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小散仙】(第四部:劫兆卷之二十)作者:迷男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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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孤注一掷
一匹白练划破昏暗,似从天外掠至。
冥咒世尊稍抬起头,面上不见一丝变化。
白练贴着巨木一掠而过,夹带的气劲扯得巨木一阵上下剧抖,原本立于末端的冥咒世尊出现在丈外的空中,两手背负,长杖斜提。
白练凌空一折,硬生生地调了个头,继续追击,几于同时,一道银色光华乍然亮起,从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以一个刁钻地角度射向空中。
在崖边林子的上方,一条婀娜身影悄然出现,裳飘带舞丽如天妃。
“帅夫人大驾光临,有失迎迓,恕罪恕罪!”冥咒世尊笑道,面对两个方向的夹击,对他而言根本算不了什么,但很快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在他的左下方又出现了一只白光灼灼的镯子、一颗拖着艳丽紫气的珠子、还有一把纹刻着滔滔波涛的剑,夹带着不同的破空之声朝他掠来。
诸宝一穿而过,全部落空。冥咒世尊的身影梦魇般出现在另一个地方,笑容依旧,方要开口,猛又发现右上方出现了一把虬龙盘绕的标、一只晃耀着异芒的纹镜及一对电光缭绕的钉锤,连同刚刚扑空的诸宝,一道形成合围之势,以迥然不同的轨迹再度朝他袭来。
冥咒世尊两眼微微一眯,终于动容。
拥有众多法宝者不少,但能如此同时驾驭多个法宝并且井然有序的绝对不多,这需要拥有炉火纯青的灵力以及无比高超的操控能力。
“好!”冥咒世尊笑喝一声,背负的左手五指轮动,结了个奇异的印诀——碧落黄泉,然后就从诸宝的重重合围中消失了,下一瞬,他的身影再度出现,正于诸宝之间的一处空隙之中,恰到好处,妙至毫巅。
碧落黄泉,即无所不在,无所不达。碧落黄泉诀乃冥界绝学《幽绝宝鉴》中的瞬移绝技,比当日骷髅老祖三大独门邪技之一的灰飞烟灭高出数阶。
但是,冥咒世尊的笑容很快就凝结了,身处这个的空隙其实是一个陷阱,一只早就在等候的大腹便便的礼器自暗处显现,雷电罍倾口而覆,刹那间炸放出千百丝荆棘状电芒,网似地将他兜头裹住。
冥咒世尊瞬又出现在五六丈外,如果不是缠绕身上的闪闪电光暴露了他,还真有可能在敌人眼中失去踪迹。冥咒世尊左手轮指如飞,片刻之间掐换了数个印诀,瞬移、驱电、护体、疗伤一气呵成。
可是袭击没完没了,一条粗巨的火龙破空追来,随后还有一口纹络斑驳赤丝密布的剑。
冥咒世尊瞳孔收缩,气息及身法俱为之一窒,迎面扑来的这一龙一剑声势骇人,凌厉极绝。
这时候的他已经施放了三次碧落黄泉,疾似魑魅的接连瞬移,已近修为之极限,况且刚刚才挨了一记雷电罍的轰击。
小玄紧盯着他手中之杖,一龙一剑追袭要害,以期迫其无暇反击。
冥咒世尊心底冒起一丝寒意,惊觉已经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之前的诸般法宝将自己一步步逼入险境,然后再加以一记如此强劲的攻击,敌人的配合默契、紧凑、斩钉截铁,不留一丝转圜余地。
火龙转瞬即至,冥咒世尊终于不情不愿地举起了手中的长杖,本应是一击制敌的无上魔宝,竟给迫得陷于硬碰硬的防守,这本身就已经是种失败。瞬见一团墨绿色的光华出现在雕铸着日月的杖首之上,截住了火龙。
一声沉闷的声响,道道赤红烈焰混夹着墨绿光华爆炸似地朝四下喷吐,溅射出数丈之远。
火龙消散不见,冥咒世尊则往下跌坠,手里依然握着长杖,只是身上衣袍烧灼得千疮百孔,仿如一件从火堆里抢出的破烂,须发焦枯,狼狈万分。
然而致命的是火龙后面的那把剑,于爆炸中乍现,剑锋几抵胸口,剑上纹赤如血,亦开始涌冒出火焰。
那是与火龙相同的奇焰,仅从那异样颜色及怖人威势,冥咒世尊便已知道此火绝不寻常,适才与火龙的硬抗,更应证了自己的判断,火中蕴藏着太多极绝的险恶。
他已不敢再抗,惟在坠势之中极力闪避,瞬间为自己加持了几个加速、防御及扰敌的印诀,可是敌人的剑有如附骨之蛆,始终不依不饶地锁住他追击。
原来小玄惮极他手中之杖,一上来就施展出诛天诀中的撒手锏——不离不弃。
不离不弃并不能带来优势,之所以能成为诛天诀三百六十一变中最厉害的一招,惟有一个特性,就是以绝顶的剑技、身法、步法及算无遗策的预判——锁死优势,直至终局。
所以此变一但在获取了优势之后使出,敌人惟有一死。
冥咒世尊寒毛根根竖起,他从未见过这等凶狠、精准、高效且无休无止的剑技,心底竟然生出一个大限就在今日的念头。
自百宝娘娘将心意斩祭起,战斗至此不过数息,崖边的阿呆这才反应过来,眼见冥咒世尊身陷绝境,一手伸向腰上,欲去取那只绣着青色鬼面的布袋,然却摸了个空。
“在这里!”一声清喝从旁侧响起。
阿呆转过头去,就瞧见了个肤白似雪清丽极绝的女子,纤纤玉手上正拎着自己的鬼面布袋,另一只手则持一枝状物,吞吐着莹莹青辉,抵住了自己眉心。
“别动,否则我真气一吐,便取了你的小命!”雪妃厉声道,玉容含霜,却是丽色倍添。
“姐姐饶命!”阿呆颤声道,脸上露出害怕神色。
“莫要动,我不杀你。”雪妃缓下声道。
阿呆朝她上下打量。
“瞧什么!”雪妃轻喝。
“小姐姐,你怎生得这般好看?”阿呆道。
雪妃怔了怔,恼道:“闭嘴!”
“小姐姐,你手上的东西是啥?怎跟树枝似的,当真能杀人么,敢情是吓唬我哒?”阿呆笑嘻嘻道。
“姑且试试!”雪妃黛眉一挑,寒着脸道,“我手中之宝名曰蓬壶珠幢闶腔⒈材芤换鞅忻 
冥咒世尊朝深渊急坠,脸上满是疲惫之色,几个极耗真气的印诀,让他挨过了宝贵的数息,但也更加吃不消了,他已无余力施展无数次救了性命的碧落黄泉,而那如影随形的剑锋几乎触碰到了胸口,其上缭绕的火焰已经清清晰晰地灼痛了肌肤。
殊天诀本就是天地中有数的致命绝学,配上颠倒时光、算无遗策的北溟玄数,便是一切敌人的噩梦。
小玄已完全沉浸在不离不弃的奥妙之中,这种极致的放尽搏杀,让他对诛天诀又有了更深一层的认知及领悟。
之前在太华轩修习时,没有嚼烂吃透的一式式奇变纷纷活了起来,潮水般涌入脑海,进而融会于心。
“蕴!”冥咒世尊倏地沉喝,额心的竖眼猛然张启,这是他的最后倚仗——能将魂魄拖入地狱的魔眼。
“留神!”百宝娘娘厉喝,飞入渊中朝两人掠去,她已瞧出皇帝胜券在握,手扣韶华逆,准备擒下仇敌。
小玄心中宁定,此时的一切在他眼中有如蜗行,当冥咒世尊睁开魔眼的刹那,他已经及时闭上了眼,然而事情并不如预想的那般简单,骤感一阵天旋地转,三魂六魄皆尽颠倒。
在这只许是冥界先祖赐与的魔眼面前,绝非仅靠闭眼就能抵御。
所幸小玄脸上此时戴着七绝覆,乃诸邪之大集,以邪抗邪,抵御了大半,心中惊怒交集,手中神骨奋力一送,剑锋透体而过,只是稍歪了准头,刺中的是冥咒世尊的右肩。
龙犀之焰经七绝覆诸邪之力的混合与加持,已是炽烈秽毒无比,再经神骨剑聚集送出,更是非同小可,冥咒世尊登时如坠炼狱,脏腑俱燃,整个人几乎丧失了全部气力。
阿呆朝空中掠了一眼,忽道:“好姐姐,老头子快不成了,倘再不救,定要死翘翘了。”
雪妃怒道:“老贼死有余辜!”
“可是,有些事情姐姐不晓得……”阿呆笑容可掬,倏尔探臂一抓,瞬将鬼面布袋从雪妃手上夺回。
雪妃错愕,忽从阿呆眼底瞧见了一抹凶色,手中的蓬壶珠接戮ⅲ氲馗辜示缯穑艘汛友卤叻闪顺鋈ィ肷钤ㄖ小
遽变电光石火,雪妃朝下急坠,只痛得浑身麻痹,真气竟然运提不上分毫,心中骇极:“这小孩是个魔鬼!”
阿呆眼中凶色一闪而逝,归复之前的一脸天真无邪,朝崖下悄声道:“老不死身上还藏着许多大冥界的秘密,我苦守了这么久,又岂能让他就此死掉。”
百宝娘娘远远瞥见,心中大惊,顾不得助小玄追击冥咒世尊,疾朝坠向崖底的女儿掠去。
小玄不敢睁眼,眩晕间真气疾注,旋见又一条隐有鼻口的火龙自神骨剑上蜿蜒而生,张爪舞爪地盘住了冥咒世尊。
原来是龙犀之焰!
切肤之痛的领受,让冥咒世尊终于省悟,不禁魂飞魄散,他大吼一声,奋力狂挣,远远地飞了出去,代价就是右边肩胛至整条手臂尽给卸下,鲜血遍空甩洒。
老丈人的下落就在此魔身上,小玄心明机不可失,紧闭双目循声追击。
突闻百宝娘娘一声厉呼,他睁眼瞧去,赫见漆黑如墨的渊底有物拱动,百宝娘娘似给什么缠绊住,身影时隐时现,仿佛随时就要给什么魔怪吞没。
小玄瞥了眼踉跄跌逃的冥咒世尊,悄叹口气,疾朝崖底飞落。
渊中腥秽扑鼻,百宝娘娘立于一张巨大的蛛网之上,足下似给缠黏住,周围影影绰绰,赫是一只只冥狱岩蛛。
一抹火焰照亮了百宝娘娘的身影,手提神骨剑的小玄出现在她身边。
百宝娘娘连声怒叱,诸宝在身周飞舞起降,却如泥牛入海乍明乍暗,她云发散乱,肩际的衣裳一片殷红,左臂衣袖已给锋锐之物划破,凝乳般的臂膀于昏暗中分外惹眼。
小玄心中吃惊,方要开口,倏感背后烈风袭至,急侧身避过,猛见一根比梁柱还要粗巨的碧绿长足擦身搠过,又神出鬼没地收了回去,隐入浓浓的黑暗。
“什么鬼东西!”小玄厉喝,心中一懔,暗忖怎么又遇如此庞巨之物,见百宝娘娘挥刃朝下疾削,这才发她双足被一团胶状物牢牢地粘缠在蛛网之上,立时一剑挑去,割开胶状物。
百宝娘娘也不理会凶险环伺,收聚诸宝,一头朝更深处扎落。
小玄急追过去,跟着朝下飞落,讶叫道:“怎么?”
数只巨大的冥狱岩蛛即刻疾追过来,小玄反手一剑,率先扑至的巨蛛尚在半空即被剖做两半,断处烈焰裹绕,分朝两边摔飞出去。
百宝娘娘头也不回:“雪儿摔底下去了!”
小玄心头一紧,剑飞如虹,又有几只岩蛛开膛破肚,拖拽着长长的焰火飞坠开去,映亮了周遭,赫见白影颤晃,渊中全是一张又一张的巨大蛛网,纵横交叠,怕是有亿万重,令人毛骨悚然。
百宝娘娘披头散发,一个劲地朝渊底疾冲,心意斩白练般在她身周来回飞掠,削得蛛网四分五裂。
小玄紧跟其后,每有岩蛛窜近,无论大小一剑挑飞。
倏地白影闪掠,一团巨大的胶状物射至,疾胜电掣,以百宝娘娘的身手,竟然没能避过,瞬被裹住半边身子,不由分说地给扯入黑暗之中。
小玄大惊,真气一提,人已凌空折转,疾朝百宝娘娘消失处追去。
顶上突然传来冥咒世尊的狞厉嘶喊:“好孩儿,与我杀光他们!”
腥气骤浓,小玄听得破风之声,急展身法,眨眼间避过一记致命攻击,他左手掐诀,朝四下弹出,旋见数朵巨大的火莲乍然盛放,悬浮空中,亮度数倍于剑上焰光,猛见右前十余丈处有个巨如小山的怪物,正把丝网缠裹住的百宝娘娘高高举起,一根巨刺般的口器就要刺到她身上。
怪物额排八目,通体油绿,周身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神秘符纹,入目反胃,形貌与冥狱岩蛛相近,只是体型大了数十倍。
“我的天!”小玄暗叫一声,记得在巨竹谷中也曾遇见只大蛛,身型奇巨,然而同眼前这只相比,也只是小巫见大巫。
蛛丝缠裹中的百宝娘娘仍在奋力反抗,法宝连珠般祭放,暴风骤雨般轰击在巨怪身上,然却收效甚微,巨怪只是晃了几晃,身上的密集符纹一一亮起,幻耀出诸如石甲、巨力、气盾等形形色色的防御法术,抗下了所有的攻击。
而百宝娘娘的抵抗则在迅速减弱,身子寸寸酥软,原来巨怪的吐丝中潜藏着令人麻痹的奇毒。
小玄身影陡然暴起,一个“星火飞溅”瞬到了巨怪的跟前,手起剑落,斩断了已将百宝娘娘拖拽到口器前的黏丝,飞臂探出,兜抱住了已通体麻软的妇人。
巨怪勃然大怒,八根巨足噩梦般疾戳飞挠,腹际还喷射出一注注银色黏丝,企图网住来敌。
然这一切,在加持了北溟玄数第三境的小玄眼中,实在是太慢了,连他的一寸衣角都未能沾着。
“恐惧吧!战栗吧!”冥咒世尊的声音再度从顶上传来,喘如残破风箱地狞声喊,“冥界得天独厚,在地底深处,会有许多大到在别处想象不出的巨型生灵,只要炼以得法,它们都可以成为令诸界颤抖的魔物!我这孩儿,乃亿万冥蛛之母,已有百万载之寿,老夫更在它身上加持了无穷奥秘与力量,你们就等着被撕碎吧!”
言罢,笑声渐远,却是重伤之下寻秘所自救去了。
小玄抱着百宝娘娘上下飞纵,矫若游龙剑如惊电,贴着巨怪一通狠劈怒斩。
巨蛛身上的神秘符纹抗下了百宝娘娘的诸般法宝,却没能顶住小玄手中奇焰缭绕的神骨宝剑,厚厚的甲壳给划开道道可怖深沟,迸溅出一注注冒着烟气的墨绿血浆。
然而怪物委实庞巨,似乎未受重创,攻击反而更加疯狂。
剧斗间,又有更多的冥狱岩蛛涌聚过来,怒潮恶浪般扑向两人。
小玄身如龙行,如梦似幻地游走于蛛海之中,险象环生。
百宝娘娘玉容苍白,在他臂湾里连连运提真灵,亟盼能助一臂之力,可是却有更多的脏腑陷入麻痹之中,休说驭刀祭宝,便是连呼吸都困难了许多。
猛闻轰轰数响,七、八条巨大无朋的火柱爆射而起,在小玄身周如一圈火栏直冲空中,瞬把数十只大小岩蛛冲飞开去,还将更多的岩蛛隔离在安全范围之外。
一张张攀满岩蛛的巨大蛛网燃烧起来,摇摇欲坠。
百宝娘娘心中剧震,仅凭此招之象,这天子女婿已经足以傲立一方。
此招正是为小玄屡解危困的火牢术,不过是如意五行火遁系的中阶法术,只因功力今非昔比,威势暴增,景象异样之震憾。
巨蛛退了几个身位,蓦又逆势冲来,绿色甲壳上的密集符群有如“活”了一般,扭曲着蠕动着,幻耀出一个又一个诡谲神秘的冥界异术,将庞巨如山的身躯加持得更加强横可怖。
“刺它眼睛!”百宝娘娘在小玄耳边弱声唤,她冷眼细观,那里正是巨蛛身上惟一没有纹刻符箓之处。
小玄深吸口气,猛地朝前冲去,先一招“火麟滚地”硬撞,接一势“游龙出海”巧穿,越过千百记枪涛戟浪似的戳刺,再以“星火飞溅”拔身飞起,旋见大片焰云自空而落,罩向巨蛛,正是如意五行的高阶法术“天火焚原”,神骨剑穿火而出,正中巨蛛八目当中其一。
巨蛛通体一震,如山巨躯凝固般顿住。
小玄狂提真气,疾注神骨,也不拔剑,就在巨蛛目中使出了鞭法“飞龙汲水”,一条如有真形的火龙赫从剑锋奔出,自瞳内裂处贯入,直噬巨蛛脑部,灼赤了它的大半个额头。
诸招诸式连珠贯出,且于电火石火间一气呵成,耗费何其之巨,若在从前,是梦里都不敢想的事,然于此际,他做到了。
巨蛛嘶声厉叫,终于挨受不住,巨躯高高弹起,又摔回大网之上,摇摇晃晃地蹒跚后退,突地调头朝暗处疾窜而去。
小玄战欲如炽,提剑就追。
“别管它,救雪儿!”百宝娘娘喘息道。
“捉紧!”小玄应,将她转负背上,跃出蛛网,朝下飞落。
渊中深不见底,眼前除了漆黑,便是一张张巨大的蛛网,重重交叠阻拦去路,其上有大大小小无数岩蛛攀爬出没,只是始终不见雪妃影踪,种种可能涌入脑海,小玄心中逾来逾惊,提剑一路劈斩,出手狠暴极绝。
约莫又飞降了数百丈,依然毫无所获。四下蛛网渐稀,植物却是越来越多,湿寒奇重,鼻间满是腐物气息,小玄忽察背后没了动静,赶忙轻唤:“夫人?你怎样了?”
然却不闻回答,勾搂在脖颈上的藕臂也松垮垮的毫无力气,他心头一紧,当即高举神骨,借着剑上火光照看周遭,见下方数丈处有处横凸出崖壁的大石,遂斜掠过去,落到石上。
小玄握住环在颈间的藕臂,欲将百宝娘娘放下察看,却感背后紧紧扯住,竟然没能把人松开,原来缠裹在百宝娘娘身上的蛛丝非同寻常,黏力奇巨,加之此时已注透衣裳,抓住肌肤,赫将两人牢牢的粘连在一起了。
第七回 衣鬓厮磨
小玄怔了怔,手上微微加了力道,却依然无法将百宝娘娘放下,他额头冒汗,试着再加了几分力道,轻轻一挣,只听百宝娘娘在背后细吟一声,转头望去,见其下颌无力地搭在自己肩头,眉心紧蹙,脸上似有痛苦之色,心中吃惊,猛然想起先前瞧见她肩际殷红一片,应是有伤,一时不敢再动。
殊不知百宝娘娘的肩伤倒在其次,严重的却是给蛛丝中的奇毒侵入体内,麻痹了全身,脏腑衰竭,呼吸十分困难,因而半陷昏迷。
而小玄体内潜藏万载龙骊,今又吞食了龙犀大丹,几已诸毒不侵,因此虽也触着巨蛛的毒丝,却是毫无不适。
他不明所以,思量须臾,忽反手一掌绕到背后,抵在百宝娘娘背心之上,运转真气,徐徐渡送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忽闻一声细吟,百宝娘娘粉颌微微动了下。
“夫人,你醒了?”小玄急唤。
隔了好一会,才听百宝娘娘弱声道:“雪儿呢?找到没有?”
“还没。”小玄应,心中急痛,满怀歉疚。
“莫管我,快去寻雪儿。”百宝娘娘道,几个字间,又是一阵喘息。
“你肩上的伤怎样了?”小玄迟疑道。
百宝娘娘微摇了下头,无力道:“陛下走吧,倘能救得小女,臣夫妇感激不尽。”
小玄转过头,从侧望去,见她眸底一片灰暗,心中愈惊,不觉又庝又急,哪肯扔下她离开,沉声道:“你别担心,我定会把雪儿找回来的!”
百宝娘娘心里明白,女儿跌落之时,似已受创,多半使不出提纵之术,即便侥幸没有摔死,恐怕也会被遍布渊中的冥狱岩蛛咬死,对此早已暗自绝望,再又想到时隔如此之久,没有回天灯,丈夫亦必凶多吉少,诸念灼集,更是万念俱灰。
话语间,小玄依然持续不断地渡送真气,只盼能让她振作一点。
“别再输真气与我了,再耗下去,都得死在这里!”百宝娘娘咬牙道。
“夫人莫急,会有办法的。”小玄竭力安慰。
“蛛丝有毒,喘不上气,调息不得,你即便给我再多的真气也没用。”百宝娘娘声如游丝。
“蛛丝里有毒?那需如何化解?”小玄惊道。
百宝娘娘不语,只在他背后吁吁喘息,似极疲累。
小玄知她乃化外仙真,除了修为深厚,必亦常服灵丹秘药,能令她身陷绝境的,绝非寻常之毒。
小玄在逍遥峰修炼之时,自然也学些丹药医理,只是跟李梦棠比起来,水准差了个十万八千里,对解毒之类更是一知半解,不由手足无措。
他忽想起下山时所带的丹药中有解毒一类,只不知能否适用,见百宝娘娘已陷昏迷,再顾不得许多,心里叫了声:“冒犯了。”
遂将丹药从如意囊内寻出,一手托捏住玉人香腮,轻轻迫开檀口,另一手将丹药送进朱唇,再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推入口腔,只因姿势极其别扭,又怕唐突了玉人,额角都冒出汗来。
瞧着指入朱唇,心中怦怦乱跳,昏昏思道:“怎地这般腴润?”丹田忽地一热,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他乍然一惊,赶忙调转回头,收聚心神,岂知竟连背后也莫可名状地敏感起来,但觉酥贴软偎,娇弹弹沉甸甸地压在背上,不由面烧耳热。
小玄深深吸气,脑子里却尽是萦绕指尖的一丝嫩腻触感,忽感裆际一片烘热,某处已悄然昂翘。
他心中惊惶,蓦有所省,急将面上的七绝覆摘了下来,立感周身躁动减缓了许多,他悄自舒了口气,将七绝覆藏入如意囊中。
“果如阿萝所说,这面具吸取天地间诸邪,惑人心智,绝不可轻易使用……”小玄心中生凛,不时抬手探到百宝娘娘鼻下,去察看呼吸变化,心里默祈神明保佑,盼望丹药能起作用。
岂知守了良久,百宝娘娘非但一直不醒,呼吸还愈来愈弱,小玄暗叫不妙,心中急乱如麻,想起大师姐雪涵平素教导:“但凡遇见难事,愈是危急,便愈须冷静镇定。”当即盘膝打坐,强抑焦灼摒除杂念,平息静气寻找办法。
他苦思冥想,突尔一怔:“我也碰触了那巨蛛的黏丝,怎就没有中毒?”
小玄心感有异,忆及在湖心小岛上吞食过一只奇珠,又想起前几日在龙犀体内吞食的大丹,隐隐觉得与这两宗奇遇有关。想到此处,心中一动,当即用神骨剑在左腕脉际轻割了一记,送到百宝娘娘嘴边,稍托起玉颌,将鲜血一滴滴喂入她口中。
百宝娘娘悠悠醒来,蓦尔惊省,急将朱唇挪开,颤声道:“陛下在做什么?”
“夫人!”小玄唤,心中惊喜,悄忖此举果然有用。
百宝娘娘只觉周身酥暖,四肢竟然恢复了几许力气,精神也觉振作了一些,虽然不明所以,也料多半是因为皇帝喂自己喝了血的原故,颤声道:“陛下怎可如此,委实折杀臣妇!”
“你怎样了?可喘得上气?”小玄问,见她拒意甚坚,只好收回手腕,运转功法聚气凝血。
百宝娘娘心中剧跳,万分感激间,又觉事情不对,纵是女儿获宠至极,抑或意在笼络夫家,也决不足以让一个天子赐血为己疗伤,一时疑思迭起,想起平日里听到今上种种贪色荒诞之闻,心底更是惊惑,一时僵在男儿背后,不敢动弹分毫。
小玄不闻动静,转过头去,见她双颊含晕,不由微微一怔,想起自己先前的丢人反应,耳根又有些烧热起来。
“回陛下,好些了。”百宝娘娘这才回应,突地轻轻一挣,却发觉胸腹皆给黏连在皇帝背上,非但没能脱开,反倒给牵扯着肩际伤处,痛得一声低哼。
“给蛛丝黏住了!夫人暂且莫动,小心伤口,待我再想想办法。”小玄忙道,额角又在悄悄冒汗。
百宝娘娘默不作声,亦未再挣动,悄自运转真气,发现已能略微调息,不由一阵惊喜,当即行功自疗。
小玄知觉,遂寻了个能让百宝娘娘较为舒服的姿势坐下,以便她培元疗伤,自己则趁此观察周遭,只盼能发现雪妃的踪迹。
此时已至渊中极深处,依然未见到底,四下点点莹光飞飘舞,是这里的惟一光源。
“这些光亮色彩缤纷,不像是萤火虫啊……”小玄心中好奇,等了好一会,终见一点莹光飞到近旁,他生怕惊扰着百宝娘娘,探臂轻轻一捞,悄无声息地将那点莹光扣在手里,开掌捏住一瞧,原来是只小小虫子,形貌介于瓢虫及蜜蜂间,肥大的腹部呈半透明状,内里似有液体,盈晃间光芒闪闪,不停地变幻着颜色。
“果然没有见过,这地底下的东西就是古怪,不知是何物?”小玄寻思,捏着怪虫拿到近处细瞧。
“是九泉萤。”百宝娘娘的声音从旁侧响起,“只以蜗牛、蛞蝓及虫卵等小物为食,无毒无害,乃冥界的常见之物,除了它,冥界还有许多生灵甚至花木山石都会自行发光,所以真正的冥界并非人们以为的那般一片黑暗。”
“夫人,身上可觉得好点?”小玄忙问。
百宝娘娘长吁一气,收了功法,道:“又好些了,已能调息了,万望陛下继寻小女,臣妇感恩不尽。”
“这就去找!夫人扶稳。”小玄早就心如火燎,见她缓过些许,立马从石上起身,背负着她就要往更深处跃落。
“且慢!”百宝娘娘忽叫。
小玄转头望去,见她抬首望着斜上,手指一处,道:“那是什么?”循指望去,见上方崖壁数丈处的枝丛间似乎夹挂着一物,于昏暗中瞧不真切。
“过去瞧瞧。”百宝娘娘道。
小玄背着她急掠过去,探臂一摘,将那物取了下来,却是一小块撕碎的布片,甚为眼熟。
“是雪儿衣上的布料!”百宝娘娘颤声道,之前本已灰了心,这时顿又点燃了一丝希望的光亮。
“照此看来,雪儿应该是从这个方向掉下去的!”小玄精神一振,不待百宝娘娘再言,当即贴着崖壁朝下疾降。
岂知这一降,又逾二、三百丈深,两人心中各自惊灼,皆祈雪若吉人天相,熬过此劫。
再又飞降好一会,终似到了渊底,但见树木纵横扭曲交缠,形貌极是怪诞,两人在林木间搜寻,发现地势还在倾斜向下,林中开始出现簇簇奇花,大多都在散发着光芒,明暗不一煞是繁艳,加之四下里九泉萤也越来越多,点点丽光浮空中漂移,使眼前的阴森怪林显得瑰丽而神秘,随着深入,周遭景致愈来愈奇,许多叫不出名字的花木纷呈眼中,只是两人一心救人,哪有工夫观赏景色。
两人朝下斜行,距崖壁渐离渐远,却然依没有发现雪若踪影,心中益发焦急。
渊底异样潮冷,湿寒侵骨,树木也越来越密,地上根丛乱石起伏,还积了厚厚的腐枝败叶,极为难走,小玄靴上裹满泥泞,常常需要猫低身子穿过林木,在他背上的百宝娘娘还不时给枝桠抓搭住衣裳,寻进的速度大大减慢。
百宝娘娘在小玄背上趴着,想着自己竟让天子背负着到处行走,心中忽生出一种不真实的荒诞之感,心知大是不敬不雅,怎奈身上麻软乏力,况且两人还给蛛丝紧紧地黏连在一起,想想真是狼狈,只好悄自运功培元,抓紧疗伤,以期能多少再恢复些真灵。
小玄忽然立定,却是前方出现了一个没有多大的洞口,周边尽是由巨石构成的嶙峋石壁,攀满了树木、灌丛及厚厚的苔藓,沿伸至浓如墨色的黑暗之中。
“似乎没别的去路了……”小玄道,注气入剑,举起神骨照向洞中,见其内有杂木自上而下倒挂,枝桠张牙舞爪般拦着,甚是阴森,稍略目测,这种大小的洞,只有弯下身子才可勉强进去。
“那就进去。”百宝娘娘道,心中打定主意,为了找到女儿,便是把渊底每个角落翻遍都成。
“趴低点。”小玄道,提步迈向洞口。
洞百宝娘娘只好依言伏低身子,但觉两人贴得愈加紧实,心底怦怦悄跳。
小玄猫下身子钻入洞中,一边前行,一边挥剑将洞内的杂密枝簇劈开,初时还能半躬着身穿行,走了一阵,就只能改成伏跪状前进,岂料石洞愈收愈窄,待到后来,只有完全趴下方能继续前挪,但闻背上的百宝娘娘不时发出一声闷哼,料是给垂石刮擦着了。
两人煞是狼狈,小玄借着剑上的火光,瞧见石洞还在继续收窄,心里越来越没底,又听妇人在背上叫得有点凄惨,忽道:“如此难行,雪儿不会往这边走吧?”
百宝娘娘微微一怔,道:“何以见得?”
小玄默然,隔了会方道:“这洞越收越窄,前边怕是不通的。”。
百宝娘娘见他似有打退堂鼓之意,坚持道:“适才也没瞧见有别的去处,既已至此,也只有走到头再做定夺。”
小玄迟疑道:“可是你……身上有伤,可还支撑得住?”
百宝娘娘这才知晓他心中所虑,柔声道:“谢陛下垂恤,臣妇没事,陛下只管往前。”
对她而言,比起寻找爱女,挨受乱石刮擦的这点小创小痛委实算不了什么!
小玄点点头,遂继续朝前爬去,心里暗暗祈祷,前方千万别是绝路。
百宝娘娘身上连接被硬锐的垂石凸石刮擦着,此时没有真气护体,肩际还有旧伤,痛得冷汗直冒,然却再不敢出声,只是紧咬朱唇苦苦忍受。
石洞甚深,小玄这一爬足足磨了逾柱香光景,终见前边透现光亮,心中一喜,叫道:“似乎看见出口了!”
百宝娘娘低应一声,没想自己虚弱如斯,只这一程轻微地碰撞,身上已感有些不支,下颔垂落,无力的搭在男儿肩上。
小玄察觉到她不太好,奋力向前,随着接近,已能瞧见洞口外面飞舞的九泉萤发出的点点莹光,正要爬出洞外,猛见洞口处的泥土高高地凸了起来,似乎有物在底下拱钻,心中一惊,赶忙停下,将神骨尽锷插入土中,以蔽剑光。
百宝娘娘抬眼望去,见洞口前的泥土大片大片地拱动,足有数丈方圆,不禁脸色苍白。
这种情形下,再与强敌相遇,绝对不是个好时候。
“瞧这动静,绝对又是巨物!自从登上黑焰岛,真是一刻都不让人松怠!”小玄暗暗叫苦,思忖洞口被堵,自己如果从窄狭的洞内强行杀出,莫管怪物厉害与否,只怕背上的岳母大人就得先吃大亏,她此时这等虚弱,全无真气护体,如何再经受得起任何磕碰。
高高撑起的泥土乍然拱裂,只见一段深褐色的管状物露了出来,弯着曲着,现出一环一环的体壁,油滑通透,入目颇为恶心,然而未现头尾,旋又没入土里去了。
“什么鬼东西?”小玄心忖,要说是蟒蚺之类,却没见鳞纹,并不太像。
“似乎没发现我们,等它过去。”百宝娘娘贴在他耳边悄声道。
“还撑得住么?”小玄压着声问。
百宝娘娘点点头,小玄只觉耳廓一腻,却是贴得太近,妇人的唇瓣碰触着了自己。
两人脸皆一烫,各自移开,然而身上动弹不得,前后依旧紧紧相贴,这一紧张,彼此愈发敏感,方寸俱晰。隔不一会,纵是洞中潮寒,挨贴处竟皆热了起来,煨得甚是舒服,暖是暖了,然却尴尬无比,各自胡思乱想:谁先热的?怎就热了?也太失礼了……
洞外的地面仍在反复拱动,泥土底下的怪物来回游走,仿佛跟他们做对一般,就是迟迟不肯离去。
眼见耗了盏茶光景,两人暗自心焦,小玄苦苦地盯着地面,以防巨怪暴起伤人。
“此乃不得已的。”百宝娘娘对自己道,心底羞意方才稍微弱去,她身上有伤,真气几无,体力枯竭,熬得久了,神智便有些迷糊起来,终于支撑不住,一直紧绷的身心倏忽齐懈,倦意潮涌袭至,竟然昏昏睡去。
她的身体在暗中告诉她,她已经疲惫了太久,需要彻底的恣意的休息一下了。
小玄忽觉背上的妇人“软”了,整个人没了骨头般完全趴伏下来,稍一侧脸,见百宝娘娘美目迷朦,吐息如兰,竟是睡着了,心中战战兢兢,也不知是想让她睡得好些抑或其它,不敢动弹分毫。
百宝娘娘只觉浑身舒暖,这一觉,赫是随夫出征这半年来中最美意的一回,她睡得莫明踏实,兰指轻攀着男儿肩际的衣衫,瑶鼻贴在他的颈侧,轻轻呼吸,睡梦里竟隐隐盼着就此下去。
一切不管不顾,再不用醒。
小玄强拢心神,只怔怔地盯着洞外,突见地面翻开大片,怪物终于破土而出,几乎整个儿都爬了出来,但见两首俱尖,周身一节节肥嘟嘟的,根根刚毛煞是惹目,竟是条二、三丈长的巨大的蚯蚓。
“原来是条地龙!”小玄错愕,方才松了口气,这种东西,体型纵巨,多半也不会危险到哪里去。
“快走快走!否则小圣爷爷立马出来把你宰了!”他心里嚷嚷,却仍旧趴着没动。
俟好了一会,那条大蚯蚓才慢吞吞地朝远处爬去,再又钻入土中,消失不见。
小玄怅然若失,轻声对背后道:“我们可以出去了!”
然却不闻回应,他转头望去,见妇人玉颔歪搁在自己肩际,依旧睡得香甜,长睫纤垂,朱唇微绽,娇慵之态无字可摹,一时看呆了,但感某处有些晃眼,眼睛稍往下移,立时雪腻入目,襟口内春色隐现,窄裹紧束的抹胸也难以掩住,恰可瞧见两半滴粉搓酥般的肥美腴乳挤做一处,堆夹出一条令人心悸神迷的深深粉沟。
小玄口干舌燥,眼睛不觉又移近几分,脖子正拧得酸痛,忽见妇人身子动了下,酥胸稍抬,顿有一股子妇人汗腻的暗香自襟口流出,扑面袭来,他目饧耳热,骤感裆际生痛,却是顶住了地面,几要破土而入。
就在这时,百宝娘娘若有所感,美目惺忪张启,愣愣地望着男儿直勾勾的眼睛。
第八回 久别重逢
“大事不好!”小玄心都快蹦出腔来,急转回头,背着妇人迅速朝洞口爬去。
“怎么睡着了?”百宝娘娘心中乱跳,“且还在别人身上睡得这么沉,这么……香?”待想到这个“别人”,还是当今天子、一国之君,更觉荒诞透顶、万般不该。
小玄爬到洞外,站起身作轻松状道:“那怪物走了,说来真个好笑,原来是条地龙,竟然把我们唬了好一阵子,这地底,果如那老贼所言,许多东西都奇巨无比!”
“他怎么不叫醒我?”百宝娘娘不言不语,螓首从他肩上探出,美目怔怔地望着底下。
小玄一愣,顺她的目光朝下望去,就看见沾满泥土的裤裆上搭了个高高的帐篷,无比惹眼地挺立于两腿间,一时捂也不是遮也不是。
百宝娘娘玉颊透晕,心底暗暗慌怯。
她久修仙家妙术,长服化外灵丹,自是瑶姿琦质气馥色妍,行走三岛十洲,无论为人妇否,一直慕者不绝,当然明白自己对男子会有怎样的诱惑。
小玄耳根烧透,这个事怎么想怎么可耻,遑论在日后的岳母大人面前丢丑,即便旁无他人,仍不免臊得无地自容。
“不行,一定要分开,否则早晚会出乱子!”百宝娘娘悄叫,当即不管不顾,咬住牙根两手搭住天子肩背发力一推,娇躯同时往后猛然一挣,终于从男儿背上脱开,剥离黏粘在肌肤上的蛛丝所产生的撕痛还好,尚能忍受,但是牵扯着的肩伤可就够呛了,痛得颤哼一声,浑身哆嗦。
将来还怎么上门求亲?小玄面红耳赤痛悔不已,待妇人从背上强行挣开,心中更是惶惶,转头望去蓦地一惊,却是看见百宝娘娘肩上的血迹晕注得比之前大了许多。
“流了好多血!”小玄惊道,见她肩际衣衫碎裂血肉模糊,方知伤得不轻,此前的一声不吭俱是强撑。
“无妨,只是给那魔物戳了一下,没穿透。”百宝娘娘平静道,强忍痛疼,从飞鸾巾内取出疗伤丹药,又在裳角撕下一幅布料,背过身去,掀开衣襟自己敷药包扎。
小玄纵想帮忙,也知不便,只好面朝他处,在旁边守着。
直至这时,他才注意到,眼前景致与石洞的另一边截然不同,但见花木山石俱在隐隐生辉,将一切渲染得绚丽异常,今人惊诧地下深处竟有如此奇景,赞叹造化之神奇。
百宝娘娘匆匆包扎好伤处,心中急欲寻找女儿,便又同小玄前行,尽管走得异样艰难,却全无让人搀扶之意。
接下更是难走,四下树木繁密,枝藤乱攀,纠缠做堆堆簇簇,几无间隙可行。
小玄以剑披荆斩棘,这才勉强得以前行,两人嘴上不说,心却在暗暗下沉,怎么看,雪若都不太像是能够独自到达这里的样子。
希望已经变得越来越渺茫。
随着深入,地势起伏愈剧,抬头望去,顶上不是岩块就是植被,犹如身处于密闭的山腹之中,转得久了,极易产生错乱之感,令人迷失方向,非止东西南北,便是上与下,有时都觉颠倒。
两人还发现了一个奇异现象,即便是蝴蝶、蜜蜂、蚱蜢、飞蛾、毛虫、甲虫、蝇蚊、螳螂这些昆虫,都都要比别处巨大许多,所幸有攻击性的并不太多。
两人突然立定,惕然盯着前方。
原来前边有条巨物斜里横空而过,通体微泛紫光,雄壮异常,覆满苔藓及各种诸如藤萝之类的寄生植物,径有数抱,长逾二十丈,一头出自顶上的岩壁,另一头向下扎入土中,首尾不露。
还好并非活物。
两人观察了好一会,见巨物纹丝不动,这才松了口气。
两人走近前去,研究了半天,只猜应是植物,其它一无所知,便是以百宝娘娘的见识,也认不出是何树木。
其实自打下到渊底,几乎所有的花木都叫不上名字,只是这条奇木巨大得太过突兀,才引起他们的注意。
“世上怎么有这等古怪的东西?说是树木吧,片叶不见,说是活物吧,又全然不会动。“小玄道。
“臣妾去过许多地方,亦是从未见过。”百宝娘娘应。
小玄已见识过梦巢、太碧,寻木这些冠绝天地的奇木,因此没有太过诧讶,心里急着寻找雪妃,迈步又要继往前走。
百宝娘娘却仍站立不动,若有所思。
“怎么了?”小玄问。
“或许……”百宝娘娘道,“是如陛下所言,这边太过难行,雪儿恐怕到不了此处。”
小玄望向她,等着说完。
“臣妾寻思,我们是否应该往回寻找。”百宝娘娘沉吟道。
小玄胸口揪紧,一种不祥之感弥漫心头,不动声色道:“好,我们倒回去再找找,看看之前是否有什遗漏之处。”
两人掉转身子,方要往回走,忽听“沙沙”声大响,似有极沉之物拖磨过木石,两人调过头循声望去,赫见一条通体暗青的巨物鬼鬼祟祟穿过乱石群,疾朝他们爬来。
小玄知百宝娘娘此时几无真灵,一步跨去,护在她身前,尚未立定,那物倏自大石后昂起身,猛朝两人扑来,但见赤首千足、腭牙如钩,竟是条三、四丈长的巨大蜈蚣,极是怖人。
小玄一剑刺出,那蜈蚣巨躯一拧,从旁扑噬,小玄挥剑反斩,一条火龙霎自神骨飞出,剑锋未及,已先一步卷上那蜈蚣巨躯,蜈蚣立时弹了起来,又重重地摔到地面,给火龙烧的满地打滚,撞得木折石飞。
“好大的天龙!”百宝娘娘黛眉微蹙,若在往日,她自然不惧,然此时功力大损,难免心底惶惶,瞧着竟有些恶心起来。
那蜈蚣翻滚一阵,捆卷身上的火龙形体渐散,然火焰却是未熄,黏住般噬肌撕体,它痛得怒极,猛地挣弹而起,疾朝两人再次冲来。
小玄错步一让,提剑横拦,登将扑至的蜈蚣割了长长的一道,自躯侧斜斜切入,划了丈余方才挑出,顺带削断数十对锐利钩足,创裂处陡然爆出大蓬青蓝色血浆。
两人赶忙闪避,那青蓝血浆泼溅到木石之上,立时冒起股股青烟,赫将沾染处腐蚀了大片。
小玄同百宝娘娘皆吃一惊,心忖在这幽闭独异的地底之下,许多生物除了体型巨大,恐怕多含带剧毒。
遭受如此重创,那蜈蚣竟然未毙,反而更加疯狂,带着裹身的火焰反身又扑,创口迸开,血浆四下乱泼乱溅,情状骇人。
百宝娘娘急朝后退,小玄生怕她闪避不及,提剑断后,见蜈蚣不依不饶地追来,喝道:“找死!”气注神骨,瞬又有一条火龙在剑上蜿蜒而生,尚未飞出,猛闻“哑哑”声大作,林中突地飞出万千只黑影,汇做数股妖气般的墨流席卷过来。
小玄同百宝娘娘大吃一惊,抬头望定,赫是一只只通体漆黑的乌鸦,长喙如钩,生着一对惨绿色的无瞳之目。
“吸血冥鸦!”百宝娘娘失声道。
“这么多!”小玄叫道,匆匆一眼,便已发现这些冥鸦与在坠星岭遇见的甚不相同,首先是体型大了许多,其次羽毛参差不齐,还有喙部十分长巨,形貌愈加狞厉,心中闪出一念,这些全都是“野生”的!
刹那间,一股黑流罩住了正在癲狂的蜈蚣,竟将其巨大的身躯硬生生地拔离了地面,卷上数丈高的空中,转眼便啄扯得血肉模糊断做数截。
几于同时,更多的吸血冥鸦扑向小宝与百宝娘娘。
百宝娘娘玉容失色,以她目下所恢复的真灵,根无法祭起法宝抵御这铺天盖地的魔禽。
倏闻一声清喝,拦在她身前的小玄振臂一扬,蓦见千百朵赤焰朝天掠起,俱呈飞鸟之形,在空中疾飞乱舞,同扑至的吸血冥鸦撞在一起,蔚为壮观。
原来,小玄见这架势,立知百宝娘娘根本无法抵挡,遂疾提真气,使出了千山火鸟咒。
此时的他真灵远超下山之时,此招一出,一朵朵火焰巨如雕鹏掠起,映红了周遭数十丈,声威无比惊人。
数百只吸血冥鸦霎时被烈焰裹住,流火般兜头坠落,焦味扑鼻。
“是如意五行中的火行功法!圣上怎会太乙玄门的妙技?”千山火鸟咒声威甚隆,在江湖上颇有声名,百宝娘娘一眼便认了出来,心下诧异,然转念一想,皇帝素来喜欢交结三山五岳异人,窥习得枝叶庞大的地界第一门派中的某招功法,也不算太过奇怪。
但是小玄的这一击,反引来更多的吸血冥鸦,密密麻麻地朝他们扑来,有如乌云盖顶。
小玄深吸一气,纵身暴起,手中神骨交错四劈,一招与从前完全不同了的“怒龙闹海”望空舞出,刹那间将一只只吸血冥鸦挥斩成漫天飞坠的火块,更恐怖的是数条粗壮火龙随剑而生,遍空飞舞,把大群大群的冥鸦吞噬、绞碎、焚为灰烬。
百宝娘娘心头震憾,对这天子女婿的观感不断更新,回想自出道来遇见的年轻一辈之中,以战力而言,无疑当属此子为冠。
然而,从林木石隙间又源源不绝地飞出成群成片的吸血冥鸦,没完没了地前仆后继,几乎充填了两人周遭的每处空隙。
小玄不敢退避半步,又一招“天火焚原”杀出,死死守在百宝娘娘身前。
百宝娘娘暗暗吃惊,她见识过的大阵仗不少,可眼前情状委实罕怖,心忖:“照此下去,圣上纵有龙犀之力,只怕亦得耗竭而溃!”
心念至此,遂从鬓侧拔下斜簪的灵羽宝钗,口中默颂真言,兰指轻弹将钗放了出去,倏见白影扑闪,一只通体雪白的大仙鹤乍现身前,正是那“簪则为钗,骖则为鹤”的仙家坐骑。
百宝娘娘迈足跨上其背,仙鹤立时拍翅飞起,一个旋翔,飞到小玄身侧。
“这些恶鸟太多了,走!”她轻喝一声,朝天子伸出手去。
小玄举臂接住,稳稳地落在鹤背之上,提气挥剑,又吐出数条触之即焚的火龙,聚做一处朝前扑噬,百宝娘娘催动灵鹤,趁势冲出重围,也辨不得方向,只寻隙飞逃。
那成千上万的吸血冥鸦即时追来,汇做数条令人寒怖的粗巨黑气紧紧尾随。
至于那条可怜的蜈蚣,早已尸骨无存。
百宝娘娘在前驭鹤,小玄在后御敌,配合得甚为默契,只是两人这回再不敢挨贴太近,生怕一个不好,又要给残留在身上的蛛丝黏住。
灵鹤朝前疾掠,在地腹中穿林过峡,随复杂无比的地形时高时低、时左时右地飞翔,有时岔道纷繁,有时又几疑无路,身后追兵愈迫愈近,险象环生。
小玄挥剑舞出一条又一条的火龙,将逼至近处的吸血冥鸦绞做一团团火焰,却见加入追击的吸血冥鸦似乎越来越多,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心中惊灼:“照此时下,何时才能摆脱它们!”
“坐稳!”百宝娘娘突叫一声,灵鹤骤然朝下斜掠,小玄稳住身子,朝周围望去,却是进入了一条极其宽巨的大裂隙之中,上下只有十来丈高低,横向却不见边际,异样壮阔。
这一段相对宽坦,灵鹤飞速大提,与紧追不舍的吸血冥鸦稍稍拉开距离,鹤上两人得暇细观,见巨隙中景物为之一变,花草树木虽也高巨及发光,形貌却与之前完全不同,越发奇异古怪,让人觉得仿佛进入了另一个天地。
“又在往下,这回怕是真要给迫入地狱里去了!”小玄心中惴惴,灵鹤飞速极快,通畅无阻下,转眼间已飞降了千余丈之深。
“没路了!”百宝娘娘突尔叫道,饶是素来沉着,声音里也难掩惶急。
小玄心中一紧,转头望去,见前方尽是大片石壁,一眼看不到边沿,也没任何去路,暗叫:“要糟!”。
眼见就要撞上石壁,百宝娘娘急控坐驾,灵鹤打横一折,擦着石壁斜掠出去。
如此一来,尾随其后的大群冥鸦立时追近了许多,兴许因为猎物即将入口,纷纷尖声厉叫,极是怖人。
“照此下去,用不了多久就会给追上!”百宝娘娘雪额冒汗,驾鹤贴着石壁疾飞,美目急朝四下观望,拚命寻找出路。
只惜非但没有找到出路,反见上下岩壁似在收窄,令人心疑已入绝地。
小玄深吸口气,在鹤背上立起,心里已做好决死一战的准备,突闻有人叫道:“三娘!这边!”
声音似乎有点耳熟,他循声望去,见斜下石壁上立着一人,身披袍甲,手执一柄狼牙大棒,赫是水若及雪若的兄长、程家二公子程石亦,不禁又惊又喜,心中大奇:“我这大舅子怎么会在此?”。
“下来!”程石亦又叫了一声,指指身旁一道数丈长、丈余深的石隙,一跃而入。
“那沟中不过丈余深浅,躲入其中,岂非自寻绝路?”百宝娘娘心念方动,蓦见程石亦整人倏忽无踪,立知定有奥妙,当即驭鹤朝下掠去,飞入石隙之中,刹那间一鹤二人亦不见了踪影。
大群冥鸦乍然失去目标,自石沟上方茫然飞过,其中数只飞得低的冥鸦顺冲势掠入石隙,却皆惨遭迎头痛殴,全数给一柄未出鞘的剑击落在坑中。
击落它们的并非小玄,而是另有其人,似乎生怕冥鸦的血浆污染石坑,始终将剑留在鞘中,只以妙到毫巅的剑技将冲入石隙的吸血冥鸦一一击晕。
小玄定睛瞧去,见那人宽衣大袖,眉疏发枯一副憔悴愁苦的模样,正是在巨竹谷中见过的门隐子大师,心中愈奇:“他怎么也在这里?”忽地想到了什么,心怦怦悄跳。
门隐子自然也瞧见他,目中闪过一丝诧色,却是未吭一声。
两人虽然见过数面,却未有只言片语,甚不熟稔。
“娘!”一声娇柔叫唤,昏暗中现出雪妃的身影,扑向百宝娘娘。
百宝娘娘跃下鹤背,张臂将她紧紧抱住,手抚其发,喜极欲泣道:“我的儿!你怎在这?”
小玄也是惊喜万分,也从鹤背跳下,快步过去,几欲将她们母女拥入怀中。
“孩儿跌入渊中,又遇许多巨蛛袭击,一路奔逃,不想愈陷愈深,还在渊底迷了路,正彷徨无奈,万幸遇见了二哥!”雪若道,人在母亲怀里,秀目却转到小玄身上,眸中喜色盈溢,只因尚有旁人,不敢贸然呼唤天子。
“伤着哪了?”百宝娘娘稍松怀抱,朝她身上上下打量。
“不碍事,孩儿身上带着丹药,少谷主也用灵符帮孩儿医治过了。”雪若道。
“少谷主?”百宝娘娘微微一怔,默颂真言,收了灵鹤,复化为钗,还簪鬓上。
“三娘,孩儿为你引见则个。”程石亦侧身一让,抬臂示向身后一人,道:“这位便是巨竹谷少谷主、虚照境无尽宫宫主——婀妍姑娘,今番提师前来,是为解坠星岭之困。”
小玄心中剧跳,凝目朝程石亦身后望去,果然就瞧见了那个眸似星子肤若冰雪的女孩,除了婀妍,还能是谁。
此时的她盘发束腰,肩披紫袍,腰悬竹囊小刀,一如从前般如露纯净、似泉清冽。
小玄张口欲唤,岂料女孩却视若不见,只朝百宝娘娘欠身行了一礼,含笑道:“夫人好。”
百宝娘娘赶忙放开女儿,快步上前,欠身还了一礼,道:“少谷主亲自来援,妾身感激涕零!”细观眼前女孩,虽是模样甜嫩,然却从容自若英迈不群,果有一方之主的气度。
婀妍道:“惭愧,本该早日来助元帅破贼,奈何巨竹谷遭敌强袭,元气甚伤,不得已延至此时才来,累得二公子数度奔波。“
程石亦抱拳道:“不敢。”
百宝娘娘忙道:“贵谷元气未复,便跋涉千里赶来相援,委实恩深义重。”
婀妍又道:“今次前来,大军行进缓慢,只憾迟了一步,待到坠星岭时,才得知元帅遭难,陷于这黑焰岛上,是以飞舟追来。”
小玄心中一动,听见“飞舟追来”四字,顿时想起了在海上遇见的巨大飞船。
百宝娘娘见她连同程石亦,不过寥寥三人,心下微惑。
婀妍继道:“因元帅在贼人手上,投鼠忌器,遂以小部先行登岛,以探虚实,未想在这地底下迷了路。”
百宝娘娘遂明对方因为顾虑丈夫安危,方才如此孤身犯险,心中越发感激,道:”少谷主为救外子亲赴龙潭,大恩不言谢,容后再报!”
“夫人不必客气。元帅与家翁素有厚谊,长有往来,前番又遣二公子助我夺回巨竹谷,小女子一直感铭于心,此番前来,亦是为了报恩。”婀妍道,抬手示向门隐子,道:“这位是祖洲门隐子大师。”
百宝娘娘心中一凛,稽首道:“原来是大师,久仰清风,终得一晤,幸甚至哉。”
她久闻祖洲十隐俱是世外高人,个个皆有独步天地的奇学,有此强援,心中暗暗欢喜。
门隐子只点了下头,没有吭声,倒非倨傲托大,乃是性情如此。
百宝娘娘行走化外,亦是三岛十洲上有数的仙真,名头并不在其下。
婀妍微笑道:“夫人莫要见怪,大师不爱说话。”
“不敢。”百宝娘娘道,望了皇帝一眼,正思该如何引介,已见女孩星眸流转,悠然投向小玄,神色如常道:“崔公子,别来无恙。”
第九回 建木传说
“婀妍……姑娘好!”小玄忙应,见她客气如斯,嘴上也不敢太过亲近,心里一阵拔凉:“我不辞而别,婀妍定是生气了!”
“皇上竟与她相识?“百宝娘娘同雪若心中暗诧,母女俩对视一眼,转念忖道,皇上素好结交奇士,时不时便微服出巡,结识这化外秘境的少主,也不算太稀奇,只不知对方是否知晓皇上的真正身份?
母女俩正在思量,又见程石亦朝皇帝抱拳一揖,含笑道:“崔兄弟!甚久不见,可
还安好?“
自从巨竹谷并肩一战,程石亦就对这个勇猛且热心的小兄弟印象甚佳。
“程将军!小弟很好!“小玄笑容满面,抱拳还礼。
百宝娘娘同雪若大吃一惊,心想怎么连他也跟皇上相识,且还称兄道弟?不对——皇上竟然自称小弟?
母女俩瞠目结舌,心中疑窦丛生万般不解,只是哪敢开口询问,皆忖程石亦定然不知道皇帝的真实身份,否则焉敢如此。
“幸好皇上今已变得仁德大度,才未因此责怒二哥,若在从前,便要大祸临头了……“雪妃心中暗叫侥幸,但想此事着实犯上,仍不由捏了把冷汗。
婀妍抬头瞧着顶上,道:“这地底下潜藏着许多野生的吸血冥鸦,我们之前也遭遇了数回,除之不尽,摆脱不易,委实是个麻烦。“
小玄跟着朝上望去,见吸血冥鸦成群结队地飞过,对沟中众人仿佛视若无睹,又见坑口有如罩着一层透明水波,心头蓦尔一动:“定是婀妍用了空空如也符!”
“这些恶鸟数量太多,硬拼不得。”百宝娘娘叹道,见大群吸血冥鸦虽已飞走,但仍有数只在顶上盘旋不去,心中暗暗焦急。
“不能耽搁太久。”婀妍道:“此次跨海追来,另有大军乘飞船于岛东南二百里处待命。登岛前,我已下令,三日不归,他们便会强行攻岛。”
百宝娘娘心头一紧。
“待到那时,元帅就危险了。”婀妍继道:“我们上岛,至今已耗去了大半日,需得及早离开此处,找到元帅!”
“我们曾遇见这岛上的邪魔,听他们说,元帅似乎是在一个叫做青冥祭坛的地方。”小玄道。
婀妍望向他。
这还是重遇以来,她第一次正眼看他。
小玄莫明一阵紧张,挺直了腰杆,口气却有些无奈:“只是目下尚不知道那青冥祭坛所在何处。”
婀妍垂下眼帘,面无表情。
“总之,那青冥祭坛不会在这么深的地方,得想办法先回到地面上再说!”程石亦停了下,接道:“只是遭遇了几次袭击,这地底又错综复杂,恐怕难以找到来时的路了!”
小玄闭目想了想,道:“我大致还记得来时的路,不如寻我们这边的路往回走,或许能回到地面!”
百宝娘娘回想来时的路,不觉心有余悸。
她悄自运功感应,察觉身上的麻痹已几乎退尽,真灵恢复了不少。心忖这天子女婿的血还真有奇效,应是服用过什么十分珍罕的辟毒丹药。
“你们是给那些冥鸦给逼过来的,原路折返,再撞着怎么办?”婀妍轻轻道。
小玄无语,心里不得不承认,那些铺天盖地的吸血冥鸦,绝对是噩梦般的存在,自己纵有龙犀之力,也无半点把握。
一直默然不语、仰首望着某处的门隐子忽开口:“那边。”
众人循其目光望去,见顶上数十丈处有片范围颇广的漆黑,仔细看定,似乎是条不小的裂隙,因相距颇远,又几无光亮,之前没有发现。
程石亦眼睛一亮,道:“好像是道裂缝,不知能有多深,是否通往别处?”
小玄道:“我瞧瞧去,探一探路!”
话音未落,陡见门隐子身影徐徐变淡,仿佛一副彩色的画褪了颜色,他正惊奇,眼也没眨,门隐子倏忽不见,仿佛之前从未没存在过。
坑中纤尘不扬,上方的吸血冥鸦仍在盘旋,没有丝毫惊动之象。
“大师去哪了?“小玄诧问。
众人忽在顶上的那片巨大的暗黑中瞧见了个小小灰影,正是门隐子的身廓。
“八门分影,六爻化剑,来去无痕,伤敌无迹!果是独步一方的神技!”百宝娘娘赞道。
“来。”门隐子的声音在每个人的耳中响起,自是用了传音秘术。
“走!”婀妍足下一点,人已烟霞般袅袅升起,率先朝顶上的暗黑处飞去。
余人各展妙技,提身纵起,齐朝顶上掠去。
小玄生怕雪妃身上有伤,运气不便,朝她伸出手去。
雪若心中甜蜜,伸臂接住,把柔荑交到爱郎掌中,任之带着离地飞起。
数只吸血冥鸦察觉到异动,怪叫地疾掠过来。
小玄在半空挥鞘数击,将几只袭至的冥鸦一一击晕,却是生怕引来大群冥鸦,不敢把动静弄大。
众人先后飞到暗黑处,雪若怕人瞧见,手儿微挣,从小玄掌中轻轻抽了出去。
“似乎真有出路!”程石亦朝裂隙深处张望,见地形嶙峋起伏,甚是幽深,走势大体朝上。
“虽不知通往哪里,但好歹是向上行的,既无他法,权且一试吧。”婀妍道。
门隐子便即迈步,率先行入裂隙。
小玄紧随其后,举起剑鞘,稍注真气,立见烈焰燃起,如火把般照亮了周围。
众人鱼贯而入。
程石亦素有担当,慢几步走在最后。
裂隙之中狭仄曲折乱石堆叠,走到深处,地势愈陡,异样难行,好在众人皆非寻常,走得虽慢,但仍能勉强前行。
小玄担心雪妃身上伤势,回头望去,见百宝娘娘与她相搀而行,心中稍安,瞅见婀妍就在身后不远,便故意慢下脚步,等女孩上来。
她太安静了,这次重逢,一个多余的表情和眼神都没有给他。
小玄有点沉不住气了。
“这里有条沟,留神脚下。”他朝女孩道,只盼能与她搭上话。
可是婀妍偏偏对他视而不见,依然一声不吭,就像两个人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婀妍真的生气了!”小玄心底惶惶,有心讨好,朝女孩一笑。
女孩沉静如水,冷得令他心底发毛。
“怎生哄回来才好?”小玄搜肚刮肠,拚命寻找话头,忽尔想到一事,正有疑问,遂问:“婀妍,我们来的路上,在海中曾遇见一艘大船,在天上飞的,是不是你们啊?“
女孩爱理不理的,俟了好一会方道:“什么样子的船?“
“一艘尖首长尾、张着对大翼……”小玄比手划脚:“对了,模样就像只凤凰、无比巨大的船!“
婀妍道:“那就是吧,我们的船。“
“好厉害,世上竟有如此大的船,还能飞,绝对与机关术有关,了得了得!”小玄终于攀上话头,心中也好奇,追着道:“这艘大船哪里搞来的?我怎不知道你有这样的船?“
“崔公子。“女孩乜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们熟吗?你不知道很奇怪么。“
小玄登时噎住,给呛得面上阵青阵白,肚子里的一堆话再也说不出来。
婀妍加快脚步,从他身边跨过,径往前边去了,与门隐子并肩同行。
这算什么?
啥态度嘛?
嘴儿都亲了,还问熟不熟?
小玄愤愤不平,眼角余光稍转,发现后边的母女俩正朝他看。
前方出现了光亮,一行人加快脚步,终于走出了这条颇为深长的裂隙。
眼前豁然开朗,婀妍同门隐子立在一条长逾三十几丈、首尾俱藏在岩壁之中的巨物跟前。
“又是那种奇怪的巨木,这条更加长巨!”小玄心中一动,快步上前,同他们一起琢磨。
后面几人也跟了上来,齐在巨物前细观。
“这古怪玩意究竟是啥?”小玄道。
“不晓得。”程石亦道,“我们先前已经遇见过几次了,难道这地底下到处都有这种东西?”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走吧。”婀妍迈步又走,时间紧迫,不肯在这无关紧要的地方浪费稍许。
此处离地面已极深极远,地形又异样难行,若是一路磨蹭,莫说三天,恐怕三个月都回不到地面。
一行人继朝前行,寻找去路。他们尽量往高处走,然而这地底的地形错综复杂,有时不得不朝下走才有可行之处。
岂知又接二连三发现了几条与先前巨物同类的奇木,有的竟然长达四、五十丈,粗逾数十抱,宛如巨龙横空,雄壮非凡,人于其下,倍显渺小。
然而最奇的是:这些奇木首尾皆俱藏于岩壁或地面,与周遭的所有植类格格不入。
“这可奇了。”百宝娘娘有些不安道,“竟然还不少,这些怪木到底是何物?”
就连一直不动声色的门隐子面上也有了丝缕疑色。
雪妃则是心惊脉跳,盯着周围那几条蜿蜒纵横的巨物,忆及在地底下的种种遭遇,心底胡思乱想:“这些东西如此巨大,倘若只是表面上长得像树木,实则是什么沉睡未醒的怪物,那可就吓人了……”
小玄边走边瞧,随口道:“你们说,这东西在地底下钻进穿出,若是缩小千百倍,像不像是根须?”
走在最前边的门隐子听见,忽地立定不动。
众人只道遇见了什么危险,纷纷伫足,凝神戒备。
婀妍对他素来敬重,轻声问道:“门隐大师,怎么了?”
“倘若真为根须,那便是了!”门隐子沉吟道。
“那便是什么?” 婀妍沉声道。
“建木!“门隐子一字一句道,“这些怪木,其实全都是根须,建木的根须!”
“建木?”众人大讶。
“天地之中,除了建木,还有哪样树木的根须能够如此之巨?”门隐子淡淡道。
“可是,建木远在万千里外,其根须怎可能出现在这里?”婀妍道,她曾随师尊——妖圣凌霄士到过建木,十分笃定。
“自混沌劫后,亿万仙真湮灭,娲皇见天地寂寞,念劫前之盛况,遂以仙真为本,抟土造人,以丰信仰愿力,以复天地繁华。”门隐子道。
众人怔了怔,皆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岂知人类兴旺,亿万年间,已是无处不至,许多人穿过通天彻地的建木到达天界,以求成仙,天界不堪其扰,遂弃建木,加以截断,阻断了人类通天之途。”门隐子继道。
“这传说我听过,后来呢?”小玄道。
“自从天界弃了建木,妖界趁虚而入,将领域扩至都广,占据了连接地界的半截建木,并于其上筑起了皇都大如意天及化外六城。”门隐子道。
“建木上的城池原来是妖族建造的……”小玄听得津津有味,之前曾听红叶简略说过,如今方知由来。
“自鸿蒙开辟,建木惟产三颗种子。天界放弃建木后,将建木所产的三颗灵种带回了天庭,藏放在弥罗宫中。岂知竟然有人觊觎,建木灵种虽有重重守护,却先后丢失了其中两颗。“门隐子道。
“啊!谁的胆子这么大,竟敢跑到天庭里去偷盗?“小玄讶道。
“第一颗灵种丢失得甚是诡奇,可谓天不知地不觉,丝痕无遗,至今无人知其下落。”门隐子道。
“那第二颗灵种呢?”程石亦问。
“至于丢失的第二颗灵种,却有诸多传闻,其中传得最为有眉有眼的是——巫后绛夕亲赴天庭,施展无上秘术,潜入弥罗宫中,盗走了灵种。”门隐子道。
“弥罗宫乃玉皇大帝统御诸天诸界之所,巫后竟能潜入其中,且还全身而退?”小玄悄忖,只觉难以置信。
“大师是说……巫后将盗走的建木灵种,种在了这黑焰岛上?”百宝娘娘道。
“原本也难以确定,可是山人又想起一个由来已久的传闻,由此或许可证这个推测。”门隐子道。
“什么传闻?”百宝娘娘问。
“自从天界同西方联手,摧毁了太古冥界,恐其死灰复燃,留下了众多仙禽神兽,以此扫荡及镇守残域。”门隐子道。
“嗯,我听人传,古冥残域之内至今仍有诸如陆吾、英招、应龙、重明、毕方这些太古仙禽神兽在游弋巡察。”婀妍道,“更可怕的是古冥残域之中残存的一些古老的邪灵异兽,历经亿万年的交配与争斗,已经蜕变成难以想像的可怕物事,就连冥界之人,亦不敢轻易回去,不知是真是假。”
众人听得心底生寒。
“除此之外,天界及西方还忧惧古冥残域有余毒逸出,祸及诸界,是以竭力封堵,除了移山换岳、填渊平壑,改变地形地貌,又布下重重禁制、法阵及结界,完全封闭了古冥与外界的每一条通道。”门隐子道。
“太古冥界庞巨无垠,通往各界的出路成千上万,江河湖海山岳原野俱有,虚虚实实形色万千,有的长逾万千里,将它们全数封闭,工程何其之大,如非天界西方之力,还真难以办到。”百宝娘娘叹道。
小玄听到这里,不由云里雾中,心忖:“明明在说建木,怎么又一下子扯到太古冥界来了?这两者之间,难道会有什么干系?”
“亿万年来,冥界遗族无不梦想着打通这些被封闭的通道,回到旧域,光复古冥。然而此事非同寻常,谈何容易。”门隐子道。
“被天界及西方用禁制、法阵与结界封闭的通道,若以寻常之力,是绝对不可能打开的。”百宝娘娘道,她仍东方碧落天崇恩圣帝门下,与天界有千丝万缕的干系,对天庭拥有的力量,有极其深刻的了解。
“黑焰岛名虽为岛,实则是古冥原先的入口其一,据传,是外界与古冥相距最近的地方。”门隐子缓缓道,似乎心里边在捕捉着什么,“而建木仍天地中第一巨大之神木,有那通天入地之能……”
“啊!”百宝娘娘失声轻呼,吸着凉气道,“大师是猜测……”想想觉得太过匪夷
,便没往下说。
婀妍心思敏捷,胆气亦大,沉吟接道:“大师是在猜测——巫后之所以亲赴天庭盗取建木灵种,其实是为了借助建木那通天入地的神能,来穿透天界及西方布下的重重封锁,以此打通被封闭的古域!”
小玄瞠目结舌。
第十回 冤家路窄
“这也太……太疯狂了吧……”程石亦喃喃道。
“确是妙想天开,但不得不承认,这或许是唯一能够打开古冥的办法。”百宝娘娘道。
众人一阵沉默,个个心中震悚。
“利用建木穿透天界及西方布下的重重封锁,虽有可能,只是建木生长以亿万年计,此举需要多少岁月,得熬死多少代人……”婀妍思索道。
“着实如此。”门隐子道,“然而第二颗建木灵种的失窃,迄今已有数千万年了。建木乃寿与天齐之神木,远非一般树木可比,以其生长之速,其根系怕是已经钻透到了旧日通道的极深之处。”
百宝娘娘忽道:“大师的这个推测,怕是没错,我想起来了,或许还有一事可证。”
众人目光齐转向她。
百宝娘娘道:“辟邪宫的地胎池,为天地一十九灵脉其一,池中藏有堻壤,可速育天地一切花木,乃辟邪宫拥有的无上宝藏。”
婀妍点头道:“玄教的真珍洞能让天地中所有植类生长得更好,而辟邪宫的地胎池却能让它们生长得更快!俱为诸界垂涎。”
百宝娘娘道:“数万年前,冥界曾经大举进犯辟邪宫,巫后绛夕亲自出手,击伤了彼时的大宫主练无梦,从地胎池中抢走了十瓮堻壤。”
小玄道:“莫非就是为了加速培育种在这黑焰岛上的建木,以求尽早穿透通往古冥的通道?”
百宝娘娘道:“巫后当时之举,众说纷纭,曾惹许多猜测,现今看来,十之八九是为了加速培植那颗建木灵种!”
小玄心中惊叹:“这巫后出入诸界如无人之境,又诱十日并出,扰乱乾坤,不单神通广大,更有深谋远虑,行止殊奇出人意表,委实是个狠极的一界至尊……”
门隐子道:“如果这些奇木真是建木根须,那么顺着它们找寻过去,就必定可以找到主干。”
婀妍望着他道:“大师是想借着建木的主干……”
门隐子道:“既然冥界遗族借建木穿透封锁,必然就会在穿透处的周边造成些许空隙,我们如能找到建木主干,或许便可借此脱出困境。”
百宝娘娘点头道:“到时跟着建木的主干朝上走,至少能有个大致的方向,总强于在这迷宫似的地底到处乱撞。”
众人一阵琢磨,均感主意不错。
“可是建木生长何等之速,又得宝壤培育,时至今日,已有数千万载光阴,其高怕是不止万里,为何我们没有瞧见?”雪妃忽道。
“这个确是奇怪。”程石亦道。
“壶中洞天,须弥芥子。冥界奥妙无穷,施展了什么大型遮蔽法术亦未可知。”门隐子道。
“我们登岛之时,曾见岛上方有大片青雾,高及云端,似乎有些蹊跷!”小玄道。
“我们也瞧见了,甚是奇异。”程石亦道。
“当时颇感突兀,现在回想起来愈觉可疑!”百宝娘娘道。
“目下不必理会太多,只要我们能顺着这些根系找到建木的主干,自然一切可证。”门隐子道。
众人精神一振,当即继往前行,尽力觅寻有疑似建木根须的地方走。
果不其然,遇见的根须状奇木越来越多,这或许意味着越来越接近主干,众人心里暗暗期待。
百宝娘娘放慢脚步,待走在最后的程石亦上来,压低声问:“石亦。那位崔公子,你是在哪结识他的?”
程石亦应:“崔公子?那是数月之前,孩儿奉爹爹之命前往巨竹谷助战,就在那里与他结识的。”
百宝娘娘想了想,悄声道:“崔公子有没有告诉你他是什么人,有何来历?”
“这个倒没有。”程石亦道:“孩儿只知崔公子是少谷主那边的人,因不熟悉,便没细问。不过在夺谷之战中,我们并肩而战,崔公子身手了得,勇猛过人,孩儿觉得甚是对味,是以兄弟相称。”
百宝娘娘微愕。
程石亦道:“对了,这崔兄弟是个英雄,智勇双全,同少谷主一道深入腹地,诛灭了七邪界四大司祭其一的千臂元圣,为夺回巨竹谷立下了头等功劳!”
百宝娘娘动容,心底却是疑窦丛生:“皇上竟然亲与援手,不惜犯险同强敌一战,如此说来,皇上怕是早就同巨竹谷大有干系……”
程石亦望了望她,道:“三娘为何问这些?崔兄弟不是与你们一道进来的么?”
“没事,就随意一问。”百宝娘娘应,心念电转:“看来巨竹谷同天机岛一样,都已在皇上的把控之中,说不定巨竹谷今次来援,表面是为了报恩,实则是皇上的暗中援意,否则怎么一拖再拖,直至今时才来……”
紫烟溪的阳光本就妩媚,透过片片绿叶,更染上了沁人的凉意。
在紫气氤氲的溪旁,树下安坐着个肤如酥雪颜如娇花的女子,墨似的云鬓上斜簪着根莹光流荡的紫钗。
飞萝宁息静气,长睫轻垂,纹丝不颤。
在她的前方,清澈柔缓的溪水忽尔打起转来,形成了个小小的漩涡。
飞萝缓缓抬手,尖尖十指如兰舒张,曼妙若舞地慢划轻拂,在身前勾画出一道道细长光芒,纵横交错丽如霞霓。
溪中的小漩涡仿佛与她的手有什么关联,也随之由徐渐急,急速扩大,蓦地溪水拱起,从漩涡中跃出一条水流来,冉冉升空,有如出海飞龙。
在距她数百丈的高空上,云端里静立着五条身影,正默默地注视着她。
飞萝雪似地娇靥上交替浮现出青红二色,此起彼伏,煞是奇异。
她体内真灵流转,时分时汇,奔行于诸脉之中,愈走愈速,次第拔高,身前的抹抹光芒亦随之愈亮愈辉,绚丽极绝。
溪水不断的涌聚升空,飞龙徐徐游弋,鼻口隐现栩栩如生。
飞萝呼吸愈沉,身周的一切都在微微颤抖,出现了某种奇异的扭曲。
水流源源不断地汲起,几乎半条溪水飞上了空中,巨龙般蜿蜒而行,竟逾数百丈之长,即便是神魔得见,也定诧讶非常。
云端里的五条身影衣发尽扬,中间一人点了下头,旁边四个手中光芒涌耀,一件件兵器法器的廓影凭空而现,化虚为实。
飞萝眼中乍然一亮,身周的扭曲骤然倍剧,虚空赫裂,错位出万千里外的某处陌生之地。
这一瞬,大地都摇了摇,紫烟溪方圆十里鸟兽俱惊,却皆匪夷所思地痹于原处。
这一瞬,她已窥见了原本遥不可及的太乙之境,虽然只有电光石火的刹那。
空中的巨龙蓦尔破裂,散碎做亿万颗水珠泼落,崩珠散玉般坠入溪中。
飞萝止息收功,靥上的青红之色一齐逝去,徐徐归复于常。
虚照心经第四境,终于大功告成。
飞萝心畅神怡,对自己颇为满意。
这意味着,距最终的第七境又近了一步。
进展得如此神速,并非偶然。
除了得益于紫烟溪这得天独厚的妙境,还因为她的自身。
她不单心窍玲珑,聪慧过人,更是块天赋异禀根骨绝佳的料子,否则也无法从奇才如云的玄教众徒中脱颖而出,成为教尊的关门弟子。
一直以来,连本身就是天纵之才的凌霄士都对她的悟性及提升速度暗感诧异,心中时有“虚照心经非此姝莫成”之感。
飞萝起身,沿溪缓缓而行。
流水轻柔,薄烟如纱,紫烟溪已恢复了原来的恬静,泛耀着如梦似幻的紫辉。
如画妙境,倍惹寂寥,随着时日的推移,思念愈炽愈浓。
那个不管不顾,立时离去的冲动又涌心头。
有那么多人在为难你。
你还好吗?
可有想我?
她心潮起伏,忽感顶上微微一亮,抬头望去,赫见碧蓝如洗的天际出现了四团金焰,来得全无警兆。
飞萝心头一凛。
四团金焰徐徐降下,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隐隐锁住了她。
“铮”的一声鸣响,如于心底炸裂,飞萝纵身疾退,在她原先所在处的一棵大树倏地一分为二,仿佛给一柄无形无迹的利刃从中剖开,切面如镜。
飞萝深深呼吸,看见鬓侧一缕断发飘然离去,飞散风中。
怪木如海辉光若幻,景色虽然瑰丽殊奇,但却阴寒侵骨潮湿异常,地势也越来越险陡,到处都堆积着厚厚的腐枝败叶,浆成令人无比厌烦的泥泞。
一行人在地腹中起起落落兜兜转转,艰难前行。
小玄心道:“敢情此处就是那老贼说的大裂缝,闯进来就出不去,原来不只怪物又多又凶狠,这迷宫般的地形才更害人!”
众人衣衫尽湿,靴裤裹浆,甚是难受。
雪若修为最浅,身上有伤,体力又耗去极多,不禁悄打哆嗦,只是她从来要强,依然咬牙强撑。
小玄担心雪若,频频回头,果见她渐行渐慢,似乎走得有些吃力,想要过去搀扶,却见婀妍就在后边,不由有些犹豫。
他踟躇再三,又走了一段,心中不忍,正要决意过去搀扶,忽见婀妍几步走到雪若身边,扶住了她。
雪若连声不用,但见婀妍盛情依然,只好道:“多谢少谷主。”
婀妍亲热地挽着她臂膀,道: “叫少谷主什么的拗口,姐姐唤我婀妍好了。”
雪若见她是一方之主,却是这等和蔼可亲,今次更是为了援救父亲而来,心中喜欢,笑道:“婀妍妹子,这名字真好听,人也如其名,模样长得好水灵。”
婀妍嫣然道:“姐姐更好看呢。”
小玄悄舒了口气,心忖:“还是婀妍心肠好,乐于助人。”
婀妍忽道: “姐姐,你是不是有个年纪差不多、长得很相像的姐妹?”
小玄心头一跳。
雪若微微一怔,应道:“是有个妹妹,比我小一岁。”
婀妍想了想,道:“那……她是不是在千翠山白首仙娘门下修行?”
雪若道:“是啊,妹子怎么晓得?”
婀妍微笑道:“她叫水若是吧,见过一面呢。”
小玄心中怦怦地跳。
雪若问:“在哪遇见的?”
婀妍道:“就在巨竹谷呢,她跟个英雄少侠一同来的,入谷寻找宝瓶竹哩。”
小玄心头扑通扑通地跳。
雪若道:“英雄少侠?“
婀妍笑道:“对呀,俩个好像挺要好的。”
雪若怔了下,道:“不知那位少侠是谁?”
婀妍道:“那少侠也是白首仙娘门下,说是令妹的师弟,叫什么来着……”
小玄一阵暗慌,赶忙竖起耳朵听。
岂知婀妍声音越来越小,同雪若边走边说,不时发出一声轻笑。
小玄心中大虚,越发听不清楚后边的话语,也不知婀妍到底有没有揭破自己的真正身份。
他头皮生麻,心中道:“糟了糟了!本该及早坦白的,现下从别人嘴里知晓,这大姨子该怎么瞧我!倘再给我岳母大人知去……哎呀,那晚在溪水里怎就把持不住!等等,雪妃不会把这事告诉婀妍吧?完蛋了!这下可完蛋了!”
小玄越想越慌,正冷汗涔涔,猛闻后面“喀啦”声响,雪妃发出一声惊呼,急转过头,赫见一个丫丫叉叉的巨影笼罩住了雪妃与婀妍,千百条枝杈状的物事袭向她们,婀妍抬手一推,于电光石火间将雪妃托飞出去,身上乍然箍紧,整个人已给拔离地面。
前后众人齐朝巨影扑去,小玄惊怒交集,最先掠到黑影跟前,神骨剑电般出鞘,朝婀妍身上挑去,剑锋游走,立将捆锁在她身上的条状物一一削断,却未伤及寸肤毫发,可谓妙入毫巅。
巨影嚎叫一声,又舞动千百条枝杈朝两人卷来,小玄张臂接抱住下坠的女孩,紧护怀中,右手剑如龙行,将袭至的枝杈全数斩断,巨影怒极前冲,庞大身躯朝他们直撞过来,蓦地通体剧震,巨躯分崩离析,错位做数块轰然摔砸在地。
这一切不过兔起鹘落,余人此刻才赶到跟前。
小玄抱着婀妍后跃,底头瞧去,见女孩手中握着把小小竹刀,正是解木令。
“快放手!“婀妍悄声唤,冰靥飞红。
“你怎样?“小玄问,看见她雪白的颊上给划了一小道,正有血珠子从中冒出,虽然知她体质殊异,有那神奇的自愈之能,却仍不由暗暗心疼。
“没怎样!放手。”婀妍秀目圆睁地瞪着他。
小玄讪讪松开怀抱,头一抬,见众人都在瞧着自己。
婀妍翩然落地,还刀入鞘,冰似的靥上已不见半点波动。
百宝娘娘盯着她腰畔的竹鞘竹刀,心中震憾:“传闻巨竹谷拥有三件至宝,其中的解木令,能解天地之木,于《周天诸灵榜》刀器榜上排第九名,莫非就是此物?果然神异,隔空便肢解了那精怪!”
雪若急奔过来,接扶住婀妍,朝她身上上下看,问道:“伤着哪里了?”
婀妍微笑道:“姐姐我没事。”
众人朝地上望去,见巨怪垮做一堆,却是株数围粗、三丈多高的斑驳老树,周身覆满青苔,主杆上方隐隐可见五官,应是颇有岁月。
“不过是个未开智的树精。”婀妍淡淡道,从怀中掏出一条物,正要抹去脸上的血珠子,忽似想起了什么,妙目朝小玄望来,见他正瞧着自己,迅将那物收回怀中,改用袖口揩拭。
然小玄眼尖,一瞥之间,己瞧见那物是条帕子,颜色朴素浅淡,虽未看清,却知是男子之物,心中喀噔一响,不知怎的,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是害怕弄脏了那条帕子?还是怕让人瞧见她身上藏着男人的东西?”小玄心直下沉,莫明不是滋味。
“她让我亲过的呀……”
之前一起共赴危难时的种种耳鬓厮磨卿卿我我蓦上心头,萦绕不去。
虽有销魂一吻,却仍朦朦胧胧,直至此刻,方才惊觉对这个女孩在乎之深,不禁暗自惶悸,一时怔怔然难以排解。
竟是如此难受。
“此类精怪,这地底下应该还有不少,大家仔细。”门隐子道,迈开脚步,继朝前行。
余人鱼贯跟随,皆自提神戒备,唯独小玄魂不守舍地木然走着。
婀妍瞧了瞧他,若有所思地咬了咬唇,不露痕迹地挨到他近旁,欲言又止。
众人转过一面岩壁,走在最前的门隐子忽然伫足立定,雪妃低唤道:“那是什么?”
小玄抬头望去,见前方豁然开阔,有片极大的洼地,洼地中有座林海,隔着林海的远处矗立着一座山似的巨物,上穿岩壁,下没地面,通体微微泛紫,周身延伸出无数之前遇见的那种怪木,横空出世,扎入周遭遇见的一切。
“看来,大师的推测对了!”百宝娘娘道,深深呼吸。
“这便是……建木么?”程石亦上前几步,面上尽是震憾之色。
“我的天,这么大!”小玄惊叹,虽然还判断不出相距多远,但只粗略一眼,便知眼前的神木要比在虞渊谷遇见的寻木更加巨大。
“大是大,但比起在都广的爸爸,它还只是个婴儿。”有人在他旁边俏皮道,语调清俏甜糯,是婀妍的声音。
若在之前,婀妍如果主动跟他说话,小玄定会雀跃欢喜,然而此际心中低落,便没有接言。
婀妍稍侧过头,瞅了瞅他,悄声道:“怎么呀,不想跟我说话了?”
就在此时,洼地中的林海突然动了起来,一棵棵树木枝舞冠摇,犹如即有飓风来袭。
“啊!它们在……在走!”雪妃低呼道。
众人瞧见,整座森林仿佛都“活”了起来,许多高巨的树木离开了原地,根须如足地跨地行走。
“我的天!这座林子不会全是成精的树妖吧?”小玄惊道。
“它们察觉到我们了?欲要为同伴报仇么?”程石亦沉声道,握紧了手中的狼牙大棒。
众人望着眼前,皆俱悄吸了口凉气:“一只树精尚好对付,然这一林子树精,可就要把人耗死了!”
然而并无一只树妖朝这边过来,而是在原处来回徘徊,整座森林都显得烦躁不安。
蓦闻一声低低吟号,在森林对面的边沿处出现了个庞巨如山的影子,轮廓隐隐显现:首尾如龙,中躯如龟。
众人心头剧震。
“它怎么在这?是它!是那个金须……”雪妃失声颤呼,几要喘不上气来。
“什么东西?这等庞巨!”程石亦虎目圆睁,满面震憾。
巨怪东张西望,徐徐举足,慢吞吞地迈入林中。
刹那间整座森林都沸腾了起来,纷纷咆哮着朝踏入洼地的巨怪冲去,初还有如潜流暗涌,但很快便汇聚成怒涛巨浪,无比壮观。
大地震动,巨怪若无其事地践踏着,对满林子树精的疯狂攀挠仿若未觉,只一步步地朝前走,过处树摧木折,碾成齑粉。
令人生畏的满林子树精,对它而言,不过是片有点扎人的草地而已。
虽然相距尚远,但众人已能瞧清它的模样,在它那巨大的头部,晃动着两根十分惹目的金色长须,一只瞎掉的眼睛令之倍显狰狞。
百宝娘娘玉容苍白,朝皇帝望了一眼。
阴魂不散的家伙,竟然不依不饶地追到这里来了!
小玄心跳如擂,周身真气似沸,不由自主地注入鞘中的神骨。
(本集终)
篇后语
重新提笔,也许是最难的决择。不知道在这个时候继续前行是对是错,但逍遥于我,始终无以割舍,也许再拖延下去,这个梦就做不完了。
接下我会竭尽全力,希望一切往好的方向发展吧。
始终以为,美好自在人心。
本系列部分设定说明:
关于共工撞折不周的山的故事,各旧籍记载有别。
在《论衡?谈天篇》、《史记?补三皇本纪》中,记为水神共工与火神祝融交战;
在《淮南子?天文训》里记为共工与颛顼之战;
在《淮南子?原道》记为共工与高辛氏之战;
在《雕玉集?壮力》记为共工与神农氏之战;
在《路史?太吴纪》记为共工与女娲之战。
在本故事系列中,综合诸方诸界的设计,选取了《史记?补三皇本纪》中的记载做
为故事根基,即: 水神共工与火神祝融交战落败,共工怒而撞折天地之胎不周山,导
致四极坍毁天塌地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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