捐款设立美国第一个汉学系的丁龙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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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龙就是那个给哥伦比亚大学捐款设立美国第一个汉学系的Dean Lung,此前一直查不
到他的中文名字,就音译了个丁龙。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位叫陈家基的南非华人学者花了十几年时间,终于在广东台山市白沙镇千秋里(村)找到了这位Dean Lung,中文名
居然是马进隆和马万昌:姓在英文里完全湮没,名字的首字也只有用台山话才能读准。这样也能找到,太厉害了,致敬这位执着和聪明的学者。

原文来自澎湃新闻,很长,楼下分贴两段。非常佩服马进隆/丁龙,身为仆役,把一万
二美元的一生积蓄捐献给哥大,请求建立汉学系,这是怎样的淳朴和强大。文章里还有几封当年他的主人和朋友、奥克兰市创建者Carpentier写给他的信,字里行间都是关切、友情和寂寞。既可见马进隆的人格力量,也让人感叹有钱未必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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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丁龙的真实身份(上)疫情中迎来转机的十天

陈家基
2020-06-24 16:04 来源:澎湃新闻

2009年,我第一次读到“丁龙”的故事。这位名叫“Dean Lung”的普通的中国人,在
20世纪初捐款给哥伦比亚大学设立了汉学系,其极具前瞻性的义举以及其与雇主卡朋蒂埃的传奇故事深深吸引着海内外的学者与广大华人,国内的各种媒体纷纷转载,每隔一段时间,媒体上就会掀起一股“丁龙”热。

早在1999年,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华人学者王海龙发现了“丁龙”的故事。1901年,Dean Lung在捐出自己几十年辛辛苦苦攒下来的12000美元给哥伦比亚大学设立汉学系时曾经给校长写了一封英文信,在Dean Lung的名字下面,他工工整整地用英文写下了“a
Chinese Person”(一个中国人)。后人将他的名字译为“丁龙”。但许多学者查遍了美国的各种档案仍无法找到他的真实身份。随后,哥伦比亚大学宣布终止在美国寻找Dean Lung,寻找到这位华人真实身份的希望便寄托在他的祖国——中国。

尽管过去我对他的事迹一无所知,且常年生活在南非,远离故事的发生地,但我当得知他的故事后,便暗下决心,在有生之年一定要找到Dean Lung。

开启寻找丁龙之旅

2015至2016年间,我想方设法先后与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研究Dean Lung的专家米亚,保
罗,以及王海龙取得了联系,研读了他们提供的所有研究资料。

当时,我的发现仅限于两点:1)Dean Lung 的中文名字不是“丁龙”,他可能姓“龙
”;2)他的籍贯不是山东而应该是广东。

2015年,我还发现在1901年10月13日的New York Tribune(《纽约论坛报》)上刊登的一篇关于Dean Lung。文章提到:“(Dean)is married and has three children”(
“他结婚了,有三个小孩”)。

随后,我将这篇文章发给了王海龙和米亚等人,以及当时与我保持联系的对Dean Lung
感兴趣的研究者。

1901年10月13日的《纽约论坛报》。

这个发现让我相信,Dean Lung离开美国后应该返回了家乡,并且很有可能他的后代仍
在世间。
2019年,我将多年研究的线索整理成一页纸,附上Dean Lung的照片,请广东“龙”姓
最大的聚居地——顺德的有关部门协助寻找他。顺德的有关部门反应很积极,立即发文请各街道乡镇协助寻找。但经过一段时间,仍一无所获。
那一年,中山大学的“Dean Lung专案组”成员陈晓平把历时三年的研究结果写成一系
列的文章发表,其中两点吸引了我的注意力:第一,Dean Lung 的名字,根据1901年美国《中西日报》的报道,中文写作“進隆”;第二, 和Dean Lung同时代在卡朋蒂埃家做事的另外一名华人Mah Jim是新宁(广东省台山的旧称)人。
1901年美国《中西日报》的一篇报道提到“华人进隆”。

此后,我一直希望与陈晓平建立联系、交流看法,共同努力寻找Dean Lung。然而多方
努力未果。

2020年初,新冠病毒引发的疫情在中国暴发,随后席卷了全世界。因为疫情,我留在了国内,有充足的时间和条件去完成十年来一直想去做的一件事——寻找Dean Lung。

3月下旬,我把多年来收集的资料重新认真梳理了一遍,确定了行动的方向。当时,我
基本能确定的是:Dean Lung是五邑地区人,特别有可能是台山(新宁)人,但在姓名
与籍贯的线索仍不明确的情况下,直接寻找Dean Lung有一定的困难;而线索相对明确
的是和Dean Lung同时代同雇主的Mah Jim(以及其儿子Mah Chong Dean),后者的寻找范围相对比较集中。不过,无论是Dean Lung 还是Mah Jim,要找出他们名字的正确发
音,进而确定名和姓,必须依靠本地人。

于是,我与一个当年开平碉楼申遗工作的团队取得了联系,其中有两位土生土长的台山人,他们熟悉台山语言和历史文化。同时,我再次设法联系陈晓平,最终联系上了中山大学“Dean Lung专案组”的发起人武洹宇博士。

2020年3月28日,我与同在南非一个微信群的恩平市侨联干部岑峰桉取得联系,请他介
绍我与台山侨联负责人认识,开始在台山寻找Dean Lung。经他介绍,我认识了江门和
台山的侨史研究人员。

迎来转机的十天

4月5日,我与台山侨联林如宝主席通过微信取得了联系。我们当时主要讨论的是,如何查找线索相对比较明确的Mah Jim和他的儿子Mah Chong Dean。

得知台山马姓主要集中在白沙。于是,我开始在网上查询白沙马氏,从资料中知道了退休教师马卓荣是了解白沙马氏历史的热心人。随后,我在“寻找丁龙研究群”里得到了他的联系方式。在取得联系后,我和马老师讨论的重点仍然是想方设法查找Mah Jim和
Mah Chong Dean的线索。

那时,我将关于Dean Lung 故事的报道以及央视制作的节目《寻找丁龙》发给了林主席和马老师,他们都感到十分震撼,第一次知道了Dean Lung的故事,特别是他很有可能
是台山人。

随后,台山侨联于4月13日在其公众号《台山侨联》上刊登了一篇题为《在哥大设立汉
学系传播中华文化的第一人“Dean Lung”会不会是台山人》,文内转发了王海龙关于
他的介绍《一个中国仆人的美国传奇》,文后附了我写的寻找线索。

当时,与共同寻找他的研究者讨论,我对Dean Lung的推断是,Dean是姓而不是名,那
么这个Dean 在台山话中到底是姓什么?有可能是“甄”和“邓”两个姓。为此,我专
门查询了甄姓和邓姓在台山的分布,并联系了位于美国三藩市的甄氏族人社团甄舜河堂。尽管台山侨联发布的寻找请求也获得海内外侨胞的热烈反应,然而,我们并没有得到真正有价值的线索。

4月16日,武洹宇告诉我,他们认为Dean Lung与Mah Jim有可能是同乡,他们曾猜测
Dean Lung可能叫马隆进。这个线索让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我意识到,他也许应该
叫马进隆。既然我们已经在马姓族人中查找Mah Jim和他的儿子Mah Chong Dean,为什
么不同时在马姓族人中寻找“马进隆”呢?

我马上将这个想法告知了马老师,请他帮忙在白沙马氏族人中寻找马进隆。不久后,马老师回复说“有好信息”,他告诉我已经找到了Dean Lung!

一时间我简直不敢相信,一百多年来多少人接力寻找的Dean Lung,他的真面目终于浮
出了水面。

当天,马老师正在与白沙侨刊的一名编委黄祥光讨论另外一位侨胞委托的事宜,当时他们有提及马进隆的名字,是马进隆后人委托查询。听到我说Dean Lung可能是马进隆,
他们也十分兴奋,两边的信息马上进行了核对。

黄祥光说,千秋里的归国华侨马万昌的后人手里有一封几十年前的家信,提到马万昌在美国的名字是马进隆,英文正是Mar Dean Lung。根据他们用台山话念出“进隆”的读
音,简直就和Dean Lung一模一样。

兴奋之余,我希望能看到这份马万昌儿子写的家书的照片。黄祥光马上联系对方,传给了我。

4月16日,这个Dean Lung研究史上石破天惊的日子刚好是我71岁的生日。当天晚上,黄祥光,马老师和我都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我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林主席,他立刻带领侨联干部赶往千秋里村所在的白沙镇以及千秋里村,与黄祥光、马老师等人一同了解核实情况。

4月18日,他们一行人考察了马万昌故居,根据马万昌后人提供的线索,在村外山上顺
利找到了马万昌夫妇的墓。墓碑上刻着:“千秋里萬昌翁馬府君之墓”。
马万昌夫妇的墓地。

千秋里萬昌翁馬府君之墓。

黄祥光发给我马万昌在美国的后人转来的两份关键证物:“丁龙”昔日的雇主,外号“将军”的卡朋蒂埃在1907年11月写给Dean Lung的信,信的结尾签字为H.W.C.,这正是
卡朋蒂埃的缩写;另外一份是马万昌的儿子于1972年8月18日写给儿女的信,信中第一
次讲述了马万昌在美国的名字是马进隆(Mar Dean Lung)。
马万昌的儿子于1972年8月18日写给儿女的信,信中第一次讲述了马万昌在美国的名字
是马进隆(Mar Dean Lung)。

根据卡朋蒂埃来信的内容分析,他和Dean Lung的通信不止一封,应该还有其它的信件。

4月20日,我专程到了台山白沙千秋里,与“寻龙小组”的成员汇合,前往马万昌的故
居和他捐资修建的国瑞书室进行考察,并到他的墓地拜祭。

那天,台山侨联公众号发表文章首次披露了,在台山找到了Dean Lung,他姓马。
之后,我在“丁龙调查微信群”中提出了一些设想:在千秋里寻找马万昌的家谱;建议侨联联系有关部门查找马万昌儿子马维硕的档案,并对他的家书进行笔迹鉴定;对卡朋蒂埃给Dean Lung的书信进行笔迹对比;请有关部门对Dean Lung的照片以及其后人提供的马万昌老年时的画像进行人脸识别对照;请黄祥光继续和马万昌后人联系,寻找更多的书信与信封。

这些设想随后一一得以实现。4月26日,黄祥光得到了美国传来的卡朋蒂埃于1907年9月写给Dean Lung的另外一封信,还有一个信封。
卡朋蒂埃于1907年9月写给Dean Lung的一封信的信封。

在这个信封上,赫然写着收信人“Dean Lung”“進隆萬昌”。这样一来,一切都清楚
了,千秋里的马万昌就是“進隆”,就是Dean Lung的可能性更大了。关于这些信件的
仔细分析会在本文的下篇中展开。

前人找不到Dean Lung,有两大误区。第一是姓名。自上世纪的国民政府宣传Dean Lung的故事时开始,Dean Lung被译成“丁龙”,后经国学大师钱穆的渲染,“丁龙”似乎
成了Dean Lung的标准中文名。而后,王海龙的研究与被大量转载的文章中沿用了这个
大家耳熟能详既成事实的译名。我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一直在Dean是姓还是Lung是姓这个局限范围内打转而没有实质性进展。

正如Dean Lung马万昌的曾外孙黄畅泉所说:“你们用丁龙中文名去找进隆怎么可能找
得到呢?我们看到都不知道是找进隆啦!”

其次是Dean Lung的籍贯。从钱穆开始,研究者把Dean Lung的籍贯说成是山东。结果电视台兴师动众到山东日照的丁姓地区寻找“丁龙“,一无所获。今年某电视台根据最新研究成果,赶到台山找寻Mah Jim和Mah Chong Dean,地点对了,可方向还是没有找准
,也是功亏一篑。

庆幸的是,在一代一代的专家学者坚持不懈的努力下,我们越来越接近“丁龙”的历史真相了。

4月27日,央视《新闻调查》节目组采访了我。在采访中,记者问及是什么支撑着我这
些年来坚持不懈寻找“丁龙”时,我重复了2018年写信给一位美国华侨历史研究者时的一句话:“我们有责任去发掘真相,让国人认识到,中美之间既有美国用‘庚子赔款’建立的清华大学,也有在Dean Lung这样的普通华人用毕生积蓄的血汗钱的基础上建立
的哥大‘丁龙讲座’。”

风云际会,车轮飞滚。马万昌生前曾经希望他的儿女有机会去哥伦比亚大学看看。如今,他的愿望实现了,不久前他的曾孙女马嘉燕访问了哥伦比亚大学,并在Dean Lung的
大幅画像前拍了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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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丁龙的真实身份(下)关键线索:家书和信封

陈家基
2020-06-25 13:56 来源:澎湃新闻

在寻找和确定Dean Lung的身份的过程中,由马万昌的后人提供的四份证物的照片起了
关键的作用,这包括:
1) 1972年,马万昌的儿子马维硕写给儿女的家书;
2) 1907年11月,美国H.W.C.写给Dean Lung的信;
3) 1907年9月,美国H.W.C.写给Dean Lung的信;
4) 1907年9月,美国Galway邮局寄给台山白沙千秋里Dean Lung(进隆万昌)的信封。

目前,我们得到了保留在马万昌后人手里的这些物证的照片,可以得出Dean Lung就是
马万昌的结论。下面,分别就这几份物证展开叙述与讨论。

第一封信

最早指引我们将Dean Lung与马进隆以及马万昌联系在一起的是一封写于48年前的家书。
1972年,马万昌的儿子马维硕写给儿女的家书。

写信人名叫马维硕,是广东省台山市白沙镇千秋里村人,退休前一直在千秋里附近的达德小学教书。据马氏家谱记载,马万昌共育有二子四女,大儿子士勤,二儿子士筹(维硕)。其中维硕又育有二子五女,现在其后人大多居美国。

1972年8月18日,马维硕写了一封家信给在美国的两个儿子、两个女儿以及儿媳妇,他
提到自己的父亲马万昌,早年到美国谋生,取名马进隆,英文名Mar Dean Lung。马万
昌在美国曾受雇于一位富人,信中说道:“美国筹建‘哥伦比亚’大学时,曾邀请各处大富翁共商大计,当其时你祖父作为富翁的近身随员资格,亦参加在席,而会议上发出劝捐筹款,你祖父捐出美金一万元。”这正是Dean Lung在美国受雇于卡本蒂埃而后捐
款哥伦比亚大学设立汉学系的故事。

这封信的部分截图公布后,有人对其真实性以及信中的内容提出了一些质疑。但我将这封信与国内保存的马维硕所写的其它文件进行了字迹比较,字迹显示为同一个人所写。可是,信中说马万昌在美国“取名马进隆”(Mar Dean Lung),但目前所知道的Dean Lung在美国的所有文件上使用的名字为什么都是Dean Lung呢?

这或许应从一段历史讲起。当年,一部分台山和五邑地区的华人是以“卖猪仔”的形式抵达美国的,因此他们有许多人用了虚假的名字。而马万昌是否因被“卖猪仔”到美国,目前没有确凿的资料佐证。

多年来,台山市侨联接待海外华人的后裔回乡寻根问祖时,常常会遇到这些华人的后裔提供先辈的姓名并非他们原来在家乡时的姓名,而是到美国后用的新姓名。这或许也是Dean Lung的真实身份难寻的缘由。

2009年,美国旧金山加州州立大学亚裔研究系系主任谭雅伦教授(Prof. Marlon K.
Hom)在清华大学讲演时曾提到,“早年非英语国家的新移民入境时,美国移民局登记
姓名的记录常常出错,有的以姓当名,有的以名为姓。这种情况反映出早期华人移民的一个令人深思反省的文化差异现象:这里既有美国移民官员对非英文语系国家的文化没有认识,对这类新移民的入境身份处理粗鲁,糊涂,也有华人移民不了解移民程序,对移民过程中自己的姓名混乱也不知道或不关心。更有可能是当年这些华裔新移民也有语言障碍,怕麻烦而将错就错。”

马万昌于1905年底离开了美国,以前的研究提到:他不知所终。其实,当时他返回了家乡,生儿育女。晚年时,他曾把自己在美国的故事告诉了维硕,后于1936年10月(根据马维硕的自传所提及)在家乡逝世。

几十年里,马维硕对父亲的那段经历三缄其口。他为什么会这样做呢?

马万昌在家乡先后为两个儿子以及其兄弟盖了四所楼房,购买了田地与新宁铁路的股票,在香港投资,算是村里的有钱人。然而,随着抗日战争爆发,马万昌投资的新宁铁路被毁,投资血本无归,香港的产业也被居心不良的同乡吞没,从此断了家庭经济来源,不得不变卖家中土地。到解放时,家产基本卖光,因此家庭成分被评为贫农。我猜想,马维硕为了表示“决意背叛原有阶级”(引自马维硕本人所写的材料),因此不愿意向儿女提起这段往事,以避免被当时的政治运动波及。

此外,马维硕的两个儿子很小就到香港打工(后来去了美国),如马维硕信中所说:“因为你们年少出外,所以为父未尝提及过此事”。

但是,马维硕一直没有忘记父亲的嘱托,“要去哥伦比亚大学看一看”。因此,当1972年美国总统尼克松访问中国后,中美关系往正常方向发展,马维硕向儿女们讲述了父亲马万昌的故事,并把保存下来的英文信转给了在美国的儿子。

遗憾的是,尽管马维硕在退休后移居美国,但儿子由于英文水平有限,孙子和孙女也忙于紧张的工作,一直没有陪同他去哥伦比亚大学看看。
马维硕夫妇在移居美国前在祖居门前合影。

第二封信

2020年4月17日,马万昌的后人提供了一封署名为H.W.C.,写给Dean Lung的信。

1907年11月,美国H.W.C.写给Dean Lung的信。

这封信由于保存年代久,墨水已渗透到了背面。先来看看这封信的内容:

戈尔韦,1917年11月17日
亲爱的Dean Lung,
我收到了你9月26日的信。
我很高兴知道你收到了你的债券金。很抱歉,金额太小了,但很好,现在的价格要低差不多150美元。一大笔钱贬值了,许多曾经富有的人现在都变穷了。
我很高兴知道你母亲和家人都很好。新出生的男孩怎么样?霍勒斯·范·鲁阿雷鲁和她的儿子现在来拜访。我们刚刚上山,在美丽的“丁龙路”上,去看望威廉森太太。她很好。
克罗蒂埃夫人去了加利福尼亚。那里的事情非常糟糕,令人沮丧。那里的有钱人必须付他们(此处不清)现在到期应该要付的钱。朱安·罗伯特·格伦先生和姑娘们来了。我很高兴知道你想再次访问美国。我希望你能这样做。最后,这所房子整洁、温暖、舒适。水从山上流到井里,也流到公园边的饮用泉里。住在这里对穷人来说越来越困难了。
我很好
我记得马(Mah)和吉姆(Jim)。
你的朋友。
H.W.C.

这封信寄自戈尔韦(Galway),正是丁龙原来的雇主卡本蒂埃(H.W.Carpentier)的家乡。H.W.C.是卡本蒂埃签名时常用的缩写。我得到信件照片后,立即与手头掌握的卡本蒂埃的书信字迹进行了对比,能证明这是卡本蒂埃的手迹。后来,长期从事Dean Lung
与卡本蒂埃研究的哥伦比亚大学专家米亚一看这信的照片就确定是卡本蒂埃的手迹。

比较值得注意的是这封信的日期。从照片上看,写信时间为1917年。4月22日,我在写
给信的持有人,马万昌的曾孙女马嘉燕女士的邮件中提出了两点疑问:

首先,此信的内容与1907年9月17日的另一封H.W.C.写给Dean Lung的信在内容上有很多共通之处,都提到了寄去的钱(债券金),新修的水管引水到家,以及Dean Lung路。
如果相隔十年还说同样的几件事情,在情理上似乎说不过去。

其次,信中H.W.C.问Dean Lung,“新出生的男孩怎么样?”。马万昌只有两个儿子,
1917年没有儿子出生。而根据家谱记载,马维硕(士筹)出生于生于光绪卅三年三月二十九日(公历1907年5月11日)。时间正好对应得上此信的日期1907年11月。
马家家谱

马嘉燕及其表兄,马万昌的曾外孙黄畅泉后来回复我,他们在仔细看过原件后确认,信上写的确实是1907年,而非1917年。

阅读此信,我们似乎感觉得到,卡本蒂埃与Dean Lung已经超出了雇主与仆人的关系,
他们是以平等的身份,以老朋友的口吻在叙旧。他们曾经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让更多的美国人了解中国,了解中国的文化,历史和语言——而共同捐款在哥伦比亚大学创立了全美最大最好的汉学系,他们憧憬着再次相聚在美国。

第三封信

在仔细研究了这封H.W.C.写给Dean Lung的信后,我根据信的内容推测,在这之前应该
还有其它的来信,因此希望马嘉燕继续寻找。4月26日,通过联络人黄祥光,我得到了
以下的这封同为H.W.C.写给Dean Lung的信件的照片:

1907年9月,美国H.W.C.写给Dean Lung的信。

这封信的字体明显与前面一封信不同。另外一处明显与H.W.C.以往的书信习惯不一致的地方是,这封信在日期那一行只写了“9月17日”,而没有写年份。

米亚看过此信的照片后,她认为:“这两封信并非出自同一人之手。我一眼能认出,日期为11月份的信肯定是卡本蒂埃亲笔所写。但另外一封日期为9月的信件则不那么像他
的笔迹,这和我在哥伦比亚大学及巴纳德档案馆所看到的一些信件的笔迹更相似。跟据我的研究,可能是卡本蒂埃口述,由寄宿在他家的女管家卡罗琳·克罗克尔代笔。卡本蒂埃在晚年,确实会口述,然后由这位女士替他书写。”

但无论如何,这是H.W.C.写给Dean Lung的另外一封信。我们看看信里都说了什么:

9月17日,戈尔韦

亲爱的Dean Lung,
我亲自驾驶着约翰逊先生新组建的骏马车队上山,三英里长的Dean Lung路是萨拉托加
县最棒、最好的公路。我希望你能再来看看。而且天气很好。
你一定是在这之前收到了我8月4日的信,寄去了你的钱。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一些你的事情。你有多少土地,什么样的房屋?你总共有多少钱和财产像个富有的人?你要养活多少人?我关心这些东西。
除了现在重感冒以外,我还是很好,我希望很快能治好。天气又暖和又好。
这里没有什么新鲜事。我想我告诉过你,我们有很好很深的井,有蓄水池和风车,在学校房子后面的小山上,有从地下室到阁楼的水管,还有地上的水管。非常方便!
克罗里奇先生已经放弃了他的商店,我也买下了他的房子和土地。我现在拥有的土地比我想要的或能照顾的还多。我们很孤独。
请再来看看我。
我希望你妈妈和大家都好。
你的朋友
H. W. C.

与11月17日的信的内容相似,卡本蒂埃和老朋友Dean Lung聊着家常。他很关心Dean
Lung回乡后的生活,同时他也表达了对Dean Lung的母亲和家人的问候。

从信中还可以读到,尽管Dean Lung离开卡本蒂埃才不到两年,但离开了Dean Lung的陪伴和照顾,卡本蒂埃感到很孤独,因此才在这封信中对Dean Lung说“我希望你能再来
看看。”他热切期待和老朋友再度相见。

但这封信究竟写于哪一年呢?在收到这封信的同时,我还得到一个1907年9月发自戈尔
韦(Galway)的信封的照片。

信封

4月26日,通过联络人黄祥光,我得到了上述H.W.C.签署的发给Dean Lung的信件的照片,同时还有一个1907年9月从Galway寄到千秋里,给“Dean Lung进隆万昌”的信封。

正是这个信封让我确信马万昌就是进隆,也就是Dean Lung本人。

信封以中英文写成。英文是Dean Lung, Bark Sha Post Office, Sun Ning, Canton,
Ch(ina),中文是“广东新宁白沙旺(此字残缺)记信馆交千秋里村进隆万昌收”。

当Dean Lung,进隆和万昌这三个名字作为收信人同时出现在同一个信封上,便证明了
一切。
这个信封“的邮戳因被虫蛀导致某些信息缺失,但它却保留了最重要的信息:此信发自Galway(戈尔韦),时间是1907年9月。

至于为何有两个落地戳,信为何寄到旺记信馆交进隆万昌收,而进隆万昌为什么是同一个人而不是两个人,李柏达在《新闻调查》中作了详细的分析。李柏达认为:这封信有两个落地戳,一个(丁未九月十九日)是邮局收信日期,另一个(丁未九月廿日)是邮局送信日期;旺记信馆是当时兼办华侨私信的机构,在1913年出版的《万国寄信便览》中广东新宁白沙的信馆名录上,确有“旺记邮政局”;信封上的收信人“进隆万昌”是同一个人,因为写信有规矩,如果信寄给两个人,两个名字是并列写的。信封上的“进隆万昌”并非并列,由此判断是同一个而不是两个人。
这可能是Dean Lung提前所好的信封。

另外一个很关键的质疑就是,没有资料证明卡本蒂埃学过中文,也不知道他能够写中文。那么这个既有英文又有中文的信封出自谁之手?

一种可能性是继续留在卡本蒂埃家中工作的新宁人Mah Jim帮卡本蒂埃写的。这种可能
性仅仅是猜测,没有任何的证据支持。

我将疑问告诉马嘉燕,她回复:这个信封很可能是Dean Lung写了,留给H.W.C.的。
Dean Lung在离开卡本蒂埃回国前,为了方便日后卡本蒂埃与自己通信来往,事前写好
了一些留有家乡地址和姓名的信封交给卡本蒂埃。作为卡本蒂埃多年的贴身随从与管家,心思缜密而且体贴人的Dean Lung完全会这样做。

我把这个信封与已知的Dean Lung所写的给哥伦比亚大学的捐款信的笔迹进行了简单的
对比,左边为信封上的笔迹,右边为Dean Lung的捐款信。看看两个文件上面相同的文
字或字母的相同之处,我相信读者也会得出和我一样的结论。
信封上Dean Lung的字迹。

Dean Lung所写的给哥伦比亚大学的捐款信。

对比两封信件可见,Dean Lung的写法、大写字母S的写法、大写字母N的写法、ing的写法、大写C以及字母ton的写法基本一致。

那么,信封上面那些漂亮的中文字是否Dean Lung马万昌的笔迹呢?

按照卡本蒂埃对Dean Lung的描述,他并非一个目不识丁的野蛮人,而是一个有教养的
人,的确有可能能够写出那样漂亮的中文字。后来,我向马万昌的后人询问是否有保留任何马万昌的手迹,至今为止,尚未得到答复。

而由于马万昌的后人大部分都移居海外,马万昌晚年时和马维硕一起居住的祖屋前几年遭受了入屋盗窃,许多物品被窃。加之祖屋久无人住,许多东西发霉了,前两年马万昌的曾外孙回国时曾经请千秋里的邻居帮忙清理扔掉了许多的书报纸张,很多可能有价值的东西估计都被扔掉了。

另外,马维硕临出国定居前曾把一个保险柜交给曾外孙保管。然而,这个可能装有马万昌重要文件的保险柜几年前在没有人居住的曾外孙(后来移居美国)的家中被盗。
历史就是这样,充满了遗憾。但是我们很感激马维硕在1972年的那封家书,书中写道:“今从内信夹来英文信一封,就是在64年前你的祖父马万昌和一位很富有的美国人剩下来的一封通信,我看不识此信所讲的事情,故特寄给旅外的儿女们看看,亦为我们家史中作参考的材料,也有所收益也”。

感谢他为我们保留了这些重要的证物,帮助我们更确认Dean Lung正是台山市白沙镇千
秋里村的马万昌。

(作者陈家基系南非华人学者,文中英文书信的中文版皆为作者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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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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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四幅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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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万昌于1905年底离开了美国,...... 他返回了家乡,生儿育女。”

因为排华法案,清末民初浪迹美国的华人,最后大多还是回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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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理,我没想到当时有排华法案。以他当时受到的富豪单身主人的器重,应该不会无故回国。卡朋蒂埃第一次发脾气辞退他时,他还留下照顾他,说要尽责。刚看到百度丁龙词条里有这段,不知道出处:

“卡朋蒂埃还不忘高度赞扬丁龙的人品:‘他本该在这片自由的土地上安家、为家人提供教育而感到高兴,然而,没有任何值得或适合的原因,他被剥夺了在此定居的权利,并被当地的居民动用特权而驱逐——这个特权,是如此不值钱,常常在对付蜂拥而入的流浪者、来自南欧和西亚的杀人犯,以及非洲的难民时使用。虽然他是个异教徒,但却是一个正直、温和、谨慎、勇敢和友善的人。’”

这个特权想来就是排华法案了。可惜百度不注明资料来源。

【 在 hardpack (hardpack) 的大作中提到: 】
: “马万昌于1905年底离开了美国,...... 他返回了家乡,生儿育女。”
: 因为排华法案,清末民初浪迹美国的华人,最后大多还是回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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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rrorman

谢谢,谜题终解,豁然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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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ALE

钱穆生前多次提到这位丁龙,证明中国文化之先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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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quirrelrun

多谢分享。

【 在 wh (wh) 的大作中提到: 】
: 丁龙就是那个给哥伦比亚大学捐款设立美国第一个汉学系的Dean Lung,此前一直查不
: 到他的中文名字,就音译了个丁龙。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位叫陈家基的南非华人学者花
: 了十几年时间,终于在广东台山市白沙镇千秋里(村)找到了这位Dean Lung,中文名
: 居然是马进隆和马万昌:姓在英文里完全湮没,名字的首字也只有用台山话才能读准。
: 这样也能找到,太厉害了,致敬这位执着和聪明的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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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

嗯,百度的丁龙词条也引用了钱穆的记载。不过钱穆的杂忆文章常有自夸之嫌,虽然各种名人八卦很好玩,但似乎并不区分史实和自我发挥,可能传统中学一向如此。丁龙第一次被主人解雇而没有离开,百度说他说“虽然你确实脾气很坏,但我认为你毕竟是个好人。另外,根据孔子的教诲,我也不能突然离开你。孔子说一旦跟随某个人就应该对他尽到责任,所以我没有走。”我就好奇这是孔子的哪句原文。看钱穆引的是这句:
“谓其家乡有古圣人孔子,曾教人以恕道,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不知道是钱穆自己的猜想,还是他确实有出典证据。这句并没有“一旦跟随某个人就应该对他尽到责任”的意思,不过符合主人赶他他不走的情形。

钱穆之后又说:
“此将军大叹赏,谓不知君乃读书人,能读古圣人书。丁龙言,余不识字,非读书人,孔子训乃由父亲告之。将军谓,汝父是一读书人,亦大佳。丁龙又谓,余父亦不识字,非一读书人。祖父曾祖父皆然。乃由上代家训,世世相传,知有此。”
这段很感人。钱穆说他妈妈也不识字,但是品格完善。写丁龙的这段时大概很有移情。但丁龙并非不识字,维基说“1894年丁龙返回中国前的书面誓词說,他第一次到美国在旧金山待了一年,18歲時到紐約,在中國進過大學主修醫學,但是沒有畢業”。上面这篇考证文章里也有丁龙给Carpentier开的中文信封,笔迹很有章法,明显是练过书法写过字的。“不识字”这一点不对,整段的真实性也要打个问号,不知道是不是钱穆的自我发挥。

还有关于丁龙第一次被主人辞退的详情,钱穆的叙述也和百度、维基不同。钱穆的记载是:
“但此将军性好漫骂,仆人辄不终约而去。丁龙亦曾为其家仆,亦以遭骂辞去。后此将军家遭火灾,独居极狼狈。丁龙闻之,去其家,愿复充仆役……”
百度、维基没有火灾桥段:
“有一次,卡朋蒂埃酒瘋發作,把所有的僕人都打跑了。第二天早上,卡朋蒂埃醒來,意外的發現丁龍不僅沒走,還像往常一樣端著盤子給他送早餐。卡朋蒂埃向丁龍道歉,並保證要改掉自己的壞脾氣。”
我也没仔细看丁龙的各种材料,不知道哪个是真实版本,另一个版本又是怎么产生的。

【 在 SHALE (GOLDENAGE) 的大作中提到: 】
: 钱穆生前多次提到这位丁龙,证明中国文化之先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