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无耻地把多年前的文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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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dsilence
楼主 (北美华人网)
《爱》原文    张爱玲
       这是真的。
      
有个村庄的小康之家的女孩子,生得美,有许多人来做媒,但都没有说成。那年她不过十五六岁吧,是春天的晚上,她立在后门口,手扶着桃树。她记得她穿的是一
件月白的衫子。对门住的年轻人同她见过面,可是从来没有打过招呼的,他走了过来。离得不远,站定了,轻轻的说了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她没有说什
么,他也没有再说什么,站了一会,各自走开了。
       就这样就完了。
       后来这女人被亲眷拐子卖到他乡外县去作妻,又几次三番地被转卖,经过无数的惊险的风波,老了的时候她还记得从前那一回事,常常说起,在那春天的晚上,在后门口的桃树下,那年轻人。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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扩写——喜欢张爱玲的写作课老师的期末作业
                 
《爱》
       王家二婶出门的时候,四月刚从外面挑水回来,正打个照面。四月不用看王二婶笑得仿佛要从毛孔里挤出油来的干皱老脸,知道又有亲事上门了。她乖巧地叫了声好,挑水进屋,只当不知道二婶看一只讲好价的肥鹅一般地打量她。        四月生在四月,念过私塾的爹就给取了这名字,说连姓叫意思好:“冯四月”,“逢四月”,就是春天么!又别致。
      
冯家不富,但有房有地有生意,一个儿子已经成了家,父子一块儿忙活,日子过得十分满足。四月又生得清楚,像是用顶细的羊毫浓墨重彩一笔笔小心描出来的,且
乖觉。于是,从四月十二三岁起,说媒的就象唱戏的慢板鼓点,不多,但也不断。从乡下人家到县城里的老爷都有来提过亲的,不是冯家夫妇不肯,就是四月不愿,
总之是没有成。冯家就这个女儿,也不赶她。       
冯婶笑吟吟地看着女儿把水倒进缸里。这回是从省城迁来的老爷,“家底厚,祖上做过官的,人年纪不大,就是正屋里的一直不争气,现在又病恹恹的眼看就‘没了
’。你家姑娘过去,保管锦衣玉食,一两年有了后,可不就是扶正了?你娘家脸上又有多么光彩?”王二婶的黄铜烟袋锅子好像仍在堂屋那张枣木桌子上磕着,“咚
咚咚”,踏实又快活。不过到底是得问问月儿的心思呀。        
“今年十五了吧,月儿?”晚饭桌儿上冯叔冒出一句。冯宏才一听笑嘻嘻地接嘴:“再不嫁就成老姑娘咯!”四月瞪了他一眼,冯婶已经弹了他个爆栗:“老没个正
经!”心里却着实被这种念头吓着了。四月笑说:“我不嫁,就伺候爸妈一辈子!”“到时候却由不得你。”嫂子笑道。“不跟你们缠这些!”四月假做生气,大家
笑了一场。        洗过澡,四月扎好半干的头发,换件月白的衫子,三个女人围着油灯做活计。忙了一天的冯家父子睡了,呼噜声扭着身子从门窗缝里钻出来。没来由地,四月觉得这声音像在脑子里拉锯,又像把毛掸子在心里胡撸着。于是四月出了屋,冯婶和宏才媳妇心照不宣地笑了。        四月走到后门口立着。现在是四月中,后门边的桃树刚落了花在抽芽,干裂的老皮里一丝丝地渗出树木的清气,湿湿的有点甜。四月手扶着桃树沁凉的枝子站着,觉得自己半干的辫子、月白的小衫都慢慢浸饱了这清气,并开始一缕一缕游出一样的湿甜来。        王二婶冒着油的笑脸忽地跑进脑子里,四月忙晃晃脑袋——
                  一
       ——东边有人哼着小调走近来。四月认得是村南李家的二顺,平时碰见常逗她说话,她都不搭理的。
      
二顺已经看见她了,紧走几步叫住正要进门去的四月:“妹子,妹子!怎么就回去了?月亮这样好,不多看会儿么?”四月抬头看看,哪里有月亮?连星星也不见。
“啊哟奇怪!刚才明明老大个月亮!”二顺想起戏文,“想是月亮怕妹子把她比下去,索性自己躲了走。”四月啐了一口:“没个正经!”进门去了。二顺笑嘻嘻对
着四月的后背低声喊:“妹子这么为我好呢!你进去,月亮才敢出来,好照我走路呐!”声音大了点,引得街对面刚出门来的年轻人向这边张望。二顺自顾自嘿嘿笑
着走了。        转天高家来相人,嘀咕了半晌,终是不成,冯家知道是嫌门户不当。相过亲又碰见了二顺,嘴巴竟更离谱起来。四月正不痛快,跟相好的翠翠恨恨地说:“昨晚就该骂得他抬不起头!可恨我嘴笨,当时竟想不出词儿!”        后来,四月骂二顺的词渐多了起来,再后来,又多了许多人来供她练口齿,四月练得可以骂上一天不重样,翠翠娘就不让翠翠和她说话了,四月也不在意。再后来,四月终于没有嫁,冯家一直养着她,让她看店面,得了个“布西施”的名号。        三十岁的春天里,四月染了伤寒。躺在床上的第一天,她仔仔细细照了番镜子,满意地叹了口气,从此不省人事,几天后死了。                   二
      
——还好是晚上,周围没有人,四月觉得脸上有些热,静静地在夜色里站着。过了一会儿,冯婶从屋里探出头来叫:“回来啦,小心受了贼风。”四月应了一声,却
还站着。抬头看天,晴的,没有月亮,零落的几颗星星也看不大清,四月就想起“有气无力”这个词,笑了。到底还是无趣的,四月没站了多久就回去了。        隔天相亲,两家很是满意,那高家下了不薄的彩礼,不到五月就把四月娶过门了。王二婶死死吃了一回谢媒酒,揣着媒礼,逢人就说冯家姑娘好福气,遇着贵人成良缘。       
事情正让二婶说中了:老爷喜欢四月念过书,一年多,四月生了个儿子,伶俐可喜;正屋的拖了两年终于死了,后来的两房都没有子,四月就被扶了正,冯家着实沾
了光。她儿子天鸿也实在争气,读书、买卖、官场样样都弄得圆通,老爷放心让他管事,渐渐有了家长的样子。        四月四十岁时,老爷死了。分家十分顺利,天鸿的生意一路发达,又娶了一名贤淑女子。四月轻闲得紧,抽起了鸦片。       
她最爱躺在鸦片的烟气里,看那一点火苗突突地跳。四月保养得好,脸上还有少女的模样。她就常疑心自己这些年的光景是被谁偷了,全不记得什么事情,只是灰灰
白白的一片。只眼前这烟气,带点儿淡青掺着月白——她依稀记得有过一件这样颜色的衫子,有湿甜的清气——裹着嫩红的一点火苗。        四月五十岁上,被丫鬟发现死在烟床上,陷在一团淡青和月白色的烟气里,桌上的火早就灭了。                   三
       ——对面人家的门响了一声,四月看时,出来的是个认识的年轻人,没打过招呼,也不知他竟住在对面。
      
那人看见四月,愣住了。四月眼见他的脸洇上一层红,心里好笑:也不知他这样害羞!又奇怪今晚的月亮这样亮,照得见那样浅的颜色。于是抬眼去看,那月亮果是
又圆又大,亮堂堂的一色白,像只呆愣愣的眼睛。又看对面那个呆愣愣的人,四月就忍不住笑了。那人一见,也挠挠头笑起来,踌躇了一会儿,走过几步来问:“原
来你……也住这里么?”四月脸上的笑还没褪尽,低声说:“是。……我也不知你竟住这里。”那人就开始讷讷地介绍自己。四月听他说得磕磕绊绊,又想笑,没头
没尾溜出一句:“你总是这样的么?”那人挠挠头,脸更红了,辩白道:“平日也不是的”。站得近,两人声音一直低低的,几乎一出口就融进了月光里。        冯婶从屋里探出头来叫:“回来啦,小心受了贼风!”四月应了一声,吃吃笑着关了门,剩下年轻人在原地,脸上仍旧红着。东边有人哼着小调走来,年轻人一惊,连忙也回家去了。       
相亲的事一直没有消息,王二婶好久后来说是高家老爷偷了大官的妾,被事主撞破,呆不下去,已经搬走了。“到底是没规矩的人!给他忙了这阵子他却悄没声走
了!怕我拖着他要媒钱不成!”王二婶狠劲地拿烟袋敲着桌子,仿佛那是高家的门板,冯婶听得心疼,四月却解气:“叫他这么不规矩!”        四月现在仍旧碰见那个年轻人,却仍旧不打招呼,只是忍着笑走过。她和相好的翠翠说了,翠翠怪道:“竟不知他这么有趣!”两个女孩子在一起时碰见他,就一起忍着笑咬耳朵,等走过去了,就爆出一阵铃铛似的笑。       
四月终于嫁给了这个叫张南华的年轻人,生了二女一男,成了“四婶”。大女儿十五了却少有人来提亲,四婶常趁吃饭时敲打她:“生得不好,你倒伶俐些呀!”女
儿就顶回去:“龙生龙,凤生凤,你自己生的东西却来怪我!”四婶就腆胸叠肚地骂她:“老娘我当年也是方圆百里有名的美人!省城的大老爷都来提过亲的!”说
多了,自己也疑心真有过那个时候没有。孩子爹伸过碗来要饭,四婶已经懒得怪男人不主事,就是根木头也比他活些!盛饭回来,四婶看了一眼男人:脸糙得像外面
的沙地,又黑又红。四婶记得他一直是这个模样,也好,这样的脸即使红起来也决计是显不出来的。四婶奇怪自己怎会想起这个念头,小儿子“啪”地掉了一块肥油
在地上。四婶尖叫:“哎呀!你个小孽种!快给我捡起来吃了!!”        那个十五岁扎着半干的辫子、穿着月白小衫的四月和红着脸结巴不断的年轻人,在十几年前就成了一对烟一样淡的影子,留在那个春天的晚上后门的桃树下,夹着沙尘和烂叶的风卷过,倏地散尽了。
                  四
       ——对面人家的门响了一声,四月看时,出来的是个认识的年轻人,没打过招呼,也不知他竟住在对面。
      
那人见着四月,愣了一愣,四月看他站在那里似乎很犹豫。今晚的月亮很好,不圆,但是亮,有棉絮似的几缕云半遮半掩着。月光不甚白地洒下来,那年轻人的头
发、额头、眉眼都微微地反着光,像最薄的亮的雾罩着。四月想,自己看起来也应该是这样的吧?还有月白的衫子,像图画里的人儿。那年轻人终于走过来,四月有
点儿恼他一动坏了这画儿似的念想,兀自静静地扶着桃树立着,护着被打散的月影般的自己的画儿。那年轻人好像也觉到了什么,离她不远时又站住了。一会儿,轻
轻地说了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四月散了的画儿合回来了。两人都像成了真的画里人,站着,什么也不说。一会儿,那画儿大约看厌了自己,终于晃动起
来,他们各自走开了。        隔天王二婶又来了,说那亲事就当她没说过。“那高家老爷是留洋回来的,给洋毛子带坏啦!听说老太太给张罗这事,竟借口生意去了外地抵死不回来!老太太只好由他。”王二婶歪着嘴咬着烟袋,看得冯婶都觉得牙疼。四月听了倒有几分好奇:留洋回来的到底不一样呢!       
四月仍是没有婆家,一天跟嫂子上县城赶集,半路被人绑了卖到外乡给个老头做了妾。那大太太看她碍眼,不多久又偷偷卖了出去……那以后,四月被卖了很多次,
跟富商遇过胡子、被拉进青楼抵债、空袭时日本人的飞机就从头上飞过……四月经过无数的惊险风波,终是没有死。老了的时候仍然常常说起的,还是那个春天的晚
上在后门口桃树下,那清气,湿的头发,月白的衫子,那画儿一般的、静静的年轻人。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何情可待成追忆,唯有当时惘然之~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8-12-12 23:24:21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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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dsilence
2 楼
 发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对爱情和婚姻的观念、或者说畏惧,还是没一点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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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2c3yun
3 楼
挺喜欢mm的文笔的,就是四个扩写都好悲观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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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dsilence
4 楼
 因为当时深受张爱玲的悲观调子影响,当然自己也悲观
就是觉得没有一生一世长存不变的“爱”
现在也还悲观
咋办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8-12-13 0:29:04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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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WGOP
5 楼
路过 看看 写得不错
6 楼
very nicely written. You could be a good writer.
r
rebutia
7 楼
 写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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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ynnlee2002
8 楼
 文笔颇有乡土古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