐姐和姐夫的死,我就算勉强不仇恨这个国家,但也不愿让晚儿继续留在这。”
  “晚儿出国后,可以读书,可以有更好前程,可以过更好的生活,可,若是,你阻拦,她就只能在这挣扎,甚至随时遭遇她父母那样的事。”
  楚明秋要反驳,林晚舅舅摇头:“我知道,你想说,你能保护她,可,我怀疑,你连你母亲都保护不了,晚儿已经告诉我了,你们现在还没结婚的唯一原因,是因为你母亲在坐牢,你希望你母亲能参加你们的婚礼,而且,她也告诉我了,你母亲坐牢的原因,我觉着非常荒谬。”
  楚明秋心如刀绞,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忐忑不安的林晚,想起过往的一切,心中更加痛苦。
  林晚舅舅很理解,让一个人亲手埋葬自己的爱情,这十分为难,也非常残忍。
  “我,”林晚舅舅叹口气:“我知道,非常对不起。姐姐姐夫就这么一点骨血,我希望她能快乐幸福,而不是这样每天都生活在恐惧中。”
  楚明秋阴沉着脸,隔着玻璃凝视着林晚,林晚也看到他,很是担心。
  “我承认,现在出国,对晚儿有好处,”他激动起来:“可你知道吗!只要现在的条件改变,我可以在最短时间里,变得比你们所有人都富有,为了那一天,我作好了所有准备,我自学了三门外语,正在学法语,我自学了大学课程,机械,电子,我跟着古震老师学经济,跟着庄老师学钢琴,跟着赵老师学国画,他们都是这个国家数一数二的学者艺术家,我不敢说超越他们,但敢说继承了他们的学说,为了,为了....”
  林晚舅舅看着目眦欲裂的楚明秋,一边惊讶于他的所学,一边十分难受,但,他还是必须带走林晚。
  楚明秋发泄一通后,颓丧的跌坐在椅子上,发出一声长长的哀鸣,就象受伤的野兽。
  林晚舅舅很懂得是故人情,没有趁机进迫,而是默默的坐在一边,期待的等着楚明秋作出决定。
  楚明秋痴痴的望着窗外,目光深情无限,伤心无限。
  “让晚儿进来吧,我和她单独谈谈。”
  这声音就象从地狱深渊冒出来的,凄凉,悲哀。
  可在林晚舅舅耳中却宛若天音,拍拍楚明秋的肩膀,拉开门出去,没一会,林晚进来了,怯生生的,担忧的进来了。
  楚明秋冲他勉强露出一个笑容,然后将门关上。
  “你答应了?”林晚几乎带着哭音。
  楚明秋搂着她,林晚的身体在轻轻颤抖,他深吸口气:“晚儿,我爱你,你知道吗?”
  林晚伏在他胸口,拼命的点头,泪水已经夺眶而出。
  “我本想等妈妈出来,咱们就结婚,我有把握在一年,最多两年内,把妈妈捞出来,然后我们就生儿育女,我都想好了,咱们就要两个,一儿一女,多了就太闹腾,你也太辛苦。”
  林晚伏在他怀里,不住的嗯,楚明秋深深叹口气:“可你舅舅说得对,你若去了美国,可以有更好的生活,可以念书,可以在阳光下跳舞,晚儿,去吧,随你舅舅去吧,将来,如果有缘再见,你未嫁,我未娶,咱们再续。”
  林晚终于哭出声来,死死的抱住他。
  林晚舅舅没有走远,就在院子里,听到屋子里撕心裂肺的哭声,心中很是复杂,但他坚定认为,林晚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国家,是正确的!
  但,楚明秋能作出这个决定,他又十分佩服,没有几个人能作出这样的决定,至少他不能,这是埋葬爱情,需要有斩断情丝的大毅力,非有大智慧的人才能作出这样的决定。
  林晚舅舅在楚家待到晚上,黑皮爷爷看到他,几次欲言又止,楚明秋叹口气,低声问他,有没有机会到台湾,林晚舅舅有点诧异。
  “我有个姐姐和侄女在台湾,我都没见过,这不是要紧的,老爷子的儿子四九年去了台湾,那是他的独子,您若有机会到台湾,帮忙寻找一下。”
  林晚舅舅很意外的看着黑皮爷爷,黑皮爷爷期待的望着他,他不忍心拒绝,便点了下头,黑皮爷爷拿出一封没封口的信,另外还有一张写着儿子名字,原籍,原在燕京住址的纸片。、
  林晚舅舅接过来,当着黑皮爷爷的面将信封上。 
  林晚并没有立刻离开,依旧留在楚家大院,出国的手续异常复杂,至少在她舅舅离开之前,是不可能办下来的,不过,至少,没有人刁难她,从生产队到公社,再到区市公安局,还要加上统战部,这些地方和部门,有些需要她自己去跑,有些则不必。       
  当申请报告交上去后,她便再没任何顾忌,丝毫不隐藏对出国的渴望,唯独在回到楚家大院后,才显露出复杂的心态。
  自从同意林晚出国后,楚明秋便与她分开睡了,她依旧留在后院,但住进了她的小院。
  后院的人们对林晚的态度有点悄悄的转变,林晚感觉到了,这种转变不是冷漠,而是客气,可这种客气让她感到排斥,所以,她更努力的做事,讨好每个人。
  俩人都珍惜最后这段相聚的日子,楚明秋也每天都赶回来,好在最近巡视组正在城西区区委巡视,楚明秋和章国钰耍了个小动作,悄悄复查起原城西区的干部来。
  文革以来,燕京由于彭真的缘故,大批干部落马,现在借着巡视的尚方宝剑,楚明秋和章国钰商议,觉着先在城西区试试,看看能不能解放一批干部。
  这个提议得到贾长春的赞同,而后由章国钰出面向吴书记汇报,楚明秋在向吴书记汇报时,再敲敲边鼓,纪思平再协助下,吴书记居然就同意了,但也要求他们的动作不要太大。
  章国钰很快感到楚明秋心中有事,便问他出什么问题了,楚明秋没有告诉他,只是不住叹息。
  电话响起来,他抓起电话,是郑泽民的,郑泽民告诉他,录音棚已经联系好了,只能晚上去。
  “哥们,这次我可下大力气了,晚上,十二点之后,咱们电视台没人,东西我都准备好了。”
  “好,没有问题,我带上谱子来。”
  放下电话,楚明秋便问章国钰借车,章国钰迟疑下,将钥匙扔给他。
  楚明秋很感激,章国钰摇头:“集中精力工作,有些事,急不得。”
  “小楚,啥谱子?”贾长春好奇的问道。
  楚明秋叹口气,沉默会,才说:“我女朋友要走了,去美国,我没有东西送给她,打算录张唱片,将来,也算是个念想。”
  章国钰愣了,眉头皱起来,贾长春很纳闷:“你女朋友,去美国?怎么回事?”
  楚明秋想了下,对章国钰说:“您是我们小组长,我给您说说,就算给组织作个汇报,行吗?”
  章国钰点头,于是,楚明秋将林晚舅舅来华的事说了一遍,又将林晚的事情说了。  “我阻拦不了,就只能和平分手,好和好散。”
  章国钰和贾长春听后,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父母惨死,剩下一个孤女,舅舅来接她,任谁也不好阻拦。
  “我不是会写歌吗,写了几首歌,录下来,送给她,实话说,我唱歌的水准还不错。”楚明秋强颜欢笑。
  贾长春大感兴趣,连忙问:“在那录?我能不能去看看。”
  “我在电视台有朋友,他们有个录音棚,设备不如电台的,但可以用,不过,胶片得自己搞。”
  楚明秋不知道现在的录音棚是什么样,前世的录音棚倒是见过几个,那时候,录音棚很多,燕京最好的录音棚就在淀海,他没去过,没那资格,但在朋友的录音棚里,自己出钱录过两支单曲。
  “我也去看看,行吗?”贾长春有点兴奋,这个时代,能看到点有意思的事,实在太少,有这样的事,怎么也要去看看。
  楚明秋迟疑下点头,贾长春是他预定的朋友,可以交往。
  贾长春兴奋不已,工作效率顿时高了不少。
  可晚上,楚明秋接到的却是贾长春和一个姑娘,贾长春介绍说,这是他未婚妻,叫袁春梅,名字挺俗,可姑娘人还不错,身材挺苗条,灯光下,肤色白皙,留着头短发,戴着副常见的黑框眼镜。
  贾长春有点兴奋,在路上便不停的问东问西,楚明秋则有气无力的答着,往往他问上五六句,才回答一句,慢慢的,他也明白了。
  到了燕京电视台,门卫压根就没问,看车牌就知道这是市委的车,这个时候到电视台,多半有急事。
  郑泽民在院子里等他,看到车上下来三个人,不由愣了下才迎上来。
  简单作了介绍,郑泽民带着楚明秋三人便去地下的录音棚,准确的说是录音室。
  录音师是个小伙子,叫高大林,看着很精神,身形有些瘦削,眼窝深陷,鼻子显得比较高。
  “高哥,咱们先试试音。”楚明秋也没多说,按照燕京人的习惯,既然能帮忙,那就不要客气。
  “这两个录音室,已经有几年没用了,”高大林叹口气,文革前,这两个录音室工作繁忙,文革开始后,这两个录音室便很少用:“我调试了下,也不知道行不行。”
  楚明秋看着那近乎老古董的录音设备,心中很是无奈,心里不停打鼓,祈祷这些设备能用。
  上帝或许听到他的祈祷,效果勉强可以。
  “我作调音,混响,小楚,这就开始,行吗。”高大林问道。
  楚明秋没有回答,先测试了下音准,麦克风,又动了下混响,郑泽民略微懂一点,高大林则是懂行的,先还有点不高兴,可随后看楚明秋很专业,不由有点好奇。
  “行啊,你以前干过?”
  楚明秋摇头:“只是见过,凡是,音乐都差不多,首先是个音准问题。”
  说完看看里面,略微点头,郑泽民都是按照他在电话里的要求准备的,有吉他和钢琴,还有架子鼓。
  “成,咱们这就开始,先试一下。”楚明秋说完走进录音室,这录音室与外面有到帘子,这是为了防止外面的人打搅录音人,防止干扰。
  楚明秋坐在钢琴前,平静下心情,然后冲外面作个手势,高大林点头。
  “明天你是否会想起,
  昨天你写的日记;
  明天你是否还惦记,
  曾经最爱哭的你;
  老师们都已想不起,
  猜不出问题的你,
  我也是偶然翻相片,
  才想起同桌的你,
  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
  谁看了你的日记,
  谁把你的长发盘起,
  谁给做的嫁衣。
  .....”
  一曲唱罢,录音室内鸦雀无声,楚明秋冲高大林作个手势,高大林依旧没有醒过来,他只好出来。
  “怎么啦?看看效果如何?”
  高大林清醒过来,很异样的看看楚明秋:“你是歌唱演员?”
  楚明秋微怔:“市委秘书处的,那是我同事,叫贾长春,不信,你问他。”
  “你这歌,唱得太好了,比胡松华还强,我师傅给胡松华录过音,我在边上看着,你比他强多了。”
  楚明秋的歌声有股磁性,音域宽广,高音高得上去,低音低得下来,这是他从小苦练的结果,特别是在变音期时,那是对歌手音域的鬼门关,稍微不注意,便毁了,在外人看来没什么变化,可在专业人士那,前后变化很大。
  “先试听下。”高大林兴奋的说,一个好录音师最大的希望便遇上一个有好嗓音的歌手,听他们唱歌就是一种美妙的享受。
  高大林还记得师傅说过,给好歌手录音,是人生最美妙的时刻, 以前不懂,现在
他明白了。
  歌声再度响起,他立刻就沉醉了,歌声带着股淡淡的忧伤,对往昔朦胧爱情的追忆,那个迷人的姑娘好像就在眼前。
  “太美了!”
  高大林喃喃道,他很想立刻刻录,这非常少见,他还从未见过,试唱就能过的歌手。
  同样沉醉的还有贾长春和他女朋友袁春梅,贾长春怜爱的看着她,她迷醉的靠在他肩上。
  不过,楚明秋听出了点问题,第二节时,出了小纰漏,不过,问题不大。
  “好,现在开始录。”
  楚明秋重新进去,郑泽民给贾长春做个手势,让他们俩人安静,不要说话。
  高大林略微调试,准备好后,冲楚明秋做个手势,楚明秋点头。
  于是音乐再度响起。
  这个晚上,楚明秋不管不顾,录了两张碟片,这同样是极其少见的,高大林原来只想录几首就行了,可一录下来,便没完了,心甘情愿的为楚明秋忙碌了一晚。
  郑泽民和贾长春袁春梅到后面完全就是以听音乐会的心态,只是不能鼓掌叫好,每次录完一首,便期待下一首,哪怕其中还有两首钢琴曲,也让他们听得如痴如醉。
  “你应该去东方歌舞团。”高大林十分惋惜,这些歌都是新的,他是录音师,也是电视台的音乐编辑,文革前和文革后,国内的国外的,听过的歌不计其数,见识过无数音乐门派,就没见过楚明秋这样的,十六首歌,就有好几个门派,有轻摇滚,有乡村音乐,甚至还有钢琴曲。
  “那几首英文歌,叫什么名字?”郑泽民好奇的问道,那几首英文歌,他没听懂歌词,却被旋律迷住了。
  “right here for you;my heart will go on;the power of love;Nothing'S Gonna Stop Us Now;hello;”
  楚明秋叹口气,没有丝毫愧疚,哪怕是大规模剽窃。
  “这,能送我一张吗?”袁春梅的声音有点怯怯的。
  楚明秋看她一眼,很坚决的摇头:“对不起,这些歌,唉,不行,这些歌,一旦流传出去,这要有人找出什么政治思想问题,麻烦就大了。”
  袁春梅有点着急:“我保证不流传出去。”
  高大林也想要,这十六首歌,几乎首首精品,他甚至无法作出比较,最初觉着《同桌的你》已经很美了,可随后《大约在冬季》又让他眼前一亮,还在沉醉时,《追梦人》又打动了他,再然后,他就不知道了,《往事随风》,《光阴的故事》,《红豆》,《隐形的翅膀》,《秋意浓》,每一首都让他爱不释手,舍不得放弃。
  “唉,你没法保证,”楚明秋依旧摇头:“袁姐,按理,我和贾哥的关系,无论如何也该答应,可,唉,我也说实话吧,这些歌,大部分是写给我女友的,几年前便写好了,可我从来没拿出来过,为什么,就是害怕。”
  袁春梅还想坚持,贾长春拉了她一下,她疑惑不解的望着他,贾长春笑道:“行,那就这样吧,你多刻一张,咱们这不是有三张空白唱片吗,你总得给自己留一张吧,以后,我们上你那听去,这总可以吧。”
  这个要求没法拒绝,楚明秋点头答应,看看时间,已经凌晨六点半了,便提出请大家吃早餐,等唱片刻出来后,再请大家上老莫。
  前世是唱碟与盒带,几乎是随录随取,现在要录制唱片就困难多了,先录音,这录音可不是录在唱片上,而是录在磁带上,再由磁带刻录到唱片上。
  “高哥,我女朋友的批文快下来了,这事,还得抓紧。”楚明秋有点为难,林晚的护照就要下来了,护照一下来,就可以出国了。
  林晚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舅舅的面子,各级机关几乎没人刁难她,除了交材料多跑了几趟,其他都很顺利,楚明秋估计,在六月中旬,护照就能下来。
  “我们电视台没有刻录设备,但燕京电影厂有,我和哥们联系好了,今晚就上他那去。”郑泽民说道。
  郑泽民很感激楚明秋,要不是楚明秋让他赶紧调到电视台,现在再想调过来,恐怕难于上天。
  原因很简单,他父亲出事了,被免职,隔离审查,别说职务了,那身军装还能不能保住都不知道。
  林彪事件中,海军和空军都是重灾区,大院里,有不少当兵的子弟被专业回来,分配的工作都不是满意,可谁都不敢说什么,只能默默接受。
  这半年里,他也不好再联系楚明秋,生怕因此连累了他,没想到楚明秋自己找上门来,请他帮忙办这事,他当然义不容辞。
  “电影厂那套设备不行,”高大林摇头说:“我去找电台,中央电台,我有个发小就在那,正好负责这个,他们那套设备是文革前,从香港进口的日本设备,绝对顶级,这事交给我,三天内,完活。”
  楚明秋大喜,立刻承诺,有多少费用都算他的。
  没想到,高大林不高兴了:“你丫少废话,别跟哥们提这个,这张唱片,给电影厂,糟践了,哼,就他们那设备,配吗!”
  几个人将地方首饰好,边说边出来,在对面的小饭店吃了早饭,楚明秋开车走了。  车影还没消失,郑泽民立刻抓住高大林:“你丫听清楚,多刻一张,必须多刻一张,我要!”
  “少废话,我还想留一张呢。”高大林很不满:“我就两张空白的,你丫想要,自己弄。”
  郑泽民为难了,他不知道上那弄唱片去,高大林冲他一笑:“你丫糊涂了,这胶片还在咱手上,要刻,随时可以刻。”
  郑泽民顿时喜笑颜开,连声说好。
  忙碌了一夜,高大林丝毫没有疲倦感,相反兴奋不已。
  “这楚明秋啊,原来就听说过他,被称为音乐神童,今儿算是见着真神了,原来还以为他就是歌写得好,没想到,唱得也这样好。”
  郑泽民却着急的在他肩上拍了一掌:“你丫在这感慨啥,趁着还有时间,赶紧的,再听一遍。”
  俩人连忙再下录音室。
  楚明秋疏忽了,他没有亲自监督刻录,以至于让高大林和郑泽民钻了空子。
  将车还给章国钰,章国钰依旧什么都没问。
  城西区的革委会主任是卫戍区派来的团级政委叫张政,楚明秋这时发现,将章国钰调入巡视组,实在太对了。
  军队支左,除了重要的工厂企业,还有重要都市的各级政府,省市县,三级政府均由军代表主掌,至于燕京这样的城市,各区的革委会主任自然是军代表兼任。
  章国钰是8341部队,与卫戍区自然是很熟的,张政与他在部队便相熟,他要办事,自然很顺畅。
  三人小组商议后,决定先不管原城西区的书记和区长,先从下面的干部查起。
  章国钰从张政那调来城西区干部名册,文革以来,区政府的干部便被抓出叛徒内奸什么有七八个,彭真走狗,隔离审查的又有二十多个,下面各级机构还有十几个,现在五七干校的干部就有五十多个。
  楚明秋知道文革后,干部受到很大冲击,可看到这份名单,他还是吓了一跳,小小的区委区政府便算下来便有一百多干部因为各种原因被处理。
  “城西区有多少干部啊,这就一百多人了,啧啧,”楚明秋摇头叹息:“这文革前,城西区是咱们共产党在领导吗?”
  贾长春也叹口气,章国钰看看俩人,觉着还是年青了,党的历史上,有多多次路线斗争,那次不是血雨腥风。
  “材料,咱们都看完了,说说看,从那入手?”
  所有被整肃的干部,主要是三个案子,草岚子叛徒案,刘陈内奸案,文化馆反革命案。
  这三个案子便牵连了八十多名干部,剩下便是各个科室部门还有区属企业的干部,这些干部要么是历史问题,要么是经济问题或男女关系问题。
  “我的意见是先易后难,先下后上。”贾长春提议道,楚明秋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先办文化馆反革命案。”
  “好,咱们意见统一,先办文化馆反革命案。”章国钰拍案而起。
  选择文化馆反革命案,主要是两个原因,一个是级别低,是区委办的案子,纠正这个案子,可以很快在城西区打开局面;第二个原因便是这个案子有明显的漏洞。
  文化馆的案子其实很简单,文化馆嘛,就是文化人的场所,几个年青人喜欢诗歌的年青聚集在一块,搞了个什么诗会,被人揭发说他们在密谋反党,上级调查,其实中有几首诗,可以作点别样解释,于是乎,城西区就揪出来个反党集团。
  这个案子是文革初期,原区委刘书记抓办的案子,与现任的当权派没什么关系。
  文化馆反革命案涉及二十七人,除了城西区的,还有其他城区的,主犯有三人,全是城西区文化馆的。
  楚明秋看着卷宗,忍不住叹息,这文学青年就是天真,伤春悲秋也就罢了,妄议什么历史,作为证据的便是几首新诗,有那么几句,被视为影射林副主席和旗手江青。
  “小楚,你说这诗歌有没有问题?”章国钰问道,他不懂诗歌。
  楚明秋笑道:“这诗歌嘛,有多种解释,怎么说呢,就象诗经上的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果戴着有色眼镜看,会觉着色情,可如果正常
的看,就会觉着这是幅很唯美的景色。
  老章,您想,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男人要追求姑娘,天经地义,自然是君子好逑,所以,这得看你以什么心态去看这诗歌。”
  “这就应了佛印和尚与苏东坡之辩,心中是狗屎,看什么都是狗屎,我心光明,看什么都是光明的。”
  章国钰微微点头,这楚明秋懂得还真不少,苏东坡和佛印之辩,现在年青人知道的还真不多,看贾长春迷惑的样子,恐怕他就不知道。
  贾长春还真不知道,昨晚听了一场音乐会,现在还兴奋着呢,他也没多想,便问:“这佛印和尚和苏东坡之辩,是怎么回事?”
  “这佛印和尚与苏东坡是朋友,有一次俩人开玩笑,佛印问苏东坡,他在苏东坡心里是什么样?苏东坡故意说是一堆狗屎,然后反问,他在佛印心里是什么样,佛印回答说象尊佛,苏东坡以为自己占便宜了,便高兴的回家,将这事告诉了他妹妹苏小妹,苏小妹乃宋代有名的才女,略微想想便告诉他,他输了,苏东坡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输了,苏小妹告诉他,佛家讲究见心见性,心里有什么眼里就有什么,佛印见苏东坡是尊佛,说明他心里有佛,苏东坡说佛印是堆狗屎,那他心里是什么,自然是狗屎。”
  贾长春忍不住大笑,章国钰也乐了,楚明秋叹口气,拍拍卷宗说:“很显然,这个案子,不是什么反革命,就一帮文学青年在一块伤春悲秋。”
  章国钰摇头:“这样可不行,工作要作扎实,先把走访问问。”
  贾长春点头:“您说得对,复查文革前期的案子,必须要让人无话可说。”
  楚明秋冷笑下:“还不知道多少人躺在这些功劳薄上呢。”
  章国钰有点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这话很尖刻,也很实际,但以楚明秋的习惯,很少有这样尖刻的表现。
  楚明秋还没完,继续说道:“鲁迅先生说,咱们这个社会,最不乏的便是这种吃人血馒头的人,现在,这样的人最多。”
  章国钰神情微变,皱眉道:“小楚,这什么话,过了。”
  贾长春沉默不语,楚明秋长长叹口气,半响才喃喃道:“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唉!”
  今天重念起这首词,更深的感受到那种无奈。
  别情依依,愁绪满怀,无辜与天争。
  酒酣耳热后,拍胸大叫,大丈夫何患无妻,那是因为没有爱上。
  挥剑斩情丝,说起容易,作起来,是剜心之痛!
  “小楚,我看你情绪不对啊,甘脆,我放你两天假,把家里的事处理好再来。”
  楚明秋摇头:“没那个必要,能怎么处理,都一样。”
  贾长春叹口气:“甘脆和她结婚,结婚了,她就可以不走了。”
  “她舅舅说了,结婚了,我们俩一块走。”楚明秋淡淡的说:“我妈没出来,我不结婚。”
  这话说的极其坚定,贾长春叹口气,没有再劝,落在章国钰眼中,立马成了别人家孩子,心中颇有几分感慨。
  下班后,回到家里,小不老依旧是最先来迎接他的,自从知道林晚要走之后,小不老有了点悄悄的变化,每天除了迎接他外,还殷勤的给他打水,打扫屋子,悄悄的帮他洗衣服。
  楚明秋没有察觉这个变化,林晚在他院子里,正收拾着花草,看到他进来,便迎上来。
  “苏子青左雁他们来信了,”林晚低声说,她有的目光慢慢开始可以直视他的眼睛了,刚决定走时,她有点不敢直接面对他。
  “哦,都说了什么?”
  小不老悄悄退出去了,林晚说:“她们让我晚几天再走,马上要期末考试了,她们给孩子们考试后,便立刻回来。”
  “那没问题,护照还有几天才下来,就算下来了,也有一两个月的时间,来得及。”
  林晚低低的嗯了声,俩人相对无言,半响,楚明秋才叹口气,拉着她进屋。
  “你别多想,你外公外婆都在,到了美国后,尽量争取和他们住一块,”楚明秋再次叮嘱道,林晚就算到美国了,也是寄人篱下,只有住到外公外婆那,才是最好。
  林晚点点头,楚明秋想了下,到里屋拿出个小盒子,打开推到林晚面前:“这几件首饰,你带上。”
  “不行,不行。”林晚有些惊慌的摆手:“活土匪,你...”
  楚明秋叹口气,抓住她的双肩,正色道:“美国不是天堂,你此去,情况究竟怎样,还不知道呢,你舅妈,还有表哥表妹,她们会是什么态度,这不是一两天的事,是要好多年,唉,寄人篱下,手中还是要有点钱,才好。”
  “可,家里呢,家里也挺困难的。”林晚软弱的推辞着。
  “这几件首饰,在国内,不值多少钱,这个耳环,是老坑红玉,你可别便宜卖了,这个项链是钻石的,有两克拉,这个玉佩成色差点,但做工很精细,也能值点钱。”
  林晚眼眶都红了,抽泣着点头,楚明秋搂住她:“别伤心了,既然决定,那就走吧,不过,我还是说几句,你一定要记住。”
  楚明秋在最后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林晚再度点头,楚明秋捧起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到美国后,不要接受记者采访,要警惕被美国利用。”
  林晚泪眼蒙蒙的点头,楚明秋再度重复:“记住,不要接受记者采访,你爸爸妈妈因为文革而死,你爸爸更是被红卫兵打死的,这个情况要被记者知道了,肯定会大肆宣扬,说不定会在西方掀起一股反华浪潮,如果,事情闹到这个程度,在国内的我,还有苏子青左雁,穗儿姐豆蔻,我们就全完了,你明白吗!”
  林晚点头,楚明秋给她擦干眼泪,再次重复:“你明白没有?”
  “我记住了,不要接受记者采访,否则,你们留在国内的,就全完了。”
  楚明秋点点头,然后说:“你走了,你爸妈还埋在这里,总有一天,你会回来看看他们,如果说了不合适的话,以后恐怕就不能回国了。”
  林晚的眼泪再度奔流而出,伏在他肩上:“对不起,对不起,我害怕,走在大街上,在商店里,我都害怕。”
  楚明秋在心里哀叹,他以为林晚已经走出阴霾,可没想到,她受到的伤害是如此之深。
  生活节奏是缓慢的,时间慢慢过去,六月中旬,护照终于下来了,林晚拿着护照,悲喜交加。
  要离开了,楚明秋可以感受到林晚在尽力弥补或讨好每个人,大家也纷纷作出表示,穗儿姐送给她一条红纱巾,豆蔻送给她一个书包,这书包样式普通,却是豆蔻自己作的,前院的田婶则送给她一个拉杆箱,就连水莲也送了件亲手编织的毛衣。
  “晚儿,去美国是坐船去吗?”穗儿姐翻来覆去的看着护照,护照的封面是红色的,上面印有一个国徽图案,与几十年后相差无几。
  “乘飞机去,”林晚说道,楚明秋更详细的解释道:“现在中美还没有建交,晚儿只能先到香港,在香港拿到美国签证后,才能去美国,她舅舅已经委托香港的一个朋友接她。”
  穗儿姐点点头,林晚的舅舅有朋友在香港大学教书,林晚舅舅就直接安排他朋友负责林晚在香港的生活。
  林晚拿到美国签证没有丝毫问题,她是在美国出生的,根据美国法律,在美国出生的自然获得美国国籍。
  不过,这一路也挺麻烦,林晚没有资格乘飞机,所有,她要先到广州,再经广九铁路,到深圳罗湖口岸出境。
  按照规定,林晚可以换一些美元,林晚自己有钱,她父母死后,银行里还有四千多块钱的存款,她将这笔钱全取出来了,现在的人民币与美元的汇率是一比二点几,这个汇率,在楚明秋看来很可笑。
  但林晚最多只能换六百美元,林晚将剩下的钱要全给楚明秋,楚明秋叹口气,给她留了两百块,剩下的他收起来。
  “一个人出门在外,一切要小心,晚上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到了广州,住在宾馆时,争取能给舅舅打个电话,如果打不通,就给舅舅在香港的朋友打电话,让他到时候在罗湖口岸接你。”
  楚明秋就象个婆婆一样,反复叮嘱,他不可能送她到广州,忽然想起黄诗诗来,她不是广州有亲戚吗,让她走一遭。
  想到就做到,拿起电话便给顾三阳打过去,顾三阳听说后满口答应,黄诗诗第二天便跑到楚家大院来了。
  “呀!你能去美国!”黄诗诗兴奋不已,见到林晚便拉着她说个不停。
  林晚有点不好意思:“我舅舅在美国,前段时间回国,经过上级....”
  “得了,别说这个了,能去就好。”黄诗诗毫不掩饰自己的羡慕,当初她逃港被抓,这林晚看着挺胆小,没想到却能得到去美国的机会。
  黄诗诗上下打量她,然后叹口气:“你走了,公公怎么办呢?”
  林晚神情一下就暗淡下来,黄诗诗很快发现自己这话不合适,立刻岔开问:“什么时候走?”
  “还要等几天,苏子青和左雁她们回来后再走。”林晚小心的答道,按照山里学校的习惯,再过几天便期末考试,其实,考试不重要,这个时期,还是山里学校,学生成绩有那么重要吗?可苏子青很坚持。
  “那就好,什么时候走,先给我打电话,我去买票,到了广州,你就听我的。”黄诗诗大气的包揽了一切,她觉着林晚这小女孩,别看年龄不小了,可实际上,一直处在保护中,这几年里,楚明秋对她保护得很好。
  “你留在燕京的...得,我多嘴了,公公那么精的家伙,什么考虑不到。”黄诗诗
叹息道,抚摸着林晚的面孔:“你真是个幸运的人,让人羡慕嫉妒恨!”    
  林晚苦涩的摇头:“我一点不觉着好。”
  “公公,难受了。”黄诗诗长叹一声,俩人约好联系方式后,黄诗诗又叮嘱了两句,然后才离开,连午饭都没吃。
  她去广州也有另一项工作,顾三阳让她到广州后,调查下广州的市场,现在他们这个地下工厂的规模又扩大了,从西北跑回来几个知青,到他们的厂子里上班了。
  生产扩大,可销路却始终不畅,经常造成产品积压,让顾三阳头疼不已。
  随着离开的时间越来越近,林晚忽然变得极为缠人,楚明秋一下班回来,就缠着他,与他寸步不离,也不回自己房间了,就住在楚明秋的房间里,晚上的动作很大,以前不愿尝试的动作,现在全部解锁,而且还不让戴套。
  “我就想给你生个孩子。”
  高潮之后,林晚象没骨头似的瘫在他怀里,在他耳边喃喃念道。
  楚明秋叹口气,低声说:“别傻了,一个未婚女孩,怎么带孩子,你还要读书。”  “我要。”林晚固执的叫道,自从拿到护照后,楚明秋明显感到原来那个林晚又回来了,不再唯唯诺诺,有了自己的想法和坚持。
  楚明秋没有再吭声,只是紧了紧胳膊。  
  苏子青左雁和菁子大柱,在山里插队的知青都回来了,林晚与他们在一块在燕京城尽情玩了几天,照了不少照片。
  就要走了,林晚将房契和一些带不走的东西,包括他父亲收藏的两幅名画,都给了楚明秋。
  “晚儿,如果,将来有钱了,帮我买些书,收集一些资料。”楚明秋说着递给她一份材料,这些书是集成电路、计算机软件和经济研究方面的,他没有写具体那本书,只写明要最新的。
  林晚郑重的很小心的收在钱包里,然后再看着他,他迟疑一会,然后拿出一本乐曲。
  “这是我这几年写的二十多首歌,国内不敢发,其中有些是英文歌,将来如果可以,就卖了,记住不要一次性卖了,卖授权,不卖断!”
  “什么是授权!”林晚很困惑。
  “啊!你还有!”苏子青蹦过来,排练厅里,正放着他刻的那张唱片,几个女生听得如痴如醉,她们已经不知道听了多少次,依旧百听不厌。
  这张唱片的质量,在楚明秋看来只是勉强达到他的要求,至少比前世,他自己掏钱录制的唱片要差,但,没办法,高大林他们已经尽力了,这个时期的设备,经验,都与几十年后无法比。
  高大林对这张唱片赞不绝口,说是他从事录音以来最好的一张唱片,其实,大家都是内行,知道这张唱片之所以出色,全靠楚明秋的声音撑着,音乐伴奏也是他一个人,所以,音乐显得很单薄,结果就只能靠他的声音来支撑。
  可即便这样,这张唱片依旧很出色,高大林很是下了番功夫,超过了原先估计的三天时间,足足用了五天才将唱片送来。
  楚明秋将唱片送给了林晚,而林晚是流着泪听完了整张唱片。
  “......
  wherever you go,
  whatever you do,
  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
  whatever it takes,
  or how my heart breaks,
  ...........”
  歌声带着淡淡的忧伤,在忧伤的后面,是深深的期待,听着就让人心碎。
  楚明秋任由苏子青将曲谱抢去,对林晚说:“这西方讲究知识产权,不象我们国家,创作出来的歌曲属于国家,美国等西方国家讲究知识产权,比如,我创作的歌曲,属于我,你要用的话,就得付钱,比如国庆演出,你唱了我的歌,你就得付钱给我,五一节演出,你唱了,还得给我钱,电台播了,也得给钱,这种叫版权费。
  授权呢,就是在收取版权费后,同意让他唱,但这授权有个范围,也有时间,比如,永久授权,你可以将版权授予一家唱片公司,因为你没时间,也没精力去打理这些事,就将这些事交给某家公司,当然他们要分成一部分,剩下的就归你。”
  楚明秋详细将版权和授权告诉给了林晚,林晚依旧半懂不懂,最后楚明秋很无奈的告诉她,实在不行,就请教她舅舅,但在别人找来时,千万不要轻易在合同上签字。
  苏子青边翻歌谱边撇嘴,嘟囔着,觉着楚明秋钻进钱眼里去了,好像这些歌能卖很多钱似的。
  楚明秋自然不会与他争论,他的这些歌都是受到过时间检验的,几十年经久不衰,好些是得过格莱美奖的,拿出去,绝对红,赚百万美元,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写下一份给林晚的授权,还郑重其事的摁下自己的手印,这是送给她的最后一份礼物,如果,在那边过得不好,靠卖歌还能支撑一段时间。
  左雁痴痴的听着歌,眼中满是迷醉,苏子青依旧那样大咧咧的,完全没有离别的悲伤,菁子则来后院,与林晚道别后,便消失不见了,楚明秋估计她是到华清大学找宽子去了。
  尽管不舍,离别的时间还是到了,七月六日,楚明秋和苏子青左雁她们一块将林晚和黄诗诗送上南下的火车,左雁在车站哭得稀里哗啦的,苏子青这时才流露出丝伤感,可楚明秋还是那样,反复叮嘱林晚,林晚就泪眼蒙蒙的听着,不住的点头,在火车启动后,才扑在黄诗诗怀里大哭不已。
  火车走远了,看不见影子了,楚明秋依旧站在月台上,苏子青在边上不住低声嘀咕,他怎么连一滴眼泪都没有,左雁小声解释,他从小就不会哭。
  楚明秋没有理会她们,好半天,才低声说:“走吧。”
  说完也不管她们俩人,径直向站外走去,大步流星,毫不迟疑。  此一去,天涯海角,再见面,已不知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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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aindamager

感谢分享。

唉,这章看得我老泪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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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123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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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ex16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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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rysky

非常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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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y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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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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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ex1688

疯狂年代,多少人家破人亡,能有机会逃离,应该不做二想。

感谢作者顶住压力,把那一段历史完美重现。当年的始作俑者,也已魂飞魄散。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对当年的功过是非,有完整真实的记载和结论,以慰在天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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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ex16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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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uyang

多谢分享。
感觉最近写到上层的人物太简单化了,那些老革命们就没什么简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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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rvanna

好久没有读到让人心头这么澎湃的文字了!
现在的大众网文,质量真心的差啊。
每天追更新,更像强迫自己要完成的任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