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四线城市文学少女关于郭敬明的青春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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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未名空间)

小学的时候,一个蛮要好的同班同学很喜欢「梦里花落知多少」。我说这是抄袭的。她说那又怎么样,好看就好。她借这本书给班里很多同学传阅,我坚持不看,并和大家说,这本书是抄袭的。他们说,你都没有看过 ,怎么知道这是抄袭的。我说,我看过整
理的「梦里花落知多少」和「圈里圈外」的对比。他们说,对比的不一定就是真的。那是我和自己身处的小小世界的第一次大规模的冲突,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当时的纠结、无力和愤怒。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这种冲突到底是什么,又是为什么。从那之后,我不得不面对一个不理想的世界:一个抄袭的人,只是绊了一跤,毫发无损地站了起来,向前跑,然后一飞冲天,成了一个大人物。

初中期间,郭敬明有一篇文章上了「读者」杂志。那个年代,这本兰州的文摘杂志的发行量和影响力是新媒体时代的读者无法想象的,没有任何一个新媒体、公众号或者大 V可以作参考。在那篇文章里,郭敬明写他给他爸买了一个 Gucci 的包包,他爸背着这
个包坐公交车的时候,有个小偷用刀把包划开了,他爸很心疼,很难过,想方设法把包补好。郭敬明还写,抄袭判决书出来之后,为了不让他的爸妈知道,他买了自贡老家所有可以买到的刊登消息的报纸。在「读者」杂志上看到这篇文章的我非常生气,虽然我一直不喜欢这本温和无聊的杂志,但知道被它刊载文章是多大的肯定和虚荣。我把这看做郭敬明的胜利和「读者」杂志的失格,被恶心透了。

我讨厌抄袭的人。为了表明心志,不买「最小说」,「最漫画」,以及郭敬明的书。但我喜欢笛安和落落,不得不买她们在最世出版的书——这件事情一直非常困扰我。我不愿细想关于这两位最世当家作者的种种,也不愿追究我的购买和阅读所支持的,到底是什么。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关注最世和郭敬明了,仍关注笛安和落落。我知道她们主编的最世杂志停刊了,落落仍是冰岛岛主,她的和我家狗狗同名的萨摩已经十几岁了。她和郭应该很紧密,开始导演自己作品的改编电影,似乎评价都不怎么样。笛安在一些隐隐约约的八卦风声中安安然然地有了一个双子座的小女孩,新作「景恒街」发表在「人民文学」上,得了人民文学奖,由新经典文化出版,是她评价最差的作品。在偶尔关于郭敬明的喧嚣中我接收到的信息是,他越来越多地和和商业而非文学,和娱乐而非文化联系在一起。以及,似乎很多人觉得,「郭敬明是个成功的商人」这个定性,无条件宽恕了他「作为作家」的所作所为。

在郭敬明道歉之前,抄袭事件并没有在真正意义上翻篇。可是他早早翻篇了,时代也翻篇了。张爱写,「有一天,我们的文明,不论升华还是浮华 ,都要成为过去。时代是
仓促的, 已经在破坏中。」郭敬明破坏了一个可能的时代,也参与创造了一个时代,
不管这个时代在不在破坏中,他都已经是既得利益者了。面对一个既得利益者为了利益的道歉,我没有惊讶,甚至没有情绪,只是「哦。」

一些记忆仍在。比如,高一高二最世全盛的时候,销路好到要和杂志店老板提前订「最小说」留着才能保证买得到。杂志在班里传阅到透烂,尤其是「小时代」连载的时候。那种作为读者的激动,和牵挂,远远不只是「文学」层面——最世的出版物,有很强的社交属性。传阅的同学当中,或许,有很多人,只「追」过这一本杂志。现在,没有任何「文学类」媒体可以在任何一个读者群体做到这一点。「文学类」去掉,大概也一样。

郭敬明做文创商业化很「先锋」,早早就签约作家做 IP 孵化了。早期「岛 i5land」
挂书号的杂志书、「轻小说」口袋书的「Mook 系列」都是刊物形式的「先驱」。杂志
起来之后,对标萌芽自己办「Next 文学之新」选秀,就是现在练习生训练营的模式。
比赛的定位很「严肃文学」,圈了好些专家前辈做评委,签约新作者,扩大版图(记得李枫说郭敬明在比赛期间性骚扰的事)。「最小说」形势好,紧接着又办「最漫画」,收编了很多设计师和画手,颠覆并定调了杂志排版的可能性(那时候,这些杂志比时尚杂志的都「洋气」)。郭敬明和落落在「最小说」主持「作文教室」栏目,毒舌吐槽投稿文章,把调性打得生动年轻,对口当年GenZ 地位的九零后。最世出版物的设计装帧
都有统一的调性,还在书背面加入「喜欢这本书的你可能也喜欢...」这种电商行为。
他早早就意识到流量明星的潜力,找「选秀争议选手」,「偶像剧演员」写专栏,他对这些「名人」大概有某种残念和情结。郭敬明把签约作家当偶像团体运营,带队去当时还蛮文艺冷门,现在很「小红书」的旅游地,再把游记水成图文书。「最小说」每年都会发布公司生日聚会、跨年聚会的内容,「同事兼损友」的编辑、作家们带着各自人设,「吃喝玩乐纸醉金迷好不开心」,而郭敬明是那个很宠的老板。最世年终都会发布「码洋」榜单,感觉像是出道大会,作者的粉丝们又刺激又振奋。安东尼和「安东尼」系列这种小红书向治愈系网红和 IP做得很成功,吸引很多零和少女粉。后来,周迅还给
拍了电影。现在,安东尼兔子在上海展览。

郭敬明公司产品的「上海标签」很重,对我这种四线城市的初高中生来说,关于上海的认识最早就是从「最小说」开始的。那时候我坚决不去杭州念书,要去上海念书,除了杭州离家太近的原因之外,也是想象中的上海太美好(不是岁月静好的美,而是疯狂刺激的好),我想用最不费力气的方式去看看。到了才知道,我去的是奉贤,不是上海。那两年我陷入巨大的空虚之中,惶恐自己正在和想要的一切擦身而过,选择在大三的时候逃离去美国。再回来的时候,终于是徐汇区桂林路,在开证明补学分写论文做实习中毕业,似乎再一次错过了上海。那之后,我再没有理由,也再没有在上海长时间地停留。

不知道郭敬明从自贡到上海,是为什么。他以他的方式,完成的不只是出走,还是跨越,并且,留在了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