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博士生娃之后

作为一名基础学科的科研人员，菲菲的工作主要是写论文、申请基金项目。这两项都是以阅读大量原典和研究文献为基础。阅读成了菲菲工作的主要任务。菲菲最让我羡慕的是，她的单位不要求坐班，只有接到特殊任务时，才需要去单位。这对于每天需要刷指纹进办公室的我来说，简直是做梦都想要的工作。不用挤公交、不用挤地铁，也不用开车堵在路上，每天醒来就可以开始干活，甚至不用下床就可以工作。

“你太幸福了！如果我是你，我就天天待家里面！”我们几个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

“错，我现在最想去的地方就是我的办公室。因为我的办公室禁止带孩子进去。我特别羡慕你们每天能够坐在办公室8个小时！”

晚上十点半，当我正在收拾长假出行的行李时，菲菲发来微信：“我觉得我快要抑郁了。”
 
“出什么事了吗？”我赶紧回过去。
 
“每天上班、带娃，没有一点自己的时间，自己要读的书、要做的研究全都废了！”
 
“趁国庆长假好好放松放松吧。”
 
“国庆幼儿园放假。去哪儿都得带着个跟屁虫，哪儿都不想去。”
 
“你的学术研究能力有目共睹，研究不在这一时半会。等孩子上小学了可能会好点。” 
“都说孩子上小学后，家长会更累。都不知道我能熬到哪一天！”
 
我没有孩子，没有尝试过一边带孩子一边工作的生活，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好打上表情：抱抱，抱抱。
 
“难道一辈子都这样吗？我现在就是一个高学历的家庭主妇。”
 
“怎么会？总会有办法解决的。10月7日或者8日我去看看你和闺女吧，我6号回来。”
 
但是，我再也没有收到菲菲的回信。我知道，她肯定是带孩子去了。她曾经在朋友圈发过一句话：如果我在聊天的过程中突然沉默，那我一定是哄孩子去了。大家不用担心我出什么事了，也不用理我。
 
对于这种突然消失，我已经习以为常。在生孩子前，菲菲是有名的“八卦女”与话痨，每一次聊天都需要别人对她强行终止。

认识菲菲是在博士英语的分班考试时。当时学校规定，如果英国托福80分及以上、雅思6分及以上、专业英语八级，或者分班考试85分以上的，博士期间可以免修公共英语。
菲菲的英语分班考试成绩是92分，获得了免修的资格。
 
然而，第一堂英语课，菲菲还是出现在了教室。我们笑话她：“你是一个人太寂寞了，来找我们玩的吧！”
 
“博士英语可是纯外教上课。据说我们的外教老师一句中文都不会说。这么好的英语学习机会，我怎么可能放弃呢？我要是放弃了，说不定你们的英语水平就超过我了，将来争取出国机会时，我就要被你们挤掉的！”菲菲永远是这么不服输，也永远是这么直接。
 
四年的博士学习期间，身边的每一个同学都是她的竞争对手。课堂讨论、读书会她都是主导者，要在她面前争取一次发言机会是非常困难的，大部分时候我们都是聆听者。
 
菲菲博士学习的前三年是在图书馆度过的。她每天8点准时坐到图书馆的固定座位上，
直到闭馆的音乐声想起，才开始收拾东西。回到宿舍后，还是像打了鸡血似的看书。一周7天，她只有半天不去图书馆，因为图书馆周六下午固定闭馆。
 
博三上学期，菲菲结婚了，对于这段恋爱经历，菲菲一直讳莫如深，我们只知道男方是她的本科同学。菲菲说：“我爸警告我了，如果我还不结婚的话，我就得给家里交房租。我没有钱交房租，只好结婚了。”
 
她计划在毕业之前生孩子，这样找工作时就不会因为要生孩子而被用人单位挑剔、嫌弃了。
 
很快，菲菲如愿地怀孕了。她挺着肚子参加论文开题、挺着肚子泡图书馆。那年冬天的一个傍晚，我买了一箱牛奶和一些糕点去看她。打开门的一刹那，我惊呆了，菲菲正一边看书一边啃干脆面。想想我嫂子怀孕期间，我妈妈和她妈妈轮流陪护、轮流煲汤，照顾得无微不至，孕期食谱换了好几遍。
 
我以为干脆面只是她的零食，但菲菲说：“干脆面省时间，方便面还得泡。去食堂路太滑，我怕摔倒。我老公估计要十一点以后才回来。”
 
“我来给你炒个菜，或者炖个汤吧！”我实在有点看不下去。
 
“别费那个劲了，我不缺营养。你赶紧用你的电脑给我画个流程图吧，我的电脑出问题了。都快急死我了。”菲菲说。
 
于是，我只好搬出电脑给她画图，她则继续啃她的干脆面。
 
最后在毕业论文正式答辩的前五个月，孩子出生了，菲菲顺利地进入了现在的工作单位。
 
菲菲是我们的榜样，学业、事业和家庭一直都在她的掌控中。我们常常调侃她：“你真是为女博士挣足了面子。有你在，那些认为女博士嫁不出去的人的脸被打得是啪啪响呀！”

然而，从毕业到现在已经五年了，虽然我们同在一个城市，百度地图显示，我家距离她家21km，并且有直达的公交。但是，我们仅见过两次面。尽管我们约过很多次，也计划将博士期间的读书会继续。
 
好几次定好了时间和地点，我们已经在路上了，菲菲打个电话说：“实在是对不住了，儿子有点不舒服，我脱不开身了。我就不来了。”或者说：“每天都要带孩子，读书会的阅读书目一页都没有看，我来了也没法讨论，会被你们耻笑的。我还是不来了。”
 
渐渐地，我们不再约她逛街看电影，也不再约她听讲座逛书市了。我们的交流仅限于微信群中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好不容易那年学校有个大型国际学术会议，老师要求大家尽量参加。在会议室，我们终于见面了。这次见面，菲菲向我们这些单身女博士表达了无比的羡慕之情。
 
作为一名基础学科的科研人员，菲菲的工作主要是写论文、申请基金项目。这两项都是以阅读大量原典和研究文献为基础。阅读成了菲菲工作的主要任务。这对每天奔跑在各地获取数据、调查、访谈的我来说，实在是不能更惬意了。
 
菲菲最让我羡慕的是，她的单位不要求坐班，只有接到特殊任务时，才需要去单位。这对于每天需要刷指纹进办公室的我来说，简直是做梦都想要的工作。不用挤公交、不用挤地铁，也不用开车堵在路上，每天醒来就可以开始干活，甚至不用下床就可以工作。这就是学生生活的继续呀，这就是将图书馆搬到家里了呀。
 
“你太幸福了！如果我是你，我就天天待家里面！”我们几个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
 
“错，我现在最想去的地方就是我的办公室。因为我的办公室禁止带孩子进去。我特别羡慕你们每天能够坐在办公室8个小时！”菲菲幽怨地说。
 
“带着孩子上班以来，我的科研退步了。这么长时间，我没有申请成功一个项目，没有发表一篇核心论文。手里的一些研究都是要胎死腹中的节奏。”菲菲扫了我们一眼，开始介绍她的日常。
 
孩子每天六点多起床，菲菲就要开始围着孩子转，准备食物、陪玩游戏、带孩子散步，视线始终在孩子身上，连上厕所都是急匆匆的。她曾寄希望于孩子睡觉，她以为当孩子睡着的时候，她就可以看书写论文了。
 
可是，事情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当孩子睡着的时候，她还要收拾房间、打扫卫生。当她收拾完准备看书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成了一滩烂泥，连坐直的力气都没有了。
 
为了看书，菲菲有段时间坚持四点起床，这样可以争取到两个小时的阅读时间。但是，坚持一段时间后，发现身体实在受不住，白天精神不集中。有次因为打瞌睡，一不小心让孩子从怀里跌下来。幸好是抱着孩子坐在沙发上，孩子仅仅从怀里跌在沙发上，没有受伤。为了孩子的安全，这个方法不得不放弃。
 
有段时间，菲菲将婆婆接过来，请婆婆帮忙看孩子。可是没过几天就发现，婆婆的育儿方法和理念都跟她差异很大。她想婆婆呆久了，不但对孩子的成长不利，还会破坏婆媳关系。处理婆媳关系会耗掉很多精力，对自己的科研毫无帮助。请婆婆帮忙看孩子的计划也取消了。
 
后来，菲菲请了钟点工，自己只带孩子，做饭和打扫等家务劳动都交给钟点工。这样总算轻松一些了，也为自己争取到了一点阅读时间。但是，虽然专业领域不一样，但同为科研人员的我们清楚，光这点时间真的不够。
 
“你们知道吗？自从孩子出生后，我的晨读就完全没有了。还记得那时我们晨读时，有的读日语、有的读法语、有的读德语，实在是太热闹了。现在我的二外全都忘记了，只会说‘你好’、‘再见’了。”的确，菲菲是当年晨读的召集者。这个习惯我们几个还保持着，倒是被这个召集者丢掉了。

不过，菲菲就是菲菲，虽然抱怨带孩子耽误了科研，耽误了写论文。但其实她一直没有闲着，而是在抱怨中前进。
 
写论文、写项目申报书需要长久的思考和安静的环境，思路不能被打断。可是，讲故事就不一样了，完全是天马行空的。
 
孩子两岁的时候，菲菲开始给她读睡前故事。渐渐地，她发现，读故事不如讲故事。她讲故事有她自己的套路，她一边讲一边问孩子。当孩子语言能力发展了的时候，她尝试让孩子自己编故事。
 
当孩子编故事的时候，她将孩子讲的内容记录下来。同时，她还让女儿为部分故事配上了图画。这样，一篇真正由孩子创造的故事就成型了。虽然图画是那么幼稚，但真的充满了童趣。
 
于是，菲菲开通了自己的微信公众号。点开文章，我们发现虽然形式还有点粗糙，但是内容很棒，充满童趣与天真，有一种让人回到童年的感觉，与市面上的儿童故事书是完全不一样的风格。
 
“市面上的儿童读物多是成年人根据孩子的特征来写作的。他们当然对孩子的个性、特征做过深入的研究。但再怎么科学的研究和深入的挖掘，它都是出自成人之手。而我跟我女儿的故事，大部分出自我女儿之口，我常常是提问、引导。而记录下来的内容，就算是再不合理、再无厘头，我也不会根据大人的思维来修改。我们的故事是纯天然的。”
 
谈起儿童故事创作心得，菲菲又恢复了学生时代的状态。
 
菲菲的儿童故事内容涵盖孩子两岁半到今天所讲的内容，故事还在不断增加。不过，菲菲的故事更新并没有追求数量和速度，大概保持一周一篇或两篇的更新速度。目前公众号已经有了不少关注者。
 
菲菲说，她正在着手会将故事整理出版，作者就是她的女儿。这将是最小的儿童作家了吧。
 
我特别期待菲菲女儿的作品早日出版。
 
更有意思的是，在带孩子阅读故事、讲故事、写故事的过程中，菲菲悟出了儿童阅读的重要性和存在的问题。她以此为选题申请了一项国家项目，并以出人意料的方式通过了。
 
“文学来源于生活，科研也来源于生活。”菲菲的总结简单而精辟。
 
虽然我们还会时不时地收到菲菲表示自己快抑郁、没时间看书的抱怨信息，但我们知道这只是她一时的情绪表达。而抱怨完，她又会埋头前进，在生活中发现课题，用课题来解决生活问题。我想这就是读博的好处吧，形成了思考的习惯，有解决困难的智慧。
 
有苦有难不强撑，发泄后勇往直前。愿菲菲以后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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