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rugesuiyue(19年11月,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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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巡视组成立

  晚上,楚明秋刚吃过晚饭,纪思平就来了,俩人照例躲进屋里,今晚的训练就交给水生了,老刀不知跑那去了,打电话回来说,家里有事,可楚明秋觉着,他又和刀疤搅在一块了。
  “军区开了三天会,又到张家口和承德走了一趟。”纪思平丝毫不见疲倦,精神很是兴奋,说了下这几天的行踪。
  “照这样看,谢书记恐怕已经不行了,不出意外,吴书记会接他的位置。”楚明秋说着将一杯茶端过来,放在纪思平面前。
  吴书记能不能接谢书记的位置,对俩人来说,至关重要。
  “现在,燕京军区,都是吴书记说了算。”纪思平喜不自禁,这次吴书记巡查燕京军区,是中央安排下来的,毛主席明确告诉吴书记,让他对军区多关心,燕京军区,没有吴书记的同意,一兵一卒都调不动。
  “我们二科要来两个军人,”纪思平说道:“吴书记从军区找了两个秘书,专门负责军区和卫戍区。”
  “这可是党政军一把抓,”楚明秋笑道,纪思平点上烟,连连点头,楚明秋提醒道:“你还是要找机会提醒吴书记,大刀阔斧的不要,和风细雨才稳妥,谢书记还没咽气,再等等,多不过半年。”
  “这点,你放心,这吴书记做事,非常谨慎。”纪思平笑道,这几年,在吴书记身边,他最大的收获便是谨慎,他发现,做大事的人,做事都很谨慎,不管是吴书记还是楚明秋,做事都很谨慎。在心里,他将楚明秋和吴书记放在一个天平上了。
  楚明秋点头,然后问道:“对巡视组,他是怎么想的?”
  “我估计他想出口气,这几年,他受了不少气,”纪思平沉凝道:“恐怕还想对市委和下面的各局进行一番调整。”
  楚明秋摇头:“时机还不到,再等等。”
  “等不起啊,”纪思平叹口气:“总理希望整顿经济,可要整顿经济,现在的干部队伍是个大问题,不整顿干部队伍,这整顿经济无从谈起。”
  很多人认为,文化大革命中影响最大的是知识分子黑五类群体,其实不是,他们是受到的伤害最重,在政治上,他们在文革前便被打倒了。
  但干部不一样,文革中,影响最大的其实是这部分人,新中国成立十七年了,干部队伍已经成熟。在十七年中,官员的福利待遇比起普通工人农民要好得多,无论是工资还是住房,医疗费报销等等,都远远超过普通群众。
  文革的对象便是这些干部,黑五类知识分子不过受到殃及的池鱼,干部的地位受到巨大冲击,不少干部直接被扫地出门,要么去牢房,要么到五七干校。
  文革初期,大部分干部受到冲击,导致整个社会陷入无政府状态,这显然是不行的,于是便提出了大联合,三结合,等等,现在看来是就是为了解决各级机关企业的领导干部问题,在主席看来,如此就解决了干部队伍问题,可没想到,随着造反派出身的干部走上领导岗位,随之诞生的便是派性问题。
  各单位派性严重,除了干部不管事外,还有个原因,现在各单位都充斥着造反派,没有造反派支持,工作都干不下去,所以,干部也必须找造反派支持。
  “吴书记没掌控组织部,大规模整顿干部队伍,还不到时候。”楚明秋:“一步一步来,不用着急,这文化大革命还有得革呢。”
  任何时候,大规模整顿干部队伍都是犯忌讳的事,更何况,现在吴书记并没有掌控到组织部,一把手不能掌握组织部,等于没了一半权力。
  “这秘书处还真没秘密,”楚明秋叹息道:“我刚到便有人说巡视组的事。”
  “那不奇怪,这事要上书记办公会的,”纪思平有几分懒洋洋的不屑:“上了书记办公会,秘书处不就全知道了。”     
  楚明秋笑了笑,没有反驳,市委的运作方式,他还没搞清楚,政府办事是有一定的程序,可这不足以说明,他到市委便是要参加巡视组。
  “小秋,你这后院还有地方没有?给我留一间。”纪思平忽然说道,楚明秋微怔,坚决摇头:“不行,你丫有房子,你老婆调来,市委还能不给你分房子。”
  “市委有屁的房子,”纪思平忍不住骂道:“按级别,我该是科级了,怎么也该分个两室一厅,可市委没房子,我老婆就算来了,也只能住筒子楼。”
  “再说了,”纪思平顿了下,深深叹口气:“在你这,我什么话都敢说,连老婆都不敢讲的,我都敢对你说。”
  楚明秋苦笑下,这大概是对后院的最大表扬,文革开始到现在,后院还没出现过叛徒,包括前院在内,也就出了薇子这一个异类。
  背叛,是这个时代的主旋律,父子之间,夫妻之间,邻里之间,到处都在上演这样的剧目。
  纪思平这是压力太大了,他需要一个放松的地方。
  想了想,楚明秋还是摇头:“不行,纪哥,不是我不愿,而是不能这样,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要住进来,我想要不了两天,秘书处所有人都会知道,吴书记也就知道了,对你,对我,都不好。”
  纪思平想了想,的确如此,他不由重重叹口气,嘟囔着骂了句脏话,楚明秋笑了下,安慰道:“不过,你可以偶尔过来,咱们随便聊聊。”
  “成,你给我布置一间房,我随时都可以过来。”
  “成,就这样。”楚明秋点头,俩人喝了几口茶,楚明秋又说:“你们科里有个姓王的副科长,这人怎么样?”
  “怎么?你们认识了?”纪思平笑了笑:“我第一次见他,也觉着这小子有点得瑟,后来才知道,他是高干子弟,为人还不错,托他办的事,都能办,而且,他是吴书记的人,是吴书记老同事的儿子,呵呵,我的备胎。”
  楚明秋稍稍有点意外,纪思平的神情有点得瑟,这王副科长叫王思远,冀东人,在吉林长大,父亲在六十三年病故,六五年燕京大学历史系毕业。
  “我之所以能赢他,主要是走在了前面,本来吴书记是想调他的,但就在那个时候,他母亲在吉林被打成叛徒,组织部门不同意将他调到市委工作,吴书记也没办法,只好调我去,去年五月,才将他调到秘书处,而且一来便是副科长。”
  “这么有魄力。”楚明秋有点意外,吴书记在他印象中一直是比较谨慎的,没想到在用人上居然这样大胆。
  “吴书记这人在他看准了的,胆子很大,况且,去年五月,是什么时候。”
  纪思平冲楚明秋一笑,楚明秋恍然大悟,五月是庐山会议后,陈伯达倒台,而吴书记在庐山得分了,毛主席和总理都对他信任有加,恐怕就算康生也不愿意在一个小小的秘书上得罪他。
  “难怪了。”楚明秋微微叹口气,看来那王副科长才是吴书记最初想要的秘书,只是运气不好,才由纪思平顶上去了。
  “现在他有可能取代你吗?”楚明秋问道。
  纪思平摇头:“这个,我还是有把握,他来了之后,作了几件事,吴书记其实是不满意的,恐怕要让他在秘书处多历练下,象这样的大领导是不会轻易换秘书的,一个秘书好使,往往要使用很长时间。”
  楚明秋点点头,同意他的话,秘书这个职务,看上去很容易,其实很不好当,领导要找到一个合适的秘书,也很不容易,这和企业接班人一样,更何况秘书在很大程度上还是领导政治生命的延伸,所以,挑选一个好秘书,放在身边亲自培养,对领导来说,至关重要。
  “小王脾气不好,来了不久就与秘书长沈均时干了一架,虽然是为吴书记,可吴书记并不认可。”纪思平悠悠的说道。
  “你在四科也要注意,别看四科是个冷板凳,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想出头的多了,那谢斯牧算是作得最露骨的一个,其他人都想从里面跳出来,几个头头也不和,经常吵到沈均时面前,沈均时也挺头疼。”
  “吴书记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市委革委会好些事忙不过来,我估计一旦事情定了后,秘书处改组势在必行,沈均时应该会调走。”
  楚明秋笑了笑,摇头说:“如果我是吴书记就不动沈均时,彭真之后,中央对铁板一块很是忌惮,吴书记要这样干,你得提醒他。”
  纪思平微怔,皱眉说道:“这沈均时以前可给吴书记不少气受,妈的,这狗日的,狗仗人势,爷现在看到他便生气。”
  “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切,你丫别显摆,不就是朱元璋说的吗,”纪思平不满的骂道:“吴书记对那沈均时也是一肚子的火,只是不好说。”
  “这么长时间都忍下来了,再忍忍也没多大点事,”楚明秋无所谓:“如果谢书记过世了,燕京市委肯定要调整,那时才是机会,另外,沈均时最好不要降职,用明升暗降的法子,让他担任书记,或者调到政协,人大什么的,当个主任副主任什么,你觉着这怎么样?”
  “呵呵,你丫胸怀够大的,有几个月了。”纪思平嘲讽道。
  “去你的,”楚明秋笑骂道:“巡视组什么时候成立,首先巡视那?”
  纪思平斜斜的看着他:“你最想巡视的恐怕便是政法口吧,不可能,中央的意思是整顿生产,不是整顿公检法,首先整顿的肯定是工厂企业。”
  “可燕京稍微大点的企业都是部属企业,咱们市委管不了啊!”楚明秋是真想整顿政法委。
  “咱们政法委书记是谁?”楚明秋问道。
  “那来什么政法委书记,”纪思平嘲讽道:“现在只有政法小组,归党委领导,现在的组长名义上是黄书记,另外还有两个副组长,公安局的刘主任和检察院的章主任。你刚才不是说不要急吗,怎么,这就着急了。”
  “这可不是我一家的问题,”楚明秋正色道:“文革以来,多少家庭因为这种狗皮倒灶的事被拆得支离破碎,人民群众对法律的信心降到最低处。”
  纪思平鄙夷的看着他:“瞧瞧,瞧瞧,虚伪了吧,为自己也没什么,可你想过没有,如果要纠正这个,中央会怎么想,会不会认为是在反对文化大革命?”
  楚明秋沉默了,半响才恨恨的骂了句:“操!”
  纪思平没有说错,如果开始纠正这方面的问题,很容易造成反对文化大革命的印象,难怪给总理申诉,没有回应,肯定是这方面的顾忌。
  纪思平轻轻叹口气,理解的看着他,安慰道:“还是那句话,不要太着急,现在事情还在我们计划的轨道上运行,巡视组既然成立了,迟早要去政法口。”
  “理是这个理,”楚明秋在脑袋上抓了几下,纪思平叹口气,他当然知道楚明秋的痛苦。
  “小秋,这事真不能急,我试探过,吴书记的回答是,机会还不成熟,”纪思平说道:“你不是说总理要解放一批老干部吗,到时候,你妈妈的事也就可以顺带解决了。”
  楚明秋重重叹口气,他希望越快越好,不过,冷静下来,他不得不承认,纪思平说得是对的。
  不想聊这个话题,纪思平来这除了与他说说秘书处的人和事,另外便是来放松的,整个的放松。
  “走,出去看看。”纪思平觉着太压抑,想改变这个状况,便起身出去了,楚明秋没有立刻跟上,而是坐了会,半响才深深叹口气,拍拍桌子才起身。
  院子里很热闹,小家伙们正卖力的训练着,小国荣正在沙包里挣扎,稍不留意,被沙包撞翻,躺在地上呼呼喘气。
  “我来。”
  纪思平说着便冲进去,挥拳打去,沙包微微摇晃,国荣放肆的大笑不已,楚明秋也忍不住笑了,这沙包看着好打,可实际上,需要很强的爆发力,纪思平不过一文弱书生,那打得动这个。
  纪思平脸色一红,咬牙继续,沙包没给他半分面子,依旧只是微微晃动。
  “得嘞,”楚明秋笑道:“这沙包有十斤重,小国荣练了快十年,你压根没练过,怎么可能打得动。”
  纪思平甩甩手,不服气,使出全身力量,一拳打去,楚明秋闪电出手,抓住他的拳头。
  “你这一拳下去,就得受伤,明儿上班,你怎么解释?”
  纪思平看看沙包,楚明秋回头呵斥道:“起来!躺地上,地上凉,别感冒了。”
  回过头,又说:“你这是画画的手,不是打人,何必在这上面冲动。”
  纪思平苦笑下,这时,他也冷静下来,不由笑了下:“你打得怎么样?”
  “我,我不打这个了。”楚明秋说道,沙包现在对他来说,太简单了,几年前就打通关了,吴锋已经没有东西教他了,他现在转向内家拳了。
  “试试,你试试,给我看看。”纪思平神情热切,他在这院子老看见练武,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楚明秋冲他笑了笑,也不言语,一拳打在沙包,拳到沙包破,沙子哗哗流淌下来。  纪思平目瞪口呆,惊得嘴都合不上,楚明秋把他拉出来,然后对国荣说:“拳法中有,一力降十会之说,力量不足,你打中人家十拳,可力量不足,无法形成有效打击,对手反过来给你一下,你就倒下了。”
  小国荣低着头,沮丧的同时又期待的问:“那怎么才能增强力量呢?”
  “力量训练,没有捷径,只能不断苦练练,每天跑步,每次负重练习,都是力量训练的一部分,持之以恒,力量便会慢慢增强。”楚明秋心中有点纳闷,小国荣的力量明显不足,为何吴锋没有进行这方面的针对性训练。
  小国荣失望之极,耷拉着脑袋,沮丧的哦了声。楚明秋拍拍他的肩膀:“你舅舅我,练了十几年,你虎子哥狗子哥,那个不是苦练了十几年,你要想在武道上有所进展,还得下苦功。”
  国荣低低的嗯连声,纪思平醒过来,兴奋的拍拍楚明秋的肩:“行啊,小秋,够厉害的。”
  “哥哥本来就厉害,他是我们后院第一高手!”小平安叫道。
  楚明秋冲他笑了笑:“好了,训练吧。”
  楚明秋又拿出个沙包挂上,小国荣再度冲进沙包中,院子里再度响起呼喝声。
  巡视组的会议并没有在第二天召开,吴书记临时有事被叫到国务院,参加经济工作会议,这个会开了整整一天。
  三月二日,楚明秋还在起草一份文件,这是一份关于加强蔬菜供给的文件。
  “小楚,开会。”
  楚明秋抬头,看见是卢副秘书长,他迟疑下,有点为难,卢副秘书长毫不迟疑,吩咐道:“你手上的工作暂时交给其他同志,老郁你安排下。”
  卢副秘书长的语气不容置疑,楚明秋只好起身,将文件交给郁科长,然后说了声抱歉,便随着卢副秘书长出来。
  楚明秋随着卢副秘书长到了三楼吴书记的办公室,纪思平给他们打开门,等卢副秘书长进去后,冲楚明秋使个眼色,心照不宣的笑了笑。
  “你们来了,坐吧。”吴书记正看文件,抬头看了卢副秘书长一眼,然后目光落在楚明秋身上:“你就是小楚同志吧,嗯,年青,很年青啊!”
  楚明秋略微紧张的笑了笑:“吴书记,我叫楚明秋。”
  “我知道你叫楚明秋,坐下吧,”吴书记示意,让楚明秋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然后说道:“你的那份调查报告,我已经看过了,写得很好,也让我触目惊心。”
  吴书记点了只烟,然后对卢副秘书长和楚明秋说道:“总理昨天又叫我去了,去年,全国生产比前年稍微好点,可与六五年相比,下降四成,具体到咱们燕京,下降三成五,国家财政形势非常严重,总理很是着急,希望我们燕京作个表率出来,在全国率先消除派性,整顿生产。
  生产为什么会下降,还下降得如此严重,总理指出,这是林彪陈伯达右倾行为的影响,要在工厂企业展开全面的深刻的,批林陈整风,要发动群众,破除林彪陈伯达对生产的破坏,要教育群众,把发展生产当成目前的首要任务。”
  吴书记的一番话,将这个巡视组的工作和目的定性了,楚明秋和卢副秘书长飞快的记录,吴书记说话不快,带着点唐山口音,听着并不难。
  “市委派人下去调研了,目前在批林陈运动,发展生产中,主要有几个问题,最主要的是,唯生产论与发展生产的区别,研究生产技术与白专道路的区别,很多干部群众搞不清这二者的区别。
  此外,工人中派性严重,干部不敢管事,生产纪律涣散,迟到早退现象严重。
  有鉴于此,市委决定成立巡视组,巡视组的任务便是到基层企业和机关部门,巡查各单位批林陈整风运动,彻底清除林陈对生产的影响。”
  说到这里,吴书记看看卢副秘书长和楚明秋,含笑说道:“不过,这个小组,目前就我们三个人,而且,我的工作任务多,主要工作由你们去作,怎么样?有没有信心?”
  “有!请市委和中央放心,我们一定完成任务。”卢副秘书长立刻答道。
  楚明秋迟疑下,缓缓说道:“领导有决心,我就有信心。”
  吴书记显然很意外,没有人这样回答过,卢副秘书长也很意外的扭头看着他:“小楚,你怎么啦?”
  楚明秋看着吴书记,郑重的说:“我在工人战报当记者时,跑了很多工厂,工厂里的派性已经严重到不分是非的程度,我这一派的,错的也是对的,不是我这一派的,对的也是错的,我可以举出很多这样的例子。
  整顿生产,消除派性,说是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事,但消除派性,势必引起造反派的不满,每个造反组织都与市委甚至中央有联系,如果,上级的决心不够坚决,我们的工作便难以展开。”
  楚明秋的意思很清楚,你要有决心,我就干下去,反之,就不要指望我,我也不可能干好。
  卢副秘书长目瞪口呆的看着楚明秋,又扭头看看吴书记,吴书记神色阴晴不定。
  “小楚,你说什么呢!”卢副秘书长有点着急,也有些迷惑不解,这楚明秋是吴书记点名调来的,按理该是吴书记的人,怎么会与吴书记当面唱对台戏?
  吴书记饶有兴趣的看着楚明秋,他心中想的却与卢副秘书长截然不同,这小伙子有个性,其二,有才干的人都有个性,唯唯诺诺的是庸才。
  战争年代,这样有个性的同志很多,可这些年,这样的人越来越少了。
  纪思平平静的站在楚明秋他们身后,楚明秋说出那番话后,他便在悄悄观察吴书记的神情,熟悉了解吴书记的他,从吴书记平静的神情中观察到一丝欣赏。
  “副秘书长,我说的是实话,”楚明秋正色道:“派性是文革中诞生的一个怪胎,与明代的党争极其相似,毛主席对此早有警惕,所以才提出大联合,可下面的人却不听,原因很复杂,与几年前的武斗有很大关系。”
  “其次,根据我的观察,各厂矿的造反派与市委和中央文革小组,多少都有点关系,我们要整顿生产,消除派性,阻力会非常大,这种阻力甚至可能是来自市委和中央文革,所以,我们需要领导的支持,特别是,当有来自上面的压力时。”
  卢副秘书长闻言,眉头微皱,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小伙子居然有这样的见地,其中的某些困难,连他都没想到。
  吴书记点上一支烟,冲楚明秋点头:“嗯,困难,看来你们都估计到了,我能给你们的是,市委的支持,整顿生产,不是要打击造反派,整顿干部队伍,也不是要打击新干部,这是你们要注意的。” 
  楚明秋听着,感觉很无奈,这好比对他们说,我什么都不能给你,但事情你们还得干好。
  看来当领导,首先便是要培养脸皮的厚度。
  “困难肯定有,不过,请吴书记放心,我们一定能克服。”卢副秘书长表态,然后看着楚明秋。
  “请领导放心,我一定努力!”楚明秋没有再坚持,跟着顺势表决心。
  “意识到困难,是好事,但不要被困难吓倒,我把这话送给你们。”吴书记意味深长的看着楚明秋:“巡视组成员最少五个,最多八个,至于成员,老卢,小楚,再加上小纪,你们去选,各部门都可以,你们商议后,把名单给我,我来调人,老卢,小纪,小楚同志到市委不久,你们多费点心,三天时间,够吗?”
  “够了,完全够了。”卢副秘书长立刻答道,楚明秋自然没有话说。
  吴书记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卢副秘书长和楚明秋起身告辞。
  纪思平将俩人送到门口,关门前,在楚明秋耳边低声说:“你丫心眼够多的。”
  楚明秋一笑,心说这年头,心眼不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出了吴书记办公室,卢副秘书长忍不住埋怨起来,楚明秋笑了下说:“副秘书长,我知道这不妥,可不说又不行,副秘书长,咱们要事先把困难说清楚。”
  “你这同志,上级还不知道困难吗,这吴书记不是亲自挂帅吗,唉,你呀,幸亏吴书记大量,以后啊,别这样冲动。”卢副秘书长教训了几句,敲打楚明秋也是有目的的,让他知道谁是领导,另外,也觉着楚明秋桀骜不驯,敲打敲打,为以后的工作打下基础。
  “是,是,副秘书长指点的是,我以后一定注意。”楚明秋连连点头:“以后工作中,还请副秘书长多指点。”
  卢副秘书长这才满意的点头:“咱们到办公室商议下人选名单。”
  楚明秋随着他到了他的办公室:“副秘书长,我才到秘书处,除了秘书处的同志,其他就两眼一抹黑,这人选还需要您和纪科长多费心思。”
  卢副秘书长没有答话,心说那肯定的,恐怕关键是纪思平,别看吴书记说让他们定,其实还是他来定。
  楚明秋看卢副秘书长的茶杯空了,赶紧提起水瓶给添上,然后坐在边上听吩咐。
  卢副秘书长给他一根烟,楚明秋连忙告诉他,自己不抽烟。
  等了一会,纪思平在外敲门,楚明秋起身开门,对纪思平此举很赞赏,以纪思平现在的地位,直接推门进来也无妨,可敲下门,显示了对卢副秘书长的尊敬。
  几句寒暄后,卢副秘书长开始说正题:“咱们选人,该怎么选?小纪,你有什么想法?”
  “还副秘书长你说吧,要么,小楚,你说说。”纪思平很滑,将球踢给了楚明秋。  “我听两位领导的。”楚明秋用最简单的一手,将球踢回去了。
  纪思平心里暗骂一句小滑头,想了想,也明白楚明秋的意思,这个场合,只能他先说。
  “那好吧,我先说说,”纪思平说道:“按照我的意思,咱们要清除林彪陈伯达的影响,消除派性对生产的影响,首先,在成员上便不能有派性,或派性低的;其次,成员要经验,对工厂企业有一定的了解。”
  “小纪同志说得好,咱们去消除派性,自己本身就不能有派性,”卢副秘书长显然将纪思平的意见当作了吴书记的意见,有这个想法也正常,他本来就是吴书记的代表。  “我提几个人选,”卢副秘书长说道:“从秘书处抽调二科的朱见忠同志,宣传组的赵大山同志,工交组的孟小丹同志,计划组的张建设同志,我想到的就这四个。”
  纪思平想了想,没有反对:“明天,关于巡视组的文件便会下发到各单位,人选没有大问题,小楚,你说说,你是什么意见?不要只带耳朵来。” 
  楚明秋笑了笑:“我对市委的同志不熟悉,刚才卢副秘书长说要了解下面,也要了解工作,我建议从轻工局,商业局,还有政法组,抽调几个人员,轻工局商业局对本系统的工作应该了解,另外政法组对了解国家法律法规,这对工作有帮助。”
  纪思平一下便明白了,楚明秋恐怕最想要的便是政法组,那好,我帮你一把,他微微点头:“小楚的建议很好,卢副秘书长,您的意见呢?”
  卢副秘书长再度感到意外,这楚明秋够厉害的,一句话,提纲挈领,好像说了,又好像没说。
  人选问题,楚明秋和纪思平私下里商议过,俩人都觉着最好不好在市委,或者市委的人少点,最好是从下面各局找人,他们熟悉工厂,了解情况。
  卢副秘书长想了想点头:“好,我同意,原则确定后,下面商议人选,小纪,你有什么意见?”
  “我对宣传部比较熟悉,”纪思平思索着说,现在,是他和楚明秋配合的时候,巡视组必须按照他们俩人的意思组建,但卢副秘书长是组长,所以,要诱导他,进入他们的节奏:“刚才副秘书长提到赵大山,我觉着这个同志不合适,赵大山以前在宣传部,派性就很严重,到了宣传组后,依旧没改,这样的人不能进入巡视组。”
  卢副秘书长在心里叹口气,这赵大山的确是造反派出身,原来是市文化局的一个副科长,文革中造反起家,也不知怎么的获得了谢书记的青睐,调到市委来了。
  谢书记主持市委工作后,调了大批造反派到市委,现在市委的人几乎都有造反派背景。
  卢副秘书长很想告诉他们,如果有造反派背景的都不要,那市委就找不出几个人了。
  “我提一个吧,谢斯牧,四科的谢斯牧同志,这个同志干事比较有冲劲。”楚明秋说道,他的口气好像在市委干了很久,而谢斯牧才刚来似的。
  “这个同志....,”卢副秘书长沉凝着,他对谢斯牧的印象并不好,按照他的想法,这个同志在接下来的秘书处调整中,应该被调整出秘书处的。
  秘书处要进行调整,这在市委高层是心照不宣的事。
  吴书记,咸鱼翻身,成为政坛上冉冉升起的“新星”,这出乎燕京市委大多数人的意料。
  从六六年调到燕京,他要么处于被批斗的状态,要么靠边站,除了身边的几个秘书,其他任何人都调不动,任何事都无法插手,可没想到居然受到中央重用,一下变成了最有希望接替谢书记的人。
  “这段时间,吴书记的工作很忙,除了市委市革委会,中央又给加了担子,军区的事,他也要关注,所以,朱见忠同志要负责与军区联系,几乎没有时间参加巡视组的工作,我提议让副科长王思远同志参加巡视组。”纪思平说道。
  二科的人大部分都是吴书记亲自定的,都算是吴书记的人,朱见忠是从卫戍区调来的,算是吴书记的军事秘书,负责与军区的联系,在之前,他几乎无事可作,而现在又忙不过来。
  当然,举荐王思远到巡视组,纪思平也存了心思。
  楚明秋没开腔,他在观察这卢副秘书长,按照惯例,这卢副秘书长应该是吴书记的人,可纪思平却说此人很圆滑,左右不得罪。
  “军队支左,是中央的决策,”楚明秋斟酌着说:“巡视组也要提现这点,成员中,应该有个来自军队的人。”
  “对,对,小楚说得对,”卢副秘书长连忙支持,他觉着楚明秋好像与纪思平并非那样团结,这让他轻松了点:“小纪,咱们这组里,应当有军队的人。”
  纪思平有点不满的看了楚明秋一眼,想了想说:“谢书记病重住院,一科的龚强现在没什么事,就让他参加吧。”
  楚明秋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卢副秘书长,卢副秘书长佯装思索下便点头:“我看这样好,就他了。”
  说着,卢副秘书长提笔写下龚强的名字。
  “那谢斯牧呢?”
  纪思平想了下:“我看行,这个同志有点莽撞,让他在实践中锻炼成长。”
  “那好,算他一个。”卢副秘书长点头,又写下谢斯牧的名字。
  “政法口的,老卢,这你熟,你说说。”纪思平将问题抛给卢副秘书长,在这方面,他和楚明秋都不熟悉。
  卢副秘书长想了下说:“公检法组,是黄书记负责,但具体工作都是公安局刘主任在负责,不过,刘主任工作很忙,我看这样,让副主任章国钰主任参加,你们看如何?”
  纪思平想了下,点头:“好,就章国钰。”
  楚明秋没有说话,这上面,他没有发言权。
  不过,楚明秋对某些情况还是了解的,这公安局刘主任,就是公安局军管会主任,这个刘主任是谢书记的铁杆,吴书记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参加,未来,他能不能保住公安局军管会主任的位置,还未为可知。
  相反,章国钰就不一样了,他是8641部队派到检察院的军代表,检察院现在处于瘫痪状态,大部分工作人员下放到五七干校,剩下少部分留守人员也处于无事可干的境地。
  这里必须说一下文革中的检察院。
  砸烂公检法,是文革中提出的一个口号和政策,其中,受影响最严重的便是检察院。
  检查院被认为是照搬苏修体制,在六八年被全数军管,六九年甘脆就撤销了,从最高检察院到下面基层检察院,大部分工作人员都下放到五七干校劳动,剩下的人则要么合并到公安局,要么就组成留守组,在原单位政治学习。
  之所以还有留守人员,主要是在组织上,还没有定论,要彻底撤销检察院,则需要修改宪法,在完成这一步之前,检察院的牌子依旧得挂着。
  章国钰便是燕京市检察院留守组的组长,也是8341部队派到检察院的军代表之一,也是市委政法组的三个副组长之一。  
  “好,现在军代表也有了,”卢副秘书长对自己提出的人选被采用,很是高兴,提笔写下章国钰的名字,现在已经有四个人的名字了,加上卢副秘书长和楚明秋,就已经有六个人了,距离吴书记定下的八个人,就差两个了。
  这两个显然不能再从市委挑选了,要从下面各局中挑选。
  三人都想到这点,纪思平当仁不让,首先说:“咱们市能管的企业主要轻工企业,老卢,轻工局必须要有人,纺织厂,农机厂,肥皂厂,造纸厂等,企业上百家,对情况最了解的,恐怕只有轻工局的同志。”
  “你说得对,巡视组里应该有个轻工局的代表。”卢副秘书长点头赞同,楚明秋趁机说道:“纪科长说得对,可调谁合适呢?”
  卢副秘书长看看纪思平,纪思平想了下说:“上次吴书记去视察农机厂时,轻工局的一个姓韩的副主任,我看他对情况很了解,老卢,你知道他吗?”
  “韩七崇嘛,怎么不知道。”卢副秘书长笑道:“轻工局的几个头头中就他姓韩。这个韩七崇是老轻工,原在志愿军工作,五八年转业到轻工局,就一直在轻工局工作。  文革初期受到冲击,不过,他的历史清白,在朝鲜又立下过二等功,所以,很快过关了,不过,也靠边站了。”
  “那就是他吧,老中青,三结合。”楚明秋笑道,卢副秘书长点点头:“成,就是他了。”
  写下韩七崇的名字,抬头看着纪思平:“还有最后一个名额,你看...”
  “最后一个,”纪思平沉凝片刻:“老中青,新干部也该有一个,不然有人会说咱们不重视新干部。”
  “新干部,”卢副秘书长又有点意外,不是说派性严重的不让加入吗,这新干部都是造反派,现在却又提出让造反派也派个人加入,他想了想便明白了。
  “小纪同志考虑周全,这样,我提两个人选,财政局的贾长春同志和计划组的张建设同志。”
  楚明秋不明白,便没有开口,纪思平明白,这两个人都是造反派出身,但贾长春是保皇派,是支持市委的,而张建设最近积极向吴书记靠拢,身上的造反派色彩已经比较淡了。
  “两个都要吧。”楚明秋看纪思平左右为难的样子,便提议道,卢副秘书长为难的说:“吴书记指示了,人员定八个,两个都要的话,就多了一个。”
  “没有关系,整顿生产,关系到国计民生,财政局负责全市的收支平衡,计划口是计划全市生产,这两个口,都应该有人进来。”楚明秋正色道。
  “成,这事,我给吴书记汇报,如果不行,那就把谢斯牧拿下。”纪思平毫不客气,巡视组成员名单,大部分都在他和楚明秋商议的范围内,谢斯牧可有可无,不影响大局。
  有纪思平顶在前面,卢副秘书长自然不会反对。
  名单确定后,纪思平说道:“这些人必须两天内到市委巡视组报道,吴书记说了,将东楼的小会议室作巡视组的办公室,巡视组成立后,先集中学习三天,老卢,你要拟定个巡视计划,交给吴书记。”
  “放心吧,我这就下通知,让他们到市委报道。”卢副秘书长立刻答道,然后对楚明秋说:“小楚,你先去会议室,我们先去向吴书记汇报。”
  “是。”楚明秋说着便起身相送,心里却有种胜之不武的感觉,原以为卢副秘书长会与他们争一番,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他们希望的人选,全数接纳,简直毫无抵抗。  东楼小会议室并不大,这个会议室有段时间没用了,房间里灰尘比较厚,他到了会议室里便开始打扫房间,等他干得差不多了,卢副秘书长进来了。
  “成员已经通过,九个,”卢副秘书长边说边打量下房间,满意的点头:“在市委的马上通知,下面的几个,明天来市委报道。”
  “纪科长会不会参加?”楚明秋问道。
  “不会,人员到齐后,明天下午,吴书记会参加我们的会议,而后,巡视组会有两天学习时间,然后便要开始。”卢副秘书长说道。
  楚明秋听后没有说话,卢副秘书长接着说:“小楚,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咱们就在一块工作了,你要有什么事,直接给我说。”
  “是。”
  卢副秘书长递过来的橄榄枝,楚明秋断无不接的道理,毕竟是他的直接领导,巡视组对他们都同样重要。
  接下来,俩人分别通知在市委的人,楚明秋回四科通知了谢斯牧,谢斯牧差点失态,他难以掩饰自己的兴奋,差点就大叫起来。
  市委的几个人很快就到了,卢副秘书长就告诉他们,他们暂时从原来的部门抽调出来,参加市委的巡视组,等巡视工作结束后,他们的工作再安排。
  巡视组在市委压根就不是秘密,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即将成立的部门,只是没想到自己会加入这个部门。
  “我们要巡视那些部门?”
  “具体工作内容是什么?”
  ...........
  ...........
  新加入的成员纷纷问道,卢副秘书长笑眯眯的示意他们。
  “还有几个成员没有到,等到齐了,自然就知道了。”卢副秘书长卖了个关子,然后便走了。
  众人沉默了会,便三三两两的离开了,谢斯牧借故走在最后,楚明秋则在整理会议室,现在他努力将自己打扮成人畜无害的小白兔。
  扮猪吃虎,是个很好玩的游戏。
  “谢谢。”
  楚明秋抬头看着谢斯牧,笑了笑说:“我什么都没作。”
  谢斯牧给了心照不宣的笑容,没有再多话,俩人默默的将整个会议室收拾了一遍。  第二天,从下面各局抽调的人也到市委报道,巡视组的成员算是聚齐了。
  “桌上的文件,大家都好好看看。”卢副秘书长说道:“这是中央下发的关于林彪陈伯达反党的材料,以及目前全市批判林陈反党集团,所面临的问题。”
  “同志们,林彪陈伯达荼毒很深,他们那套看似左派实际是严重右派的理论对群众影响很大,要清除他们遗毒,需要花大力气。
  为了让同志们深刻领会中央和市委的决定,更好的理解中央批判林陈的战略部署,市委决定,在巡视组工作展开之前,我们有两天的学习时间。
  巡视组由吴书记担任组长,我担任副组长,由我负责具体工作,按照计划,今天开始学习,下午开始讨论,明天上午继续学习,下午讨论。
  同志们,时间很紧,抓紧时间,好好学习材料。”
  巡视组成员面前都摆着一份厚厚的材料,这份材料是连夜印制的,今朝才摆到会议室里。
  卢副秘书长说完之后,所有人都开始看文件,楚明秋也在看,当然他是装模作样,这些文件中有一半是他起草的,包括批判林陈的谬论等等。
  房间里很安静,大家都在默默的看书,包括卢副秘书长在内,他看得尤其认真,不时还拿笔在笔记本上记录什么。
  十点半时,吴书记来了,众人自然起身迎接,吴书记态度很和蔼亲切,招呼大家坐下后,他才开始讲话。
  “大家都看了文件,巡视组是经过中央批准成立的,目的是在全市范围内,巡查批判林陈反党集团,林彪在去年九月十三日,驾机叛逃苏修,耻辱啊!耻辱!堂堂党的副主席,军委副主席,居然驾机叛逃,这是我党的奇耻大辱。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也毛主席发动文化大革命的一个巨大胜利,揪出林彪陈伯达反党集团,是毛主席革命路线的一大胜利。
  林彪陈伯达一向以左派面貌出现,对广大革命群众有很大的迷惑性,到现在,还有很多人没有认识他们的危害。
  毋庸讳言,以前他们在台上,谁没喊过永远健康,但那时,他们的本来面目还没被毛主席识破,喊喊也无所谓,但有些人因此在批判林陈运动中,畏首畏尾,不敢发动群众,对林陈的批判不认真不彻底,走过场,敷衍了事,为了扭转这个局面,市委报中央批准,成立批判林陈巡视组。
  巡视就是要到各部门各厂矿企业中,发动群众,深入批判林陈,肃清林陈余毒!
  同志们,这是个艰巨的任务,你们有没有信心完成这个任务!”
  “有!”
  “请领导放心!我们一定完成这个光荣的任务!”
  “请吴书记上报中央和毛主席,我们坚决完成任务!”
  ..................
  一时间,会议室内纷纷表决心,批判林彪陈伯达反党集团是当前最重要的政治任务,在这点上,任何人都不能有丝毫动摇。
  吴书记满意的点点头:“很好,学习的目的是统一认识,批判林彪陈伯达反党集团,该怎么批,从那入手,要达到什么目的,你们要在这两天解决,思想认识统一了,工作才能干好。”
  吴书记没有讲整顿生产,而是着重谈批判林彪陈伯达,别人不清楚,但楚明秋很清楚,在他起草的那份批林陈材料中,就将林彪陈伯达对生产的破坏列为重要一项。
  最后,吴书记宣布,卢副秘书长担任副组长,负责具体工作,楚明秋担任联络员。  前者不意外,后者让众人都感到意外,吴书记走后,大家都看着楚明秋,不知道这个看着还有点稚嫩的年青人是什么来头。
  谢斯牧冲楚明秋露出个深意的笑脸,而后继续看材料。
  中午吃过饭后,楚明秋没有回宿舍,而是继续在会议室内看材料,谢斯牧同样没有回宿舍,俩人都在会议室内看材料。
  “小楚,你来一下。”
  楚明秋抬头,见是纪思平在叫自己,他连忙放下材料随着纪思平出来。
  谢斯牧在后面露出羡慕的神情,他估计是吴书记要找楚明秋谈话。
  也确实如此,楚明秋出来后,纪思平就低声告诉他,吴书记找他谈话。
  “看来吴书记也没多少信心,”楚明秋低低调侃道:“吾坚之!”
  纪思平看看他,忍不住苦笑,这家伙怎么这么有信心,别看吴书记在会上信心满满,实际上心里也没底。
  燕京与中央太近了,燕京重要工厂的造反派与中央文革的关系密切,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中央文革便会作出反应,楚明秋当时说领导有信心,实际便是问吴书记,你能不能顶住中央文革的压力。
  可恰恰是在这最关键一点上,他很难保证自己能顶住。
  原来一直传说,中央的问题,其实就是三个人的问题,主席,林彪和江青;现在林彪倒了,中央文革小组或者说江青的势力狂涨,自己在文化组就深受其害。
  到了吴书记的办公室,吴书记依旧那样和蔼温和的看着楚明秋,楚明秋端坐在他对面。
  “小楚,你写的这个东西,我已经看过了,我想和你谈谈,这次让你参加巡视组,并且成为我的联络员,我想知道,你打算如何着手整顿生产?”
  楚明秋听懂了,吴书记这是告诉他,整顿生产的事交给他了,可...,巡视组的负
责人是卢副秘书长。
  “整顿生产,关键是消除派性对生产纪律的破坏,要达到这个目的,有两个方法,一个是干部必须发挥作用,没有基层干部的作用,生产秩序恢复无从谈起;其次便是消除派性,根据我的观察,凡是有两个或两个以上造反派的厂矿企业,生产秩序都比较混乱,要消除派性,可以实行大联合,如果联合不了,那消灭一派也可以消除派性。”
  吴书记听到这里,心里忍不住颤抖了下,深深的看着楚明秋,楚明秋继续说:“至于具体怎么操作,得到厂里以后,根据具体情况不同,采取不同的策略。”
  “消灭一派?就那么容易?中央文革小组就在边上,你怎么消灭?”纪思平皱眉问道。
  “我有这个信心,”楚明秋神情平静的解释道:“从六六年到现在,文化大革命已经有六年了,群众的革命热情已经渐渐退却,六六年红八月那样的热情,很难再有了;  其次,常言道,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谁在抓革命促生产,谁在破坏生产,他们看得清清楚楚,只要我们抓住群众最关心的问题,群众一定会跟党走的。”
  楚明秋不敢将话说得太明,文化大革命六年了,群众的热情早就被消磨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造反派要么是退不下来的,要么是另有所求,而且以后者最多。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这文化大革命,压根就没有真正的革命者,所谓造反,不过是一些阴谋家在利益诉求没有得到满足的情况下的利益诉求。
  只要满足了利益,什么样的派性都会消失。
  纪思平依旧没明白,可他知道楚明秋是话里有话,他也不好再问,便看着吴书记。  吴书记沉凝了好一会,纪思平心里怦怦直跳,楚明秋始终神情自若,显得很有信心。
  “好吧,按照你的想法作,有什么事,要及时向我报告。”吴书记终于点头,楚明秋沉稳的点头:“是,我一定会及时向您报告。”
  楚明秋走后,纪思平有些担心的问:“吴书记,他能行吗?”
  吴书记笑了下说:“行不行都是他了,嗯,你这个朋友不简单。”
  这已经是吴书记第二次说到楚明秋不简单了。
  纪思平稍稍放心,接下来就看楚明秋的了。
  楚明秋回到会议室,谢斯牧还在,他显然已经看完材料,正悠闲的抽烟,双腿撂在桌上,看到楚明秋进来,他立刻起身。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楚明秋笑了下说:“没事的,我说谢哥,这次可非同寻常,林彪陈伯达的余毒很深,要彻底清除,非得花大力气不可,吴书记可是向中央作了保证,咱们燕京市要在全国作出表率,这次巡视组肩负很重要的任务。”
  “这点我明白,”谢斯牧点头:“小楚,可我觉着,这次巡视组的目的不仅仅是这个?”
  楚明秋笑眯眯的反问:“不是这个是什么?”
  谢斯牧摇头:“感觉,没有其他证据,清除林彪陈伯达的影响,市委可以下一个内部文件,这样更简单。”
  “在你看来是简单,可在中央看来这是敷衍了事,”楚明秋拉了把椅子坐下。
  谢斯牧想了想,便点头:“是这个理。”
  楚明秋觉着还不到给谢斯牧揭开谜底的时候,这人能不能用,该怎么用,还需要观察一段时间。
  下午是讨论时间,卢副秘书长宣布开始讨论后,会议室内先是沉默了一会,才由二科抽调的王思远率先打破。
  不过,他的发言有些老套,至少在楚明秋看来,这不过上级文件的翻版,什么文化大革命的有一次胜利,是第十次路线斗争,等等。
  卢副秘书长没有丝毫不耐,含笑听着他的发言,等他说完之后,才看着其他人。
  “小王同志说得好,其他同志还有什么看法。”
  “我说两句,”谢斯牧举手说,卢副秘书长点头:“批判林彪陈伯达,肃清林彪陈伯达的流毒,首先要高清,林彪陈伯达的余毒是什么,具体表现在那些方面。”
  说着,他举起手中的材料:“这份材料里说得很清楚,天才论,唯心论,文化大革命前期的武斗,搞得如此激烈,里面就有林彪陈伯达团伙在推波助澜。”
  很显然,谢斯牧是认真看过材料的,也思考过,该从那入手,不过,依旧可以归为泛泛而谈。
  在谢斯牧发言后,卢副秘书长微微点头:“小谢同志说得好,批判林彪陈伯达,要从他们破坏党的路线方针政策,批判他们的阴谋谈起。”
  接下来,每个人都要表态,楚明秋边听边记录,到最后,轮到他了,他将记录本推到谢斯牧面前。
  “批判林彪陈伯达反党集团,中央下发了一些材料,在六五号文件中,中央指出‘把批判林彪、陈伯达反党集团同认真看书学习、弄通马克思主义结合起来,同抓革命、促生产、促工作、促战备结合起来。’
  中央的指示很清楚,要将批判林彪陈伯达反党集团与抓革命促生产促战备结合起来。
  在各厂矿企业中,批判林彪陈伯达时有没有结合本厂的革命和生产来批判,从各方面反映的情况看,没有。
  去年,全市工业总产值只有六五年的六成,企业中,生产纪律废弛,干部不敢管事,工人干私活的,磨洋工的,彼彼皆是,废品率极高,生产效率下降,这些问题,都是林彪陈伯达一伙对生产的破坏。
  要改正这些问题,必须加强对林彪陈伯达的批判,肃清他们的流毒,如此,才能将文化大革命推向新的胜利。”
  “我提议,我们的口号是,批判林陈,整作风,促生产!”
  楚明秋说完之后,会议室内一时陷入沉静,在前面的发言中,没有什么新意,都是按照中央几个文件,千篇一律的批判林彪陈伯达反党,阴谋谋害毛主席。
  但楚明秋将事情拉到另一面,谋害毛主席自然是罪该万死,但对普通群众来说,这个有点远了,大家都可以把调门拉高,反正林彪已经死了。
  很显然,楚明秋将批林陈反党集团落实在促生产上,卢副秘书长眨巴下眼睛,若有所悟,知道点内情的他,这下明白了,吴书记这是通过楚明秋的嘴,告诉所有人,这个巡视组的目的是整顿生产。
  谢斯牧眨巴下眼睛,立刻抢在前面,大声表示赞同:“小楚说得对,批判林陈反党集团,不能落在空处,林彪陈伯达对文化大革命的破坏,不仅仅是在阴谋篡党夺权,他们的破坏是全面的,工业生产,农业生产,都受到很大破坏,我们巡视组必须从这方面入手。”
  王思远皱眉:“这个题目是不是太大了,全市这么厂矿部门,就靠咱们这九个人?”
  “大,不怕,只要找对方法,发动群众,什么困难都能克服。”楚明秋毫不含糊:“林陈反党集团的破坏,不仅仅在工农业生产上海,还表现在国家政治生活,组织生活,干部制度,知识分子政策,党的统战政策,全都受到严重影响。”
  “对!小楚同志说得好!”轻工局的韩七崇嗓门比较大,有些激动的说:“文化大革命这几年,以我们轻工局为例,生产说是上涨了,可实际上呢,去年的统计刚刚上报,只有六五年的五成,基层干部不管事,稍微多管点,便被扣上唯生产力论的帽子,工人迟到早退旷工很普遍。
  产量下降了,按理成本也该下降吧,可成本却上升了,整个轻工局,要不是去年的农机厂产品销售好,”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农机厂的拳头产品,单人农耕机好像就是这个叫楚明秋的发明。
  当初他也就与楚明秋见过一面,那时他就是个小记者,没想到现在已经到了市委秘书处,成为市委的人了。
  “要不是去年农机厂填补亏空,整个轻工局是亏损的。”
  韩七崇气愤难平,财政局的贾长春也附和道:“老韩说得不错,财政核算已经出来了,去年全市财政收入下降三成,全市几乎所有商业服务收入,都下降了,去年外贸的收入也下降了,我们有四批产品因为质量问题被外商退货。”
  话匣子一打开,来自计划组的张建设也发言:“财政收入下降是必然的,去年四季度,我们查了全市全年的计划产量,几乎所有工厂都下调了产量,这才勉强完成任务,今年的计划也下调了,生产形势很不好。”
  “抓革命,促审查;娘的,都是嘴上功夫,”章国钰开口道,他说话很有军人气质:“我也听说了,全市的财政收入都下降了,我有几个战友在工厂当军代表,现在的干部遇事就躲,工人干活不干活,都不敢管。”
  官方文宣,文化大革命节节胜利,挖出一个又一个反党集团,刘邓,杨余傅,贺龙,现在又挖出林陈,胜利一个接一个,可掩盖在胜利之下的,却是生产形势一年比一年差,国家财政一年比一年困难。
  “同志们是不是太悲观了,”王思远皱眉说道:“不要只把目光盯在生产上,现在,排除了林陈反党集团的影响,生产自然就会好上去。”
  “不是悲观。”张建设叹口气:“现在已经三月初了,一季度已经快完了,我们摸了下底,一季度的生产任务,只有六成有可能完成,有三成完不成,还有一成有希望超额完成,王副科长,形势很严峻啊!”
  楚明秋担心议题跑偏,便插话道:“抓革命,促生产,是中央提出的口号,口号不能停留在嘴上,要落实到实践中,市委组织巡视组,目的就是通过清除林陈反党集团,发展生产,清理各厂矿的不正常现象。”
  “这话我赞成,”韩七崇立刻说道:“抓革命,促生产,是毛主席说的,我们革命的目的就是为生产,这生产不好,群众吃什么,穿什么!”
  众人议论纷纷,卢副秘书长一直在听,他脸上的笑容已经僵化,慢慢的,他明白了,这巡视组打的批林陈,实际上是整顿生产经营。
  “大家都说得很好,”卢副秘书长提纲挈领的总结道:“中央在文件中也作出指示,批判林陈反党集团,要落实到身边的具体事,具体事是什么,不就是工作和生活。
  林彪陈伯达反党集团的危害极大,特别是在我市,因为林彪陈伯达的破坏,生产形势受到很大影响,所以,批判林陈反党集团,要落在生产上。”
  也就是短暂的思考,卢副秘书长就决定站在楚明秋一边,也就是吴书记这边,这是个很简单的选择。
  整个下午都在讨论,让楚明秋很意外的是,新干部出身的贾长春和张建设居然是坚决赞同要整顿生产,相反,应该投赞成票的王思远却显得很犹豫。
  快下班时,整个讨论结束了,大家基本达成共识,要将批林陈落实到生产上。
  这第一步便完成了。
  没有多少波折,楚明秋觉着还很顺利,至于王思远,他的感觉,这个人并不是真的反对整顿生产,主要是嫉妒。
  但,他不认为王思远会带来麻烦,除非他很蠢。
  谢斯牧很勤快的帮着收拾会议室,俩人将会议室收拾好后,谢斯牧便拉他一起走,楚明秋告诉他,自己还要去给吴书记送会议记录,他不是联络员吗。
  俩人在楼梯口分手,楚明秋上到三楼,到了吴书记办公室门口,运气不错,吴书记还在,纪思平开门让他进去。
  吴书记拿到会议记录,他看得很仔细,楚明秋足足等了半个小时,吴书记才放下记录,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小楚,听说你还会写歌?”
  楚明秋微怔,这不算什么秘密,可在这个时候,吴书记居然问起这个来,他不由加了几分小心。
  “是,写得不好。”
  “呵呵,别谦虚了,”吴书记笑道:“大海航行靠舵手,我爱你中国,这些歌都挺好,不管是政治上,还是音乐上,都很好,对了,你知道《红嫂》吗?”
  “红嫂?”楚明秋想了下,试探着问道:“是不是样板剧?六四年,参加过样板戏汇演的。”
  “对,”吴书记说:“这个戏要改编为电影,其中的音乐部分遇到点麻烦。”
  楚明秋立马感到吴书记这是甩锅,通过纪思平,他早就知道,吴书记在文化组很受气,什么事都是江青说了算,可就让她作主吧,她还是不满意,你作多了,她会认为这是要抢班夺权;不做吧,那就是消极怠工,左右都不讨好。
  “吴书记,这巡视组的工作马上要开始了,再说了,我从来没作过样板戏方面的音乐,我作的是乡村音乐民歌这方面的,这样板戏的音乐,我恐怕作不好。”
  吴书记在心里苦笑下,最近《红嫂》来京,安排在西郊宾馆,电影拍摄计划是确定了,但有一段唱腔没有确定,而江青觉着还有几段唱腔需要修改,可原来设计唱腔的被弄到五七干校去了,现在电影就僵持在这了。
  “你知道安东尼奥尼吗?”吴书记暂时放过这件事,问起另一件事来。
  楚明秋摇头,安东尼奥尼在国外名气很大,可在国内闻所未闻。
  吴书记有些失望,楚明秋试探着问道:“他是什么人?听着象是罗马尼亚人。”
  吴书记笑了:“不是,他是意大利人,是个导演,准备来我国拍一部电影。”
  “拍电影?”楚明秋好像有点意外:“我对拍电影不了解,不过,这些外国人,特别是知识分子,受自由主义和无政府主义影响很深,我觉着这事,要严格审查。”
  前世的白左声名狼藉,这个时候能到中国来的,估计就是这种白左,楚明秋本能的感觉这事不妙。
  能被批准到现在的中国拍电影,这安东尼奥尼应该名气很大,这样的人绝对不是那么容易控制的......
  所以,这事还是躲远点好。
  吴书记微微点头,拿起那份记录:“这,很好,统一认识,工作中就不会有偏差,整顿生产,是大势所趋。
  关于巡视组,文件今天已经下发到各局,也会下发到各厂矿,明天的燕京日报也会头版刊载。
  戏台,市委已经给你们搭好,剩下的就看你们的了。”
  “请吴书记放心,整顿生产,是大势所趋,群众对这种涣散状态已经非常不满,只要我们因势利导,一定能获得胜利。”
  楚明秋离开吴书记办公室,纪思平跟着出来,已经下班了,走廊上很安静,俩人到了走廊一角,站在窗前。
  “提醒下吴书记,那个安东尼奥尼的事,绝对不要沾手,后患无穷。”楚明秋低声说道。
  “怎么?你知道他?”    
  “不知道,不过,这种知识分子,都挺天真的,干事都是想当然,特别是这种搞文艺的,全按自己的想法来,不讲政治,有些甚至比造反派还左。”
  纪思平噗嗤一笑,差点被烟呛了下,连续咳了几声,稳定下来,才说:“还说不了解他,连这都知道。”
  “真不知道这人,不过,他们的习性就这样。”楚明秋认真的说:“以我对电影的了解,电影的拍摄是导演决定,后期剪辑可以由多方面决定,以安东尼奥尼的名声,后期剪辑多半也是他决定,最后放出来是什么样,我们压根无法控制,我感觉这样很可能会出事。”
  纪思平点点头:“我知道了。”
  “那个红嫂怎么啦?”楚明秋又问道。
  “唉,这事,”纪思平苦笑摇头:“红嫂剧组到燕京来,剧组主任很谦虚,问音乐是不是要修改,石少华没有多想,便点头答应了,可这事被江青知道了,非要将石少华打成样板戏破坏分子,要批判他,吴书记没办法,只好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又得写检查了,这文化组啊,就是个坑,掉进去就爬不出来。”
  楚明秋眉头深皱,纪思平叹口气:“吴书记的意思,派个联络人去,你在音乐方面有造诣,便想到了你,毕竟你写了大海航行靠舵手,江青有可能能接受。”
  “我连党员都不是,我妈还在牢里,”楚明秋很坚决的摇头:“我不去,不管什么时候,都不去。”
  与中央文革小组的任何人接触,都是后患无穷,哪怕现在不得不蛰伏,也比今后被清算要好。
  “成,不去就不去吧,用不着生气着急。”纪思平笑道:“其实,你该去,只要获得江青的青睐,你妈妈的事,不过是小事。”
  “如果我妈妈知道,我为了她向江青这样的人屈膝,她宁愿在劳改农场多待几年。”楚明秋冷冷的说,这点他很有把握,岳秀秀如果知道他用今后几十年的岁月来换她,肯定会非常失望;而死去的六爷也说过,该舍就舍,哪怕是他自己,该舍还得舍!更何况,没有江青,他也有办法将岳秀秀从牢里弄出来。
  纪思平没想到楚明秋对江青是如此不屑,他们以前聊到过江青等人,楚明秋的言语中也多为不屑,但他没往心里去,因为他也讨厌这个人。
  可今天,他才意识到,楚明秋是真的非常讨厌这个人,躲她如同躲避瘟疫。
  纪思平没有多话,拍拍他的肩头,转身回去了,他是秘书,可以暂时离开,但时间不能太长。
  回到办公室,纪思平便直接向吴书记汇报:“他不愿意去文化组,而且,安东尼奥尼的事,他建议不要插手,就交给江青,让江青负责。”
  吴书记点点头,没有说话,纪思平无声的退出去,拉上门,退到外间后,他才无声的舒口气。
  在大人物身边,看着耀眼,可每一步都要小心,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第二天上午,继续学习,下午继续讨论,会议的观点越来越统一,王思远果然如同楚明秋所料,转变了立场,下午的发言就数他积极。
  散会之后,楚明秋照例去吴书记那送会议记录,吴书记没在,他就在外面等着,下班的同事从边上经过,纷纷扭头看他。
  楚明秋认识的人少,这三楼的就更少,看了会,大多数都不认识,甚至连相貌都没记住。
  等了大约一个多小时,天色已经蒙蒙黑了,吴书记才回来,看到楚明秋等在那,忍不住愣了下。
  “小楚,什么事?”
  “哦,今天的会议记录,还有,卢副秘书长说了,下去的时间再延后一天,原因是下发的通知晚了,要给下面的同志一点准备时间。”
  纪思平快步走了几步,打开办公室的门,吴书记进去,脱下大衣,楚明秋顺手接过来挂在衣架上。
  吴书记接过记录,仔细看了一遍,然后说:“嗯,很好,看来大家的意见都统一了,老卢,...,的意见,很好,晚上一天也没什么,不过,第一站去第一机械厂,这第
一机械厂是咱们燕京市的大厂,有两千多职工,去年的产量只完成了年初计划的五成,今年一季度,计划组上报,说他们一季度的任务只完成了七成,这个厂的问题不小,就放在第一站,这第一炮一定要打响。”
  “请领导放心,这第一炮一定能打响声。”楚明秋信心十足。
  吴书记笑眯眯的点头:“好,有信心是好事,但光靠猛劲,是不够的,要多动脑子。”
  “是,吴书记的叮嘱,我记住了。”
  “嗯,巡视组是我们燕京市最近的头等大事,事无巨细,都要及时向我汇报。”
  “是,请领导放心,我一定及时汇报。”
  吴书记点头,楚明秋见事情完结了,便悄悄退出来了。
  纪思平冲他微微点头,俩人交换个眼神,然后楚明秋便出来了。
  延期下去,卢副秘书长便安排讨论第一机械厂的问题。
  “第一机械厂是我市最大的机械厂,有工人两千多,厂里有群众组织三个,工联,联总,造反团;这三个组织分别以几个车间划分,一车间和六车间,是工联;二车间是联总;三车间和五车间是造反团,这三个组织在厂部各科室都有支持者。”
  “机械厂的军代表是军区派来的,有一个军代表小组,三个人,小组长叫乔兴,乔兴担任厂革委会主任,厂党委书记叫况家梁,他同时还兼任革委会副主任,另一个革委会副主任叫郑运鹏,第三个副主任叫林萧。”
  韩七崇介绍着第一机械厂的情况,三个副主任分别有三个造反派组织支持,况家梁是工总在支持,这一派人数最多;郑运鹏则是造反团在支持,林萧的支持者最少,联总只有一个车间;而厂部里,各派的支持者都有。
  “厂里的任何事,都与派性有关,任何决定都会产生纠纷,生产受到很大影响,问题很多,局里拿着也很头疼,马主任也亲自下去协调过几次,但效果都不大。”
  韩七崇说着便摇头,他也去调解了几次,都没有办法,几派的矛盾很深。
  “毛主席说过,要大联合,让几派联合起来,不行吗?”王思远立刻问道。
  “有那么简单就好了。”韩七崇叹息道,这第一机械厂大联合,协调了几次,每次都当面说得好好的,可事后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该怎么斗还怎么斗。
  “他们的觉悟这样低?”新干部出身的贾长春很不解:“我见过第一机械厂的工总头头萧打铁,我们在培训班一块学习过,他的觉悟还是很高的。”
  “我对造反团的头头郑运鹏同志也比较熟悉,他们的革命热情很高,也不是不顾大局的人。”张建设同样神情不解。
  楚明秋噗嗤笑出声来,卢副秘书长皱眉,不悦的说:“小楚同志,严肃点。”
  “不是,组长,这不就是派性吗!”楚明秋笑道。
  卢副秘书长微怔,其他人都不由露出笑容,张建设不高兴的说:“小楚同志,这可不是派性,咱们实事求是。”
  “是我的错,”楚明秋连忙道歉:“组长,大联合,我相信轻工局的同志已经搞过了,只是效果不明显,看上去好像没有成功,可咱们还是得坚持,咱们到厂里去后,先到各车间调查,听听群众的意见,毛主席说过,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咱们先调查,看看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六个车间,咱们分成三个组,每个组一个车间,先花上几天时间,将问题调查清楚,然后咱们再解决问题。”
  卢副秘书长点点头:“这个建议不错,同志们,你们怎么看?”
  章国钰也赞同道:“我同意,小楚同志这个建议很好。”
  王思远都要疯了,吴书记联络员的工作居然不是他,落到楚明秋身上,而楚明秋随便一句话,居然得到大家的认可,这如何让他不发狂。
  “我们还是应该有个方向性的策略,”王思远决定先迂徊,不直接对抗:“如果没有一个方向性策略,工作不好开展。”
  卢副秘书长看着楚明秋,他心里有数,含笑问道:“小楚同志,有什么好建议,都端出来,大家讨论。”
  “王副科长说得对,是要有个方向性,”楚明秋心里好笑,故意沉凝下才说:“我以为,我们大的方向便是抓革命,促生产;抓革命还是手段,促生产是目的,凡是不利于生产的所谓革命,都是假革命,是破坏革命;促进生产的革命,才是真革命,应该鼓励。”
  “你这不是唯生产力论吗!”王思远惊讶的叫道。
  “什么是唯生产力论?”楚明秋反问道:“刘少奇主张的唯生产力论,是不分阶级,不分社会主义还是资本主义,这才是唯生产力论,可我们是社会主义,工厂是国家的,工人是主人翁,在批判林彪陈伯达上,发展生产,这如何是唯生产力论!”
  楚明秋说着扫了眼众人:“中央已经提醒过我们,要认真区分唯生产力论和发展生产之间的区别,在我看来,这区别便是,从政治上说,一个是社会主义的;一个是资本主义修正主义;他们的区别便在服务的主体,为社会主义工厂发展生产力,还是为资本家发展生产力。
  以第一机械厂为例,这家工厂是社会主义的还是资本主义的?答案显然是前者,工人是不是工厂的主人翁?答案显然是。
  既然如此,生产下滑,是社会主义的损失还是资本家的损失,答案很清楚,受损的国家和广大工人阶级。
  所以,我们强调的发展生产,与刘少奇的唯生产力论有本质的区别。”
  王思远哑口无言,他发现很难批驳楚明秋的这套理论,工厂是国家的,工人是主人翁,不是资本家,发展生产是为社会主义添砖加瓦。
  “小楚说得好,”章国钰大声赞同:“妈的,这几年,学生不好好读书,工人不好好工作,农民不好好种地,这算什么革命!”
  章国钰能被派到检察院支左,资格自然是够的,参加抗战,也参加过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在部队也是师级干部。
  支左,也是有级别的,章国钰这样的师级干部,放在其他省,怎么也能到地级市担任革委会主任,可在燕京,他的级别也就只能到检察院。
  不过,到检察院,也说明,他是被排挤的。
  检察院在这个时代是绝对的冷衙门,每天吃饭睡觉拉屎,其他什么事没有。
  章国钰这两年也憋坏了,什么都干不了,现在好容易有事干了,自然非常积极,恨不得明天就去机械厂。
  章国钰表态了,谢斯牧自然跟上,认为整顿生产与唯生产力论完全还是两回事,不该混为一谈。
  楚明秋的提议很自然的便通过,连王思远也无可奈何的投了赞成票。
  “好,就按照这个方略办,明天到市委集合,到机械厂去。”
  卢副秘书长给讨论画了个句号,众人纷纷收拾东西,看看时间,也快下班了。
  楚明秋照例留在最后,将会议室收拾打扫一遍,收拾整齐后,才到三楼向吴书记汇报。
  半道上遇见卢副秘书长,副秘书长笑眯眯的过来,拍拍他肩头:“小伙子,不错,不错!”
  楚明秋诚惶诚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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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初出茅庐第一炮

  第一机械厂,位于淀海,这个厂是家老厂,解放前是家修理厂,解放后,国家引入苏联设备,扩大生产规模,现在已经是全市最大的机械厂,可以生产各种机械设备,有职工两千多人。
  “欢迎巡视组来我厂视察工作。”
  军代表乔兴是个四十来岁的军人,身材魁梧,举手投足干净利落,很有军人气质。  卢副秘书长与他闲聊两句,然后便到会议室去了,会议室内早有布置,但也没更多的东西,就是每人面前有杯茶。
  会议开始后,卢副秘书长先说了一通巡视组的意义,为什么成立巡视组,等等。
  “林彪陈伯达反党集团,在党内军内活动时间很长,其党羽众多,他们的反革命理论,在群众中产生很坏的影响,这些影响必须彻底清除,对于,清除林陈反党集团的影响,是当前的头等大事。
  如何清除林陈反党集团的影响,有很多迷惑,中央已经认识到这个问题,巡视组的任务便是巡视各厂矿各部门如何批判林陈反党集团的成绩。
  这个成绩,不是说举办几次批判会就行,要落实,落实在那些方面呢?中央早有说明,要落实在身边的事,落实在工作上。”
  卢副秘书长的语气很严厉,坐在巡视组对面的机械厂领导的神情也随之变化,原有的轻松已经荡然无存,变得十分严肃凝重。
  “我们带来了一本小册子,你们自己再重新刻下,每个车间都要有,要保证让每个同志都清楚知道。”
  楚明秋起身将准备的小册子送到乔兴面前,这本小册子是他亲手起草的,经吴书记审阅,而后刊印,准备了上百本,但今天只带来了两本。
  乔兴将其中一本递给边上的党委书记况家梁,然后说道:“我代表第一机械厂表个态,完全拥护市委市革委会的决定,欢迎巡视组来我厂巡视,我们将全面配合巡视组的工作。”
  机械厂的领导们已经感觉到,这次巡视组来者不善,他们自己心里也清楚,去年和今年一季度,生产任务完成不好,已经多次受到局里的批评,让他们加快整顿,一定要完成生产任务。
  “我介绍下我厂批判林陈反党集团的情况。”况书记说道,卢副秘书长点点头,楚明秋拿起笔开始准备记录。
  “按照上级部署,我厂在去年十月底便在全厂开始发起批判林陈反党集团的运动,在十一月六日,召开全厂批判林陈反党集团大会,全厂同志非常踊跃,认识到林彪陈伯达的真面目,同时,我们组织了各车间各部门分别进行讨论,批判林陈反党集团,同时对厂里的林陈分子进行清理整顿,抓出了以张学林万健康为首的林陈分子....。”
  况书记的介绍,楚明秋心中叹息不已,这些人都是运动老手了,这显然与以往相同,先开大会,将敌人批臭,再顺势抓几个目标出来,当靶子批斗。
  在况书记介绍了情况后,没等卢副秘书长开口,王思远便直接问道:“你们对市委关于要落实批林陈反党集团,要结合身边的事,最终落实到生产上,是如何认识的?”  楚明秋闻言不由眉头皱起来,这王思远太沉不住气了,这太快了,势必引起对方的警觉。
  “借助批判林陈反党集团的东风,我们在十二月组织了生产大会战,全厂同志干劲十足,连续半个月加班,最终完成了局里下达的全年生产任务。”
  韩七崇冷冷的说:“完成了全年生产任务?老况,你们自己摸摸良心,你们完成了全年生产任务吗?去年年初下达的生产任务是多少?六月统计时,你们完成了多少?最后你们完成了多少?”
  “这个情况是有原因的?”况书记面露难色,去年上半年,厂里只完成了计划的六成,还是他和乔兴到局里申请,局里根据他们的情况,调整了生产任务,随后在九月又再度进行了调整,而后,他们还要在十二月加班半个月才勉强完成了任务。
  所谓调整生产任务,其实就下调了年初的生产任务,年中时,他和乔兴便意识到,厂里压根就无法完成局里下达的生产任务,便到局里反映,要求下调生产任务,局里根据他们的反映,两次下调了生产任务。
  “这个事情,我们有责任。”乔兴连忙接过发言:“我是厂革委会主任。”
  “我们来不是要追究责任,”卢副秘书长打断他说:“抓革命,促生产,揪出林陈反党集团,是革命向前迈了一大步,可你们厂的生产却向后退了一大步,这是什么原因?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这又是一次统一认识的会议,也是必须开的会议,有厂领导的支持与协助,工作会更好开展。
  “你们也说说。”卢副秘书长冲边上的几个副主任说道。
  坐在况家梁下首的郑运鹏清清嗓子,说道:“我们厂没能完成生产任务,我这个副主任也有责任,可我认为,生产没有上去的直接原因便是批判林陈不彻底,流于形式,没有能真正清除林彪陈伯达反党集团的危害。
  在生产上,更是如此,厂里某些人依旧坚持唯生产力论,导致思想混乱,阶级斗争意识薄弱。”
  楚明秋费了很大劲才憋着,没有露出嘲笑的神情。
  这逻辑压根不通嘛!
  这还坚持唯生产力论,都还完不成生产任务,那要不坚持,这生产该差成什么样!  郑运鹏今儿装束很工人阶级,蓝色的陈旧工作服,配上一双解放鞋,妥妥的工人阶级。
  不过,他这一番话也很清楚的透露出,他的文化水准不高。
  郑运鹏讲完,卢副秘书长没有说话,而是看着林萧,林萧戴着副黑框眼镜,留了一抹胡子,他迟疑下才开口。
  “领导对我们的批评,我个人表示接受,生产没有搞好,是我们这个班子的责任。  没有搞好的原因很多,在我看来,生产纪律下降,职工没有生产积极性,产品废品率很高,职工的生产技能下降,这些都是原因。
  另外,我也同意郑副主任说的,批判林陈不彻底,搞形式主义,走过程,没有联系生产,抓革命,促生产,就剩下抓革命了。”
  楚明秋发现林萧在说话时,乔兴不住轻轻点头,这林萧外貌和谈吐都有点知识分子味道。
  “我不同意林副主任的话,”郑运鹏没有给林萧留丝毫面子,当即反驳道:“批判林彪陈伯达反党集团不彻底的原因,就是因为领导不重视,没有充分发动群众。”
  “郑副主任,你说厂领导不重视批判林陈反党集团,说这话要有根据。”
  还没等况家梁和乔兴反驳,后排已经有人激愤的站起来,楚明秋看,刚才介绍过,是党办主任刘长生。
  “没有根据?我怎么没根据了!”郑运鹏同样生气,就差拍案而起:“批判林陈,大会就开了五六次,小组讨论,不过走过场,拿这些哄骗上级。”
  “郑副主任....”
  “好了,”卢副秘书长马上打断他们的争吵,冷冷的说:“我们来不是来听你们吵架的!”
  乔兴立刻不说话了,郑运鹏吐出口粗气,卢副秘书长扫了机械厂的领导们一眼:“这样吧,工作才刚开始,你们准备下,今天下午,召开全厂科以上干部会议,明天巡视组分组下去,到各车间调查,各车间主任必须无条件配合,谁不配合,将由组织处理。”
  卢副秘书长声色俱厉,章国钰仗着资格老,也插话道:“看看,当着我们的面就在互相指责,中央再三要求,搞大联合,你们都联合到那去了!我看,机械厂的领导班子就有问题。”
  卢副秘书长哼了声,起身道:“好了,不发牢骚,这次,市委是下了大决心的,机械厂存在的问题,必须解决,问题没有解决之前,巡视组不会离开机械厂。”
  乔兴没有犹豫,立刻表态:“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那好,散会!”
  卢副秘书长说完之后,又补充道:“巡视组成员留下。”
  机械厂的领导们退出去后,卢副秘书长脸色一变,阴沉着皱起眉头:“看来机械厂的派性斗争比我们想象的要激烈,大家议一下,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简直乱弹琴!”章国钰冷着脸色,在上级领导面前,居然如此直接,不留丝毫余地,这是很少见的。
  “看来,机械厂的领导班子有问题。”王思远也赞同的点头。
  韩七崇苦涩的叹口气:“班子是有问题,局也认识到这个问题,可要调整班子,局里意见也不统一。”
  不用说明,所有人都知道,肯定与造反派有关,局里不敢轻动。
  “那接下来怎么办呢?”张建设问道。
  卢副秘书长胸有成竹:“按计划办,先分组,厂领导班子由我、思远同志和老韩,我们三人负责谈话,其他人分成两个组,张建设、龚强、谢斯牧一个组,你们负责与工会、后勤的同志谈话,龚强为组长;老章、贾长春、楚明秋,你们三个一个组,老章担任组长。”
  这个分组看上去没什么,可细细一琢磨,就发现,卢副秘书长很是下了番心思,章国钰和龚强都是军人,俩人分别担任组长,看着好像没什么问题,可实际上,龚强沉默寡言,做事一板一眼,章国钰资格老,与他关系好,做事有经验,所以,这三个组都在卢副秘书长掌控中。
  在巡视工作没有完成之前,巡视组是不会离开机械厂的,厂里给巡视组安排的住处就在厂小招待所。
  小招待所环境很好,距离厂办不算太远,也不在生产区,听不到厂区的嘈杂。
  除了住以外,厂里还特地辟出两个房间,布置成办公室的样子,供巡视组使用。
  分组,是卢副秘书长临时作的决定,这个决定很正确,可以大幅度提高效率。
  “我们三个开个小会吧。”章国钰来到楚明秋和贾长春的房间。
  小招待所有三层楼,整个第三层都给了巡视组,结果便是,房间很宽裕,几个组长和王思远龚强都独占一间,而楚明秋和贾长春很自然的占了一间,谢斯牧和张建设则合住一间。
  楚明秋拿出笔记本准备作记录,章国钰笑道:“不用,咱们就随便聊聊。”
  楚明秋略微迟疑便将笔记本收起来:“成,按您说的办。”
  贾长春拉了根凳子坐下,说道:“章组长,接下来,咱们是不是先把人叫来谈谈。”
  章国钰摇头:“这个不急,按照卢副秘书长的安排,下午开会,然后,咱们开始接触。”
  贾长春微微点头:“不过,这机械厂的问题看来不小,领导班子不团结,恐怕彼此扯后腿的事不少。”
  楚明秋没有开口,而是专注的听着,章国钰点头:“咱们分的科室是生产科,技术科,财务科,劳资科,然后去二车间五车间,部门不少,小楚,你也说说。”
  “我没什么经验,”楚明秋斟酌着说道:“简单的说,还是先了解情况,把情况摸清楚,而后再对症下药。”
  “理是这个理,但我们也应该有个方略。”章国钰说道。
  “老章,咱们现在两眼一抹黑,敌情不明,还是按兵不动为好。”楚明秋坚持道,他觉着这章国钰是不是冷板凳坐太久,好容易捞到点事,就有点急不可待,便打算用军事策略提醒他。
  章国钰却笑了:“有什么不明的,不就是派性吗,咱们就从这方面入手。”
  贾长春却支持楚明秋:“老章,这事还是等等,其实也等不了多久,下午开过大会后,咱们就可以找人谈话。”
  “我觉着咱们是不是将厂里给吓着了,”楚明秋笑眯眯的说道,章国钰和贾长春微怔,章国钰想了下,也笑着点头:“嗯,我看恐怕是这样,咱们浩浩荡荡开进机械厂,不解决问题不走,这不是让厂里觉着出了多大问题似的。”
  “就该震震他们,”贾长春忿忿的说道:“抓革命,促生产;马克思说,革命的目的是解放生产力,不能发展生产,什么革命都是假的。”
  楚明秋有点意外,以他了解到的情况,贾长春和张建设都是造反派出身,而且,这这爹不亲娘亲,就冲造反二字,也该说几句好话,怎么会半句没有,他忽然想起来了,这贾长春是保皇派,张建设才是真正的造反派。
  “其实这些都好解决,”楚明秋说道:“我以前来采访过这个厂,机械厂在六七年,按照国家部署,在四川内江办了个三线厂,这个厂受到厂里的派性影响,也比较混乱,一直没搞好,因此,受到过部里的批评。”
  章国钰顿时感兴趣了:“这法子不错,将郑运鹏调去三线厂。”
  “不,”楚明秋摇头:“谁阻碍了整顿生产,就调谁走,不但调他走,还要将他这一派的骨干一块调走,让他们在三线厂发挥作用。”
  章国钰眼前一亮,贾长春很有几分意外,他立刻问道:“现在三线厂是谁在负责?”
  楚明秋说道:“这人叫隋文,是原厂副总工程师,副厂长,解放前便在厂里工作,技术上有一套,但家庭出身不好,所以,胆小怕事,原来在技术上还敢说几句,文革中被批斗了几场后,连技术上都不敢开口了,后来被派到三线厂去了,我估计是轻工局的领导为了保护他,才这样作的,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三线厂还是没干好,据说也是混乱不堪。”
  章国钰起身站起来:“嗯,这法子好,小楚,行啊,嗯,这法子好,不错,不错。”
  章国钰笑呵呵的走了,贾长春心中百念横生,这楚明秋好厉害,他试探着问道:“你以前是记者,在那个报社?”
  “工人战报,小记者。”楚明秋说道:“贾哥,你们财务组的工作都是什么?和财政局有冲突吗?”
  贾长春笑了:“财政组和财政局其实就是一套班子,原来是打算取消财政局的,可中央不同意,取消财政局,中央是不是要取消财政部。”
  “中央不是成立了财经领导小组吗?好像是...,那个谁在负责。”楚明秋歉意的
笑了笑。
  “李富春,”贾长春说道:“现在财政口,唉,跟全国一样,中央财政部的人大部分下放到干校去了,财政部和人民银行合并,现在叫财政银行业务组,咱们市也跟着调整,成立财政组,其实财政组和原来的财政局没多大区别,这中央....,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
  楚明秋闻言不由又笑了,很显然贾长春想讽刺两句,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对了,小楚,你当记者了解的情况多,象机械厂这样的情况多吗?”
  楚明秋点头:“多,我们记者写报道也只能写好的,象机械厂这样的,多了去了,情况好的也有,我观察,凡是情况好的,大联合都是执行得比较好的,领导班子比较团结,生产纪律好,凡是派性严重的,班子不团结的,生产就搞不好。”
  贾长春叹口气,楚明秋接着问:“我看了总理的报告,三个突破,职工突破五千万,工资总额突破三千亿,粮食突破八百亿,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好事也是坏事,”贾长春说道:“好事是国家经济发展顺利,规模扩大了,可另一方面,按照计划,不应该这样快,经济有过热的迹象,国家财政支出吃力,简单的说便是产生赤字,去年一年,赤字增加了几百亿。”
  说到这里,贾长春叹口气,楚明秋的反应则截然不同,这几年国家如此混乱,生产居然发展了,这真真的不可思议。
  另一方面则是,才五千万工人,三千亿工资,国家财政就支撑不住了,想想前世,数亿工人,加上农民工,恐怕接近十亿了,农村大遍土地抛荒,压根没人种地,年青人都跑城里打工了,国家财政收入节节新高,经济发展迅速。
  “怎么啦?”贾长春看到楚明秋的神情迷惑,便问道。
  “没什么,”楚明秋困惑的说:“我只是没想明白,这工厂产量下降,财政收入下降,这经济怎么还发展了?”
  贾长春笑了:“这你就不懂了,别看咱们燕京情况不好,可在过去两年,国家投资加大,山东胜利油田,辽河油田,都加大了投入,还有,各地上马了一批基建项目,就说咱们燕京地铁,去年开始正式运营,投入了七八亿。”
  他刚说了一半,楚明秋就明白了,这是投资拉动,这也是经济增长的一种重要方式,前世“铁公鸡”(铁路,公路,基础设施)便是拉动GDP的重要方式。
  “原来是这样,”楚明秋笑道:“基础设施建设可以拉动上下游产业发展,这法子不错。”
  “呵,行啊,你还懂经济。”贾长春有点意外,这个时候,懂得什么产业,少有,不是搞经济的,压根连名词都不知道。
  “看过点这方面的书,”楚明秋腼腆的笑了笑,贾长春看着他,眼中大有深意,楚明秋只好再度解释:“那个,经济研究所的古震同志,就住在我们前院,我就拜他为师,学了几年。”
  “古震,是不是写银行会计学,翻译了经济论文集的那个古震。”贾长春惊讶的问道。
  楚明秋点头:“是。”
  贾长春走到他面前,夸张的上下打量一番:“行啊,我就说嘛,你一初中毕业生,怎么到市委来了,市委的目光,行,行。”
  楚明秋挺害羞,内息一转,脸色微微泛红,口中却轻轻叹息,贾长春不解的问道:“怎么啦?还不满足。”
  刚要开口,章国钰又推门进来,手里拿着饭盒:“走吧,二位,该吃饭了,下午还要开大会。”
  俩人抬头看,真到吃饭时间了,俩人拿起饭盒,楚明秋说道:“唉,对了,老章,你以前在延安待过吗?”
  “延安?怎么没有,四三年,我到延安参加学习,怎么了?”章国钰说道。
  “那地方是不是挺穷,”楚明秋说道:“我一发小,在陕北榆林插队,他给我来信,说他们那地方穷得,每年都出去要饭,他们六八年下去,六九年回来吃了几个月,七零年他和一帮知青就去要饭,去年,他甘脆组织了一帮子知青和村里的老头老太太,搞了个草台班子,也不知道,他们挣到钱没有。”
  章国钰听后,好半天没说话,半响才沉重叹息一声:“延安人民还这样穷!总理说过,延安的小米是有功的。”
  楚明秋没开口,贾长春也叹口气,随即开玩笑的说:“你那发小还去要饭,有点意思。”
  “贾哥,你家有人插队吗?”
  “怎么没有,我弟弟就到北大荒去了。”贾长春叹口气,他是天津宁河县人,南开大学六四年毕业的大学生,家庭出身好,父亲还是干部,毕业就分到市财政局,文革开始后,他也响应起来造反,但他参加的是保市委的造反派,并且成功的在里面混成一个头目。在文革初期,他父亲也受到冲击,不过好在历史清白,三结合时,重新回到领导岗位,他弟弟下乡插队去了,家里还有个妹妹,今年中学毕业。
  “这插队不是说三年吗,数数也就该到了,今年,咱们市有招工指标吗?”楚明秋问道。
  “难,”贾长春摇头:“中央刚结束经济工作会议,已经决定,今年是整顿,投资要下降,生产要压缩,招收新工人,就算有,恐怕也很少,对了,这方面,你可以向张建设打听下,他是负责计划,我们负责给他们的计划拨款。”
  这个解释非常简单,但却符合实际,楚明秋微微点头,今年的工作计划实际已经上报中央了,去年就上报了,可中央经济会议结束后,这个计划显然要作出相应调整,因为按照原计划,燕京今年要扩大生产。
  “其实,这个问题是全国的普遍问题,”章国钰回头说道:“我有四个孩子,两个在部队,两个去插队了,一个在内蒙,一个去了新疆,按照当初中央的宣传,插队只三年,三年后便可以开始招工,六八年下去的,今年就该参加招工回城了,如果不能,中央必须要给一个恰当的理由。”
  楚明秋没想到章国钰居然有这样的认识,不过,他觉着这个理由不难找,这个时期的年青人都是红色教育下成长起来的,就算心里不高兴,也只会埋在心里。
  他点头说:“这个问题倒不大,国家困难,知青应该能理解,对了,老章,我听说中央准备重新复查林彪陈伯达处理的案件,有这样的事吗?”
  章国钰不由乐了:“小楚,你还真是记者,消息够灵通的,林彪陈伯达反党集团暴露后,中央接到不少申诉,希望能复查他们的案子,有几个案子很典型,犯人都是因批判林彪被捕,中央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至于是不是要复查,得看中央的部署。”
  “不能什么都等中央吧,咱们可以先动起来,挑选几个典型案例,先查一下,这要是战争年代,什么都要汇报,那还能打胜仗吗!”楚明秋说道。
  章国钰回头看他一眼,他觉着这不方便,便停下脚步:“小楚,你也别激将,这战争年代是战争年代,现在是和平年代,再说了,我是检察院留守小组,就算案子复查,也不可能让我们检察院留守小组来复查。”
  “您不是公检法小组的副组长吗,这案子要复查,不是得公检法小组负责。”楚明秋很纳闷,章国钰看上去不象是在推诿。
  “检察院与公安局合并办案,这是文革以来的,公检法口的一大胜利成果,具体到咱们燕京市,就是公安局刘主任负责,这事,没那么简单,小楚,你是不是想替人申诉啊。”
  楚明秋微怔,心说果然都是些老狐狸,自己稍微露出点破绽,便给人察觉了,脑子迅速转动,是托辞过去,还是....
  “唉,老章果然是老革命,我想为我妈申诉。”楚明秋决定和盘托出,这事现在不说,将来说不定要章国钰帮忙,还是现在就取得他信任为好。
  “你妈妈?你妈妈犯什么事了?”章国钰还没开口,贾长春已经诧异的抢在前面问道。
  楚明秋苦涩的叹口气,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最后说道:“红八月,红卫兵打死人,没有事,我妈只是阻止他们杀人,结果反而有罪了,这事,我想不通。”
  章国钰和贾长春听说是红八月的案子,就知道是什么事了,在文革前,这绝对是正当防卫,哪怕是现在,也不可能判刑,可在红八月,就不一定了。
  红八月,全国判了好些这样的案子,这些案子都需要重审,可这样大规模的重审,在政治上,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会不会被认为是否定文革,这是必须要思考的问题。  章国钰深深叹口气,深深看了楚明秋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贾长春也叹口气,拍拍楚明秋的肩膀,同样无声的叹口气。
  楚明秋心情沉重,母亲的事就象一块石头压在他心上,噬咬着他的心,如果不是为了岳秀秀,他绝不会踏入这他娘的官场。
  躲在边上,看乱纷纷,你方唱罢我登场,要安全得多。
  他们吃饭的地方在小食堂,这小食堂与大食堂不一样,干净,安静,吃饭的人少。  饭菜挺丰富,三荤两素,有鸡有鱼有肉,而价不过一毛钱,明显定价过低。
  楚明秋端着饭菜,扫了眼,他已经是最后一个了,饭桌上除了他们巡视组的人,还有厂领导乔兴和况家梁林萧等人。
  “这饭菜还不错,性价比很高。”楚明秋坐下便说道。
  谢斯牧也笑了下:“那是,这可是小食堂。”
  小食堂,一般情况只有厂领导才能就餐,无论食物还是价格,都比大食堂划算多了。
  “这小鸡炖蘑菇做得不错,这时候,居然有蘑菇,他们在那买到的。”张建设夹着一颗蘑菇,很是好奇,蘑菇一般是春天的雨后才有,现在还不到季节。
  楚明秋看了眼,摇头说:“这恐怕要问食堂的大师傅。”
  乔兴笑道:“这是山里产的,山里的一个生产队,他们负责送货上门。”
  这不说的就是小李村吗,楚明秋在心里暗笑,据他所知,整个燕京只有小李村提供这样的服务。
  小食堂的伙食挺好,大家都默契的没有问大食堂的情况,不过,楚明秋可以断定,大食堂的伙食没有这里好。
  吃饭时,卢副秘书长与乔兴况家梁小声的说着,其他人则默不作声,只是吃饭。
  吃过饭后,中午大部分人都在睡觉,楚明秋没有午睡的习惯,他将上午的事记下来,而后起身出来。
  下楼,到小院子里,忽然看见张建设站在那,他不由有些纳闷。
  “张哥,你没睡会?”
  张建设回头,冲他勉强露出个笑容:“你不也没睡。”
  “我没睡午觉的习惯,出来晒会太阳,这房间有点潮。”楚明秋说道,小招待所条件是好,可由于住的人少,房间反而比较潮湿。
  “谁说不是。”张建设仰头看着空天,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普照,天空湛蓝,站在阳光下,浑身上下都暖烘烘的。
  “张哥,你是计划口的,咱们市,今年任务重吗?”楚明秋有意无意的问道。
  “怎么不重,要不然,吴书记也不会派巡视组了,”张建设神情沉重,轻轻叹口气:“有时候想想也够矛盾的,一边要造反,一边要生产,这真是两难。”
  “你这个想法可不对,这是将革命与生产对立起来,”楚明秋笑道:“其实,这很好理解,是下面的这些人将毛主席的教导领会错了,搞来搞去,都搞成派性了,这机械厂,三个派,我估计你拉我后腿,我拉你后腿,这生产要能搞好,那才怪了。”    
  张建设点头:“是这个理,可问题是,他们都各有主张,都有上级支持。” 
  “所以,需要调开一派,剩下两派就好处理了,”楚明秋说道。
  “那调开谁?”张建设扭头看着他,楚明秋说:“谁阻碍生产,调开谁。”
  张建设眉头微皱,点点头:“是这个理。”
  楚明秋又开始试探了:“听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决定采取紧锁调整政策,是这样吗?”
  “是这样,有些基建项目要下马。”张建设说道,楚明秋叹口气:“那今年还有招工指标吗?”
  “有啊,”张建设说道:“国家打算重新恢复建设银行,咱们市也要恢复建设银行,银行要招工,还有,农机厂要扩大规模,另外,市商业系统也要招人,不过,他们的招工指标少,剩下的还有税务系统要招人,怎么,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唉,我有几个发小到陕北插队去了,唉,来信说,那地方穷得,每年都出去要饭,这小子说去年要饭成绩不好,今年他组了草台班子,从榆林一路演到大同,还说要南下,边走边演,唉,我就觉着这不是个事,如果有招工指标,就把他弄回来。”
  “他家里不管吗?”张建设纳闷的问道,楚明秋苦笑下:“他父母都死了,顶替这条路就没了,只能看病退,可这小子身体倍棒,唉,只有看招工指标了。”
  “是这样啊,”张建设迟疑下说:“既然他能组织起草台班子,那可以活动下到电视台啊,据我所知,电视台今年要招人,不过,方案还没定下来,也可能是明年。”
  电视台,楚明秋愣住了,没有人比他更熟悉电视台了,前世,作为选秀专业户,他从这个电视台跑另外一个,什么番鹊台芒果台香蕉台,都溜熟。
  可现在,电视台却是冷门,有才华的宁愿去电台也不愿去电视台,更关键的是,这燕京电视台会升级为cctv,将来多少人打破脑袋想钻进去,而不得其门。
  “怎么?还不愿意,这电视台是比不上电台,”张建设说道:“可总比要饭好吧。”
  “那是自然,”楚明秋随即好奇的问道:“张哥,你家里没人插队吗?”
  “怎么没有,现在全国有几个家庭没有插队,我有个妹妹也在胶东插队,来信也说苦得很。”张建设叹口气:“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苦点好,苦点锻炼人。”
  “是啊,苦点锻炼人,”楚明秋点头:“你妹妹怎么到胶东插队了?咱们燕京还有到胶东插队的点。”
  “我不是燕京人,”张建设说道:“我是山东人,家在山东烟台。”
  张建设的家庭情况,楚明秋其实已经清楚了,巡视组成立后,他便托纪思平将所有成员的情况了解了一遍。
  张建设在燕京的级别已经是科级,放在烟台,挺大的干部,可在燕京,泯于众人也。
  “能不能把你妹妹弄到燕京来上学,”楚明秋问道。
  “难,”张建设摇头:“不过,没事,让她在农村锻炼锻炼也没事。”
  楚明秋在心里暗笑,也随着点头:“是这样,你妹妹什么时候去插队的?”
  “去年。”张建设说道,似乎有点不想谈这个话题,其实他父母都有来信,让他设法将妹妹弄回城,他家三个,前面两个都是男孩,最小的便是这个妹妹,也最受父母疼爱,可运气最差的也是她,他弟弟六五年高中毕业便参加了工作。
  楚明秋没有再说,只是叹口气,找了个地方,享受这初春的阳光。
  沉默了好一会,张建设又过来,然后说道:“小楚,我听说你是记者,以前来这里采访过吗?”
  “怎么没来过,”楚明秋笑道:“全市的工厂,我跑了七成,倒是政府部门跑得比较少。”
  “尼克松来访,你去采访了吗?”
  “那可轮不到我们这样的小报,”楚明秋自嘲的笑了笑:“这样的外事任务,只有人民日报那样的大报才有资格。”
  “那倒是,”张建设说道,楚明秋想了想说:“你看上去好像有心事,怎么啦?”  “没什么,”张建设叹口气:“机械厂的事该怎么办?这个厂,我看派性很严重。”
  “我觉着可以强化生产纪律,规范规章制度。”楚明秋说道:“这个厂的产品是矿山机械和电机,正在升级换代,以前都是五十年代的苏联产品,现在他们正在生产新产品,新产品质量始终无法过关,几个车间互相扯皮。”
  “新产品无法过关的原因是什么?”
  “具体原因,我不知道,不过,”楚明秋说道,正好看到一个老头在扫地,他示意了下:“你知道他吗?”
  张建设微怔,楚明秋说道:“那是他们厂的总工程师,文革前的主要技术负责人都在车间劳动或打扫卫生。”
  张建设并没有感到惊讶,各厂都这样,文革前的什么总工程师技术专家都被扣上反动学术权威的帽子,下放到车间或农场劳动改造呢,严重的还可能被送到劳改农场。
  “这些资产阶级学术权威,就应该好好改造,”张建设有些满意:“小楚,你好像还很同情他们,这可不行。”
  “可问题是,技术掌握在他们手上。”
  “这只是暂时的,我们能解决问题,对这个问题,要有信心。”
  “从长期来看,你是对的。”楚明秋点头道,在心里补了一句,废话,就算一个傻瓜,只要肯给时间,他总能走到正确的地方。
  俩人闲聊起来,楚明秋很巧妙的避开了家庭,不过,他相信张建设用不了多久便能将他的家庭情况查清楚。
  雄壮的大海航行靠舵手响起来,下午上班的时间到了。
  下午的会出乎意外的长,先是乔兴讲话,后是况家梁讲话,最重要的却是卢副秘书长讲话。
  卢副秘书长从林彪陈伯达的反党行为开始讲起,讲他谋害毛主席,讲他企图篡党夺权,讲他对工农业生产的破坏,中间还夹杂了国家经济发展介绍,听着有些杂乱。
  等会议结束,乔兴再度讲话,这次他强调要配合巡视组工作,在全厂上下掀起批判林陈反党集团的新高潮,要彻底清除林陈反党集团的遗毒。
  而后照例,况家梁郑运鹏林萧都讲话,强调要无条件配合巡视组工作,郑运鹏这次没有再发起攻击,讲话显得很平和。
  会议结束后,楚明秋回到房间,将今天的笔录大致整理了下,然后坐车回到市委,吴书记依旧不在,他依旧在走廊等着。
  “你是谁?”
  楚明秋正在心里默背《医宗金鉴》,这是他最近养成的习惯,没事时便从脑子里调本书出来背诵,这个没有一定规律,或是中医典籍,或是外国名著,或是经济学论述。  他转身看到一个身材消瘦,戴着眼镜,头发有些花白的老人正皱眉看着他。
  “我叫楚明秋,在等吴书记,您是?”
  “楚明秋?你是那个单位的?”老人的语气有几分严厉,毫不掩饰他的警惕。
  “我在秘书处工作,四科,请问,您是?”楚明秋也很迷惑不解,自己到秘书处也有几天了,还没谁这样盘问过自己。
  “秘书处四科,”老人似乎在思索,忽然想起来了,眉头展开:“楚明秋,从工人战报调到四科的,现在在批林陈巡视组。”
  “是。”楚明秋态度愈发恭谨,心里在迅速判断眼前人的身份。
  “你在等吴书记?”老人没有介绍自己的身份,继续问道。
  “是。”
  “怎么?巡视组有什么事吗?”
  “没有,吴书记让我担任巡视组和市委的通讯员,按照吴书记的要求,每天的进展都要向他汇报。”
  “哦,是这样,吴书记到国务院开会去了,恐怕要....”
  这时四科郁解放科长上来,看到老人,快步走过来:“沈秘书长,怎么啦?”
  “没事,看到这位同志眼生,便问问。”沈秘书长露出一丝笑意。
  “哦,这是我们科新来的小楚,楚明秋同志,现在已经调到巡视组工作,”
  然后又对楚明秋说:“小楚,这是沈秘书长,前段时间,沈秘书长不在市委,他没有见过你。”
  “沈秘书长。”楚明秋神情更加恭敬。
  “吴书记今晚要很晚才回来,纪秘书打电话回来,让你将汇报材料交到二科去,二科每天都有人值班。”
  “是,那我去了。”楚明秋等沈秘书长点头后才离开。
  沈秘书长看着他的背影,这个年青人给他留下的印象不错。
  楚明秋下来将汇报材料交给了二科的值班秘书,俩人不熟悉,但不妨碍他们随便聊了会。
  又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告诉家里,这段时间自己没法回去,让水生把几个小家伙看好,又叮嘱小不老,好好养伤,伤筋动骨一百天,等腿完全好了再训练。
  回到招待所,向卢副秘书长汇报,告诉他今天吴书记没有回来,汇报材料放在二科。
  “嗯,这样也好,”卢副秘书长松口气,老实说,他还是第一次作为领导干这样的事,心里也是有几分小忐忑。
  “小楚,我听老章说,你对整顿工作有想法,说说看。”卢副秘书长起身要给他倒水。
  楚明秋诚惶诚恐,赶紧自己动手:“我自己来,自己来。”
  卢副秘书长笑了下,便坐下,楚明秋给自己倒上水,然后才说:“我是说了点意见,这个厂,我以前来采访过,知道一些情况。厂里的派性比较复杂,三派各有支持,三派中林萧的支持者最少,不过,联总与工总有合拢的迹象,林萧本人是技术出身,转业军人,在部队学的机械,他的支持者联总主要集中在二车间,因为他是二车间出来的,此外,他与军代表乔兴的关系比较好。
  况家梁是原厂党委副书记,原厂党委书记被揪斗后,下放到轻工局五七干校劳动,支持况家梁的工总人数是最多的,几个车间都有,主要集中一车间和四车间,但况家梁的问题是,他的家庭出身不硬,家里好像是小业主还是富农,所以,说话不硬,但他资格老,五十年代便在这个厂工作。
  郑运鹏是工人出身,五十年代的劳动模范,在工人中有一定威信,六十年代初被提升为厂领导,他与原厂长有矛盾。
  原厂长叫谷大力,同样是转业干部,原是在东北工作,五十九年调到厂里担任副厂长,六三年担任厂长,据说与轻工局的某位领导关系很好。
  至于各科室,支持那方的都有,这个厂的问题很多,总厂的矛盾也反映在三线厂上。
  我作过一期支持三线厂的选题,厂里的矛盾也蔓延到三线厂了,他们支持的在内江建立的三线厂,进度比起其他厂也慢多了,最后,我在报道时,将机械厂划去。
  根据机械厂的问题,我有个初步的想法,就是调开一派的头头,将他们安排到三线厂或上调到轻工局,这个人选,我建议在郑运鹏或况家梁中挑选,但具体该怎么作,还得领导了解具体情况后,再决定。”
  卢副秘书长听后,点了支烟,思索后问道:“那么吴书记是什么态度?”
  楚明秋微怔,摇头说:“我没向吴书记汇报,这只是我的一个初步想法,很不成熟,不敢给领导汇报。”
  卢副秘书长微微点头:“很好,这个想法不错,很有创造性,这样吧,暂时不要给领导汇报,明天开始,我们继续了解情况,待情况了解清楚后,再对症下药。”
  “我明白。”楚明秋连忙说道,然后便起身说:“不打扰领导休息了,我先去了。”
  卢副秘书长起身:“小楚同志,听说你还没入党,这政治上,你可要积极点。”
  楚明秋苦笑下:“我在工人战报时已经交了入党申请,可支部还没讨论便调到市委来了。”
  “再写一份,要积极争取,主动点。”
  “明白,谢谢领导关心。”楚明秋很感激,卢副秘书长温和的笑了。
  出了门,楚明秋深深舒口气,他当然明白卢副秘书长的心思,也打算成全他,以他的资历和年龄,要想短时间上位,很难,但掌握权力并不一定要上位。
  把老妈捞出来,然后找个地方躲起来,静候太宗上台。
  他的心情不错,哼着打虎上山的调子回来,房间里没有人,贾长春不知去那了。
  楚明秋也不出去串门,而是躺在床上,细细的回想今天的事,今天是到厂的第一天,巡视工作进展很顺利,几个厂领导还算配合,接下来便要看他们的实际行动了。
  贾长春回来比较晚,楚明秋已经跑步回来,洗过澡,上床了,他才回来。
  “怎么才回来?回家了?”楚明秋笑呵呵的调侃道:“是不是想嫂子了?”
  “什么嫂子,”贾长春笑道:“去见了个同学。”
  “看你满脸桃花,女同学吧。”楚明秋笑嘻嘻的调侃道。
  贾长春干笑两声,楚明秋变得有热情起来:“贾哥,什么时候带来咱们看看。”
  “又不是女朋友,只是普通同学。”贾长春解释道。
  楚明秋缩进被窝:“拉倒吧,就你那样,还普通同学,是不是你单相思,人家还没答应。”
  贾长春叹口气,没有吭声,楚明秋见状呵呵一笑:“被我猜着了吧,老贾,说说看,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贾长春没有开口,拿起面盆出去洗漱,楚明秋心里纳闷,感觉其中有事。
  过了会,贾长春端着盆热水进来,开始烫脚,这晚冬时节,烫脚是个很享受的过程。
  楚明秋没有再开口,而是躺下准备睡觉。
  “你没说错,我是很喜欢她,只是,....”
  楚明秋没有插话,贾长春叹口气:“我们是大学同学,她比我小一届,是学金融的,她家条件好,父亲应该是高干,开始的时候,她家里不同意,后来,他父亲被打倒了,她又成了黑五类,重点监控对象,下放到农场劳动,就在遵化那边,林彪事件后,她又调回来,在厂里工作。”
  “现在,你向她挑明态度了吗?”楚明秋问道。
  贾长春点头:“我说了,可她不敢答应,怕连累我,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起来造反吗?我就是想帮她,拉了一帮人将她父亲从红卫兵手里抢出来,我那时才知道,她父亲是高干,财政部的。”
  楚明秋想了下,笑了:“落难公主,这剧情,狗血!”
  “说什么呢!”贾长春神情不悦。
  “贾哥,她父母对你怎么样?”楚明秋问道。
  贾长春思索下说:“原来没见过,后来,我把她父亲从造反派手中抢出来,关在我们的牛棚里,我们处过几天,我感觉他对我的印象不错。”
  “她对你呢?”楚明秋又问道,贾长春毫不犹豫的说:“她喜欢我,要不然,她也不会见我。”
  “嗯,那就没问题了,”楚明秋从被窝里爬出来:“我告诉你,我估计你就是嘴上说说,你该拿出行动来,马上写结婚申请,拿着这个去找她,然后看她的反应。”
  说到这里,他迟疑下,看看门口,贾长春思索着,疑惑的问:“这真行?”
  “你以前写过结婚申请没有?”
  贾长春摇头,楚明秋直接了当的问:“你们接过吻没有?”
  贾长春脸色微红,楚明秋笑了:“还害羞,恋爱中的情人,连接吻都没到,那这结婚申请,就别写了。”
  贾长春盯着楚明秋,忽然一笑:“听着你好像挺熟的,是不是也有女朋友了?”
  “有,也是同学,青梅竹马那种,”楚明秋毫不含糊,很大方的说:“她父亲是燕师大的教授,母亲是钢琴家,父亲在红八月被打死了,母亲自杀了,她现在在农村插队,不远,就在西边的山里。
  我们几年前便讨论过结婚的事,可那时太年青,才刚满十八岁,所以,我们约定,二十三岁后再结婚,我再有半年就满二十三了,她还有一年,明年这个时候,我们说不定就结婚了。”
  贾长春非常意外,原以为楚明秋压根就没女朋友,没想到,居然已经到谈婚论嫁的程度了。
  好一会才冲他叹道:“行啊,没看出来,小楚。”
  楚明秋没说实话,其实,他和林晚谈过结婚的事,可除了上面的条件外,他还坚持一条,要等岳秀秀回来。
  他的婚礼上,没有母亲,他感觉不到幸福。
  当他说出这个条件时,林晚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的搂着他。
  沉默了会,贾长春才叹道:“你说得有道理,赶明儿,我就写结婚申请。”
  楚明秋想了想:“在这事上,贾哥,你得君子点,千万不要给她或她家人落下乘人之危的感觉。”
  “你这什么意思?”贾长春有点生气了。
  “你误会了,贾哥,别生气,我这可是为你着想,”楚明秋连忙说,在贾长春不解的目光中,跳下床铺将门关上,其间,还探头出去看了看。
  贾长春看他鬼头鬼脑的样,忍不住问道:“鬼鬼祟祟的,要作什么?”
  “贾哥,你没觉着形势有些变化吗?”楚明秋钻进被窝,哈了口气,才神秘的压低嗓门说道,贾长春眉头微皱,楚明秋微微摇头:“你不看报呀,不知道中央政策,这样盲人骑瞎马,很危险的。”
  贾长春有点着急了,将擦脚帕握在手上,威胁道:“少卖关子,有什么,快说!”  楚明秋笑着摇头:“你呀,你注意到没有,人民日报今年发表了多少篇关于落实毛主席干部政策的文章?我告诉你,总共十二篇,这可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你的意思是.....”贾长春也不笨,只是不敢相信。
  “对,就是那意思,有些老干部的案子恐怕要重审,特别是军队干部,或者有军队背景的老干部。”
  贾长春将信将疑,这个转折有点大,楚明秋说:“我说这个的意思是,不用你为她父亲复出作什么,但要将这个判断告诉她,这样作有两个好处,一个向她表明,你爱她,所以,一直留心她父亲的事;另一个消除将来的隐患。”
  “将来的隐患?”贾长春下意识的重复道,随即便明白了,这个问题也是一直困扰着他和她之间的问题。
  文革前,她家里为什么不同意,不就是双方家庭地位差距太大,完全不对等。
  楚明秋看贾长春已经明白了,便对他说:“你毕业已经八年了,也快三十了,该成家了。”
  这又点到贾长春的死穴,他一往情深,可以等到地老天荒,可家里却等不起,每次回家都被催婚,每次看到别人成双成对,心里都有点吃味。
  贾长春幽幽长叹一声,擦干脚,出去倒掉洗脚水,关灯,上床睡觉。
  很正常。
  楚明秋却觉着他的脚步有些沉重。
  第二天,分组谈话开始。
  楚明秋小组分到的是生产科财务科劳资科技术科,谈话主要是章国钰主持,每个人都要谈,楚明秋负责记录,贾春秋在边上协助。
  章国钰让楚明秋见识了什么是军人作风,上午是生产科和劳资科,每个人半小时,什么都谈,从政治学习,到生产安排,再到人际关系。
  看上去好像漫无边际,慢慢的楚明秋发现,章国钰其实很会谈话,谈话人开始还比较紧张,十分钟后便轻松下来,而后无一逃出他的圈套,谈话说出来的居然十有八九是真话。
  一个上午下来,居然一个科都没谈完,中午吃过饭后,卢副秘书长召集三个小组的组长开会,将了解到的情况汇总下,然后布置下阶段的工作。
  楚明秋抓住中午休息的时间整理会议记录,看着会议记录,他由衷感到这个时期的国人还是挺淳朴的,也挺大胆,压根没人隐瞒自己的观点,那个派的泾渭分明。
  生产科的科长是联总,副科长是造反团,科员大部分是造反团,结果便是,这个科是由副科长说了算。
  在生产安排上,倒没看出什么来,生产科的科长和副科长都是从基层上来的,生产安排倒是井井有条。
  可生产任务就是没完成。
  对于这点,科长刘全有倒不讳言,认为是几个车间配合不力,一到五车间是生产配件的,六车间是装配车间,所有零部件都在这里组装成产品。
  “去年,先是一车间检修设备,本来计划只要三天,可最后拖了两个星期,后来又是五车间连续开了五天批林陈大会,抓了车间指导员万健康,他被批为小陈伯达。”
  “还有,技术科也在搞批判,主要负责出图的技术科工程师赵军因为乱搞男女关系,被关进牛棚,结果图纸延误了十五天,五车间也一样,其间,三车间,四车间也出了事,前后耽误了几个月时间,生产这才耽误了。”
  刘全有很委屈,生产任务没完成,责任最大的便是他,为此受了好几次批评,可很多事压根不是他能控制的。
  这个时代可没有什么生产链的意识,几乎所有零部件都在本厂加工,几十年后,一般也就重要的核心部件才在本厂生产,其他的都可以交给市场。
  但现在不是这样,现在讲的是大而全。
  这个全不但是生产上的全,还有生活上的全。  
  机械厂除了几个车间外,还有一所幼儿园,一所小学,一所技校,还有一家职工医院,另外还有商店小卖部,饭店等等。
  这就是一个小型的,封闭的社会。
  典型的工厂办社会。
  至于生产方式,楚明秋觉着这就是将几个作坊合并在一起。
  “还没整理完?”
  回头看,贾长春已经醒了,楚明秋摇头:“早整理完了,就是重新抄录一遍,将不清楚的地方,重新写一遍。”
  “那你在那发什么愣?”贾长春问道。
  “我就觉着奇怪,技术科一个工程师被关,图纸就能延误半个月,除了这个赵军,其他人就不会画图了!”
  “是啊,我也挺纳闷的,到时候问问技术科就知道了。”贾长春说着起身,开始穿衣服。
  “我听说美国有个流水线生产方式,效率很高。”楚明秋试探着说道。
  “那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我们社会主义国家怎么能用吗。”贾长春穿好衣服,开始穿鞋。
  楚明秋很是无语,他还是不甘心:“咱们是不是可以调整修改下?”
  “修改?怎么修改?你见过那流水线,人家怎么设计的,你知道吗?”贾长春一连串反问,楚明秋无言以对。
  的确,他知道这个流水线,也曾经为皮箱铺设计了个简单的流水线,但在这样规模的厂里搞流水线,他也没把握。
  “我就觉着这生产组织方式太落后了,这不就是几个作坊合并在一起吗。”楚明秋叹息道。
  “小楚你这个认识可不对,”贾长春摇头:“咱们社会主义要按照社会主义的生产方式组织生产,而且,流水线生产,不但要重新组织,还要有巨大的投入,不是轻易就能办到的。”
  楚明秋心里叹口气,前面半句,他当然不赞成,可后面半句却是无法反驳。
  看看会议记录,他不由叹口气:“这个厂的问题不少!”
  “所以,咱们才要加紧工作,这燕京这么多厂,咱们一家家巡视过去,这要多长时间。”贾长春说道。
  “呵呵,”楚明秋乐了,调侃道:“贾哥是想结婚了吧。”
  “去你的,”贾长春笑骂道,经过昨晚聊天,俩人之间的关系变得亲近了些,说话也随意了,笑了一阵,贾长春说道:“我说的是正事,小楚,咱们这一家家巡视过去,一年恐怕都不够。”
  “贾哥,你咋看问题就静止的,要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楚明秋摇头,收拾起东西,这里面可不只是他们一个组的,而是三个组的:“一旦我们在这机械厂取得成绩,市委完全可以组建几个巡视组嘛,而且,效益好的厂,咱们就少花点时间,问题严重的,就多花点时间,我敢断言,只要机械厂整顿有效果,剩下的半年时间就能够了。”
  “这半年加半年,那不一样是一年。”
  “贾哥,你可别灰心,”楚明秋上前两步,压低声音说:“整顿生产,是总理布置的任务,是全国性的任务,这说明,全国的生产形势都不好,这整顿可不是一时半会的事。”
  贾长春看着他,心中很是惊讶,原以为整顿生产,不过是燕京的生产不好,没想到这里面居然有这么大一篇文章。
  看着楚明秋的目光,便有些异样,楚明秋纳闷的上下看看自己,不解的问:“怎么啦?”
  说着起身便去照镜子,这房间有个镜子,就挂在进门的地方。
  “别照了,我在看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贾长春在心里隐隐有几分妒忌,在学校,他是学习尖子,到单位上,很快便成了业务骨干,从来自诩甚高,可没想到,昨晚和今天,楚明秋给他上了两课,让他不得不服。
  “人的脑袋,结构都一样,里面装的东西也一样,不会多,多出来的是肿瘤。”
  贾长春噗嗤笑出声来,冲着他直摇头,楚明秋笑呵呵:“其实,是你没留心,这些东西,报纸上,文件里,都有,多留心,就知道了,走吧,该上班了。”
  刚出门,章国钰迈着军人的步子过来,他刚走到门口,外面便响起雄壮的乐曲。
  三天时间,将分配下来的科室都谈完了,其中楚明秋还遇见两个熟悉的人,那是他在当记者时的熟人。
  “小楚,市委到底是什么意思?”
  当初陪着他采访的宣传科干事罗兰将他拉到一边,这罗兰是个典型的燕京大妞,说话做事很是大气爽朗,能歌擅舞,是厂里的文艺骨干。
  “罗姐,罗姐,你这么爽利的人,怎么学会当特务了。”
  “少胡咧咧,什么特务!”罗兰爽利的喝道:“每个人都谈话,老实说,参加工作这么些年,我还从未见过。”
  罗兰的年龄不小,拜文化大革命所至,从六六年到六九年,全国的工厂都没招工,生产还严重倒退,这两年才零星招了些新工人,主要还是应届毕业生。
  严格的说,这对在农村的知青不公平,可那有那么公平的事,今年要收缩,也就是说,今年的毕业生大部分也要去农村。
  人,有时候就得随命运摆布。
  “卢组长不是说得很清楚吗,就是清除林陈流毒,抓革命,促生产。”楚明秋笑道,还冲罗兰眨巴下眼睛。
  可罗兰是个大咧咧的女子,压根就没多想,依旧在追问,这时,张建设从便上过去,看到楚明秋与罗兰在一起说话,眉头微皱,便要离开。
  “张哥,张哥,”楚明秋赶紧叫救兵,张建设不解的扭头,楚明秋介绍道:“这是张建设,张哥,这是罗兰,宣传科的,当初我来厂里采访,多亏她帮忙,罗兰,你有什么问题,就问张哥吧。”
  说完,他转身就溜了,罗兰冲他背影叫了两声,楚明秋走得更快了,罗兰恨恨的跺脚,扭头看着张建设,见张建设呆呆得看着她。
  罗兰脸色微红,大方的过去,伸出手:“你好,我叫罗兰,是厂宣传科的,你是张建设同志。”
  张建设醒过神来,有点不好意思,慌忙握住她的手:“哦,你好,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巡视组这次来我们厂,领导让我们宣传科配合巡视组,在厂里掀起一次批判林陈反党集团的新高潮,彻底肃清林陈的流毒。”
  前面的话正常,后面则是官样文章,张建设微笑着说:“好啊,要我们作那些配合?”
  “应该说,需要我们作那些配合。”罗兰抽出手,脸色微红,依旧大方,一双大眼睛盯着张建设。
  张建设不敢碰那双眼睛,眼神有点飘:“这样吧,我写两篇文章,你们刊在厂报上,不过,你们要注意,对批林陈之事,中央规定,不登报,不写大字报,要内外有别,所以,你们在宣传要着重抓革命,促生产上。”
  罗兰赶紧拿出笔记本将这些话记下来:“抓革命,促生产;是没有错,可这样批判林彪陈伯达,感觉缩手缩脚的。”
  张建设一笑:“这个,中央肯定有全盘部署,咱们只要按照中央的部署工作就行。”
  罗兰点头:“嗯,可若不能登报,也不能写大字报,这气氛怎么才能造出来。”
  “所以,我们的工作要更细致更耐心。”张建设热情的说道:“其实,这次巡视组首先到机械厂,最主要的原因便是,你们厂去年的生产任务严重下滑,这点,相信你们也清楚。”
  罗兰点头,然后分辩道:“可,这是有原因的。”
  “对,是有原因,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机械厂最大的问题便是派性,派性严重,几派互相扯后腿,生产进度缓慢,这种派性,其实就林彪小组织小团体的具体表现。
  林彪这人啊,爱搞阴谋诡计,爱在背后搞小动作,不光明磊落,罗兰同志,你想想,这派性是不是这样。
  毛主席早就警惕这种派性,所以,才提出了大联合,可看看机械厂,大联合不过停留在形式上。”
  .......
  楚明秋逃似的离开了罗兰,这女人,在以前采访时便听到些风声,据说挺风流,但谁也没抓到证据。
  按照文革的惯例,她应该是被批斗的对象,可偏偏她很轻松的过关了,还成了工总的播音员。
  可在与罗兰接触的过程中,楚明秋就已经感受到了她的热情,这女人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实际上,也没那么简单。
  前世娱乐圈见得多了,心机女绿茶妹,实在太多,这个时期的女孩比起她们来,还是太单纯了。
  对于这个时期的人来说,楚明秋给绝大部分人下了单纯的结论,远不如几十年后复杂,不管是心眼还是其他。
  说来说去,还是商品经济锻炼人啊!
  这女人,楚明秋是不敢沾的,这个时期,要整人就是两条,一条是生活作风;一条是路线问题。  
  晚上,吃过晚饭后,卢副秘书长召集所有人开会,讨论已经掌握的情况和下一步的行动。
  “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看,厂里的情况正如我们分析的那样,厂里的派性很严重,三派各有矛盾,其中工总和造反团的矛盾最大,联总和工总的矛盾比较小,而且林萧虽然是转业军人,可胆子比较小,加上他的家庭有点问题,他的一个舅父是右派,也是因为这个,他才转业的。
  相反,造反团与工总的矛盾最大,这源自六七年武斗,双方曾经在厂里打过数次,造反团败退,后来武斗平息后,造反团才回到厂里,不过,双方梁子算是结下了。”
  大家边看边听王思远介绍情况,等他说完,卢副秘书长说道:“大家看过材料,都说说,下面我们该从那入手?”
  “既然派性严重,影响生产,那就按照原计划,调整领导层。”王思远决然说道。  “没有这样简单,”章国钰摇头说:“下面的情况还没摸清楚,再说了,调走一个郑运鹏,有用吗,造反团的其他骨干还在,都是那些人,他们要不愿意去,怎么办?这些都要先讨论清楚。”
  王思远被章国钰怼了下,低下头没有再说,以他一个副科长,对上将军,心气还是不够足。
  章国钰说完后,另一个小组长龚强也开口说道:“国钰同志说得对,目前,我们知道派性是影响生产最主要因素,但如何解决这个问题,不是简单的调走一个人就行了。”
  “派性是个全国性的问题,毛主席在几年前便提出大联合,中央批评了多少次,可这些人就是不听,整天斗来斗去,也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众人齐齐叹息,派性就象颗割不掉的毒瘤,死死长在社会的各个角落。
  卢副秘书长抬头看看,呵呵笑了两声:“大家不要灰心,派性再严重,咱们也能战胜它,大家都说说,畅所欲言,畅所欲言!”
  “我看还是应该发动群众,彻底批判派性这个东西。”
  卢副秘书长点点头,抬头看看众人,说道:“继续,小楚,你也说说,别只动笔,也动动嘴。”
  楚明秋抬头,苦笑下:“卢组长,我年青,又没多少经验,就想多听听大家的意见。”
  卢副秘书长心说你这小狐狸,现在还拿乔起来了,便含笑道:“没事,畅所欲言,言者无罪,说说看。”
  楚明秋苦笑下,略微思索说:“我记得,毛主席以前称赞过鞍钢宪法,两参一改三结合;这两参,便是干部参加劳动,工人参加管理;一改是改革企业中不合理的规章制度;三结合便是工人群众、领导干部和技术人员。
  我觉着,由于林彪陈伯达对工业生产的破坏,两参一改三结合制度受到很大破坏,我们应当重新学习,重新建立这个制度,这是第一条。
  其次,以前我到机械厂采访便发现,厂里的规章制度受到很大破坏,迟到早退者有之,上班睡觉打牌者有之,闲坐瞎聊的也有,甚至还有干私活的;所以,我建议加强规章制度,实行交叉监督。
  什么是交叉监督呢,一车间派人到二车间,二车间派人到六车间,三车间派人到四车间,五车间派人到三车间,四车间派人到一车间,彼此互相监督,全面加强劳动纪律。
  我就这么点想法,请领导们和同志们看看,行不行?”      卢副秘书长听后笑呵呵的赞道:“看看,看看,还谦虚,这不就很好嘛,大家说说。”
  卢副秘书长对楚明秋很满意,从巡视组成立到现在,其他人可以找到问题,但拿不出解决问题的法子不过是老生常谈,实际上没有多大用处;可楚明秋不一样,每次提出的法子都让人有耳目一新之感,细细琢磨下来,就会发现,他的法子是最合适的。
  鞍钢宪法,两参一改三结合;从提出到现在已经十年了,受到毛主席的高度称赞,称其为新中国的创新,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在全国掀起学习鞍钢的运动。
  文化大革命开始以来,前十七年的很多东西都被批判了,可鞍钢宪法幸免了,只是推广的力度小了,而且,由于造反派多是工人,技术人员多是知识分子,在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号召下,技术人员靠边,三结合也就作废了。
  在这个厂的领导团队中,林萧勉强算技术人员,但他是军队干部出身,这才被结合到厂领导中,而他的支持者联总,则以技术为上的二车间为主。
  “我看行。”
  经过短暂的思考,章国钰首先表态:“鞍钢宪法是毛主席都表扬过的,政治上没有错,上班打牌睡觉,这算什么,还拿国家的工资,这种现象必须彻底扫除。”
  “嗯,小楚这个建议好,我看这样,接下来,我们不是要到车间吗,在车间召开群众讨论会,把问题都摆出来,让群众提建议,这也是鞍钢经验的延续。”龚强说道。
  随后,众人纷纷发言,都表态支持楚明秋的提议,楚明秋面带笑容,心中却警惕起来,这要是出了问题,这锅可就得他来背。
  但现在,他已经退不回来了,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他在心里暗骂自己,怎么就改不了,这样下去,迟早要吃亏。
  晚上熄灯后,他躺在床上,想着今天的事,背上冒出一丝冷汗。
  卢副书记,韩七崇,章国钰,龚强这些人都是老官僚了,他们还不知道这个厂的问题,还不知道该如何解决,可为什么偏偏不说,让自己这个小毛头来提,这里面有什么蹊跷。
  “怎么啦?”贾长春听到楚明秋在那辗转反侧,便忍不住问道。
  “贾哥,我是不是太冒失了。”楚明秋佯作不安的问道。
  “这怎么啦?”贾长春不解的问。
  “你看看啊,这么多领导,老大哥,我却跑去说三道四,这,这不好。”
  贾长春忍不住笑出声来,楚明秋不满的叫道:“贾哥,我可给你说的心里话,你说我一个参加工作不过两年的小年青,在卢副秘书长章组长这样的老革命面前,呈什么强啊!”
  “你呀!”贾长春翻身坐起来,屋里有暖气并不冷:“你呀,瞎担心,你说得不错,领导和我们大家都看到了问题,可,”
  说到这里,他深深的叹口气,点了根烟,吸了两口,楚明秋没有打搅他,也坐起来,默默的等着他。
  “别看大家都乐呵呵的,其实,大家都担心,说穿了,是害怕,这沾了造反派的事,有时大,有时小,大家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所以,就在大联合上绕圈,可大联合能在机械厂实现吗?能消除机械厂的派性吗?谁都没把握,可又拿不出好办法来。
  小楚,你脑子灵活,把鞍钢宪法搬出来了,这一下就打开了我们的思路,大家立刻发现,这法子两全其美,政治上,谁都挑不出毛病,毛主席都表扬过鞍钢宪法,谁敢说鞍钢宪法是错的,而后以加强劳动纪律,互相监督,这又是一个妙招,所以,我们立刻发现,你的办法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楚明秋松口气,依旧有些沮丧:“可,我,依旧觉着不对,太莽撞,太不尊重领导了。”
  “你呀,就别多想了,胡思乱想,有害健康。”贾长春笑道,将烟屁股摁灭,而后缩进被窝。
  “别瞎想了,睡觉吧。”贾长春在被窝里咕哝道。
  楚明秋叹口气,躺在床上,细细思索,贾长春说的有几分道理,可这里面还是有问题,想了很久,他忽然发现,是不是自己太着急了。
  申诉书递上去已经很长时间了,政协已经停止办公,留守小组的人告诉他,现在政协已经无事可干,岳秀秀的事只能找上级;人大虽然还在运行,可也没多少事,更没多少权力;给总理的信,也悄无声息,没有丝毫消息。
  最近工作繁忙,他已经有半个月没去看岳秀秀了,每次看到岳秀秀日渐苍老的面容,都让他心如刀割。
  或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最近他的这些举动,都是这种焦虑的反应,要拥有权力,要把母亲捞出来。
  “唉,别急,别急,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再等等,再等等。”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他不能出事,他要出事了,不但家里,母亲就更没指望了。        
  接下来几天中,巡视组下到车间,每天在车间找工人座谈,楚明秋注意了下,主要找的是老工人,这些老工人提起厂里的现状便摇头叹息,有个老工人忍不住骂起现在的厂领导,说他们是崽卖爷田不心疼,那些青工每天上班不是打牌就是睡觉,每天就干一个小时的活。
  楚明秋每天傍晚整理各组的会议记录,然后送回到市委,吴书记有时候与他聊几句,有时候放下便离开,但更多的时间是压根就没见到,吴书记同样太忙。
  “吴书记在吗?”
  “在办公室。”
  楚明秋赶紧上楼,敲开吴书记办公室的门,纪思平冲他使个眼色,楚明秋明白的点点头。
  将会议记录放在吴书记的办公桌上,然后安静的站在那,等候吴书记的吩咐。
  吴书记今天的心情看上去挺不错,这段时间接触下来,楚明秋慢慢把握到吴书记的心情变化。
  “嗯,不错,鞍钢经验,好啊,我还以为鞍钢经验已经被忘记了。”吴书记叹道。  楚明秋忽然想起,鞍钢经验提出时,吴书记正好是吉林省委书记,可同时还是东北协作区委员会副主任,也是东北局书记处书记,鞍钢宪法的提出,就有他的一份功劳,说不定,就是那时,他进入了毛主席的视线。
  自从上次提议依靠鞍钢宪法,整顿全厂以后,鞍钢宪法频繁出现在汇报材料中,随着了解的情况越来越多,巡视组的意见也就越来越统一。
  对这种现象,开始楚明秋还觉着正常,后来觉着奇怪,再后来又觉着正常。
  开始觉着正常,是因为他是按照正常思维思考,觉着应该这样办;后来觉着奇怪,是因为太顺利了,有点不像这个时代;再后来觉着正常,是因为他想通了。
  巡视组的人看上去来自各个不同部门,可实际上,这些人都是精心挑选的,要么与吴书记有关系,要么在靠拢吴书记,所以,这巡视组的成员其实都是吴书记的人。
  更进一步的思索,楚明秋还认为,吴书记有可能要借巡视组,整顿燕京官场,只要谢书记咽气,他就要开始动手调整燕京干部队伍,首先要调整的便是市委。
  不过,楚明秋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自从彭真后,主席对诸侯十分警惕,地方上搞成铁板一块,犯忌讳,更何况燕京这样的地方。
  “鞍钢宪法,是我们这二十年工业发展中,总结出来的宝贵经验,是苏联马钢经验的重要发展,这几年,先是刘少奇,后是林彪陈伯达反党集团,对鞍钢宪法进行破坏。  小楚,你让我刮目相看啊,能想到鞍钢宪法,这推广鞍钢宪法时,你还在念书吧。”
  楚明秋羞涩的笑了笑,吴书记满意的点点头:“你是怎么想到鞍钢宪法的?”
  “就是想着该怎么整顿机械厂来着,想来想去,就想到鞍钢宪法,当年在学习时,政治学习时,学过的,只是那时不太懂。”
  楚明秋的解释让吴书记很高兴,吴书记点了根烟:“市委对巡视组的工作很满意,重新推广实施鞍钢宪法,对我市企业管理,有重大意义,很好,就照这个思路走。”
  楚明秋点头,想了下说:“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要让机械厂彻底走上正轨,还必须对厂领导班子作出调整。”
  “将郑运鹏调到三线厂去?”吴书记问道,楚明秋点点头,吴书记故意反问道:“为什么是郑运鹏?不是林萧?不是况家梁?”
  这个问题,楚明秋早想好了,胸有成竹的答道:“林萧的势力太小,而且,联总与工总关系挺好,将林萧调走,无法解决厂里的派性扯皮问题;况家梁也不行,工总的势力最大,况家梁与军代表乔兴的关系挺好,调走他,阻力比较大;排除了他们两个,就剩下郑运鹏了。”
  吴书记听后,沉默了会,然后问:“调走郑运鹏,轻工局那边有问题吗?”
  “老韩说问题不大,郑运鹏在轻工局的后台是轻工局革委会副主任利万军,利万军原是轻工局的一个科长,文革开始后,因势造反,被提拔为轻工局副主任,不过,他这个副主任是第三副主任。”
  第三副主任,已经足以说明问题。
  吴书记微微点头,将记录合上,看着楚明秋微笑道:“很好,小楚,表现不错,好好干,争取在今年,将组织问题解决了。”
  楚明秋大喜,连忙起身保证,一定认真努力,将吴书记的指示准确传达到巡视组。  从吴书记这里出来,纪思平也跟着出来,俩人站在空旷的走廊上,纪思平忍不住冲他笑道:“怎么样,这组织问题解决了,下面的事就可以推进了。”
  “不急,等组织问题解决了再说,”楚明秋叹口气:“我最近风头太盛,容易招小人。”
  “不招人嫉是庸才,”纪思平笑道,然后凑过来神秘的说:“吴书记想对市委下面的各局进行调整,要罢免一批干部。”
  楚明秋沉凝片刻:“动作小点,另外千万别搞成铁板一块,彭真是前车之鉴,上面忌讳这个。”
  纪思平脸色微变,轻轻的嗯了声,楚明秋又问:“谢书记现在怎么样了?”
  “估计就是这几天了,301又下了病危通知书,中央已经准备成立治丧小组了。”
纪思平的语气中有几分兴奋。
  谢书记,这位副总理,公安部长,政治局委员,燕京市委第一书记,燕京革委会主任,一直是压在燕京市委头上的大山,曾经有人在私底下悄悄称其为燕京主席。
  吴书记自从调到燕京后,便一直受到压制,其中来自谢书记的压力最大,最严重时,吴书记几乎无事可干,甚至连纪思平举办的破四旧展览会那样的小会议都跑出去参加,那时,整个燕京,没人将吴书记当回事。
  回想此事,纪思平对楚明秋由衷佩服,就是那个时期,楚明秋让他去烧吴书记这个冷灶,到吴书记身边工作,而那时,吴书记身边的人每天都朝不保夕,深恐那天就被某个专案组带走。
  “行稳致远,吴书记去医院看过没有?”
  纪思平微怔:“这段时间太忙,还没来得及。”
  “那要找机会去看看。”楚明秋说道,纪思平点点头:“好,我提醒他。”
  “谢书记走后,公安局会不会整顿?”楚明秋问道,在巡视组的行程中,公安局还未确定,毕竟公安局是个敏感机关,而且与生产没有关系。
  “暂时不会,”纪思平说道:“公安局的刘主任也是个通天人物,暂时不会动他。”
  楚明秋略微思索便说:“公安局应该有政委吧,政委是谁?”
  “政委?现在没政委,姓刘的兼了。”
  “这么说,这家伙在公安局大权独揽了。”
  “可不是这样。”
  楚明秋苦笑下,思索片刻后,微微摇头,纪思平叹口气:“先这样吧,到时候再说。”
  纪思平回去了,他不能离开太久,楚明秋站在走廊上,想了半天都没想出办法来。  对那个刘主任,他压根没指望,这个人紧跟谢书记,不知道整了多少人,这人将来必定受到清算,与他走近了,将来必定受到牵连。
  可要不与他接近,老妈又该怎么办呢?
  心中彷徨不安,楚明秋叹息着离开了市委,思索片刻,骑车回家一趟,他已经有十多天没回家了。
  到家里,小家伙们还在百草园里训练,看到他回来,就象没看见似的,依旧自己练自己的,又去看看小不老,小不老正在房间里画画,这是楚明秋教她的。
  小不老很惊喜,差点就蹦到他怀里,楚明秋赶紧上前几步。
  “别乱动,伤筋动骨一百天,小心点,这骨头长不好,将来可是大问题。”楚明秋将她摁在椅子上,然后开始检查她的腿。
  小不老笑嘻嘻的抬起腿,腿上的夹板还在,楚明秋细心的检查了一遍,小不老长期训练,腿上的肌肉很结实,加上肌肤光滑柔嫩,摸着很是舒服,摸着让楚明秋心神微微荡漾。
  “我记得前天该复查了,去了没有?”楚明秋收敛心神,问道。
  小不老点点头:“查了,医生说复合得很好,诺,那是x光片。”
  楚明秋看到书架上摆着的袋子,他拿起袋子取出照片,对着灯光仔细看了看,的确,骨头生长愈合还不错。
  “还是要小心,给你开的药,现在还吃吗?”
  这个药可就不是医院开的了,而是楚明秋给她开的,小不老点头,只是嘴巴撅起来。
  “别嫌苦,良药苦口,再喝几天,就该改方子了。”
  楚明秋看着她画的画,小不老有些揣揣不安,楚明秋点点头:“嗯,有进步,比上次好多了,你对空间的感觉很好,但对浓淡还要注意,你看看这个。”
  楚明秋说着拿起一支干净的笔,在清水上略微沾了粘,然后又将笔点了点,再以皴擦手法,慢慢的将墨迹抹淡。
  小不老的艺术感很好,特别是空间感,出乎意料的好,这大概与她长期训练有关。  让小不老学画,也是楚明秋提议的,花样滑冰有另一种称呼冰上芭蕾,运动员除了运动以外,还要有较高的艺术修养,否则不可能取得好成绩,所以,楚明秋以这种方式,提高小不老的艺术修养。
  当然,这种法子对还是不对,他也不知道,反正多学一样,也没什么错。
  经过楚明秋的处理后,整幅画变得浓淡相宜,其中的韵味更浓了。
  “一幅画就是一首诗,有起承转合,就象滑冰那样,同样是跌宕起伏,扣人心弦。”
  小不老小鸡似的点头,楚明秋揉揉她的头发:“好好体会,这些东西用不用得上,我也不知道,学校开学了,老师说什么没有?”
  “没有,赵老师来家里家访过。”小不老说道。
  看着小不老,楚明秋轻轻叹口气,不知不觉中,小不老已经来了五年多了,她父亲的事依旧瞒着她们姐弟,她们的母亲依旧没有消息。
  五年多了,小不老从九岁变成十四岁,已经是窈窕少女了,在学校里就引人注目,学校里有不少小子想拍,可没人敢下手。
  小不老就象一朵盛开的带刺玫瑰,别看她在楚明秋面前乖巧得象柔弱的小猫,可在外面却一座冰冷的山,骄傲的仙女。
  在学习上,她的成绩很好,这个降低了难度的课程压根对她没有压力,至于身材样貌,也是出类拔萃,更何况长期艺术训练,让她浑身充满艺术气息,于是在一堆还傻乎乎的小丫头中,更是鹤立鸡群,光彩照人。
  胡同里的小子不敢惹小不老,谁惹了她,不出一个小时,就会被收拾,在这上面,楚明秋给胡同里的小子们打了招呼,谁敢惹小不老,就收拾谁。
  也不是没人敢试探,结果很悲惨,曾经有个大院的小子大着胆子来纠缠小不老,结果出了校门还不到一百米,就被一帮胡同小子给收拾了。
  那小子不服气,就找了一帮大院子弟,这次是国荣出面,带着一帮胡同小子将那帮家伙收拾了。
  从那以后,学校和附近胡同的小子再无人敢纠缠小不老。
  于是,小不老成了这一片胡同有名的小美女,只是无人敢碰。
  陪着小不老说了会话,楚明秋才离开噘着嘴的小不老,回到机械厂招待所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怎么才回来?上那去了?是不是趁机会你那小情人去了?”
  正洗脚的贾长春笑着调侃,楚明秋笑了下说:“抽空回家了一趟,怎么?有事吗?”
  “卢副秘书长问了几次了,你赶紧过去看看。”
  楚明秋闻言连忙到卢副秘书长房间,卢副秘书长正与章国钰和韩七崇说话,看到他来了,便让他一块参加。
  “组长,我还是待会再来吧,您和领导....。”
  “费什么话,”章国钰打断他,爽快的挥手:“进来,把门关上,我说小楚,你可是咱们巡视组的功臣,别客气了,来,坐下。”
  楚明秋惶恐不安:“老章,你可别这样说,我算什么功臣,要说功臣,首先是卢副秘书长,其次是你和老韩。”
  章国钰哈哈大笑,指着楚明秋对卢副秘书长和韩七崇说:“看看,这小子,滑得跟泥鳅似的。”
  卢副秘书长和韩七崇都笑了,俩人的笑完全不同,卢副秘书长是微微一笑,韩七崇则哈哈大笑。
  “坐下吧。”卢副秘书长笑道,然后说道:“我们正在讨论如何调整厂领导班子的问题,你说说你的想法。”
  楚明秋微怔:“怎么啦?出什么问题了?”
  “郑运鹏毕竟是一个厂的领导,按级别算也是副处级,调他走,需要轻工局同意,而恰恰是在这点上,我们没把握。”韩七崇叹息道。
  楚明秋笑道:“这还不简单,卢副秘书长就以巡视组组长的身份与轻工局领导谈谈,其次,也可以做做郑运鹏的工作。
  这三线建设,是毛主席站在备战备荒为人民的高度,作出的战略性决策,是利国利民之举。
  卢副秘书长,我看这样,咱们分两步走,第一步,再次召开党委和革委会联席会议,在会上提出我们修改后的规章制度,同时宣布,在厂里开始进行为期七天的学习和实践鞍钢宪法学习运动。
  第二步,还是卢副秘书长出面,与厂领导开会,在会上严厉批评他们不重视三线厂,对毛主席的指示,要他们拿出办法来,解决三线厂的问题,然后咱们便守株待兔。”  楚明秋说完之后便看着卢副秘书长三人,三人都陷入沉思,过了好一会,章国钰才叹道:“好,高明。”
  随后卢副秘书长也明白过了,以异样的目光看着楚明秋,韩七崇还没想明白,眉头紧皱:“小楚,说清楚,别卖关子。”
  楚明秋笑了下说:“其实,三线厂的问题,他们会不清楚?我不信,他们势必要提出加强领导,那好,既然要加强领导,我们再提出,从现任厂领导中抽调一人上三线厂,老韩你说会抽调谁?”
  “那可以是况....,”刚说了个况字,韩七崇猛然停下来,思索片刻:“好像还就郑运鹏合适,林萧是搞技术的,况家梁是厂党委书记,这俩人都离不开,对,就是这样。”
  韩七崇看着楚明秋忍不住称赞道:“行啊,小楚,咱们三商量了这么久,就想不出个办法来,没想到你一来就解决了,行,不错,不错。”
  楚明秋连忙说:“还是领导教导有方。”
  “你个小滑头,我们可没教你,你个小滑头。”章国钰笑骂道,丝毫不掩饰眼中的欣赏之色。
  卢副秘书长点点头:“我看可行,不过,咱们在机械厂的时间已经不短了,今天,吴书记看了我们的报告,有什么意见?”
  “吴书记肯定了我们以鞍钢宪法来解决机械厂现在面临的问题,不过,吴书记认为这个法子很好,此外,便没有其他表示了。”
  卢副秘书长心中放下一块石头,他当然清楚,这是吴书记全面执政放出的第一炮,这一炮绝对不能哑,否则吴书记绝饶不过他。
  章国钰和韩七崇也连连点头,楚明秋见状便起身告辞,卢副秘书长也没挽留。
  从房间里出来,楚明秋悄悄松口气,这次巡视,除了卢副秘书长压力大,他的压力何尝不大,别人心里不清楚,他和吴书记心里清楚,这次巡视各部门,从提出到方案,都出自他的主张,如果失败,他也会被打如另册,从此吴书记不再相信他。
  很多人说,年青不怕失败,可实际上,年青容不得失败,特别是从政,一次失败,耽误的便是终身。
  提着水瓶上楼,小招待所就是这点好,二十四小时有热水供应,迎面碰上章国钰,章国钰叫住他,让去他的房间等他。
  楚明秋一头雾水,不知道什么事,只好到他房间等着。
  章国钰的房间很有军人特色,什么东西都归置得整整齐齐,连铺盖卷都是四方形的,楚明秋自认已经很爱收拾了,可比起这房间来,还是逊色几分。
  等了一会,章国钰回来了,看到楚明秋便问:“坐吧,喝水自己倒。”
  “老章,你这也太虚伪了,水瓶都没有,让我喝水。”楚明秋笑道,章国钰呵呵一笑,提着水瓶过来,楚明秋连忙给接过来,给自己倒了杯水。
  “老章,找我啥事?”
  章国钰看着他,楚明秋有点莫名其妙,低头看看自己的服装,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抬头看着他,试探着问道:“老章,你这是?”
  “你姓楚,你妈妈是不是叫岳秀秀?”章国钰问道,楚明秋点头,心中有些纳闷,这不算什么,他以前说过,可,他没说岳秀秀的名字,章国钰是怎么知道的?
  “是,怎么啦?”楚明秋心中警惕。
  “你妈妈判了十二年,”章国钰说道,楚明秋心中更加警惕,他不动声色的点头:“对,不过,我不认为我妈妈犯罪了。”
  “这话在我这说说就算了,”章国钰笑道:“你有个侄儿,叫楚宽元。”
  楚明秋眉头微皱,试探着问:“你是宽元的战友?”
  章国钰摇头:“他是晋察冀部队出来的,我是三野的,这八竿子打不着。”
  楚明秋纳闷了,看着他迷惑不解的样子,章国钰乐了:“你小子也有猜不到的地方。”
  楚明秋想了会,试探着:“是不是豆包他爸?”
  “豆包他爸?”章国钰摇头问:“豆包是谁?”
  说起这个,楚明秋还真不知道,豆包豆包的叫着,可还真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
  “豆包他爸是宽元的老战友,听说是卫戍区的政治部副主任。”楚明秋试探着说。  章国钰微微叹口气:“我说你就是个小滑头,看看,我就露了一点,你就爬上去了。”
  居然还有这层关系,楚明秋心中高兴,脑子里涌出个新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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