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生”的故事,比爽剧好看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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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未名空间)

最近接连出的两条新闻,让人深切地感受到了“世界的参差”。

一边是越来越多毕业生为了挤进大厂,不惜花天价实习;

“19998元冲刺大厂offer”“1对1服务,世界500强名企实习内推”……

另一边,17岁的中专学生孙铭(化名),实习期间从深圳一家工厂的宿舍楼6层阳台跳下。

压垮他的,是学校口中“不参加就拿不到毕业证书”的强制实习。

前者,是学历贬值焦虑和大厂迷信催生的畸形产业;

后者,则是一个庞大群体所遭遇的不合理压榨。

为什么,我们不难在互联网上看到“大学生变成不值钱的大白菜”的哀嚎;

却极少听见,来自“孙铭”们为了一纸毕业证书付出的巨大代价的抱怨?

不为背后的恶人开脱,但我很想聊聊这位不幸去世的少年;

以及和他一样,总在互联网上沉默的中职生们。

连大学生都被嫌弃过剩的时代,他们又该怎么办?

还记得去年,二本生丁辉在《令人心动的offer2》里曾因格格不入的学历引起关注。

网友替他喊冤,不满节目里名校毕业的老师们鼻孔朝天、唯学历用人。

由丁辉,人们想起了中国大学里那些“沉默的大多数”。

广大的二本学生,被称做“转型期中国最忧伤、迷茫的一群人”。

的确,网上的讨论早已学会用学历把人划分成三六九等——

985、211、一本、二本、专科……

也习惯了,上好大学才有好出路的认知。

然而这一切讨论里,却从未出现过像孙铭这样,连高考都未必有机会参加的孩子的身影。

连学历歧视都被自动排除在外的他们,才是互联网上真正的隐形人。


可他们又是实实在在的大多数。

数据显示,2020年全国中考普通高中录取率普遍在60%上下。

以竞争最激烈的河南省为例,当地的中考报名人数达到了141万人。

然而普通高中的录取率不到54%。

这意味着,有将近70万人会分流去三校或者打工。

为什么,我们会对这样一个庞大的群体如此一无所知?

曾经在网上看到过一则讨论。

“我们有那么多校园剧,拍学霸、学渣、校霸、校花,可为什么所有的主角都在奋战高考?”

“为什么没有一部剧把镜头对准职校?”

这种想法很快在评论区收获了众多嘘声。

“拍什么,阿珍和阿强的蓝翔爱情故事吗?”

“职校生的故事在现实中就让人提不起兴趣。”

“两个文化程度低、学习能力差的主角,实在想不出能有什么看点。”

我们明明对职校生一点也不了解,却能如此笃定地为他们贴上标签。

所以我丝毫不奇怪,为什么国产剧不屑于拍这群人的故事。

因为即便拍了,那也只能是浮皮潦草的差生图鉴。

明里暗里告诉你,“学历歧视有道理”。

2012年,李沁主演过一部情感剧,叫《守望的天空》。

她在剧里饰演一个被亲爸抛弃、被亲妈放养,最终选择上中专读厨师专业的女孩。

这个角色的成长路径明明是“一个中专生的逆袭”。

但很奇怪,剧里只是在借她学历的低微来衬托奋斗的不易。

所以她一边可以对刻意羞辱她的女上司说出“留学有什么了不起的”;

一边却又因为自己中专毕业的学历自嘲“文盲”。


我不惊讶于国产剧爱用这样赤裸裸的歧视来塑造中职生们的困境。

可怕的是对此习以为常后,堆积起来的根深蒂固的偏见。

他们求学时期的高光也好,求职时期的艰难也好。

一定要在和大学生对比的序列里,这群人的故事才有被讲述的意义吗?

2015年, 央视出过一个纪录片,《高考》。

其中第三集,讲的就是一群在中专和普通高中之间做出选择的孩子。

重庆人刘燕霞,从小跟着打工的父母来到上海,从小学一路升到了初中。

刚上中学的时候,刘燕霞成绩很好。

但出于政策原因,她无法在上海本地参加中考。

是回到老家考高中,还是留在上海上中专,成了像刘燕霞这样的随迁子女们必须面对的问题。

初一结束时,她回老家考察了当地学校。

天差地别的教材和教学模式,让她下定了继续留在上海上学的决心。

中考成了她人生的第一个岔路口。

在上海读完初中之后,刘燕霞上了一所中专。

成绩很好却不能上普通高中,她感到很不甘心。

“那时候特别不理解,我为什么不能上高中,比我成绩差的都能上。”

可她想留下来,这是当时最好的选择。

中专毕业后,她去了一家知名的医药企业实习。

据说是经过了层层面试,如果能转正,每个月能拿4000。

家人和她都很满意。

但很可惜,实习期结束之后,她并没有被留用。

刘燕霞突然迷茫了。

对自己当初的选择,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我也知道文凭很重要,有时也会感觉到跟室友的差距,一想到自己的未来,真的会哭。”

“我应该回重庆,读初三,然后考高中、考大学。”

“我当时是不是选错了?”

弹幕里都在隔空回应。

以过来人的姿态,斩钉截铁地高喊自己的见解。

“绝对是选错了”“天真,晚了”“人生只有一次”……

可是,这分明不是一次选择的事。

上中专还是上普高?

这个问题的答案,别人给不了。

纪录片里还有另一个女孩,武子璇。

跟刘燕霞不一样,她选择了回老家读高中。

武子璇的爸爸是高中生,当年距离大学只有一步之遥。

让孩子上大学,是他的执念。

纪录片里,爸爸不止一次说过这样的话:

“你上个中专,以后的发展空间就小了。”


所有的孩子都在被潜移默化地灌输这种想法:

只有有退路的人,才能经得起反复地试错。

而囿于出身的人,只能选择一条最稳妥的路,并且不管不顾地闷头走下去。

按照这种说法,武子璇算是“选对了”。

可回到老家之后,课本、教学难度、教学方式和新的同学,对内向的她来说都不易适应。

一心梦想着考回上海的武子璇,最终高考失利,没有上二本线。

在上海时,武子璇是公益教育机构“久牵”的成员。

那时久牵创始人张轶超已经发现,回乡的孩子大多没能坚持到高考,或者高考成绩不理想。

他12年来接触过的学生当中,仅有一人考上一本。

但这些孩子的父母,一心希望孩子能正常考大学改变命运。

其实我觉得这话放在这群孩子的身上,无比现实。

就像《高考》的上一集,复读生女孩何飞把高考当作一次翻盘的机会。

去改变一代又一代,宛如轮回般的贫穷。

复读的高压让她几近崩溃,可她不敢放弃。

因为“不考会死得更惨”。

那么多人撞到南墙再回头,不过是在为以后多挣一个选择。

可我依然想说,不必用中专学历给一个人的人生判“死刑”。

这就要从,纪录片里另一个女孩的故事说起。

来自河南农村的林兰兰,跟刘燕霞一样。

因为喜欢上海,初中毕业之后,她选择进入了一所中专。

对于未来,林兰兰想得很乐观。

中专毕业后可以先工作,一边上班一边考大专。

只要自己努力,即使文凭不过硬,还是能在上海站稳脚跟。

不过林兰兰的这番畅想,最终因为一件小事改变了航线。

在她上中专期间,张轶超无意间得知,有一所国际学校(UWC)可以提供全额奖学金,让学生们免费去国外读两年预科。

于是他开始鼓励久牵的孩子们,去试着申请这个项目。

那个时候,刘燕霞跟三个同龄的女孩为了准备申请,被送到北京免费学托福。

但最后,因为对出国的事不够坚定,她没有投出申请书。

但林兰兰不一样。

她深知,出国上学对她这样的孩子来说是一种遥不可及的梦。

可她还是决定试一试。

中专一年级时,林兰兰申请了UWC,结果被拒。

后来,一个被UWC录取的学生回到久牵,分享了她在国外的学习经历。

林兰兰很是羡慕。

这次分享会之后,她开始准备第二次申请。

她甚至已经想好,要是不成功,再去申请第三次。

2014年,林兰兰被UWC英国分部录取。

在纪录片里,她对着镜头无不感慨:

“我已经把握到一个很好的机遇,然后我过去好好读书的话,我相信我的人生,会更加精彩,选择会更多。”

在英国读完预科之后,她最终顺利申请到了加拿大温哥华UBC,并获得了全额奖学金。


当然,林兰兰逆转命运的经历,值得钦佩。

可这并不是说,这样“万里挑一”的寒门奋斗故事,可以成为被所有人借鉴的路径。

林兰兰成功之后,久牵的孩子中间出现了一种新的趋势。

几乎所有学员的家长都知道了UWC。

越来越多家长开始要求自家孩子报名申请,尽全力准备面试。

然而事实是,这所大学的录取率,不到5%。

“久牵前辈们偶然间找到的路,现在竟变成了独木桥。”张轶超曾感叹,久牵的很多孩子意识到自身拥有很多可能性。

但他们依然在自己的命运轨迹里,没有跳出来。

诚然,每一个像林兰兰这样通过努力实现阶级跃迁的人都很了不起。

但我觉得,在有限的天地里挣扎出一条路,同样也是一种勇敢。

高考失败后,武子璇选择了复读。

高考前三个月,武子璇的父亲主动问她,是否愿意准备艺术高考,考音乐。

只剩下三个月时间,大多数艺考老师已经不收学生了。

但她还是挨家去问,下定了决心。

苦训三个月后,她考上了合肥师范学院音乐专业。

我们生活的世界,有擅长学习的人,有擅长烹饪的人,有擅长音乐的人,有擅长社交的人……

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大可不必加这么多条条框框。

坠楼少年的故事里,有一个细节让我久久无法释怀。

事发之后,孙铭的发小、父亲都在反复强调他未来的梦想是去参军。

因为这个梦想,他必须完成实习,拿到毕业生书。

出发前,学校以不去拿不到毕业证书为理由,强迫大家去电子厂做不对口实习;

实习期间,班主任以再旷工就开除学籍为威胁,折磨得身体状况欠佳的孙铭不敢请假;

心态失衡时,父亲的宽慰仍旧是“再坚持一下,拿到毕业证”。

诚然,逼死这个17岁少年的,绝对不是一张毕业证那么简单。

但我多希望,在他因为这张毕业证感到惶恐不安时,有人站出来告诉他:

“不逼自己这么紧也可以,你的人生才不会因此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