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号公路向西》-6-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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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未名空间)

6.
“No. That one is.”纪北崇指了指旁边的一间,”What’s up?”
“He pushed me aside……”西裔大妈立刻用很重的南美口音说道,声音里带着哭腔,“He searched for something ……and I screamed……”
白人大叔拍了拍了她的肩膀,发出 “嘘嘘” 的安慰声,又对纪北崇说道:“One
burglar broke in when the cleaning lady open the door, and probably took
something away.”
“How about our room?”纪北崇立刻问道。
“I heard the screaming and came right away。”黑人保安也加入了谈话,“He
escaped. I think he only broke in this room, not yours.”
“How does he look like?”纪北崇的心底忽然一动。
“Caucasian, Skinny and short, 20-30,I think.”
纪北崇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黑人保安又说道:“You may still want to check your room though,the cleaning lady said she left your door open for a while.”
西裔大妈擦着鼻涕点头说道:“I used the cleaning cart to hold the door for a while when I went back to the office to confirm you are checking out today.”
“Ok, we will check.”纪北崇打开了房间的门。几个人都跟了进来。
房间里还保留着他刚才去吃早饭前的状况,有些乱,但不是被翻弄过的那种乱。
纪北崇把箱子摊开在床上。坦坦也把自己的箱子打开来检查着。
“I didn’t lose anything.”纪北崇最后说道。
“Me neither.”坦坦也说道。
“Good.”白人大叔满意地搓着手,带着保安和清洁女工向外退去,“We will only
report the burglary of next door to the police.”
纪北崇在他们身后关上门,低头想着什么,忽听坦坦在屋里说道,“这是什么?”
转身,他看见坦坦指着苏迪送他的那簇长假发,手隐隐有些抖。——是他刚才检查是否失窃时,从防尘袋里拿出来的。
纪北崇迟疑了一下,觉得现在真不是说这个的好时机。不过她迟早也得知道,他索性走过去把苏迪帮他挑的衣服鞋子一一拿出来,“这是我朋友帮你选的明天参加婚宴的行头。用完后可以送给你。”
“你从来没说过我要穿这些。”坦坦瞪着他,对他的慷慨毫无兴趣。
“昨天你一上车我就说了,要去我朋友店里停一下。”纪北崇耐着性子说道。
“你是说了,但我不记得我们去过哪里。”坦坦摇头。
“你一上车就睡着了。我朋友估算了你的尺寸……她的时尚品味非常好。一身行头而已。” 纪北崇尽量把话放轻松,“明天,我需要一个精致的‘女人’和我一起出场,长
发。” 他用语气划了重点。
“我不是你的行头。”坦坦垂下眼眸,声音坚决,“我不会戴这个假发的……我有自己的裙子和鞋。”
“为什么?” 纪北崇不明白她为什么反应这么强烈,但并不打算让步。
“我们没有约定过。”
“那现在约定也不晚,我现在告诉你这是协议的一部分。” 纪北崇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你还打算搭我的车去迈阿密,就要听我的安排。如果你不愿意,你有退出的自由。”
他知道她一心要去西礁岛的,他知道的。
“你这是坐地起价。” 坦坦望着他,泪水从眼底浮上来。
纪北崇的心底软了一下,眼前却浮现出颜冉身着婚纱的美丽身影。还有那些他往日的“朋友”,甚至他昔日的手下败将——他们都会出现在那里。他了解那个圈子,那样的场合,他身边的女人毫无疑问最能说明他现下的境况。他是什么都没了,但他既然千里迢迢前往迈阿密重新与他们面对,就绝不打算输阵。
纪北崇的心瞬间硬起来,“如果你不同意,现在可以回费城。如果还打算合作……”他忽然看了她一眼,“如果还打算合作,现在把你身上的现金全部拿出,来和你的驾照一起放在我这里做个保证。婚礼结束之后我再还给你,你还可以去西礁岛完成你的心愿。”看着坦坦难以置信的目光,他面无表情地加了一句:“这是防止你到了迈阿密之后,临时反悔。”
坦坦气得声音发颤,“你就是个控制狂。怪不得那个女孩儿嫁给别人了 ……
纪北崇下颌收紧,眉骨也慢慢耸起。
“我还以为你只是丧,”坦坦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现在看来根本就没人教过你做人的基本的道理……”
纪北崇忽然上前一步一把坦坦推倒在床上。
坦坦吓得闭上眼睛缩成一团。
纪北崇把脸迫近她,眼中满是被激怒的戾气,“你说得没错,我就是在破街上长大的野
孩子,没有人能约束我!”
坦坦在羞愤中睁开眼睛,死死盯着他。
纪北崇也面无表情地对视着她,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直到她眼中的泪水完全决堤,他才松开了她,坐进一旁的沙发里,铁着脸说道:“给你五分钟做决定。”
坦坦挣扎着坐起身,嗓子还是哑的:“不用五分钟……我同意。”
“你身上所有的现金,还有驾照。”
坦坦抑住再次涌上来的泪,翻出钱包,拿出驾照和几张皱皱巴巴的绿色票子一起放在床上。
“马上准备出发,否则天黑前我们赶不到迈阿密了。” 纪北崇起身把她的现金和驾照
都收起放好,忽似想起什么,扫了一眼她的腹部,却最终没再说什么。
坦坦擦了擦眼泪,咬着嘴唇开始重新收拾行李。
十分钟后,他们在汽车旅馆的前台结账归还门卡。刚才那个白人经理正和两名警察说着什么,远远冲他俩点了个头。
前台新换的亚裔女孩看了看阴沉着脸的他和红肿着眼睛的她,收回了门卡,欲言又止。纪北崇向门口走去,坦坦有意跟在他身后五步远的地方保持着距离。
“eh……Excuse me, Miss Mu,”前台的亚裔女孩还是在背后唤了一声,“Did your
friend find you?”
坦坦转头,怔了怔,“What friend?”
亚裔女孩也怔了怔,摆了下手,笑道:“Never mind. Wrong person.”
坦坦转回头,远远跟着纪北崇向停车场走去。
亚裔女孩望着他们的背影,蹙眉打开电脑查了查。一个领班模样的从后间走了出来。亚裔女孩立刻问道:“Do you know if the Chinese couple checked in with their
friend?”亚裔女孩指了指纪北崇和坦坦的背影。
“Not sure. Anything wrong? ……They left anyway.”
“You are right.”亚裔女孩耸了耸肩,笑着说道,“Never mind then.”
※ ※ ※ ※
纪北崇耸着眉骨向后视镜里望去。
坦坦把头抵在在后车门的玻璃窗上,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美国大农村。
上午在旅馆里激烈的争执后,被迫妥协的坦坦便从副驾驶的位置移到了后排,开始还断断续续地流眼泪,后来似乎也平静下去了,还靠在玻璃窗上睡了一会儿。
纪北崇的心底是沮丧的。
坦坦是戳到了他的隐痛,可他确实过分了。只是由他来主动来和解道歉打破这僵局,他似乎也做不到。反正明天婚礼一过就各奔东西了,反正这一路有的是事情让他忙。纪北崇的眼睛从后视镜移开向前望去。
首先要处理一下车子。擦碰还能将就,砸烂的玻璃窗却着实碍眼。上路前,他查找了沿途的修车店和汽车配件店,又打了无数电话,终于找到一家小店有Q5前门玻璃的存货,但店家说修车师傅度新年假去了,他得自己安装。
纪北崇欣然答应。这对他易如反掌,还能帮他省些花费。只是要为此绕一点路,他们到迈阿密的时间会晚了。
从高速出口弯下一个不知名的小镇,又绕了几绕,他们的车停在一家小修车店前。店主从店里走出,是个瘦瘦的中年人,深色的皮肤,看上去像是中东过来的移民。
店主看了一眼他们的车窗,立刻说道,“You called earlier?”
“Yes.”纪北崇走下车。
“And you said you will install here by yourself?”店主上下打量了一眼纪北崇身上精致挺阔的毛领大衣。
“Yes.”
店主点了下头,向门店里招了招手。一个十岁左右的黑人小男孩,横抱着一块巨大的异形玻璃从店里走了出来。玻璃颇有些重,小男孩步履蹒跚。
“A boy on the street.”店主笑着解释道,“No one in the store today, but him.”
纪北崇的眼神忽然有些复杂,他走上去从小男孩的手里接过玻璃,又冲小男孩眨了下眼
睛。
“What tools would you need?”店主问纪北崇。
纪北崇低头对小男孩笑了笑, “Hi buddy, do you have the screw driver and the wrench?”
黑人小男孩的眼神忽然有些囧,回头看了一眼店主。
“Screw driver and wrench.”店主重复道,语速缓慢。
黑人小男孩转身向店内跑去。
“He is deaf.” 店主解释道, “ But can read lips sometimes.”
纪北崇静了一瞬,没再说什么,转身去拉副驾驶的车门,看见坦坦也下了车,背朝着他,正活动手脚做着伸展运动。
黑人小男孩很快带着螺丝刀和扳手回来了。纪北崇脱下外衣,在副驾驶车门前蹲下,挽起袖子,熟练地探摸着车门内壁的机关。
一旁的黑人小男孩向前弓着身子,看得聚精会神。
做着侧身运动的坦坦无意转头,正好瞥见他修长而线条分明的手臂从内壁翻盖下摸到第一个固定点,他特意朝黑人小男孩指了一下,说了句什么,眼神温和而肯定,与鲜衣豪车却又冷傲孤戾的他判若两人。
小男孩点了点头,坦坦也看得愣了愣。
纪北崇开始拆卸。
车门内壁很快被卸了下来,只有几根电元线还连在车门上。纪北崇招呼黑人小男孩帮他托住内壁,解开电元线,又用扳手旋开两个卡点,上半个玻璃框被整个从门上卸了下来。他把卸下的玻璃框平放在地上,小心地拉开橡胶条,清理干净残留在边框上的玻璃渣,把新玻璃塞入卡轨又压紧玻璃框,而后便示意小男孩把新玻璃推进来。
黑人小男孩兴奋地跳了跳,抓住玻璃的边缘开始推。刚推了一半,卡轨上的弹簧锁跳起挡住了玻璃的移动,由于纪北崇需要压住玻璃门,只能由小男孩腾出一只手来按下弹簧锁。
“Press the button and hold with one hand, push the glass with the other one.”纪北崇执导着小男孩。
小男孩皱眉看着他的唇,却不能理解他的意思。
纪北崇又换了个说法,黑人小男孩却始终不能领会。
纪北崇只能放弃,正要示意小男孩松开玻璃,一双秀气的小手按下了弹簧锁。
“Push.”坦坦加入了他们,同时对黑人小男孩说道。
小男孩明白过来,推动玻璃滑过压下的弹簧锁。坦坦松开手,弹簧锁跳起,新玻璃准确地卡入框中。
“Nice job!”
小男孩抬起头朝着坦坦咧嘴一笑。
纪北崇也起身看向坦坦。坦坦却没看他,只朝小男孩笑了笑,又退到一旁去了。
玻璃窗和车门很快又被组装起来,纪北崇试了试车门玻璃的电路控制,上下自如。
纪北崇举起手,黑人小男孩激动地跳起来和他击掌相庆。
纪北崇走进店里还了工具付了款,再出来时,黑人小男孩也跟着跑了出来,还拿了个东西递给他。纪北崇低头看,是个会随着汽车的震动而摇头的车内小摆设,看上去像是小男孩用修车店里的废弃的螺母和弹簧焊接成的。
纪北崇拍了拍小男孩的肩膀表示感谢。小男孩又跑向坦坦,显然也要给她一个。
纪北崇的眼睛追随着小男孩,不自觉在脸上准备了一个和解的微笑。
坦坦接过小工艺品,果然也摸着小男孩的头笑了笑,下一秒,却拉开车门坐回了后排。纪北崇的笑容淡下去——女人,真是记仇的动物!
他耸了着眉骨坐进驾驶舱启动了车子,整个下半程也没有再主动说一句话。
犯困了,他就打开广播,转到摇滚乐台或是事实辩论台;再困了就下到休息区的停车场上放倒座位闭目休息十分钟,然后买上一杯清咖继续上路。
坦坦也没有主动说过一句话。
当车厢里充斥着电台的喧嚣,她便带上耳机。
纪北崇在前排休息的时候,她也在后排闭目养神。
只在休息区停过两次,一次是午饭,一次是晚饭。
午饭是在一个披萨店凑合的。坦坦指了指橱窗内,选了最简单的芝士披萨。
晚饭的时候,她终于对他说了两个字“6号”,表示选六号快餐。
其他的时候,坦坦便只是望着车窗外飞过的小房子、田野和树林,看着大橡树与棕榈树渐渐出现在公路旁,而当高高的椰子树的剪影出现在落日的余晖中时,她知道他们终于已经驶近迈阿密了。
他和她一前一后落下车窗,温暖而潮湿的空气迎面扑来。
穿过灯火阑珊的市区,他们在夜色落定时分到达了位于海港边的花园酒店-瑞兹卡。
刚开进郁郁葱葱的景园区,便看见几个妆容精致长裙拽地的亚洲女孩嬉笑着从灯光闪烁的花间小径上走过,看来旅馆已被举行婚礼的男女主角包下。
夜色中弥漫起一种加勒比夜海的浪漫风情。
坦坦的目光追随着女孩儿们直长黑与锁骨发,沉了沉眸子。
纪北崇把车开到酒店前厅的玻璃雨棚下,穿着米色制服的泊车童立刻走了上来,从纪北崇手中接过钥匙。
坦坦下了车。她从后备箱里拖出自己的箱子,抬头看见纪北崇走到身边,正望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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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我去前台办理入住手续,”纪北崇的表情中没有一丝情绪,“你可以在大厅里逛逛,不用跟我跟得太近。”
这算什么?嫌弃她不让她靠近,免得熟人认出?坦坦咬了咬下唇,望向一旁。
纪北崇从后备厢里拿出自己的箱子,昂首向前门走去。身穿制服的酒店侍者为他拉开高高的玻璃门。
坦坦的眉头拧成小疙瘩,拖着箱子低头跟在后边,保持着十步左右的距离。
不过纪北崇说得也没错,大厅里各种节日灯饰晶莹闪烁十分好看,还有用几千块姜饼拼成的巨型姜饼屋,和加勒比海风情的蓝色圣诞树,一支乐队在演奏着拉丁风格的爵士乐。穿着讲究的客人们手拿鸡尾酒随着音乐摇晃着身体,十分悠闲。
坦坦拖着箱子到处闲逛着,停停走走,时不时远远地看一眼前台。纪北崇正在拿出什么证件给前台服务生看,服务生似乎问了句什么,他环视大厅很快发现了她的方位,远远向她招了招手。服务生顺着方向看过来,点了一下头。
原来是拿着她的驾照在登记入住。抢的!坦坦真想大喊一声,让大厅里的人都听到。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开目光,忽然看见大厅连接侧门厅的拐弯处有一扇玻璃门敞开着,门外立着一块广告牌——白色帆船、金黄沙滩,花翎公鸡,还有她在网上看了千百遍的那座法殖风格的绿房子。
坦坦不由自主地向那扇门走去。
※ ※ ※ ※
“已经办好入住手续。我在大厅北侧的电梯厅等你。”纪北崇忽然来了一条短信。
坦坦急忙从瑞兹卡旅行社走了出来,快步走回大堂。
纪北崇远远看见了她,似乎很淡地笑了一下,而后便走进电梯,转身按下暂停键,看着低头快步走近的坦坦。
“……纪学长……”两个穿着裸肩印花裙的身影忽然先坦坦一步涌进了电梯,胸前各揣着两颗高耸的“圆椰子”。
“P大的?” 纪北崇似乎很熟悉这场面,只淡淡点了个头。
坦坦拖着箱子走进电梯,转身,金属门合拢在她的眼前。
“嗯,P大商学院,16级。纪学长可能不认识我们,但我们认识纪学长。我们听过你回学校的演讲,如何成立了超跑俱乐部“95号公路”,并以圈融商,独立创业。” 身
后的印花“大双椰”说道。
“不止融商还融智,纪学长的创业方向是要探索自动驾驶和超跑结合,这么尖端的方向实在是我们华人的骄傲。”身后的印花“小双椰”说道。
“从技术角度讲,超跑的速度尚在人工智能的计算极限之外,真正的突破还需要人工智能的发展。”纪北崇的声音冷静而有条理,“从产业角度讲,这是个烧钱的方向,只有深植于志趣中,才能保证资金和智力的长期投入。”
坦坦背对着他们转动着眼珠,有点怀疑身后说话的是不是自己这两天认识的那个孤戾刻薄的纪北崇。
“所以才需要纪学长这样既有汽车工程背景又有P大商学院背景的人才。”
“不过你们不知道吗?我已经不再是“95号公路”的成员了。”纪北崇忽然说道,口气很清淡,但坦坦还是听出一丝讽怨,立刻觉得他又熟悉起来。
“纪学长一定是找到了更前端的方向或是合作者了。” 印花“大双椰”却并没有听出
他话中的真正意思,又问道,“对了,纪学长是来迈阿密度假的吗?”
“不。是来参加朋友婚礼的。”
“也是颜师姐的婚礼?”
“是的。”
“天啊!优秀的人怎么都是一个圈子的。”印花“大小双椰”彼此感叹着,“颜师姐以前也是P大的风云人物。”
“那……纪学长是一个人来的吗?” 印花“小双椰”忽然问道,有意无意探看了一眼
站在门前的坦坦。
坦坦以后脑勺相对,恍若未闻。
“如果没有女伴,可以考虑我哦。” 印花“小双椰”娇声道。
“你得了吧。” 印花“大双椰”推了一下印花“小双椰”,“纪学长还会没有女伴?”
“那……纪学长的女伴,是P大商学院的工商女神还是汽车工程学院学霸女神?”
“明天就知道了。”纪北崇云淡风轻。
“那今晚的单身派对,纪学长会去吗?”
“什么单身派对?”
“纪学长不知道吗?颜师姐和新郎邀请所有来参加婚礼的朋友去八楼的Bronze Lemon参加单身派对。我们就是去Bronze Lemon的。纪学长去吗?”
“……晚些时候吧。”纪北崇微微一滞,点了下头。
正说着,一声“叮咚—”,八楼到了。
“期待一会儿见到纪学长哦!”“大小双椰”流连忘返地走出了电梯。
不锈钢的电梯门在坦坦面前再次合上,门外的对话还在继续。
“那个不是他的女伴吧?”
“那么普通,不像……”
坦坦咬着下唇,沉落了眸子。
电梯一路上行,到达十楼。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电梯,依旧保持着五六步远的距离。
推开长廊近端的房门,正看到一轮新月悬挂在落地窗外的天幕上,在墨蓝色的海面辟出一道舞台一般的幽蓝色光带,远处闪烁着微微的渔火,暗白微蓝的灯塔一明一暗。
深沉而华丽的窗景让坦坦怔了怔——他们这一路的用度其实很节省,这里定的却是最高级的海景房。她想起刚才电梯里两个女孩的对话——原来他属于那个传说中的群体。那个群体和她这种苦学出国的留学生向来没有交集;原来他在P大留学生圈里有这样的影
响力,还进行着这么尖端的创业。可是那又如何,那些不过是他的行头,她认识的他依旧孤戾傲慢毫无教养。
坦坦放下箱子,走到窗边,感觉一天的疲惫慢慢爬上身来。
开了十个小时车的纪北崇却并未休息,而是直接进卫生间洗了个澡。他再出来时已经修过胡茬,看上去有种雅痞的味道,身上也换了新的西裤和一件简洁的白衬衫,身上还有淡淡的古龙水的香气。
“我出去一下,”他扣着手腕上的衬衫纽扣,略显心事,“你今晚可以自由活动……反正这里也没人认识你。明天进入角色就可以了。”
依旧居高临下,坦坦咬着嘴唇,望着墨蓝色海面上幽蓝的月光没有说话。
“瑞兹卡顶楼餐厅的香橙巧克力蛋奶酥很有名,你可以去尝尝,我买单。”纪北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晚上回来,我睡地铺。”
他的话令坦坦心底微微一暖,转过身,房间却已经空了,写字台上放着三张二十美刀的票子和他留给她的门卡。
还真是防着她,只留了六十刀。坦坦的心又冷下来。
她走到桌边,拿起那三张票子,忽然弯起嘴角狡黠地笑了。把手伸进腰间摸了摸,她掏出四张带着体温的五十美刀的票子——妈妈教她缝在底裤上的暗兜,这次终于派上了用场!
坦坦拉开写字台的抽屉翻了翻,找到一个酒店提供的免费信封,便把纪北崇留给她的六十美刀和自己藏着的二百美刀卷在一起放进去收入背包中。就要合上抽屉的时候,她发现抽屉里嵌有一个集中充电器,上边连着好几种各种型号的充电线——还真是高级酒店才有的配置。
坦坦忽然想起什么,在背包深处中翻找出先前在车上发现的旧手机,又在几种不同的充电线间试了试,还真的有一个对口。她满意地把旧手机充上电,留在桌面上。
桥归桥,路归路。她才不会带走他的东西呢。
做完了这一切,坦坦最后看了一眼落地窗外的海上明月,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大堂里依旧热闹。
坦坦从许多正比着V在合影精致的亚洲脸中间穿过,走进侧门厅里的一扇玻璃门中。
是她刚才闲逛时发现了瑞兹卡酒店自带的旅行社。旅行社专为酒店的客人组织从迈阿密出发的各种短途旅行,其中自然有去西礁岛的大巴,而且竟然有晚班,今晚走,明早到,白天随车游玩,明晚返回迈阿密,车票二百刀。只要报上房间号,便可连上登记时的驾照信息,省去了许多麻烦。说起来,还真得感谢纪北崇,才让她无意中发现了这个可以逃离他挟制的机会。
当她当是沉默的羔羊吗?傻瓜,驾照是可以挂失的!让他准备的衣服鞋子假发都见鬼去吧!
坦坦觉得胸口的闷气终于得以一舒,今天一天的委屈似乎也有了补偿。
然而忽然地,她想起他在漫天大雪中喊着她的名字救她逃离险境的情景来。心底隐隐痛了一下,她忽然觉得自己会不会太不守信了?可明明是他坐地起价胁迫在先,她为什么还要用契约精神要求自己?她随即又想到在电梯里的印花双椰姐妹——没有了她,他可以找到更合适的女伴。真不明白他干嘛要到坦大来找她。
怕自己后悔似的,坦坦快速从旅行社买了票,而后便向侧门厅走去。
侧门厅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个酒店的旅客。一个年轻的女导游告诉大家,大巴还有十五分钟就会到达并很快出发。
还有十五分钟她就可以踏上去西礁岛的大巴看海明威的故居了——这念想支撑了她经历了去年最艰难的那段日子。坦坦的眼睛被涌上来的泪水淹没了。
她走进洗手间用化妆台上布巾吸干了眼角滚落的泪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短发如旱季后的茂草,丰盛到有些失却形状。她对着自己笑了笑,咽下了喉头涌起的呜咽。
两个年轻女孩儿从洗手间里间走出,连身衣上缀满光芒熠熠的亮片。
坦坦低头把布巾丢入小筐,准备离开。
“你听说了吗?纪北崇也来了。”高个亮片缓缓洗着手,忽然小声说道。
“真的假的?”矮个亮片毫不掩饰花痴的语调,“他可是我的男神。“
“Vivian刚才告诉说刚刚在电梯里遇到他,还打了个招呼,聊了几句。”
“他在P大一直那么风云,毕业了回学校做创业分享还是迷倒一片……”矮个亮片停了
停,“不过,有一阵子没听到他的消息了,我还以为他去西海岸了。”
高个亮片压低了声音,“他家老爷子出事了。”
“啊?他家老爷子是谁啊?我怎么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你的家世还进不了那个圈子。就连“95号公路”内部的人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姐,你也不是那个圈子的啊!”矮个亮片不服气。
“可我男朋友是啊。”高个亮片拿出口红开始补妆。
“那姐,你说说呗。”
高个亮片犹豫了一下,四下望了望。
坦坦拖着行李箱向卫生间里间走去。
“他的身世,外边一直讳莫如深,就连“95号公路”的人开始时也只隐隐知道他来自有红色-资本的家族。直到倪家出事,才知道他其实是倪家的私生子,但一直不被承认,
所以一直随他妈妈的姓。”
“倪家?……倪正勋?他是倪正勋的私生子?”矮个亮片恍然若悟,“我还以为他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呢?”
“差远了。他爷爷没死之前一直不认他们母子。听说他以前过得很苦也很叛逆,初中开始就在修车店里帮工玩改装车,高中时代又在街头飙野车没少进局子。”
“那他怎么来的美国?”
“他高二那年他妈妈自杀了,他受了些刺激才开始用功。但他极为聪明,高考还是去了个好学校,后来也是靠自己的成绩来的美国。”
“那他又怎么进的那个圈子?”
“他来美国第三年他爷爷临死前松了口,倪家才承认了他。倪正勋也开始通过各种关系关照他的发展。纪北崇本就有才有见识,从汽车工程专业拿到硕士后,立刻申请了P大
的经济学院。而后又成立了超跑俱乐部‘95号公路’,一时在费城华人富二代圈子里一呼百应。他从商学院毕业后,野心勃勃地组织工程团队,开发自动驾驶和超跑结合的前瞻方向。”
“对。对。他回P大商学院分享创业经历时讲的就是这个,我就是那次被他迷得一塌糊
涂的。”
“这样的创业当然是又高冷又炫酷。可你想过没有,这得多烧钱。不过那时候他老爷子正如日中天。你知道的,那个位置上的人根本不需要开口,只要暗示一下关系,就会有大批的资源送上门来。听说当时有不少大牛级别的投资商都争着做他的天使投资人。”“那后来呢?”
“这几年中央打-老虎。他家老爷子去年年底被查了——官-商勾结,生活腐化。他和他的创业团队一下子就失去了投资,很快便解散了。连他创立的“95号公路”也把他除名了。”
“这么惨。”矮个亮片叹息道,“可惜他这么帅呢。可真是我的男神。”
“你醒醒吧。这个圈子里没有家族背景便没有了一切。说实话,我没想到他今天还敢来,真是有胆量。”
“是哦,要是我,可能会换个城市,再也不想见那个圈子的人。”
“我不单指这个……你知道罗致炎吗?”
“好像这名字有点熟。”
“他是“95号公路”现在的会长。他和纪北崇以前有过节,听说纪北崇曾经在赛车场上让罗致炎输得颜面扫地过好几次。纪北崇后来被“95号公路”除名,也是他下的手。”“我怎么好像听说这个人没什么下限。”
“嗯,是个狠角色。我刚才听我男朋友说,罗致炎已经知道纪北崇来了,还给他准备了点节目。”
“节目?什么意思啊?”
有人推门进来,外间的对话戛然而止。两双高跟鞋“吧嗒吧嗒”向外走去。
坦坦拖着箱子从里间走出来,看见那个年轻得女导游正在水池前洗手。
女导游认出了她,催促道:“ The bus is here. Hurry up.”
坦坦点了下头,怔怔走出了洗手间。
侧门厅的一端已经排起上车的队伍,直通向加勒比海中的蔚蓝海岛,通向那支撑
了她一年的念想;而另一端是酒店的电梯厅,此时此刻可以带她去到酒店中的任何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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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穿过Bronze Lemon幽光的长廊,纪北崇完成了要重新面对那个圈子所需要的一切准备。他曾经纵身跃入的那个圈子,他以一个高端俱乐部来致敬的那个圈子,他曾经以为会是他创业基石的那个圈子,也是出事后骤然把他拒之门外的那个圈子。
他要来做个了结,和自己,和那个圈子,和他爱过的姑娘。
他的眼睛在迷离的灯光和华丽的衣裳间跳跃着,准确定位了颜冉的位置。
她坐在吧台前,穿着一件黑金小礼裙,极为干净流畅的线条,在秀美的锁骨上扭出一个别致的花结。吧台后方的大屏幕上正一页一页翻过她生活照——她背着旅行包走过欧洲小镇,她举着美国律师协会会员卡,她和她的狗一起玩水,她和朋友们一起划着独木舟穿过飘着蓝色浮冰的海面……
一切一如他六年前初见她时那么美好。
纪北崇在跳跃地灯光中向她走去,手中拿着刚从楼下购物廊买来的礼物。
他有一种不真实的错觉,仿佛时光回到四年前,仿佛倪家的承认不曾改变他对生活的决定,仿佛在她走的那个晚上他临时改变了主意,仿佛他现在走向她是为了单膝跪下问出那个问题一般。
年轻躁动的脸纷纷向纪北崇转过来,认识他的,他认识的,都停住了不啦不啦的讲。惊讶,不屑,鄙夷,同情……种种情绪浮现在那些脸上。
细长的高脚杯停在颜冉的唇边,她的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却又很快俯身凑近身旁一个背朝门口的人,低语了句什么。一个陌生的微胖中年男子转过身来,与颜冉同时站起来迎向纪北崇。
纪北崇仿佛听到幻觉的水晶球轻轻碎裂的声音。
“Gabriel,这是我以前在P大电子工程学院的师弟。后来我改学法律,他则成功申请P大商学院,还有很成功的融资创业经验。” 颜冉挽着未婚夫,做了一个商场初见式的
介绍。
纪北崇握住颜冉递过来的微凉的手,觉得她比二十一小时前还要遥远。
“欢迎欢迎。” Gabriel的咬字有一种港式模糊,“听冉冉说起过你,很有想法的年轻人。”
纪北崇微微一怔,不知道他这么说是暗讽还是出于礼貌,一时忘记了手中的礼盒。
“是送给我们的吗?”颜冉却注意到了他手中的东西,问得落落大方。
“当然。”他把盒子递给颜冉,“祝你们百年好合。”
“谢谢!”颜冉接过盒子,有意无意向他身后看了一眼。
纪北崇淡淡而笑,什么也没说。颜冉发来的婚礼邀请函注明了可带女伴。也许,让她知道自己现在是一个人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堪。
“Peter,你迟到了。” 颜冉的未婚夫忽然夸张着姿势长伸着手向门口迎去。颜冉也把
礼盒放在吧台上,随着未婚夫匆匆向门口迎去,不自觉间将手中的高脚杯递给了纪北崇。
他们的重逢就这样结束了。纪北崇僵硬转身,向灯光暗淡处退去。
在吧台的一角坐定,他忽然觉得口干舌燥,啜了一口手中的酒,是加了柳橙汁的香槟,杯口上带着一点唇膏的粘腻,也是柳橙味的。他轻轻擦了擦嘴唇,想起这酒叫含羞草,他与颜冉的第一次就是被含羞草点燃的。在他的记忆里,那就是颜冉的味道。
他向远处望去。颜冉正与几个油头粉面的来客寒暄拥抱。他的心底有一瞬刺痛,像是有个结了许久不肯脱落的痂,轻轻落下了。
酒吧间里,许多人正向这边看,窃窃私语,眼神复杂。他们当中的许多人都曾与他关系不俗,然而此刻没有一个人向他向他走来,问好,甚至只是点一下头。没有,一个都没有。
纪北崇独身靠在吧台一角,低着头摇晃着手中的香槟杯——时光回到四年前。
彼时,刚从电子学院硕士毕业的纪北崇明确了自己此生的志向——他要把自动驾驶和超跑这两件似乎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结合在一起,让那些不能掌握超跑驾驶技术的普通人也能体验极致的速度享受。从伊隆马斯克的经历中,他知道这个梦想不仅需要智力团队的协作,也需要资本的滋养。倪家对他身份的承认恰在此时,在痛苦的挣扎之后,纪北崇对倪正勋二十多年的恨转变成了一种理性的接纳。他依旧拒绝倪家的钱,却并没有拒绝倪正勋的影响力带给他的其他资源,申请P大商学院也变得顺理成章。
他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了那个圈子中的一些人的。
他发现他们与想象中的并不一眼——既善于利用既有的家庭资源,也敢于追求自己独立的梦想。而纪北崇的志向与信念,他的野性的成长也吸引了他们。他与他们一起发起并成立了超跑俱乐部“95号公路”,又在这里成为他们的领袖。
毕业后,他一步一步组建创业团队,即使有众多投资人的支持,技术与资金的瓶颈依然频频出现。这时候的“95号公路”不仅是他苦闷时呼朋唤友到赛道上宣泄失意的地方,也是他从友谊中获得鼓励与修复的地方。他曾以为他们中的有些人会是他一生的朋友甚至合作伙伴,而“95号公路”会是他的无人驾驶超跑帝国的精神家园。
然而,就在他的第一款概念车问世之前,倪家出事了。当他面临众多投资人的骤然撤资和创业团队的解散,面对忽然被翻出的身世,“95号公路”里那些他以为会是他一生朋友的人,却在罗致炎的煽动下以一场没有他出席的会议,将他踢出了他自己亲手建立的俱乐部,在他的背上插了让他最痛的一刀。
那是纪北崇最为灰心失落的一段时间——他怀疑那些曾经的“朋友”,他更怀疑他自己。
他像一只受伤的兽蛰伏起来,有大半年的时间没有见人。他卖掉了一辆辆跑车,一次次搬到更简陋的公寓,以付清创业中昂贵的租金和债务。
在这大半年里他痛定思痛,终于承认是自己高看了自己,他虽优秀,若不是借用了那些本不属于他的资源,他绝不可能飞的那么快那么高;而那些曾经的“朋友”,也不过是因为隐隐洞悉到了他家族的荣光,才聚拢在他周围。所以当他失去所有这些,他们便把他永久地踢了出去。
颜冉的婚礼邀请函半个月前辗转寄到纪北崇手里时,他曾犹豫许久,却在前两天知道婚礼同时邀请了许多“95号公路”的成员后,忽然下定了决心——他可以承认自己的失败,但他绝不能接受自己是个懦夫;他已经直面了自己,是时候面对那些曾经的“朋友”了,哪怕他们绝不会再和他说一句话。
纪北崇这样想着,眸光从昔日“朋友”的脸上一个一个深刻地划过:一身银灰西装的王祺曾是他的挚友,从P大的商学院毕业后便负责家族的教育生意在北美的扩展,与他一
样酷爱保时捷;漫威T恤闪露在黑色西装外的林堃,喜欢开奔驰,正准备回国接过他父亲创立的亿万市值的网游帝国;细框眼镜文质彬彬王大伦,与他暴富的煤老板父亲唯一的共同爱好便是悍马;一身白裙的陆婷,喜欢开白色的法拉利……
也许,谁都没有错。只不过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恋人,朋友,年轻的心……
苹果手表忽然在手腕上颤了一下。抬手,一条短信快速地闪过:Reminder: The bus to Key West is leaving in five minutes, please check in as soon as possible.
纪北崇微微扯了下嘴角,忽然从这光鲜华丽而又芒刺丛生的单身派对上分了一瞬心。
她真的溜走了!
在沉默中对峙了十个小时之后,到达迈阿密的时,他就决定放弃对坦坦的‘挟持’了。他曾入住过瑞兹卡酒店许多次,知道这里有一个旅行社,常年组织迈阿密周边的短途旅行。他去前台办住宿手续时,有意让她在大厅里闲逛,其实是为了让她自己发现那个旅行社的广告。他也同时向前台确定了大巴的票价。而她被梦魇住的那个晚上,他便知道她身上还藏有两百刀,怕她不够,他又留了六十刀让她“去尝香橙巧克力蛋奶酥”。
不知为何,他想让她觉得是她自己逃出了他的“魔爪”。也许是因为他把他的B面全部
暴露给了她。即使经过大半年的沉淀,这一路他依旧有过胆怯、反复和狂躁,
Mean而且丧。
纪北崇想着坦坦对他的评价,忽然笑了一下,眼前却出现了一个短发女孩在西礁岛金黄色的沙滩上喂海鸥的画面。祝她如愿以偿,他想。
周围忽然一片低低的骚动。不知何时,大屏幕上颜冉的生活照被新闻标题和图片取代了。
纪北崇抬头,看见屏幕跳跃着一条条刺目的新闻黑体字:“倪家”……“受贿” …… “生活腐败”……“情妇自杀” ……
“纪学长,好久不见啊。”一个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纪北崇的胸口微微一凛。这一刻还是来了!
在苏迪告诉他罗致炎被保释出狱之后,他便隐隐知道他和他会有短兵相接的这一刻。然而,他又怀着某种侥幸——刚刚被保释的罗致炎不会这么快就杀到迈阿密来。事实证明他错了,罗致炎不仅来了,还先他一步布下鸿门宴,准备了这么一个让他血淋淋的出场。
纪北崇向酒吧的门口望了一眼,看见颜冉正与未婚夫一起领着刚来的几个客人走向旁边的侧厅。看来颜冉的未婚夫与罗致炎有着某种默契。这倒也合理。罗致炎家的人脉和金脉都很广,让颜冉的未婚夫把单身派对借给他做个暂时的斗兽场不是什么难事。
也好。一切恩怨都在今夜了断吧。
纪北崇起身站起,转身迎向他过去四年的宿敌。
9.
……纪北崇起身站起,转身迎向他过去四年的宿敌。
“我都有点想不起了。纪学长上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是什么?”罗致炎慢慢走近,他长着一张娃娃脸,微卷的花轮头,如果没有交过手,很难想象会是个狠角色。“哦,想起来了,是姓倪的大-老-虎被打之前。”罗致炎故作惊讶地指了指还在不停闪耀的大屏幕。
“的确好久不见。”纪北崇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回敬道,“美国监狱的伙食怎么样?” 罗致炎的脸色阴沉了一瞬,又很快恢复过来,“伙食很健康。不过不到两个月,我就
被保释出来了。你不知道,钱真是个好东西。”罗致炎耸肩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哦,你知道的。不,应该说你曾经知道的。不过现在也没用了。倪家倒台,你这匹骡子终于被踢出马群了……。”
周围一阵窃窃私语。知道的在给不知道的恶补内幕。
纪北崇深深吸了一口气,抵住掉头而走的冲动——他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他也无法改变自己曾经做过的选择,他的确已经输的精光,但他不能输掉他最后的一点傲气和胆气。
他忽然想起坦坦的话:“也许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你才最勇敢呢?。”
罗致炎眯了眯眼睛,把他的沉默当成败阵的象征,“其实做人的道理很简单的,不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你和你那个当情妇的妈就是忘了这最基本的规矩。”
纪北崇两颌嶙峋而起,手也握成了拳头。
“你想干什么?要动手?”罗致炎急速向后退了半步,放大音量,“私生子还怕人说啊。”
两个人走上来,护在罗致炎的两侧。一个是一个年轻女孩,一身紧身衣裤,烟熏妆,高马尾;另一个则一看就是个00后的少年。
周围又是一阵交头接耳,上一代的八卦是角斗场观众席上最好的助兴剂。
也好。虽然他最恨别人私议他的出身和家庭,但有些事情还是需要澄清一下。
纪北崇瞳孔微敛,唇角却弯出一个轻蔑的笑,“如果这不是颜冉的婚前派对,我会让你知道私生子是怎么长大的。”他的声音低沉了片刻,仿佛在积聚所有的勇气,去撕开自己的伤和悔,“不管有意还是无意,我的确占用了不该占用的优势和资源。就像倪正勋要对他的政治错误负责一样,我也该对自己人生选择负责,并已承受结果。但我的母亲并非倪正勋婚后的情妇,相反是倪正勋为了政治前途而抛弃了我母亲。而我不过是那段前传的结晶罢了。”
周围的人眼神复杂,或冷漠,或沉思,或不屑,或惋惜,或同情,但都没有说话,一片安静。
那安静让罗致炎有些不安,“情妇就是情妇,婚前婚后都一样。”
纪北崇的太阳穴微微而眺,却没有再理会罗致炎,反而看向那个00后的少年,“你是刚入会的吧,与你分享一句话,超跑本身无论如何炫酷,它真正的魅力还是在于人与机械的完美结合。”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说这句话,也许他对自己亲手建立的俱乐部还是有着义务感,不忍心它成为这群思想还不成熟的炸街少年的聚集地。
那名少年眯了眯眼睛,似乎微有所动。
罗致炎没有想到此时此刻的纪北崇依然有着这样影响力,立刻道:“得了吧,纪北崇,别讲大道理了,要不是靠着你自己吹的街头飙车的神话,你怎么可能当上“95号公路”的会长。当了会长又制定规则不许飙私车,那谁知道你这些童话是不是真的。”
另一名少年也开了口,“听说纪学长不仅在国内赢过无数飙车,还曾经在德国的无限速高速赢过当地的漂移王。”
纪北崇笑了笑,实话实说,“现在想想,德国司机的素质很高,不断给我和那个赛车手让路……”
“得了,别吹空牛皮了。”罗致炎骤然打断他道,“不如今晚我们就比试一下,让大
家也看看你这个费城漂移王到底是不是徒有虚名。”
纪北崇淡淡扯了下嘴角,很熟悉罗致炎这好狠爱斗的风格,“今晚是新年夜,不会有任何赛道还开着。而且,和我比,你输的还不够吗?”
罗致炎眼中露出阴鸷之色,却并没有暴跳而起,说道:“我知道一个附近的废弃工厂有适合漂移的弯道,那儿也没什么车流。怎么样,给你一个让我心服口服的机会。”罗致炎盯着他的眼睛,竟然用了这么一个“谦卑”的说法。
纪北崇静了一瞬,忽然明白了罗致炎一路追到这里,除了揭开他的伤疤嗤笑他的惨景,他更想要的是在飙车中赢他一次,一雪过去惨输于他的耻辱。
纪北崇忽然淡笑了一下,“我已经玩不起跑车了。事实上我连车都没了。我这次来迈阿密的车也是租的。”
四周又是一片低低的私议之声。
“我操!真的假的。”罗致炎既幸灾乐祸又大失所望,“连买菜的车都没了?”
纪北崇没有回答——已经祝福了他爱过的姑娘,直面过昔日的“朋友”,也和心中的恐惧对峙过了。也许,是离开的时候了。他微微撤步。
“其实我也一直想知道漂移王的神话是不是真的。”一个男声忽然响起,“纪北崇,如果我资助你赛车,你会和罗会长赌一局吗?”
纪北崇微微一怔。
说话的人双手交叉在胸前站在人群之后,正冷冷望着这边——是以前在俱乐部里与他关系最好的王祺。
纪北崇蹙眉,一时不明白他发声的意图,“那要看赌的是什么。”
“嗯,的确没有免费的底牌可看。” 王祺向这边走来同时看向罗致炎,“罗会长的赌注是什么?”
罗致炎狐疑地看了一眼王祺,“老规矩,赌车。输了,我的兰博基尼归你。”
王祺靠耸了耸肩,“我已经有两辆了,不感兴趣。”
“那你想赌什么?”
“罗会长也许问错了人。我提供车,不过是想看看赌桌上的底牌。”
忽然之间,纪北崇明白了王祺的意图,“你们玩得开心,不奉陪了。”他欲擒故纵地向酒吧外走去。
“别急着走,纪北崇。”罗致炎开始咬钩,“那你想赌什么?”
纪北崇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弯了一下。
很久之前,当罗致炎屡次因为屡次街头飙车而在费城华人圈臭名昭著的时候,纪北崇和王祺曾有过一次玩笑式的头脑风暴,结论是不能拘泥常规,必须以街头的方式赢他一次,才能彻底打击这类炸街暴党暴走族的心理依据。然而这与“95号公路”的会制相抵触,故而只能是个玩笑。但现在,离开了“95号公路”的纪北崇已不再受会制的约束,他完全可以接受这个任务。这自然是把他当枪使。可王祺显然是看准了纪北崇还愿意为自己建立的俱乐部再做最后一件事情——清理门户。
“如果我赢了,”纪北崇转身,眼光笔直地看向罗致炎,“你要么永久退出‘95号公
路’,要么承诺永不再街头飙车。”
意识到忽然势如骑虎,罗致炎警惕道:“你们在搞什么?”
“罗会长别误会。我也很久没见过这匹马群里的骡子了。”王祺表情凉薄,“赌车是罗会长自己提出的,如果罗会长改主意就算了。”
“你这个会长位置本来就是用手腕从我这里夺走的。”纪北崇提醒罗致炎,“今日
一战,你若赢了,以后也算名正言顺,可以威震四方了。”
两个零零后的少年同时看向罗致炎。
罗致炎感受到了压力。纪北崇说得并没有错。“95号公路”里的老会员其实已有“弹劾”他的意思。前一阵子街头飙车毁车郎当入狱,更是让他名誉扫地,连这些零零后也越来越难带了。可如果今晚赢了漂移王,他不仅可以一雪前耻,更可以在“95号公路”树立前所未有的威信。真正坐稳这个位置。况且,若不是有十足的把握,他也不会贸然前来。
“好。”罗致炎抬起阴鸷的眼睛,“那纪北崇的赌注呢?”
“这个当然是罗会长说了算?”王祺表情轻松,以示公平。
“如果我赢了,纪北崇,用你那个情妇妈的名字起誓,这辈子再也不能碰跑车。”
“可以。”纪北崇敛了敛瞳孔,沉声道,“但如果你输了,你不能再诋毁我母亲。”
“纪北崇,你这是加注啊!好,那我也再加一条,如果你输了,从北美彻底消失。”
赌局骤然升级,王祺微微愕了愕,飞快看了一眼纪北崇。
“Deal.”纪北崇沉声。
“Deal.”罗致炎也咬牙。
“规则?” 纪北崇直视着罗致炎。
“Cat and Mouse.”
“地点?”
“迈阿密城区外,西南角。”
“时间?”
罗致炎看了看手表,“警察叔叔还没有全部下班,我们先过去把控路的人布置好,10:30开始。到时给你发定位。”
纪北崇也抬手看了看表——9:45。
一名少年忽然在罗致炎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罗致炎皱了皱眉,看向纪北崇,“有点小麻烦。”
“什么?”
“前几天飓风把一个天线塔吹到了,本来厂区外的公路自成环路,现在被切断了一段,恐怕得改线路。”
“怎么改?”
“那段公路与厂区内的道路另有连接。只能避开天线塔,通过厂区内回环。不过厂区内路况复杂,有很多岔口,恐怕不适合单人赛车。”罗致炎低头想了一瞬,“要不这样,我们各找一个女伴做领航员。”
纪北崇的心中不由生出几分警惕。然而罗致炎的话从技术上并没有错,复杂的路况会使车手分心,干扰速度竞技的纯粹性,除非配置领航员,在比赛过程中不断提醒车手路径和路况。只是这样的领航员往往需要和车手长期配合,而且非常危险,一时哪里找得到。
纪北崇正想着,门口忽然一阵喧哗。
“今晚谁也不许去。”颜冉的声音响起在酒吧的门口。
“冉冉,他们只是出去嗨皮一下,没有你想的那么危险。”颜冉的未婚夫Gabriel
赶过来,把手放在她的肩上,“那是个废弃厂区,没什么人,更没什么车流。”
“原来……原来你早就知道了。那这个你是不是也是早就知道了。”颜冉指了指仍在大屏幕上残留的新闻页面,有意无意晃掉了Gabriel的手。
控场的DJ赶紧把投影机关掉了。
Gabriel推了推眼镜,脸色有些难看,声音也冷了几分,“这派对上的都是成年人,知
道他们在做什么。我们干涉不了。”而后他微微压低声音,“冉冉,罗氏集团非常注重信用,是我们的重要客户。我相信罗氏集团的长子也受过良好的教育,有独立的判断。”
“反正……就是不行”颜冉坚持着,声音却低了下去,语气也没那么坚决了。
罗致炎冷笑一声,看向身旁那个女孩,“我的领航员自然是是任佳,纪北崇,你还记得她吧?”
纪北崇淡淡点了个头。其实刚才那女孩儿一出场他就认出她了——任佳,曾经倒追纪北崇三年,没有追上,后来便因爱生恨开始和罗致炎混在一起,她玩车也是那个时候开始的,早已不是初级车手。有她做罗致炎的领航员,虽不能说如虎添翼,却也不容小觑。“那纪情圣想好找谁做co-driver了吗?”罗致炎得意地笑了笑。
“我不需要领航员,” 纪北崇沉了沉眸子,“单人比赛。”
“真的?”罗致炎眯了眯眼睛,有些意外。“那你可别说我胜之不武。”
“如果这一开始就注定是一场不公平的比赛,”一直观望的王祺皱着眉开了腔,“我得重新考虑我的赞助。”
纪北崇一时没说话。
罗致炎有些沉不住气了,“纪北崇你是不是怯了,借这个退赛啊。你自己带来的女伴就行。你的女伴呢?
“我这次是一个人来的。没带女伴。”纪北崇平静道。
周围一片低语,多是年轻女性的感叹,连任佳也扬了扬眉毛。
“这么不济!”罗致炎阴阳怪气地冷哼一声,“那就在这派对上找一个。这派对上的女孩儿哪个没有开过两把跑车的。” 他东张西望招呼着,“有没有谁愿意给纪情圣做领
航员的?”
无人应答。这派对上的女孩子里的确不乏他往日的崇拜者,然而要冒险的事是不会有人犯傻的,更何况他早已不是以前那个集各种光芒于一身的纪北崇了。
罗致炎忽似想起什么,远远望向颜冉,高声道:“要不颜律师支持一把,看在往日的情分上……”
“小罗,你喝多了。” Gabriel沉着脸喝止。
周围又是一片小声的议论。
纪北崇知道自己必须尽快稳住局面,免得罗致炎口不择言伤及无辜,他转向王祺,肯定道:“只要赛前暖胎一圈,足以让我记住路线。我确定我一个人可以比赛。”
“夜间,岔路多,没有领航员,这些会使你将疲于找路,根本无法专心于驾驶。”王祺的声音非常理性,“我从不赌车,但既然赌了,我的车手必须要能全力以赴。既然你找不到领航员,我只能改变主意,取消赞助了。”
“谁说他没有领航员!?”一个轻轻的却无比清晰的声音忽然从人群后传来。
纪北崇怔了怔,有些心疑自己听错了,待他循声望去,又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一个身穿缎面小黑裙的年轻女孩正向他走来,中分的“长发”沿着额与颊一泻而下,直垂胸前,又飘又飒。乌丝之间,修眉淡扫,除此之外便只用闪粉眼影和修容粉增加了些立体感。
眉目清澈,美而不腻。纪北崇目不转睛,忽然想起苏迪的评价—高级脸。
周围又是一阵议论之声,这次以年轻男性的轻叹为主。
坦坦走近,宣示主权一般挎住纪北崇的手臂,“吵个架就说是自己没带女伴,纪北崇,你问过我同意不同意了吗?”而后她微微撅起嘴,又变了甜腻的腔调,“你不是要带我去吃柳橙巧克力蛋奶酥的嘛?”
纪北崇忽然很想笑,但拼命忍住了,他直直看着坦坦有两三秒没说话,而后把手放在心口,做了个夸张的欣然从命的姿势。
派对上忽然一阵低低的喧嚣。
任佳不屑地嗤了一声,转过头对那个00后少年说道,“龙龙,通知付洋他们出发,开始控场。”她又环视四周,大声问道,“在场的有谁想观战?我们可以发定位。”
派对上的年轻男女们早已感受到了大战在即的兴奋,几乎全部举手,气氛瞬间引爆。只有颜冉站在远处,表情微微有些失落。
王祺在一片欢呼沸议声中走过来,把一把电子钥匙交给纪北崇。
纪北崇微微一怔。而后,他引着坦坦在众目睽睽之中向外走去,把一片兴奋、感叹、不屑、与嫉妒声留在身后。

R
RainningDay

写得不错,画面感很强。 等着看9
e
emoj

由于在国内的网站上发的,英文对话已全部改为中文,一些政治上敏感的内容也不得不改掉了。目前小说已基本完结。如果急着想知道结果,可以点击以下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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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阅读!
S
Sp2018

写得真好。谢谢。读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