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聊斋II(双树与颜色合著)(司徒夫妇故事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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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ss
楼主 (北美华人网)
照例,开帖告示,进坑者必读,否则跌坑后发生意外,后果自负!
  
   1.MS一年没有在鬼话挖过新坑了,简直不是我坑王D风格!!自我BS先~
  
   2.此坑是我第一次跟人合作开挖,我的搭档,就是当初让我跳了一个坑又不给个痛快D颜色同学,先BS,再合作。
  
   3.再简单说说这个坑的内部构造,基本上是由中短篇组成的一部“现代聊斋”,可以天南海北,无所不谈,可能恐怖,可能搞笑,可能忧伤,可能轻松。其实有些故事是我当时生病时胡思乱想出来的,不写出来觉得可惜了,还有一些,可能是一些钟家的番外小故事。至于颜色同学的故事从哪里来,那就不得而知了,以他酷爱抱枕头的德性,极有可能是梦游得来的。
  
   4.此坑虽大,但是跟以往有所不同,都是小故事组成。但是,我依然要提醒所有将跳未跳的筒子:我们这个,始终是大坑,没有耐心的,千万别进来!!我和颜色都是业余码字,做不到一天一份万字书,我们只能从工作之余找时间写下我们喜欢的故事,仅此而已。所以,耐心缺缺D筒子,请即刻点显示器右上角小叉,耐心满满D筒子,就义无反顾D跳下来吧,我们俩在坑底下接着你们^_^另,表忘记带帐篷干粮以及农作物种子,因为这又将是一个长期抗战D
  
  坑。。。。。。。。。。。。。。。。。。
  
   5.好了,告示完毕,愿意跳的,跳吧~~~~~
  
   再另,今天是我定的挖坑日,颜色同学MS去喝喜酒了,生生错过这场新坑开幕式,前天就这个问题跟他8了一下,附聊天记录如下:
  
  双树: 要多吃喜糖,早长蛀牙!
  
  颜色: 听说千年树妖的树叶是可以治疗虫牙的!
  
  双树:@#¥¥…………&
  
  双树: 对了,写几句话吧,作为坑头语~
  
  颜色: 好! 坑头语:希望大家喜欢这个坑,勇跃地往里面跳。
  
  双树: ¥%#%……*
  
  颜色: 可以吗
  
  双树: 太简单了,构思个复杂的!
  
  N分钟后。。。。。。
  
  颜色: 坑头语:希望大家喜欢这个坑,勇跃地往里面跳。总有一天,跳坑的你,会对其他跳错坑的坑友自豪地说:嗯,这个坑,顶好!
  
  双树: ¥%#¥@%……
  
  颜色: 可以吗?
  
  无语N分钟,转话题。
  
  双树: 不要跟你的搭档说点什么吗
  
  颜色: 送给搭档的话:双树绝对是世界上仅存的几位集智慧与美貌于一身的青年作者之一。绝赞!
  
  双树: (惊恐无比的表情)
  
  颜色: 好吧?
  
  双树: 好恐怖!!!
  
  颜色: 你也该送你的搭档一句话吧?
  
  双树: 颜色绝对是世界上仅存的几位集侠义与英俊于一身的青年作者之一,绝BS!!并赠呕吐十分钟!!
  
  颜色:@#¥@#¥%…………
  
   最后,我们的会谈在“一起挖坑,一起进步,一起坑人!”的友好气氛中结束。哇哈哈哈~~ ^_^
  
   好啦,该说的都说了,最后再提醒,转载的筒子,请勿疏忽遗漏原作者名,并请将转载地址发往:[email protected]
  
   请尊重作者劳动成果,我们码点字不容易,每个故事都像自己的孩子,不希望看到他们被转来转去转得连爹妈都不认识鸟~~~
  
   多谢合作,祝跳坑愉快~ 再祝周末快乐~~ ^_^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8-1-1 15:50:52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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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ss
2 楼
聊斋Ⅱ
  
  
  
   裟椤双树 ·颜色 ※合著
  
  
   再附本人博客地址,欢迎有空来添砖加瓦:
  
   http://huaren.us/treetree
  
  
   引子
  
  
   我姓蒲,全名蒲月牙。名字普通,长相普通,学历普通,往人堆里一扎,即刻便会淹没无踪。
  
   如果硬要从我身上找出一点不普通的元素,我想应该是我的年龄——
  
   我生于康熙四十八年,已近三百岁高龄。
  
   不过,但凡见到我的人,都毫不犹豫地叫我小妹妹或者大姐姐,从没有人叫过我老太婆或者老妖怪。
  
   我的身体,拜一次“美丽”的失误所赐,永远定格在了十八岁。
  
   该开心还是该烦恼,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人世数百年,看多了沧海成桑田,心已变了一张薄纸,静躺一隅,上头的字迹写了又擦,擦了又写,除了些浅浅印迹,什么也没留住。
  
   “年轻”的时候,哪里热闹我就住在哪里。
  
   我想了解这个世界,以及活在其中的各色人物。
  
   而最终,我的好奇心在鼎沸人声下渐渐磨失。
  
   看着我生活的地方一天天改变,听“朋友”们兴致勃勃地谈天说地,我只是安静地微笑,往他们的茶杯里倒上甘香的茶水。
  
   市井的繁华变迁,耳际的欢声笑语,沦落成填补寂寞的工具。
  
   我并没有真正的朋友。
  
   友谊需要时间来灌养,我却永远不能在同一个人面前长时停留,我万年不变的正茂风华,该如何面对他或她的垂垂老矣?!无从解释,更不想解释。
  
   于是,从某一天开始,我爱上了居无定所,爱上了独来独往。
  
   一直陪伴我,随我天涯海角的,只有爷爷留下的半卷手稿——聊斋志异。
  
   恍然记得呀呀学语的时光,爷爷抱着我,坐在离家门不远的花圃里,暗香绕人,竹椅清凉。每到傍晚,结束了一日劳作的山野村民们,总爱来到这里小憩,一边饮着爷爷专门备下的茶水,一边绘声绘色地讲述着许多闻所未闻的奇谈轶事。爷爷听得很认真,还不时记下些文字在简陋的册子上。
  
   他们讲的故事,我大都忘记了。直到有一天,闲极无聊的我重新翻看爷爷的手稿,才依稀想起当年那些说故事说到手舞足蹈的模糊人影,想起他们讲口渴了饮茶时痛快的咕嘟声,也想起爷爷说的:若能听完世间所有好故事,也不枉人世走一遭了。
  
   可惜,这句话成了爷爷不可能达成的愿望。
  
   爷爷生前极疼爱我,泛黄书卷上每一笔熟悉的字迹,都是那张皱纹交纵的慈蔼笑脸。
  
   他无法达成的愿望,也许,我可以?!
  
   生出这样想法的那一天,我正好从城市里的单身公寓,搬到了郊外那个叫灵狐山的地方。
  
   据说此地本来被列为一片别墅开发区,可最后还是荒山一座,只多了几处尚未完工的小楼,沉默地立在山腰,楼前楼后,蒿草野花随风起舞。
  
   第一眼看到这个地方时,我就喜欢上了它,觉得找到了一个可以久留的“家”。于是拿出一笔钱,轻轻松松购下这处早成烫手山芋的房产。
  
   拿到钥匙后,我爬到屋顶,对着面前空无人影的山林说,从今天起,我就是灵狐山的新主人。
  
   占山为王的感觉,还不错。
  
   正式入住的头一天,我进了市区的一家网吧,在一个不起眼的论坛,发了一个不起眼的帖子——“征会讲好故事的人”,内容只有一句话,“想听好故事,能讲者,重金酬。”然后留下了自己的新住址。
  
   有缘的人,自然会来。
  
   我笑笑,抛下身后的喧嚷嘈杂,一身轻松地回到了灵狐山。
  
   没有自来水,我从山后的溪水里取,没有电,我点蜡烛,用灯笼,没有天然气,我劈柴烧火,不但不觉得不便,反而颇享受这般宁静的“山野生活”。
  
   而我等待的“会讲好故事的人”,也终于应了我的想念,在我来到灵狐山的次年,那个月朗风清的中秋之夜,双双不期而至。
  
   那个晚上,我“家”一前一后,来了两个客人,也是迄今为止唯一的客人。
  
   客人之一,是个年轻的女子。
  
   黑色的衣裳,黑色的裤子,黑色的靴子,缎一样滑亮的头发长及腰际,像个美丽的巫婆。
  
   她说她叫裟椤双树,生活在地球,却不是人类。
  
   她是只千年树妖,除了会讲故事之外,她本身就是个故事。
  
   我并不讶异她的身份,到是欣赏她的坦白,看着她澄澈灵动的眸子,我毫无理由地相信她说的每个字。
  
   而当我诚实地告诉她我是谁时,她玩耍着缠绕在指间的发丝,以同样泰然自若的神态回应我。
  
   或许,同为“非正常人类”,沟通起来会容易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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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楼
我在桌上点了一支蜡烛,为她沏了一壶茉莉花茶,在氤氲的香雾中,期待着她的第一个故事。
  
   在这之前,我应她的要求,提前付了她第一个故事的酬劳,一根足金金条。
  
   亮闪闪的金条,映亮她乌黑如墨的长发,她拿起酬劳,说,如果我的故事你不满意,我也是不会退还这份预付金的。
  
   我微笑,说,直觉告诉我,你的故事,我不会失望。
  
   客人之二,是个年轻的男子。
  
   白衣翩翩,斯文俊秀,有如不刺眼的暖阳,在不经意间来到面前。
  
   我笑问,你从来都是白衣加身,为什么偏偏要取个名字叫颜色。
  
   他也笑,白色也是颜色的一种。
  
   比起那坦白的树妖,除了故事之外,颜色从不多谈其他。我曾问过他是做什么的,他啜了一口碧螺春,眉眼带笑,我是神仙,你信么?!
  
   我为什么不信?!
  
   记得有数次,山中大雨连绵,他仍如期敲响我的家门,看着面前白衣如故的他,衣边裤脚,连一滴污渍都不沾。而我很清楚,通往山腰的潦草小路,一遇落雨,根本无法正常行走。
  
   他们两人,是会讲故事的人,也是有故事的人。
  
   我想,我的感觉不会有错。
  
   明天,又是听故事的日子。他们两人,总是选择每个月的最后一天过来。
  
   外头又下起了小雨,无事可做的我,从抽屉里取出厚厚一沓手稿,在跳跃的烛光里,学着爷爷的样子,再次阅读并修整起纸上的方块字来。
  
   笔尖在纸上沙沙移动,仿若黑夜里最吸引我的乐曲。
  
   数百年前,爷爷一部《聊斋》,借鬼狐说人世;数百年后,他的孙女正步着他老人家的后尘,编纂一部属于蒲月牙自己的——
  
  
  
   《聊斋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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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楼
双树篇【一】·嫁衣
  
  
   1.
  
  
   “没有人能穿上这件嫁衣,没有人……”
  
   博物馆办公室的老秦,抚摸着三号展厅最里头那个一尘不染的玻璃展柜,怔怔地看着里头,喃喃自语。
  
   一片鲜艳的石榴红,穿过坚固的玻璃,映在他已近混浊的眼底。
  
   这颜色,水一样婉柔,火一样灿烂。
  
   是一件古时的嫁衣。
  
   上是立领织金绣花罗衫,下为二十四幅褶裥裙,裙摆上整齐镶嵌着无色琉璃制成的精巧圆坠,外罩一件及地素纱衣,娴静地套在楠木制成的衣架上。裙衫上炫目的石榴红,笼上薄纱生出的朦胧,正像那待嫁的少女,羞涩地躲在暗处,热切却又小心地偷看着心上人,珠帘轻摇间,藏了容貌,却藏不住两朵浮于双颊的红云。
  
   实在是极美丽的衣裳,相信任何一个见到它的女子,都有穿上它的甜蜜欲望。
  
   “南宋贵族女子嫁衣,一九七七年出土于望川市北郊二号建筑工地古墓群。”
  
   雪白的说明牌上,黑色的字体简单地描述了它的来历。
  
   它原本该是博物馆里最拿得出手的珍品,却因为说明牌上最末的“此为复制品”五个字,委屈于最犄角的位置多年。
  
   君岫寒拿着鸡毛掸,心不在焉地扫拂着旁边的展柜,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老秦,以及他凝视的目标。
  
   今天,是君岫寒来到博物馆工作的第七天。作为一个普通的办公室人员,她的工作内容并不繁重,整理资料,维护展品,接待访客,不过是日复一日的简单重复。而事实上,作为一个位于小城市郊区的毫不堂皇富丽的博物馆,平日里的访客可说是廖廖无几。这里的居民,似乎少有人对历史有兴趣,宁可坐在茶铺里搓麻将,也不愿掏出几块钱的门票来博物馆缅怀一下过去。馆里最最热闹的时候,莫过于国庆节前后,因为总有老师会带着一队学生来这里丰富课余知识。
  
   由此也不难想象,馆里的收入并不丰裕,如果单靠门票,恐怕总有一日会连清洁剂都买不起。还好有市政府每年拨下来的微薄经费,博物馆才能维持至今。
  
   在君岫寒来到这里之前,她的位置已经换过多人。没有多少年轻人能在这个清苦的地方呆上三个月以上,当初那种为保护祖国灿烂历史而做出贡献的豪迈壮志,终是败在无情的现实脚下。
  
   现在,整个博物馆只有五个工作人员,除了馆长和看大门的,就是办公室里的三个人,连清洁工人都是找的钟点工,为了省钱。而办公室很快就要变成两个人,老秦马上要退休了,这一周将是他为博物馆工作的最后七天。
  
   “秦老师,你文件柜里的资料都清理好了?要我帮忙么?”君岫寒走到老秦旁边,想起那个被他翻找得一塌糊涂的旧文件柜。
  
   被她一问,老秦扶了扶鼻梁上已褪色的眼镜,冲她感激地笑笑:“不用了,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说罢,他转回头,眼神继续流连于那片石榴红。
  
   比君岫寒早来两个月的谢菲曾私下告诉她,老秦对这件赝品嫁衣有超乎寻常的重视。她曾多次在闭馆后的夜里,见到老秦以相同的姿态呆立在展柜前,喃喃自语。
  
   那种眼神,痴恋的人才有。
  
   每次说到这个,谢菲末了总是一阵嗤笑。
  
   前些天整理档案时,君岫寒记得“婚姻状况”一栏里,老秦填的是“单身”,是一直未婚还是离异,无从知晓,她也毫无兴趣打听别人的隐私。何况,她对老秦一直是感激且敬重的。在她为了找工作而焦头烂额,就快被市侩的房东撵出门的前一天,老秦打来的一通录用电话,救她于水火,当天便提着简单的行李赶到了博物馆。听她尴尬地说完自己目前的窘境,老秦二话不说交给她一把钥匙,说以后你暂时住在办公室吧,小屋里有张行军床,将就一下,等找到房子再搬出去。
  
   在现下这个信任缺乏的年代,君岫寒怯怯地握着银色的钥匙,向老秦慎重地鞠躬道谢,心里,洋溢多日不见的暖意。
  
   有了工作,还有了免费的住地,君岫寒终于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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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楼
所有该她负责的工作,老秦都细细教她,尽管并不复杂,他还是事无巨细,全部认真得很。不止工作上,见她嗓子不舒服,不顾天气的炎热,特意跑到离这儿很远的药房买来药品,并给她抱来更厚的被子,说夜间馆里阴冷,盖厚点才不至于感冒,知道她经济紧张,还专门找到馆长,把本月的薪水提前支付给了她。
  
   面对这么一个对自己善良细心的长辈和上司,君岫寒是断不会在背后说他半句是非的。
  
   她不想他走,至少不要这么快走。
  
   “秦老师……”君岫寒思忖了片刻,还是鼓起勇气打断了老秦对嫁衣的凝望,有些问题,她想在他离开前,知道答案。
  
   老秦侧过脸,灯光在眼镜上反射,两片白光盖住了他的眼。
  
   “能给我讲讲这件嫁衣的故事么?”她问了最想问的问题。
  
   沉默良久。
  
   “它在等待。”
  
   老秦的嘴角微微上扬,已有了皱纹的脸随即舒展开来,若荒芜的土地开出一朵花。
  
   君岫寒从未见过他有如此表情。
  
   “等待?!”她怔住,“等什么?”
  
   老秦的手掌在玻璃上缓缓移动,掌心的热气在表面上氤出淡淡白雾,转眼即逝。
  
   “幸福。”
  
   一丝如释重负,于短短两个字之间沉浮。
  
   “很闷热,今夜怕有大雨,睡觉的时候一定关好窗户。我走了。”
  
   老秦拿起搁在地上的雨伞,对君岫寒的疑惑视若无睹,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再恋恋不舍地再看那嫁衣一眼。
  
   “把它交给你了。”临走前,他意味深长地望向窗外,“后天,七夕,会下雨么?!”
  
   君岫寒微张着嘴,直到老秦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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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楼
 2.
  
  
   满腹疑问堵在喉间,封印了般讲不出来。
  
   锁好馆门,走在裂纹比比皆是的大理石地面上,君岫寒的脚步回荡在空无一人的展厅里。
  
   掩上办公室的房门,她开始小小的忙碌。
  
   咕嘟咕嘟,暖瓶里的开水小心地注入碗中,方便面的香味在腾腾热气中挥发。
  
   撕开小袋轻轻抖动,酱料沉入水中,晕开一片深褐色,白绿相间的脱水蔬菜漂浮其上,缓缓打着旋儿。
  
   今天这顿晚餐也是老秦提供的。他的柜子里存有半箱康师傅,全部送给了君岫寒。她本来想拒绝,可他说他就要走了,这些方便面是不可能带走的,不吃也浪费了,何况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数分钟后,揭开盖子,搅动着绵软的面条,君岫寒翻开面前蓝色的旧文件夹。
  
   文件夹里,是馆内全部藏品的简要介绍和报刊杂志上的相关报道。据说全是老秦一手整理出来的,昨天他把它交给了君岫寒,说虽然没有什么大用处,没事翻翻也是好的。
  
   君岫寒挑了一撮面条吸进嘴里,嚼着,看故事书般悠闲地翻看着。
  
   馆里能叫得响的东西并不多,偶尔有一两件称得上一级文物的,据这资料的记载,也都及时被上级单位早早“接收”走了。简言之,望川博物馆里藏的,都是不值钱的。君岫寒想到了这里薄弱的保卫措施和馆长无所谓的态度,想必那些专盗文物的贼也嫌这里的油水太少而懒得光顾吧。
  
   每一件藏品的来历老秦都记录得很详细,图片下,是一排排俊秀流畅的钢笔字,赏心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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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楼
当碗里只剩下半碗汤时,君岫寒的手指停在了倒数几页的地方。
  
   是那件嫁衣的资料。跟前头不同的,它没有附照片,只有一张封在透明玻璃纸里的小画,淡黄宣纸上是娴熟的工笔彩绘。画中的嫁衣,跟橱窗里的无二,娴静地“站”在一块大青石上,无数嫩绿的草从石缝中探出头,顽皮孩子一样打量着外界。
  
   只是一件衣裳,却美得有了生命,一种远眺时的殷切期待,从画中染到君岫寒心里。
  
   会是老秦画的么?!如果是,她惊讶于他的才华。
  
   关于它的介绍,跟说明牌上的几乎相同,老秦并没有将其详细化。再往后翻,一篇从报纸上剪下题为“千年嫁衣,一朝成灰。巧手工匠,再现原貌。”的报道吸引了她的注意。
  
   放下筷子正要细看,办公室大门冷不丁被人撞开。
  
   “手机手机,我手机是不是丢这儿了?!”
  
   谢菲匆匆跑进来,一把拉开她自己的抽屉,然后松了一口大气。
  
   “幸好扔办公室了。”她拍着胸口,看着存了好几个月的钱才买来的最新款手机,对君岫寒说,“我刚还以为被贼给扒了呢,吓死我了,害得我中途下车赶回来。”
  
   “以后注意就好。”君岫寒抽一张纸巾给满头大汗的她,“擦擦吧。”
  
   接过纸巾擦着额头,谢菲的目光落在她正在阅读的内容上,不由得来了兴致,问:“你在看这个啊?!”
  
   “你以前看过?”君岫寒不认为这个对待工作得过且过的姑娘会有兴致翻看这么陈旧的资料。
  
   谢菲一跃身坐到君岫寒的办公桌上,摆出前辈的姿态:“这还用看么?!你来得晚,好些事情许姐跟我说过,你不知道。”
  
   许姐是个留着及耳短发的中年妇女,君岫寒来报道的第一天,正是她申请病退的日子,她现在的位置,正是以前许姐坐过的。
  
   “她有说过关于这嫁衣的故事么?”君岫寒问。
  
   “当然。”谢菲点头,旋即狐疑地瞪着她,“怎么,你不会也向老秦那个痴人看齐吧,想成为望川博物馆第二代恋衣癖?”
  
   “说正经的!”君岫寒拉下脸,“我真的很好奇。”
  
   “好啦好啦,不开玩笑了。”谢菲跳下来,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指着那张画,“那个,听说是老秦当年亲手画下的。”
  
   原来,真是老秦的手笔。
  
   “这件嫁衣,本来是该有真品的。”谢菲又抖落出一个极具价值的陈年旧闻,君岫寒迫不及待的模样,让她充满了老师教授学生的自豪,不由绘声绘色地描述开来,“当年,望川市郊的二号工地里发现了古墓群,其中一个墓穴里,出土一具描金漆木棺。后来棺椁被运到当时附属博物馆的研究所,研究人员开棺后,在里头发现了一件艳丽如新的嫁衣,众人惊叹,以为得了一件国宝级的文物。可是,当他们小心翼翼地把嫁衣从棺木里取出时,一件诡异至极又让他们悔恨至极的事发生了。”
  
   “出什么事了?”君岫寒情不自禁地挪近了椅子,目不转睛。
  
   “嘿嘿。”谢菲摆足了金牌说书人的架子,自得地一笑,说,“谁也没想到,当那嫁衣刚刚越过棺椁的边缘时,瞬间便在他们手中化成了黑色的灰烬,散落地到处都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傻了,然后便为自己的前途万分担心起来。二号工地发现宝贝的事,早流传了出去,上头对这件事也很重视,如今不但没有研究出个一二三来,还眼睁睁让国宝在自己手里莫名化成了灰,谁还会坐得稳睡得安?!第二天,这事就被捅到了上头。文物无故受损,背黑锅的自然是那些参与过此事的工作人员,开除的开除,警告的警告,连报纸都登出了这件并不光彩的事。虽然那些人的确冤枉,但是他们也的确没办法解释嫁衣成灰的原因。最后只给安了个‘年代久远,衣料氧化严重所致’的牵强理由了解了这件事。”
  
   “真品毁了,那么难得的一件宝贝……所以博物馆才做了这个复制品来纪念吧……”君岫寒若有所思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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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楼
谢菲连连摆手,说:“这复制品,是老秦做的!”
  
   君岫寒的心,咚得一跳。
  
   “老秦是在嫁衣出土后的第二天来到博物馆工作的,虽然他只是个普通工作人员,没有参与到‘嫁衣事件’里去,可这事的前前后后他也知道不少。有一天,他主动向馆里提出,他想做一件跟真品一模一样的复制品,如此难得的古代嫁衣,留个纪念给后人也是好的。馆里同意了。于是,有人看到老秦抱着厚厚一堆石榴红的衣料,钻进了存放真品残灰的研究室,水米不沾,整整三天没有出来。中途有人去查看,隔着反锁的大门,只听到剪刀嚓嚓的声音,还有一股烧焦的糊味。三天后,老秦抱着这件跟真品完全无二的嫁衣走了出来……这才有了我们现在看到的复制品!”
  
   听完这席话,君岫寒心里的疑团有了点豁然开朗的意思。
  
   老秦对于嫁衣的偏爱,或许等同于画家之于作品,甚至母亲之于孩子吧……
  
   人类对于跟自己有关的东西的独有情感,有时候会强烈到旁人无法理解,自己也无法解释的地步。
  
   “你既然知道这些,又何必总是背地挖苦老秦。”君岫寒玩笑似地嗔怪着谢菲,“那是他辛苦做出的作品呢。”
  
   “那也不用像个花痴一样成天跟一件衣服说话啊,那感觉很吓人的!”谢菲不以为然地站起来,看看时间,然后朝她摆了个再见的姿势,“不早了,再不走就没车回市区了。今天跟你说了这么多,改天你得请我吃饭做酬谢啊!BYE!”
  
   谢菲忙忙慌慌装起手机,三步并两步冲了出去。
  
   “别跑那么快,地上滑!”
  
   这个比自己还小两个月的丫头,行事说话总是风火雷电,君岫寒摇头。
  
   谢菲边跑边飞速地摁着手机键,发短信历来是她一大爱好。
  
   到门口,冷不防与一人撞个满怀。
  
   谢菲稳住身子,抬头一瞧:“老秦?!”
  
   “哦,是小谢啊。”老秦抖了抖还没折好的雨伞,“这么晚才走啊,外头开始打雨点了。”
  
   “没事,我带了伞的。”谢菲从硕大的挎包里掏出折叠伞,边关上包扣边问,“秦老师怎么跑回来了?!”
  
   老秦扶了扶镜框,大门上方的灯光落下来,刚刚映在镜片上。
  
   “有点事,还没做完。”
  
   他的嘴角,泛起少见的笑,像打在玻璃上的雨点,无色而冰凉,转眼流淌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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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楼
3.
  
   真的下雨了,雨点比豆子还大,击在窗户上啪啪作响。
  
   君岫寒关好全部窗户,放下窗帘,在一室闷热里,打开了摆在床前的小电扇。
  
   老秦为自己的准备的被子,在今夜成了多余的累赘,堆在墙角的折椅上。
  
   关了灯,她摸索着躺到铺着凉席的小床上,黑暗中,静静听窗外风雨,还有扇叶转动的声音。
  
   闭上眼,却闭不上心,老秦的脸,鲜红的嫁衣,在她眼前走马灯一样来回飘动,模糊着,清晰着,交替而现。耳边的风雨声,渐渐被扇叶有规律的呼呼声替代,成了一首颇有效的催眠曲。
  
   身下被体温捂到发热的凉席,不知几时变得凉起来,似有寒铁在上头延伸,然后紧紧贴到自己的皮肤上,再慢慢深入血肉骨髓。
  
   有风拂过,裹着草的香味。
  
   无声无息飘入鼻腔,却在瞬时化成浓烈的腥味,刚从身体中喷溅而出的鲜血之味,温热的气氲撒播着死亡的绝望。
  
   轰烈的马蹄声由远而近,践踏着薄薄的耳膜,尘土翻滚的草地在眼前神经质地倾斜不止,厮杀的凶悍在无形中扩张到极致,似要震碎漫天飞云的苍穹。
  
   银光寒人的刀刃从半天中横劈而下,血在空中画出一条完美的弧形,双目圆睁的头颅翻了几个滚儿,留下一条同样完美的抛物线后,落入纷乱的马蹄下。
  
   一双冰冷的眼,在这血迹斑驳的利刃上凝固。
  
   咻!
  
   刀尖赫然矗立而起,直指前方,不容违背的威仪与命令。
  
   天空也变了颜色,隆隆雷声狂涌而至,精亮的闪电撕裂厚重的云层,肃杀之气贯穿天地,戎装而备的兵马从四面八方奔腾而来,混战搏杀,刀枪之间撞出灿烂火花,四溅着,消失着。人,从嘶鸣不止的战马上坠落,烽火跋扈的草原上多出一具又一具姿态各异的尸体,被马蹄踩到骨肉模糊。
  
   一声巨响,炽烈火焰窜天而起,迅速将整个草原连成火海一片,翻腾的火光下,人的怒吼,马的惨叫,渐渐淡去,只剩那柄寒气依然的刀,固执而巍然地指向前方,断无回头之意。
  
   没有感情只有杀戮的眼神,如风飘摇,深黑的战袍在火中燃烧,飞扬,障满了另一双惊恐而悲伤的眼睛……
  
   一滴晶亮的眼泪,从最柔软的云朵淌下,不知来向的光线温柔地笼罩着它,折射出比星光更炫目的美丽。好奇的目光,被包裹在泪水中的世界吸引,靠近再靠近,像被万花筒吸引的孩子。
  
   似有人往平如镜面的水中扔了个石子,无色的眼泪荡漾开去,化成漫天细雨,洗尽满地血污,还了草原一地干净,还了天空一片清净。
  
   所有跟死亡有关的气息,在这一刻停顿。
  
   微风卷细雨,带来泥土和野草湿润的香,纯净不掺半点杂质。
  
   女人,裹了一身艳丽的红,站在青青磐石上举目眺望。
  
   无际的草原在眼前延伸,灰色天际下一片润润的绿。
  
   细碎的光点,在她的衣衫上忽闪,清脆的叮叮声穿过稀薄的雨帘,单调的景色染上了琉璃般的通透。
  
   看不清她的脸,甚至连身形都只是个模糊的轮廓。然,幸福,守候一个人归来时独有的幸福感,再清晰不过地蔓延上心间,她跳动的心脏,急切的呼吸,一切竟是如此真切。
  
   女人,自己,自己,女人,渐渐重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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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楼
轰隆!
  
   一声惊雷炸起。
  
   君岫寒腾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额际微微发痒,是一行冷汗,缓缓爬过。
  
   好奇怪的梦……
  
   她轻喘着气,扯起枕巾擦去汗迹。
  
   窗外依旧电闪雷鸣,房间内却充斥着让人不快的闷热,小电扇不知什么时候罢了工,蓝色的扇叶懒洋洋地静止着。
  
   君岫寒下了床,用力摁了摁电扇开关,无效,再摁,扇叶依然不动,她只得沮丧地放弃,重新躺回床上。
  
   向来睡眠很好的她,第一次尝到了失眠的痛苦,辗转反侧间,不仅睡意全无,梦中那些支离破碎的场面反而越来越清楚,过电影般于脑中不断闪现。
  
   也许是错觉,也许是失眠造成的不适,君岫寒突然觉得一阵轻微的刺痛在不经意间潜入心脏,不自觉地抬手捂住了心口。
  
   换了个平躺的姿势,她以为这样会舒服些,可心口上那种被牛毛小针扎个不停的痛,并没有减弱。
  
   难受不已的她再次爬起来,拉亮电灯,打算到外头倒杯水。
  
   唰……唰……
  
   刚刚走到房门前,君岫寒突然听到外头传来一阵缓缓的翻动纸张的声音。
  
   面前这道用薄木板制成的潦草小门,几乎没有隔音效果。
  
   抬手看了看表,午夜零点三十分。
  
   这个时间,会有谁在办公室?!
  
   透过门缝打量出去,只看到一片漆黑,外头并没有开灯。
  
   谁会在没有光线的办公室里,大半夜地翻书?!
  
   一道闪电掠过,强烈的光映白了君岫寒的脸。
  
   会是贼么?!
  
   可是办公室里根本没有值钱的东西,哪个笨贼会光临?!
  
   正在她踌躇着要不要冲出去的时候,翻书声停止了。
  
   君岫寒把耳朵贴在门上又听了一会儿,确认外头的确没有别的动静后,顺手抓过门后的硬把笤帚,深吸了口气,咬牙猛一下拉开了房门。
  
   一片艳丽的石榴红,穿透黑暗,蒙了眼睛。
  
   君岫寒连退几步,一个踉跄坐在了地上。
  
   一直牢牢锁在展柜里的嫁衣,人一样立在门口,空荡荡的群摆,在离地半尺的地方轻轻晃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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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楼
被一股冷冷的视线牢牢抓住的感觉,不寒而栗,君岫寒惊恐得连尖叫都忘记。
  
   也许一秒,也许一个世纪,时间的概念在君岫寒的脑中彻底混乱。
  
   她不记得门口的不速之客是在什么时候离开,或者消失的,只记得一片薄纱从脸上拂过,酥痒冰凉,随即便见那石榴红在空中妖娆地转身,风一样飘走。
  
   君岫寒捂住嘴,强迫自己镇静下来,然后手脚并用地爬到门外,一把掀亮了外头的吊灯。
  
   除了一直紧闭的大门被推开,尚在吱吱呀呀中摇动外,一切如常。
  
   君岫寒咬着嘴唇快步跑过去,一把关上大门,反锁后又拉过一把椅子紧紧抵住,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走到办公桌前,一屁股坐下,她惊魂未定的目光落在被翻开的蓝色文件夹上,那抹触目惊心的红再次入了眼帘。
  
   记得在睡前,她明明是把文件夹合好收到柜子里的。
  
   君岫寒哆嗦着捧起文件夹,却诧异地发现老秦的画上多了两行小字——
  
   我心有君,君心有我。
  
   长恨绵绵,誓无绝期。
  
   朱砂色的字体,娟秀非常,然,透出字外的恨意与绝望,排山倒海般扑向君岫寒。胸口的疼,似有加重的迹象。
  
   她又疲累又痛苦地趴倒在办公桌上。
  
   雷雨没有止歇的意思,密集的雨点狠狠击在窗户上,道道电光飞闪而过,昏昏睡去的君岫寒不时咬紧下唇,蹙紧眉头,虚弱的脸庞在闪光中明明灭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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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楼
3.
  
   “那怎么可能?”老秦捏着软布,轻轻擦拭着裎亮的展柜,“衣裳是不会走路的。小君,你把梦错记成现实了吧?!”
  
   眼圈发黑的君岫寒用力摇头,斩钉截铁地说:“我确定那不是梦境。我甚至还记得薄纱拂过我脸庞的感觉!”
  
   老秦往玻璃上呵了口气,软布抹开白气,越发光可鉴人,里头的嫁衣也更加清晰。
  
   “只是幻觉。你看,嫁衣好好地锁在柜子里,除非有人偷了它穿上,半夜出来装神弄鬼。”他侧过脸,哄孩子一样拍拍君岫寒的头,“但你我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钥匙只有馆长才有,谁都打不开这玻璃柜子。小君,你晚上不要睡太晚,精神不好人容易有幻觉。”
  
   “我说了我确定不是幻觉不是梦境,秦老师,我敢起誓,半个字都不假!”君岫寒下意识地捂住胸口,那莫名的疼痛并没有因为那看似荒诞的夜晚的结束而减缓,反有越来越重的趋势,“你不知道当时……当时有多可怕……”
  
   停下手上的动作,老秦叹口气,摇头轻笑:“小姑娘始终是小姑娘,成天就爱胡思乱想。如果你真的住不惯,我跟馆长说说,把馆里特别为我安置的那套小房子让给你住吧。地方不远,离这里最多一站多路。”
  
   “给我?!那你呢?”君岫寒知道那个地方,上次跟谢菲出去买水果时,谢菲指给她看过,一间古旧的小平房,也是博物馆唯一能提供的“职工宿舍”,这么多年来一直由老秦住着。
  
   老秦摆手,把抹步放到塑料桶里,说:“我下周就要走了,打算回老家去,用不着那房子了。呵呵,你安心住进去吧。”
  
   君岫寒咬着下嘴唇,半晌,点点头:“好,谢谢了。”
  
   有了昨夜那番经历,她很希望今晚就搬走。
  
   让人颤栗的心虚,理不出头绪的混乱,霸道地占据了她魂魄,冤魂一样不肯离去。一宿难成眠的痛苦,是她以前从不曾体会到的,哪怕山穷水尽到次日无米下锅,她依然能睡得天昏地暗。
  
   那片妖艳的红,她有恐惧,但恐惧之下,又有割不掉的牵挂和熟悉,仿佛自己的心被切了一块放到别处,染色,拉扯,缝成了这件衣裳……多离奇而怪异的感觉……
  
   “呵呵,道什么谢。”老秦一笑,提起塑料桶朝里走,“真要谢我,就帮我把其他柜子擦一擦吧。跟它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有感情哪。以后我是没机会再帮它们‘洗脸’啦。”
  
   君岫寒从老秦的眼底看到一点闪闪的东西。
  
   不知该说什么的她,从塑料桶里捞起另一块布,大步走到另一个展柜前,卖力地擦拭起来。
  
   老秦踱到最爱的嫁衣前,像对一个老朋友般喃喃说道:“后天,又是七夕了。最后一次陪你过……”
  
   看着身躯已微微佝偻的他,如此落寞地站在玻璃柜前跟一件衣裳道别,君岫寒莫名地难过。
  
   也许连她都不能完全理解老秦对这件衣裳的感情,在他眼里,这嫁衣是他的儿女,还是恋人?!老秦的两鬓虽已飞上白霜,可从他刻满岁月痕迹的脸上,并不难看出年轻时的他,应当是个英俊的男人。这样一个儒雅温和又心灵手巧的男人,至今也孤单一人,为其惋惜之余,难免也有疑惑。
  
   “七夕……是个很重要的日子么?”君岫寒走到他身边,视线却刻意避免跟嫁衣对视。
  
   像从很沉的睡眠中被人唤醒,老秦长长吁了口气,微笑:“现在的年轻人只钟意过情人节这些洋玩意儿了,有几个还知道七夕啊……只有像我这样的老骨头,念念不忘。”
  
   “我知道啊。”君岫寒接过话头,“牛郎织女终于又能重逢了,多美好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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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楼
“他们彼此都坚持着对对方最殷切的期盼,在希望中熬过所有痛苦,所以能收获幸福。”老秦望着君岫寒,笑容渐渐隐去,“假若织女断了期盼,七月七的鹊桥上,还会剩下什么?!空气,或者行尸走肉。”
  
   君岫寒微愕,从花好月圆的七夕忽坠入行尸走肉之类的说词,她愕然于老秦急转直下的形容。
  
   “织女怎么可能断了期盼呢,他们那么相爱。”君岫寒傻笑两声,想让这场闲聊恢复起先的轻松自如。
  
   老秦也笑了,一丝凄凉写在嘴角。
  
   要离开的人,都是这么多愁善感吧。君岫寒唯一能想出的解释就是这个。
  
   一声闷雷从远处传来。
  
   不到六点的天空,又黑如夜晚。
  
   “又要下雨了,这几天天气真的很坏呢。”老秦恢复了常态,走到窗前,“又忘记收衣服了,呵呵,白洗一场。”
  
   君岫寒赶忙说:“要不你先走吧,趁还没下雨。剩下的我来收拾。”
  
   “这……好吧,我先走。”老秦没有同她多客气,拍了拍手,正要转身时,又说,“谢菲今天一整天都没见人,也没请假,回头你给她拨个电话问问怎么了。”
  
   “嗯,我呆会儿联系她。”
  
   谢菲爱迟到是事实,从君岫寒来这里上班开始,她没有哪天是准点到博物馆的,这样的家伙,偶尔旷工一天也算正常吧。
  
   老秦离开后,君岫寒独自在大厅里忙碌,寂静无声的空间,只偶尔有一两声抹布与玻璃摩擦产生的嘎嘎声。
  
   背对嫁衣的她,背脊上突然爬上一种被注视的感觉。像昨晚一样。
  
   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在回头与否间心惊地犹豫。
  
   她还是回了头。
  
   嫁衣安分地立在展柜里,并没有任何不同。她的眼神,不自觉地被那石榴红粘住了。
  
   良久,想挪开却不能,幻觉般看到它从一件化成了两件,两件化成许多件,在小小的玻璃柜里拥挤,飘飞,扭曲,成了红色的河,在玻璃柜里翻滚。
  
   “啊……”
  
   剧烈的抽痛猝不及防地袭上心脏,君岫寒一把摁住心口,痛苦地蹲下来,牙齿差点咬破下嘴唇。
  
   好痛。不再是小针刺入的程度,像有把刀,狠狠捅入,然后缓慢而仔细地割着柔软的血肉。
  
   几次差点倒地的她,强撑着身体,不断告诉自己,这只是错觉,一种错觉带来的神经性疼痛,并不是真的。
  
   强迫性的自我麻痹进行了许久,疼痛似乎有所减轻,君岫寒喘着粗气,满头大汗,扶着柜子站起来,深一脚浅一脚朝办公室走去。
  
   她很需要一张床好好躺躺,也许休息一下,或者睡上一觉,所有的幻觉性疼痛都会消失。她安慰着自己。
  
   当君岫寒如受伤的猫一样蜷在床铺上时,第一次觉得这小小的房间如此空旷。空到仿若自己被整个世界遗弃,孤独地躺在没有其他生命存在的荒漠戈壁,比疼痛揪心百倍的绝望,潮水般汹涌而上。
  
   冷汗淋漓的君岫寒无法判断,自己是真的病了,还是被昨夜那骇人一幕吓出的后遗症。
  
   紧捂着心口,在床上辗转许久,君岫寒的疼痛感似乎有所减轻。
  
   肉体的片刻舒适,暂时释放了绷紧的神经。
  
   不是病,自己一定不是病。
  
   君岫寒试着坐了起来,思前想后,肯定自己的异常与病无关。
  
   嫁衣,那件有人一般感觉的嫁衣,才是罪魁祸首,肯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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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楼
可是,自己的想法连自己都觉得荒唐,又如何让别人相信?连老秦都说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她沮丧地擦着额上脸上的汗珠,突然间却想起了那本文件夹。
  
  
   我心有君,君心有我。
  
   长恨绵绵,誓无绝期。
  
  
   四句话如电光划过,击得她的心也抽搐一下。
  
   对,这四句莫名其妙出现的话,不就是最好的证据么?!老秦该辨识得出这字迹肯定不是自己或者是谢菲的,更该知道自己不会是无聊到开这种玩笑的人。
  
   君岫寒为刚刚忘记向老秦提起这件事而懊悔不已,忙支撑着站起来,跌跌撞撞走出里屋,从抽屉里翻出那本多出神秘字迹的文件夹。
  
   哗哗的翻页声,快速又焦躁,在密闭静谧的环境下犹为刺耳。
  
   证据,她要马上找到可以证明自己所言不虚的证据。
  
   排排方块字依旧整齐,传神的工笔画依然精致美丽,连剪贴下来的旧报纸也老老实实呆在原处,一切都没有变化。
  
   然而,对君岫寒而言,没有变化才是最惊人的变化——
  
   画中,嫁衣鲜红,草石如故。
  
   只是,那多出来的四句话消失了。
  
   君岫寒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更不相信自己关于那几句话的记忆,只不过是可笑的幻觉。
  
   为什么会这样?!
  
   她无力瘫坐到椅子上,刚刚才缓解过去的疼痛,又从心脏最里头向外扩张。
  
   君岫寒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弯起了背脊,下巴砰一声磕在桌子上。
  
   她的视线,以最近的距离与那画中嫁衣交为一点。
  
   一股冰凉湿润的气流,从画中跑出,拂动她的刘海。
  
   君岫寒一个激灵,想直起身体,而头部却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摁住,又像被一股从画中穿出的怪力,使劲朝里吸着,根本动弹不得。
  
   气流越来越重,鲜红的影子开始移动。
  
   画中的群摆开始轻舞飘飞,连那青石下的草,也摇曳不止。
  
   小小一幅画,在模糊的视线中放大再放大,大到把她自己,还有整个世界,都装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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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楼
4.
  
   叮咚,叮咚。
  
   脆生生的音符在风里跳动。
  
   天际的光线穿过纯白无色的琉璃,流转于飞扬的鲜红裙衫,淡淡的香,浮于四周。
  
   后面,载着露珠的草葱茏若翡翠铺成,一块光滑可鉴人影的青石,安静地享受青草土地的拥抱。
  
   高高低低的坡,把天地相接的线拉成自然壮阔的弯曲。
  
   天地间,仿佛只存这一块净土……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把起初的静谧美好击个粉碎。
  
   “要走便走!”女人珠泪强忍的眸子,在盈盈水光中绝望,“只当……你我从不相识!”
  
   对端,鸦黑残旧的袍子被风卷起,暗红的血渍藏于袍下冷光凛凛的铁甲之上,伤口已经结痂的大手,紧握腰间金线绕柄的长刀。
  
   “君有命,臣从命。此生,你我注定殊途。”
  
   男人没有任何起伏的语调,引来长长的沉默。
  
   “你说,待你从此役凯旋而归,我定要披了嫁衣在此等你。”娟丽惊世的脸庞,净透如飞雪化水,倾国之貌只因他一句话,失色于无边无际的凄凉冷笑,“而今,嫁衣如新,人心不故。呵呵,皇命与我,终究还是我败下阵来……你走罢。”
  
   浓重一声叹息,五光十色的世界,瞬间染成沉郁的灰白。
  
   白底雕花的细瓷瓶从他怀里掏出,在粗糙若砂纸的大手间犹豫捻动。
  
   “你最爱的紫清酿。”红色的瓶塞被拔开,甜而醉人的芬芳教人心迷意乱,他的嗓子开始黯哑,“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酿的酒。饮罢,你我恩尽情绝。”
  
   纤纤手指停在半空,却只是短暂的一瞬,转眼间已将瓷瓶握入手中,一仰头,无色的液体灌入丹红小口,洁白细致的喉咙,在不断的吞咽中鼓动。
  
   饮下的是酒还是泪,此刻谁能分得清楚。
  
   空空的瓷瓶被倒转过来,一滴不剩。
  
   “你可以走了。”空洞漠然的眼神投射到他的脸上,扣住瓶子的手赫然松开,“你我之间,从此干净如这酒瓶,空无一物。”
  
   瓶子摔在泥地上,没有碎,在骨碌碌的滚动中压弯了无辜的草,停在大青石下。
  
   大手一挥,袍子朝旁撩动,高窈健硕的身影转身朝相反的方向大步而去,呼呼风声下,没留半点不舍,只有一地踏碎人心的脚印。
  
   所有力气在他的背影消失于这片苍苍草原后,化为乌有。
  
   瘫坐到青石上,撑住身体的手掌紧压着冰凉的表面,微微颤抖。
  
   “嫁衣,只为你一人而披。”
  
   凝结纠缠于眼眶多时的泪,终于滴落,在石头上流成一条浅浅的印。
  
   鲜红的群摆,颓然拖在地上,盖了绿草,盖了生机。
  
   “君中有我,我中有君……”浅浅笑声回旋而起,又嘎然而止,“可惜,长恨绵绵,誓无绝期。”
  
   长恨绵绵,誓无绝期。
  
   长恨绵绵,誓无绝期。
  
   八个字如魔咒般冲击着大脑的最深处,幻影颠倒间,恍然见到坐在青石上的女人,痛苦地捂着心口,匍匐在石上,脆弱的指甲紧紧抠在石缝中,随时有断掉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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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楼
 熟悉的痛觉扯动自己最纤弱的神经,痛的人不光是她,还有自己。红色嫁衣,倾国美人,草原天际,在这声声乎远乎近的咒念声下被剖成七零八落的碎片。唯一残留的记忆,是一张绝美的脸,还有一个决绝而去的背影,以及,心口上完全相同的痛。
  
   君岫寒猛地睁开了眼。
  
   背脊上的汗被从窗口灌入的夜风一吹,冷得寒心。
  
   自己又做梦了吗?!
  
   她惊恐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寻找并确认所有熟悉的场景与物品,深怕是陷入了另一场恶梦。
  
   桌椅书柜,歪摆的电话,挂在门口的抹布,加上在手背上的重重一掐,君岫寒确定自己已从那怪梦里醒来。
  
   心口的疼痛依然,但,似乎没有回到之前不能忍受的程度。她起身关上窗户,再坐回桌前,无处可去的目光愣愣瞪着那张画。
  
   女人的脸,秀美的双手,在画中那空荡荡的嫁衣上渐渐浮现,像有高人提笔正往上精雕细琢一般。
  
   君岫寒用力眨眨眼,哪里又见什么女人脸女人手,嫁衣依然孤单于草石之上,固执地守候。
  
   时间一分分过去,君岫寒了无睡意,从来记不住梦境的她,出人意料记住了梦中女人的模样,尽管只是恍然几眼,可若她真出现在人群之中,必可以一眼将其认出。然,她记住了女人,却记不住那男人。准确说,她根本没看到那男人的容貌,纵是离得那么近,近到可以看到他手掌上的伤口,却依然无法看到他的脸。
  
   为什么呢?!
  
   追究一个莫名其妙的梦,多么荒谬而可笑的举动。君岫寒明知道这点,但依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探究之心。无法解释的混乱,彻底占据了她的身体和思维。
  
  
   “小君!小君!”和蔼又有些焦急的呼喊在耳边回响。
  
   君岫寒缓缓睁开眼,朦胧中,老秦的脸在面前晃动,旁边还站着个矮矮胖胖的人影。
  
   馆长?!
  
   睡眼惺忪的她忽地坐起来,紧张而局促地看着另外两人,桌上老式闹钟的指针正指向早晨十点。
  
   自己睡着了?!还睡到这么晚?!
  
   “小君,你没什么事儿吧?”向来严肃的馆长盯着她苍白如纸的脸,“病了就不要死撑,我可以放你病假。”
  
   “馆长我没事啊!”君岫寒站起来,慌乱地摆手,她并不怕休病假,她怕让她休长假,非常时期,她断断不能丢了这份工作。
  
   馆长狐疑地瞅了她半晌,咕哝道:“嘴唇都泛紫了……”
  
   “我真的没事!”君岫寒一步跨到馆长面前,拼命把嘴唇抿出一点红润,说,“只是前几天有些感冒,估计是昨夜吃的感冒药,害我睡过了头。馆长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我不是责怪你,只是真有什么不舒服千万不要藏着,闹严重了对大家都不好。”馆长摇着头朝门口走,末了又转回头对老秦说,“老秦,我等会儿要去省里开会,大后天才回来,你留意一下小君,别出什么岔子。还有,谢菲怎么还没来上班?你联系一下她!这丫头越来越无组织无纪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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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楼
老秦呵呵一笑,答道:“馆长,你来之前我已经给她打过电话了。她说前天晚上回去的时候扭伤了脚,正在家休养。”
  
   馆长的胖脸由白到红,又由红到白,缚手出门前,忿忿扔下一句:“每次一旷工就撒谎说自己这儿伤了那儿扭了!这次等她回来,不开除她我就把我的王字倒过来写,哼!”
  
   老秦目送着馆长愤然的背影远去,笑道:“谢菲这丫头有麻烦了,馆长不怒则已,一怒惊人。”
  
   如果是平日,馆长诅咒发誓说把他的姓倒过来写,君岫寒一定会偷笑不止,可现在她半点笑不出来。
  
   “你的脸色比昨天更差了呀。”老秦看着她倦怠若死灰的面色,不无担心,“还是去看看医生吧,如果真是感冒没有痊愈。”
  
   “我还好……还好……”君岫寒软软地坐回椅子上,颇为懊恼,“上班时间睡觉,但愿馆长不会介意才好。”
  
   老秦走过去倒了杯热水,放到她面前:“不会的。唉,也怪我。今早我来,见你睡得那么沉,不忍心叫醒你,没想到馆长也来了。”
  
   她抱住热腾腾的水杯,干涩的嘴唇刚刚碰到杯沿,马上又停住,一把抓住老秦:“我昨夜做了很奇怪的梦!还有,昨天我说我看到嫁衣活过来的事,还有你给我的那本贴着画的文件夹,那天明明出现了四句很奇怪的话,毛笔写的,什么长恨绵绵誓无绝期,明明有的,可是昨天晚上我再看,字全部没有了!我没有说谎啊!”
  
   “小君,你冷静点。”老秦俯下身,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皱起了眉,“你在发烧呢!很烫啊!”
  
   他以为自己因为激动而缺乏条理的语言是胡话?!
  
   “我没有病,也没有说胡话!”她蓦地恼了,用力拉下老秦的手,指着门外,“那件嫁衣有问题,一定有问题!你信我!”
  
   老秦无奈,习惯性地扶着眼镜,缓缓道:“那件嫁衣,是我亲手做出来。如果有什么问题,我该比谁都清楚。小君,你病了,不要固执,跟我看医生去。”
  
   君岫寒从恼怒转而愤怒,莫名的悲愤与委屈在身体里兜转许久也找不到出口,最后终于化作她一声从没有过的大吼:“我不去!!!”
  
   或许早已习惯了那个平素礼貌温和的女孩,此时的君岫寒,让老秦微微一怔。
  
   然后是短暂的尴尬与沉默。
  
   “对不起……秦老师。”君岫寒颤动的睫毛遮住泛红的眼睛,嘴唇蠕动着,“我不是有意的……我突然很烦……”
  
   “呵呵,我想你需要安静一下。”老秦大度地笑笑,走到自己的座位前,从抽屉里摸出一盒没吃完的感冒药放到君岫寒面前,“我出去工作了,今天你就好好留在这里休息。记得把药吃了,不行的话还是得跟我去医院!”
  
   君岫寒没有再辩驳,轻轻点点头,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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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楼
窗外,隐隐有一缕夏阳透入,照在她冰冷的脊背上,再渐渐穿入身体,在融化中层层剥离裹住心脏的障碍物,一种有东西即将呼之欲出的急迫感。
  
   她似乎遗忘了什么,而她的身体,她的思绪,正在不受控制地回忆。
  
   在办公室里呆坐了一天,老秦送来的午饭她一口未动。
  
   看着渐浓的夜色,老秦端起冷冰冰的饭盒,担忧地说:“你多少得吃点东西啊。”
  
   “我不饿。”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几颗心急的星子已经跃入空中,争先恐后地忽闪着。
  
   “小君……”
  
   “秦老师,你先回去吧,我很好,不用担心。只是有点累。”她打断老秦。
  
   不信的人,始终不信,多说无益。她灭了所有想让他人相信自己的念头。
  
   老秦看着她沉寂的侧影,叹息:“好吧。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记得打电话给我!”
  
   “再见。”她喃喃。
  
   老秦收拾起自己的东西,走到门口,旋即侧过脸,嘴角有笑意:“七夕见。”
  
   七夕?!
  
   对,明天是七夕,中国的情人节。
  
   对于一个孤独的人来说,七夕没有任何意义。
  
   七夕……嫁衣……
  
   不期然地又想起那件令人万般不悦的衣裳。君岫寒凄然一笑,在整个白天都没有发作过的疼痛又在心口肆虐起来。
  
   她痛苦地呻吟着,蜷缩在椅子上的身体颤抖不停。
  
   身体越疼,脑子反而越清醒,昨夜梦中的情景,女人的眼,男人的手,甚至那白瓷瓶上的花纹都历历在目,不似梦境,倒像真事。
  
   老天,自己到底是着了什么魔了?!
  
   君岫寒倒在地上,无助地看着天花板,期盼锥心之痛快些散去,又或者让自己即刻停止呼吸,不要再受这已经受不了的痛楚。
  
   闹钟嘀嗒嘀嗒走动,红色的时针慢慢抵达午夜十二点。
  
   疼痛终于隐退下去,君岫寒却不敢乱动,又躺了一会儿才费力从地上爬了起来。
  
   擦去一脸的汗水,她端起水杯,一口气灌下一杯水。
  
   刺激的凉意从食道扩散至全身,她的精神为之一振。
  
   甩甩头,身体的不适在此时悉数消失,什么疼痛,什么愤怒,什么委屈,全部归于平静。
  
   甚至,她还觉得有点饿了。
  
   人体是多么奇怪的构造物,刚刚还死去活来,此刻疾痛全无。
  
   突然,包里一阵短促的铃音响起。
  
   谁会在这个时候发短信?!
  
   君岫寒的朋友少之又少,从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发短信给她。
  
   取过包,掏出手机,她的目光里闪过讶异。
  
   谢菲的名字赫然在目,下头的短信框里,只有八个字——
  
   “长恨绵绵,誓无绝期。”
  
   君岫寒手一抖,手机差点摔在地上。
  
   毫不犹豫地,她马上拨通了谢菲的电话。
  
   通了。
  
   接电话啊!!
  
   君岫寒心头焦急地喊着。
  
   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
  
   隐隐的歌声从门外的走道上飘过。
  
   君岫寒心下一惊,她知道谢菲是周杰伦的铁杆粉丝,《千里之外》是这丫头最爱的手机铃声。
  
   她不假思索地跑出了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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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楼
昏黑的走道上,千里之外的铃声一遍又一遍重复,越靠近三号展厅,声音越响亮。
  
   君岫寒举着手机,在幽暗的灯光下偱声疾行,直奔空空的展厅。
  
   最终,她的脚步在嫁衣前止住,顶上吝啬的灯光洒在展柜一侧,细碎的光点纷乱闪烁,里头的红衣在光线的扰乱下,恍惚间有了人的味道,安静地站,安静地看,安静地盼……
  
   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
  
   铃声在耳际悠扬高飞。君岫寒挂了电话,目光直直地盯着展柜后头,那块被及地金丝绒布帘遮住的墙壁。
  
   那墙上,镶着一个大大的壁柜,老秦说早些年里头是用来堆放文档的,博物馆装修过后,这壁柜便成了放杂物的地方。
  
   手机铃声,毫无疑问是从壁柜里传出。
  
   “谢菲……”君岫寒发白的嘴唇惶惶嚅嗫,犹豫再三,她抖着双手掀开布帘,拉住暴露出来的,壁柜上冰凉的铁制把手。
  
   咣当!
  
   沉重的开门声震荡了整个大厅。
  
   君岫寒惧疑的目光落在灰尘仆仆的壁柜里,霎时凝固——
  
   一人多高的宽大空间里,身材娇小的谢菲双臂呈一字型平伸着,像个提线木偶般悬浮在离柜底不满半尺的地方,画着烟熏妆的大眼睛虽然圆睁着,却没有任何神采,混浊无觉地看向前头。她的手机斜躺在壁柜一角,显示屏上的背景灯光尚未熄灭。
  
   君岫寒紧紧捂住了嘴,本能地朝后退去。
  
   忽地,她的脚后跟触到了另一人的脚尖,惊恐之下,还来不及回头,君岫寒只觉后脑上窜过一阵椎心刺痛,似有一根长针破骨而入,左右搅动,生生要将她的头颅搅成碎末。
  
   眼前的一切开始颠倒错乱,君岫寒重重倒在地上,在意识彻底丧失前的刹那,她见到的最后的光景,是那件静立于柜中的嫁衣,悠然穿过厚厚的玻璃,带着猜不透的浅笑,缓缓朝自己飘来……
  
   衣裳也会笑么?!
  
   君岫寒昏迷前脑中迸出的最后一个问题。
  
   鲜艳的石榴红,轻易侵蚀了全部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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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楼
5.
  
  
   土尘和了枯黄的草屑,在空中飞扬四散,罩了整块凸出于草原的山坡。
  
   逆风中,立了两个男人,身上曲领衫一紫一朱,均是幞头官履,革带束腰,微微眯着眼,并举大袖半遮了脸,在这迷眼的坏天气中,费力地盯着山坡下一处不显眼的凹地。
  
   三五个壮力兵丁手举锄头铁铲,紧张地挖着脚下的土,所站之地,已成一方矩形深坑,黑黄相间的泥土在坑边堆如小山,一口黑色的描金漆木棺椁静躺于侧。
  
   “堂堂公主,竟落个葬身荒野的下场。”年纪略少的朱衣人惋惜地叹气,“皇上未免太绝情……”
  
   年长些的紫衣者像是听了什么犯忌讳的大事,忙严声低斥:“小心说话!皇上岂是你我可以随意说论的!仔细你的乌纱性命!”
  
   朱衣人不以为然,道:“仅凭国师一句朝有妖孽,便杀了自己的女儿。公主何罪?不过天赋异禀能预言将来事罢了,我看那妖道更像为祸朝野的祸害!”
  
   “你……咳……”紫衣人脸色一白,旋即重重跺了跺脚,将自己压抑已久的情绪用这种方式发泄,末了,摇头叹道,“错就错在她不该说出临安被占,帝君成囚这般犯大忌的话啊。皇上对这女儿本就视为异类,赐她侧殿于这荒野之地已是莫大恩惠。如今战火连天,我军败多胜少,加上国师从旁作梗,皇上自然确信贻害国运的是公主殿下,杀之方能救水火正朝纲啊。小小年纪……可怜哪……”
  
   沉默半晌,朱衣人却发出两声冷笑,道:“九五之尊,处死个公主无可厚非。可是何苦要用这下作手段,偷摸行事?!国之将亡,不因公主,却因昏君!”
  
   “此话跟我说了便罢!被旁人听到,你纵有十个头也不够落地!”紫衣者警惕地看看四周后,方才又说道,“公主身藏异禀,皇上眼中视同妖孽,惧多于恨哪!不派那公主最信的人去,只怕事情不成反惹恼公主,多生枝节。”
  
   “呵呵,天武将军,我曾以为他是朝中难得的真英雄……”朱衣人放低袖子,拂去脸上的赃物,不屑地甩开,“却没想到终是个无情孬种。亲手喂心爱之人饮下毒酒,大丈夫是假,伪君子是真。”
  
   “唉,休再多讲了。”紫衣者拍拍对方的肩头,目光投向渐渐暗淡的天际,“只怪红颜命薄。七夕之夜,孤埋黄土……公主殿下,来生莫再入皇室,投个平常人家去罢。”
  
   愈发如浓墨泼上的天顶,隐约有两颗闪烁不止的星子,朝彼此努力靠近着,再眨眨眼,方知是幻觉一场,茫茫苍穹上哪里见得半颗星子,黑得绝望。
  
   刚才微弱下去的夜风,又有了强硬的势头,二人背过身避开讨厌的土渣草末,垂下头,抱臂不语。
  
   许久后,凹地中有人气喘吁吁跑上坡来,朝二人躬身禀报:“大人,墓穴已挖成!”
  
   二人对视一眼,随这兵丁下到了凹地。
  
   火把的光在风中晃动,映出数张汗津津灰扑扑的脸。
  
   紫衣者眼神复杂地看看那副快被夜色融化的黑色棺木,犹豫片刻,缓缓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锦盒,打开,取了一张浅黄小纸出来。
  
   “去罢,既然皇上这么吩咐,我们必须照做。”他把黄纸递给神色凝重的朱衣人,“国师的话,皇上视为神谕。你我就不要‘逆天’而行了。”
  
   接过黄纸,朱衣人嘲讽的笑容在火光中闪动:“封妖符……天下还有比这更荒唐可笑的事么?他们当真怕公主变了妖,从墓穴爬出来吃了他们?既畏惧如斯,当初又何苦下这狠手?”
  
   “贴上棺盖罢,莫再多言!”紫衣者微愠,为对方的心直口快。
  
   朱衣人忿然哼了一声,拂袖朝棺椁走去。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8-17 15:06:57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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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楼
不待他靠拢,突地,竟有股强如刀锋冷若冰霜的阴风自新挖成的墓穴里猛窜而出,灭了所有火把,直扑棺椁。
  
   砰一声巨响,早已合好的棺盖竟生生挣断了深深钉入的铆钉,翻开倒立,最后仰倒在棺椁后头的泥地上。一层渗着雪白的青光,从棺椁内升漾而出,流水般盘旋在上方,将整个棺木密密包裹起来,黑暗中,徒生惊心的妖异。
  
   见状,在场众人无不大骇变色,两个胆小的兵丁拔腿便想跑。
  
   “给我站住!”紫衣者毕竟年长,突来的恐惧还不足以淹没他的理智,他怒目看向那两个准逃兵,“没有我的命令,谁敢擅自离开,杀无赦!”
  
   “老师……”朱衣人举着黄纸的手微微抖动,僵硬地转过头,“这……”
  
   紫衣者不作声,略一沉思,一把拿过对方手里的黄纸,定定神,迈步朝棺椁而去。
  
   “小心!”朱衣人生怕他出事,慌忙跟了上去。
  
   离棺椁越近,二人胸前的起伏便越明显。
  
   仅剩一步之遥,紫衣者既像安慰自己的学生,又像安慰自己,喃喃道:“我们与公主素无仇怨,纵是作了冤魂,她也不至向我们下毒手。”
  
   阴风渐渐止住,棺椁的边缘,出现两张被光束照亮的脸孔,以极致的严肃掩藏着心底的虚慌。
  
   “公主……”
  
   良久,两人同声低呼。
  
   棺椁里,躺的是那倾国倾城的人,一身华美嫁衣,衬红失了血色的脸庞,长长睫毛覆在嫩到能看到细细血管的眼皮下,一点亮亮的东西在眼角闪烁,像眼泪。
  
   棺外二人,似被一种莫名的力量冲撞了最纤弱的神经。
  
   “公主殿下……微臣知您心有不甘。可事已至此,您还是……”
  紫衣者把着棺木边缘,语重心长的“劝慰”尚未说完,他已自行闭上了嘴巴。
  
   身旁的朱衣人被此时所见,惊得倒退三步——
  
   棺中女子,忽地睁开了眼,没有光泽的漆黑眸子带出冰凉绝望的视线,直望天空。
  
   锵一声脆响,如水晶碎了一地。她的脸,以及所有露在空气中的部位,骤然爬满横纵不一的裂痕,如被重物砸碎的瓷器。
  
   一股比暴风更强劲的力量从棺木中心迸撞而出,龙卷风般将四边的青光搅成了漩涡,而女子碎裂的身体,更被这股力量轰然吸起,从嫁衣中分离出来,眨眼间碎成了一片比灰还细的白点,在外人惊异的眼神中飞舞着,并渐渐失去颜色,跟空气融为了一体,到最后只剩下一道若雾的青烟,猛扎入那件空荡荡留在棺底的嫁衣之中。
  
   棺椁,开始上下抖动,泥地上被压出了越来越明显的印。
  
   浓到扎心的恨意从四面八方压来,紫衣者慌忙退开,捂住胸口,大吼:“来人啦,速速将棺盖合上!”
  
   兵丁们不敢有违,硬着头皮一拥而来,抱起棺盖砰一声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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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楼
紫衣者趁势而上,一把将手中黄纸贴到棺盖正中央,随即跳开到一旁。
  
   黄纸上龙飞凤舞的字迹凸现出血色的光彩,将整个棺椁都映成一片暗红,颇似染了一层将干未干的血迹。
  
   棺椁如一条垂死而动的鱼,还在不甘地抖动,棺内仿佛还传出咚咚的撞击。
  
   在场的兵丁已吓得抱作一团,只有他们口中的两位大人,还顾念着自己的体面,强撑着站立。
  
   跳动的棺木,寂静的山坡,成了最诡异的对立。
  
   一直到天上的一角探出几颗暗淡的星子,地上的人心理已濒临崩溃的极限时,棺椁在又一次重重跌落在地后,静止了,贴在上头的符纸已经没了踪迹,只在恢复本色的棺盖上留下一道四四方方的浅印。
  
   又等待许久,确定棺椁是真的“安分”后,紫衣者擦着额际的冷汗,朝手下呵道:“还愣着作什么,还不将棺椁葬入墓穴!快!”
  
   又惊又乏的兵丁不敢耽搁,纷纷支起发软的腿,移到棺椁前,互相看看,却迟迟不敢下手触碰。
  
   “混账东西!还在磨蹭什么!”紫衣者怒了,“再不动手,定让你们身首异处!”
  
   兵丁们一哆嗦,咬咬牙,一鼓作气抬起棺椁,快步走到墓穴里,将这几乎吓破他们胆的大家伙安放在了正中间。
  
   火把重新点燃,土石飞起,锄铲大动,兵丁们疯了般朝墓穴里填着土。
  
   黑黑的棺椁,慢慢消失在厚厚的土层中。
  
   深深的墓穴,在最短时间内被填为一片平地。
  
   “大……大人……”领头的兵丁跑到紫衣者身边,指着那块平地,结巴着,“那个……已经……已……”
  
   话音未落,那块埋了他物的平地猛地窜起了一阵狂风,卷起面上尚未压实的砂土狠狠抛向空中,又纷纷落下,四溅开去。
  
   啊!
  
   兵丁里头又爆发出一阵惊呼。
  
   紫衣者与面色泛白的朱衣人对视一眼,迈步过去。
  
   看着那块不平常的平地,他二人的脸色比之前任何时候都严峻。
  
   黑黄混乱的地上,散落的砂土清晰地摆成了八个大字——
  
  
   此恨绵绵,誓无绝期。
  
  
   呆立半晌,紫衣者转过身,只说了一句:“我们走!”
  
   兵丁们像得了大赦,把手中工具一扔,也不顾什么主仆先后,个个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凹地,后头,是他们的两个踉跄跑动着的大人。
  
  
   君岫寒用力揉着眼睛,刚刚发生的一切,一幕不差地看在她眼里。
  
   埋头看着脚下踩着的青草软泥,又看四周罩于夜色下的茫茫草原,她丢了魂般愣住了。
  
   这是哪里?刚刚那些又是什么人?
  
   啪啪的脚步打乱了她的思绪,身边突然窜过几个满脸惊恐的兵丁,紧跟着,又跑过刚刚见到的那两个紫朱衣衫的男人。
  
   是他们?他们是从哪里跑过来的?
  
   “喂!你们等等!”
  
   君岫寒猛一倾身,伸手去抓落在后头的紫衣者。
  
   可是,她的手却从对方的胳膊中一穿而过。
  
   君岫寒呆呆看看只触了一捧空气的手掌,没有勇气追逐,眼睁睁见那群人渐渐消失于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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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楼
君岫寒用力揉着眼睛,刚刚发生的一切,一幕不差地看在她眼里。
  
   埋头看着脚下踩着的青草软泥,又看四周罩于夜色下的茫茫草原,丢了魂般愣住了。
  
   这是哪里?刚刚那些又是什么人?
  
   啪啪的脚步打乱了她的思绪,身边突然窜过几个满脸惊恐的兵丁,紧跟着,又跑过刚刚见到的那两个紫朱衣衫的男人。
  
   是他们?他们是从哪里跑过来的?
  
   “喂!你们等等!”
  
   君岫寒猛一倾身,伸手去抓落在后头的紫衣者。
  
   可是,她的手却从对方的胳膊中一穿而过。
  
   君岫寒呆呆看看只触了一捧空气的手掌,没有勇气追逐,眼睁睁见那群人渐渐消失于前方。
  
   “谁……我在……哪里……”
  
   辨不出方向,挪不动脚步,她孤立于山坡,喃喃自语,被遗弃的绝望绕紧。头顶上,藏匿许久的月亮露了半边脸。
  
   身后,突然飘来一阵摇晃的光,无数燃烧的蜡烛被风触动的模样,一缕幽暗的檀香在飘忽的光影里悄悄弥漫。
  
   回头,飞檐拱角下,四盏素色灯笼清光怡人,八角凉亭翠玉为栏薄金雕花,轻垂四周的雪白纱帐被红丝束起,曼妙摆动。一方纯黑香炉摆于凉亭正中,淡烟袅袅,模糊了后头的两个人影。亭外,大片叫不出名的奇花异草争鲜斗艳,将泻地如银的美妙月色都比了下去。
  
   如此情景,本该是人见皆惊的仙境之色,可在君岫寒看来,却不啻于阴曹鬼地。
  
   一条无形的界限,将她所见的世界一分为二,面前,是花好月圆的凉亭夜景;身后,是沙尘翻飞苍茫无际的荒原,如两幅毫不相干的画,各撕开一半拼凑一起,而她,正正站在它们的交界线上,进不得退不得。
  
   “这是皇上要我转交于将军的东西。”
  
   亭内,有人说话。薄烟后,走出个衣襟斜敞,发髻松散的赤脚男人。面孔是模糊的,怎么看也看不真切,只有他手上捏的白瓷瓶,不仅看得清楚,更眼熟得很。
  
   明明离得很远,君岫寒却有近在眼前的错觉,如同刚才看到凹地里那番情景一样。
  
   悠然飞升的烟被一卷而过的黑色披风打得四散而离,暗处,那高大的背影伸出了手,却在停在离瓷瓶半分的地方犹疑不前。
  
   几声冷笑拂过。
  
   “素来以为天武将军是提得起放得下的豪杰,没想到却为公主那妖女心软。”
  
   被耻笑的人一言不发,手掌依然停留原处。
  
   “此女不亡,我朝难振天威。若将军为皇上除掉这祸水,可想过他日会有何等锦绣前程?!”赤脚之人惋惜地晃着脑袋,“皇上曾向我透露,早有意将最宠爱的七公主下嫁将军,如此佳偶,难道还敌不过一个被遗弃在外的妖孽?!”
  
   被灯笼的光芒映得惨白的手掌,微微一动。
  
   “而今朝野上下皆知国有妖孽,黎民百姓苦于战火,将军若还与那妖女有瓜葛,坏了名节事小,惹龙颜大怒甚至贻害国运的话,这后果便……”
  
   “够了!”
  
   裎亮的盔甲下有拳头攥紧的咯咯声。
  
   “呵呵。两条路,何为死路何为贵路,将军是聪慧之人,当比谁都清楚。这瓶紫清酿,将军要是不要?”
  
   光洁的瓷瓶在他手里骨碌碌地滚动,瓶身上闪过挑衅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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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楼
“里头……下了怎样的毒?”
  
   那手掌终是将瓷瓶握到了自己手里。
  
   “皇上赐的是鹤顶红。”模糊的脸上,似有洋洋笑意,“不过我觉得不好。”
  
   一个小小锦囊从怀中掏出,点点碎绿抖落在他掌纹纵横的手上,似是被压碎的某种草叶。
  
   “水莽草,误食者三日内必心痛而亡,死后亦入不得轮回,加上我的灵符,这妖女将生生世世被禁于地下。你我皆不必担忧她死后作祟,呵呵,干干净净。”
  
   手指一滑,瓷瓶差点从手中滚落。
  
   “去罢。”大袖一挥,赤脚之人下了逐客令,“妖女生性多疑不近生人,唯有将军能当此任,莫教皇上失望才好。”
  
   香炉里的烟渐渐浓了,人面,凉亭,花草,一如刚才有人说的那般,被埋得干干净净。
  
 ? 君岫寒瘫软地蹲到地上,心口的疼痛又阵阵袭来。
  
   已成迷雾的烟幕中,突地走出个人,大步流星朝她奔来。
  
   是他?!
  
   那个在草原上让女人饮酒,刚刚又从那赤脚男人手里接过瓷瓶,却总是看不清面容的男人。
  
   即使到了此刻,与他对面相接,君岫寒依然看不到他的模样,他们之间被一股异常的力量扰乱着。
  
   男人离她越来越近,眼见着便要朝她身上撞来。
  
   君岫寒想躲开,身子却不听使唤。
  
   就在二人相撞的瞬间,一阵锐利沉重的气流狠狠穿过君岫寒的身体,强大的冲力将她扑倒在地,竟沿着那斜坡滚落了下去。
  
   天旋地转间,恐怖的念头涨满心头——
  
   自己会一直跌落,直到坠入地狱。
  
   君岫寒无助地挥舞着手臂,期盼着有人能拉她一把。
  
   女人的泪眼,男人翻飞的黑披风,还有那从锦囊里抖落出的碎绿叶子,和着天地倒转的草原夜色,交替着在她眼前闪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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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楼
 6.
  
   应了她心中惶恐的求救,一只粗糙冰凉的手,握住了君岫寒的手腕,阻止了困于半昏迷中的她无休止的下落。
  
   身体终于停在了某处,手掌下是一片湿润松软的触觉。
  
   君岫寒睁开眼,一张人脸模糊摇动,渐渐清晰。
  
   “秦老师?!”
  
   当她完全看清眼前人时,整个人似被注入强力的兴奋剂,惊喜地挺身坐起,一把抓住老秦的手臂,嗓子因为过分激动而哽咽不止,“是你么?真是你么?”
  
   “是我呀。小君。”老秦一如平日的和蔼,扶了扶眼镜,低头看她明显发抖的手指,“怎么……怕成这样?”
  
   君岫寒的眼泪在眶里打转,拼命摇头:“我做了好长一个梦……可怕的恶梦……看到草原山坡,还有棺材嫁衣……还有亭子……”
  
   她语无伦次的描述在视线从老秦身上飘移到他们四周的景色时,噶然而止。
  
   君岫寒本以为自己看到的,该是办公室里斑驳的墙壁和老旧的文件柜,因为老秦那么真实地蹲在自己面前,足以证明她已经从梦里醒来才对。
  
   可是,她看到的依然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还有草原上那片分不出是昼还是夜的迷蒙天色。
  
   老秦和她一样,成了这个“世界”里的一员。
  
   君岫寒触电般缩回手,颤声道:“秦老师……你……你怎么在我的梦里?不对,你一定不是秦老师!!”
  
   “你并没有做梦呀。”老秦整理着被君岫寒捏出褶皱的衣袖,站起身,微笑着看向远方,“这是你早该回来的地方,天武将军。”
  
   君岫寒愣愣地看着他,傻人般口吃着:“你……你说什么?……你在叫……叫谁?”
  
   老秦的声音低沉却不混浊,“天武将军”四个字她听得清清楚楚。
  
   “呵呵,天武将军,我曾以为他是朝中难得的真英雄……”
  
   “素来以为天武将军是提得起放得下的豪杰,没想到却为公主那妖女心软。”
  
   朱衣者,赤脚男人,二人说过的话犹在耳畔。
  
   “背过身去看看吧。”老秦指了指她身后。
  
   君岫寒战战兢兢转回头,一方简陋的黑石墓碑立在浅浅隆起的土包前,墓碑上书:
  
  
  
   宋天武将军君岫寒之墓
  
  
  
   “你这常胜将军恐怕做梦都没想到,会在千里原之战中被手下人出卖,死在金兵乱刀之下吧。”老秦轻蔑地斜睨着墓碑,“可惜,皇帝自顾不暇,连风光大葬都给不了你。”
  
   君岫寒噌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冷汗淋漓地看着墓碑,脚步却不自觉地后退,喃喃:“不会的……不可能……”
  
   一面圆圆的小镜子,适时递到了她的面前。
  
   粗眉大眼,高鼻薄唇,被晒成浅棕色的脸孔棱角分明。
  
   镜中人,哪里还是那个秀眼细眉白里透红的自己?!最陌生也最熟悉的男人面容,在镜子中恐惧地扭曲。
  
   君岫寒尖叫一声,啪一下打落镜子,拼命地摸自己的脸,也由此更确定了身上所起的,是千真万确的变化!
  
   粗大且布满茧子的双手,在头顶盘成一束的头发,还有高大健硕的身躯,任何一个特征都清楚说明,这个身体已经不属于从前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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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楼
“这是谁?是谁??”君岫寒抓住老秦,泣不成声地问,“我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什么天武将军?我不是天武将军,我是我啊!!秦老师,你告诉我啊!”
  
   老秦的微笑消失了,他冷冷扯下君岫寒无助的双手,说:“有些记忆,是永远无法磨灭的。哪怕你轮回千百次。”
  
   记忆,轮回,君岫寒听不懂,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咬紧嘴唇痛苦地摇头,用最没用的方法让自己相信,这只是个怪异的梦。
  
   “刚刚所见到的一切,挖墓穴的官兵,花园凉亭里的男人,都不是梦。那是你沉眠已久的记忆。”老秦取下眼镜,在袖子上蹭着有些发花的镜片,“我替你叫醒了它们。”
  
   “我不懂!我一个字都不懂!”君岫寒痛苦地抱着头,在混乱中歇斯底里,“秦老师,我是小君啊!你看清楚!我不是什么将军,不是不是!为什么你要耍这些花招来对付我?!我没有对不起你啊!”
  
   “你对不起的人,不是我,是另一个人。”老秦突然上前,食指戳在君岫寒的眉心上,“我心有君,君心有我。将军怕是记不得了吧。别说区区一句话,连曾经耳鬓厮磨的人儿的模样,怕也忘记了。呵呵,否则你在‘梦’里为何总是看不全那嫁衣主人的面容?!”
  
   额间似过了一道电流,刺激着君岫寒每一条经络,要将隐藏在里头的某些早已遗忘的信息硬抓出来。
  
   我心有君,君心有我。
  
   嗯,定不负卿!
  
   待你凯旋回朝,我必披了嫁衣在此等你。
  
   一言为定!来年七夕,定娶你为妻!
  
   婉转清脆的女声,坚定沉稳的男声,从身体最深处旋绕而出,前方,忽地多了一对男女的背影,偎坐于青石之上,月光洒了一身甜美的清辉。
  
   一眨眼,此景即刻不复存在,眼前依然是荒凉草原,除了自己和老秦,没有任何生命的存在。
  
   心动,爱怜,牵挂,为难……所有她从不曾体会过的情绪一一从心间搅动而过,留下的,除了那些愈见清晰的片段外,只有难忍的疼痛。
  
   “我曾以为,公主她找到了幸福。”老秦戴上了眼镜,藏在镜片后的双眼少了往日的混浊,竟有了些许清澈的光彩,“看到她那么开心地在我面前雀跃歌唱,我想,那个总是没有笑容,孤独徘徊在苍茫草原与简陋偏殿之间的可怜姑娘,终于消失了。真好……”
  
   君岫寒勉强地直起身子,不可思议地看着沉浸在美好回忆里的老秦。
  
   “还记得她披了红红的嫁衣,站在我肩头眺望你的归来。”老秦露出孩童般天真满足的笑容,“至今都忘不了她传递给我的,埋藏在浓浓爱意中的兴奋与快乐。呵呵,只有心思单纯若此的人,才会令我感同身受。”
  
   “你……你究竟是谁?”
  
   君岫寒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沙哑。她,或者该说是他,放下抱住头的手,疑惑而畏惧地看着讲故事般轻松的老秦。
  
   对于他的质问,老秦像是没听见,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以为她会披着这身只有她才配穿上的嫁衣,带着她期待的幸福走完一生。可是我居然想错了。她等回了那个人,却没有等回她以为的幸福。不止如此,还等来一道生命的终止符。”
  
   君岫寒的身上阵阵发寒。
  
   那个闪烁这冰冷寒光的白瓷瓶子,在脑海中跳动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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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楼
老秦双眸一转,沉默却凌厉的目光投向他:“就算你想不起以前,在看过那些‘片段’后,也该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吧?!”
  
   “你……我……”君岫寒语塞,“梦”中所见的一切,只要是一个不太笨的人,很容易就能将它们串连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男人为了所谓的“锦绣前程”,在他人的怂恿利诱下,毒死了曾经海誓山盟的女人——一个并不离奇,甚至有点俗气的故事。
  
   可是,当这个故事里的主角是听故事的人自己时,那便是另一种不可言表的感受了。
   “你明知酒中下的是水莽草,还是将酒瓶交到公主手中,眼看她饮下……”老秦垂着的双手,有些颤抖,“你的心,是肉长的么?”
  
   悔恨,刹那间排山倒海涌来,淹得君岫寒喘不过气来,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所有的怀疑,都在此时化作乌有。
  
   “公主能预言将来,却从不预言自己。”老秦苦笑,“如此也好。若早预见到她会有如此结局,那之前那点短暂的快乐也没有了……世上最聪明的女子是她,最痴傻的也是她。”
  
   “为什么……要隔了这么多年才来找我?!”君岫寒忍住一身的不适,强撑着站起来,眼神迷茫而涣散,“你究竟是谁……我的记忆里,从没有你的出现。”
  
   老秦一笑,弯腰捡起地上一块小石头,玩耍般上下抛着:“公主给了我一个名字,青。长久以来,她没有朋友,除了我。我喜欢她坐在我肩上,托着腮看远方,真实地感受她的悲喜。她从不知道,脚下那块看起来笨重粗糙的青石,其实是有眼有耳……有心的。”
  
   青……秦?!青石……秦老师?!
  
   君岫寒赫然回想起那块安然于绿草上的大青石,那个总是被当成泛泛背景而忽略的画中之物。
  
   她曾在石上守候幸福,也在石上丢失生命……
  
   陪伴她从生到死的,竟是块不会说话的石头。
  
   “你是……妖怪?!”君岫寒停顿许久,才艰难说出最后两个字。
  
   “我若早修成妖就好了。”老秦遗憾地叹息,旋即神色一变,厉声道,“如此一来,你这畜牲断断不会有机会害了公主!!”
  
   君岫寒如挨重击,倒退两步。
  
   “见那些兵丁抬了公主离开,你永远无法体会当时的我有多急多恨,我恨自己只是小小石精,莫说人形,连移动都不可能,更加不可能将公主抢回来。”老秦紧紧咬了咬牙关,仰头看天,“从那之后,我忍受各种极度的苦难,潜心修炼。我发誓有一天要修成人形,找回公主!”
  
   此话一出,君岫寒突然想起了谢菲说的,关于嫁衣出土时的往事,心里顿生一个念头。
  
   “博物馆的嫁衣……根本不是赝品。对吗?!”
  
   老秦依然望着灰黑混沌的天空,冷笑:“国师那妖人,怕公主冤魂不息找他复仇,不仅给了你阻止轮回的水莽草,更用了符咒将公主封在棺椁内。我试过许多次也无法突破。直到三十年前,博物馆那群人发现了墓穴,身为人类的他们,误打误撞破了符咒的封印,可是也毁掉了受制于封印的嫁衣。”
  
   “你……抱着一堆红布进去,只是掩人耳目……你根本不是在做一件新的,而是用你非人的力量,把成灰的嫁衣复原?”君岫寒嚅嗫着嘴唇,猜测。
  
   “呵呵,现在的头脑比刚才清醒多了。”老秦收回上仰的目光,揶揄道,又取下眼镜,揉着眼,“公主的魂灵早与嫁衣合为一体,为复原嫁衣,我不惜抛掉百年道行。只要公主能回来,我就算变作凡人慢慢老死,也无所谓。”
  
   眨着泛红的眼睛,重新戴上擦得透亮的眼镜,老秦抚着胸口咳嗽数声,使得背脊越发佝偻,更显老态。
  
   “我想你不会想到,公主临死前,曾对你下了咒,无论轮回几多,你的名字都不会改变。君岫寒,这三个字是她印在你身上的标记,终有一日,她会找到你。”老秦轻捶着胸口,释然笑道,“老天到底不是瞎子。我终于在今年的七夕之前,为公主找回了你。”
  
   如此,君岫寒才记起,当初自己投出的应聘简历里,没有一封是发往博物馆的。老秦那通“救人于水火”的录用电话,不过是请君入瓮且不会引起任何怀疑的诡计罢了。不得不佩服他的周道,不得不佩服命运的顽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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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楼
“你……还有她……”君岫寒至今也忘不了那一晚,打开门的那刹那,那件冷漠注视着自己的美丽衣裳。从不动声色将自己“骗”到博物馆里,又故作亲切消除自己一切湫模锨氐哪康模峙虏恢故墙鼋鲆叫阉募且淠敲醇虻ァ?br>  
   “你们要将我怎样……”
  
   当最初的惊惶达到顶峰时,应了物极必反这句话,君岫寒反而平静了。
  
   “君心有我,我心有君。”老秦走到他面前,手放到他肩上,竟又是一脸慈蔼,“既如此,公主服下的是水莽草,你也不会例外。”
  
   君岫寒只觉脑子里嗡得轰鸣了一下,许久没有出现的剧痛从心口猛然窜出。
  
   水莽草,服之者三日内必心痛而亡,死后亦不得轮回。
  
   每个字,如利刃穿心。
  
   君岫寒的神志一散,整个人咚地倒在地上,仰躺着,漫天灰色的绝望倒映在眸子里。
  
   自己是什么时候吃了那东西的,好像一点印象都没有。
  
   “方便面里的蔬菜包,我换过。”老秦看穿了君岫寒的心思,给了他想要的答案。
  
   闻言,君岫寒竟笑了,喃喃道:“多聪明的法子,多聪明的人……多蠢的我。”
  
   老秦走上前,蹲下,整理着君岫寒额头前凌乱的发丝,说:“水莽草的毒,不是不能解。三日之期未满,你仍有机会救自己一命。”
  
   君岫寒迟钝地转过头,木然看着老秦。
  
   “谢菲。”老秦诡秘地一笑,“只要你拿水莽草给谢菲服下,她便会成为你的替死鬼。解水莽草的唯一方法,就是在三日内找一个替身。谢菲我已经将她困在博物馆里,就是为了给你解毒啊。呵呵。”
  君岫寒慢慢撑起身子,看怪物般看着老秦。
  
   半晌,说:“你们究竟要我怎样?”
  
   “不是我们要你怎样。”老秦摇头,“我们只是想看看,一个人在两件性质相近的事情上,是否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如果你选择生存……”
  
   “我已经死了。”
  
   君岫寒捂着胸口,打断了老秦。
  
   突然累了,被各种极端情绪折磨得千疮百孔的心,在隐然却刻骨的悔恨中越跳越慢。
  
   爱人,杀人……自己被谁爱过,又真正爱过谁?!
  
   又或者,自己根本没有爱过谁,只是在时间的流逝中关切着自己的得失,在自私里遗忘过往。
  
   那双从期望到绝望的美丽眼眸,于虚空中出现,在愤怒与哀伤中流了一滴眼泪。
  
   无论转世多少回,君岫寒依然还是君岫寒,当自己都无法接受自己时,还能干什么?
  
   只想说声抱歉,如果还能见到她。
  
   君岫寒又躺回了地上,真如个死人一样,眼也不眨地呆看着天空。
  
   君心有我,我心有君。
  
   待你凯旋回朝,我必披了嫁衣在此等你。
  
   一言为定!来年七夕,定娶你为妻!
  
   沉淀在记忆里许久许久的话,又响在耳畔,最陌生,最熟悉。
  
   “她不来见我么?为什么从头到尾她都不肯出现……还在怨我?!”
  
   这是君岫寒在合上双眼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说话时,天际的灰渐渐消退,两颗星子渐渐亮起,渐渐靠拢……
  
   “她不是不出现……她一直在等你……”
  
   夜幕下,有人在说话……
  
   午夜早已过去,今天,是七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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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楼
PS。1.七夕之前,终于赶完了嫁衣。其实我也说不上来君岫寒有没有爱过公主,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可悲的不是爱,也不是不爱,而是根本不知道自己爱还是不爱。哈,好绕口的话呀~~~不过我可以肯定的是,老秦是爱公主的,石头嘛,的确不负死心眼之名,世界上死心眼的人还是很多的。。。。。。现在大家看到的嫁衣是黑暗版,之后我会整理修改一个光明版给杂志社,也许那个版本的结局不会这么灰色而怅然。。。。。
  
   2.本来打算在七夕当天结束这个故事,但是觉得在那花好月圆的晚上干这个事,有点不合时宜,哈哈,所以我连赶了三个晚上,在今天给嫁衣划上句号。现在我人很疲倦,几天都睡得很晚,尤其昨夜,赶到凌晨近2点才睡觉,而今早不到6点就起床,7点多便赶到公司处理工作,不到4个钟头的睡眠实在折腾得我很难受,现在看显示器都是左右摇晃的。。。白天整个办公室里的呵欠声此起彼伏,有同事抱怨说昨天本来就11点才睡,今天这么早就来,真是痛苦。如果我说我2点才睡,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拿我当外星人。。。
  
   3.七夕将到,要搞浪漫的赶紧了,表便宜了洋人节,咱们中国人自己的节日应该更受重视才对嘛^_^提坑里有情人终成眷属,还没找到另一半的,早日碰到自己的天下无双,嘻嘻^_^
  
   4.最近狂喜欢大宝的系列产品,SOD蜜,蛋白蜜,蛋白霜,物理防晒蜜,活力雪肤蜜,我全给搬回来鸟~~真是好用又实惠的国货呀!!!!!那个SOD蜜我用来作免洗护发素鸟,真是要想头发好,早晚用大宝!!!哈哈~~我那又长又顺D头发呀,看D我那个心花啊,那个怒放啊~~~~嘎嘎,推荐使用^_^还有它家的物理防晒蜜,我觉得也特别舒服,跟其他防晒品比,吸收快,油腻度很低,非常好^_^MS大宝家的东西就是以吸收快著称~~而吸收快这个特点,恰恰是很多别家的基础保养品欠缺的,包括某些大牌。^_^嘿嘿,支持国货~!!!听说大宝要被强生收购,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愿不要。阿门!
  
   5.TO颜色同学:革命的铲子交给你了!!!加油挖吧~~~~~:P 在你挖坑的时候,我正好酝酿我的第二个故事,嘿嘿。关于第二个故事,我想可能会看到一些久违的人,HOHO~~
  
  
   好啦,下面有请颜色同学上场,请大家热烈鼓掌,欢迎这位曾被你们认为该是我学习对象D勤快坑主~~吼吼。^_^还有,表忘了向他要红包,嘎嘎^_^
  
  好累,闪人。我想我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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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楼
 尾声
  
  
   君岫寒失踪了。
  
   老秦也失踪了。
  
   谢菲被人发现晕倒在敞开的壁柜里,还活着。
  
   博物馆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救护车,警车,看热闹的人,都来了。
  
   馆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圆球一样的身体在馆内滚来滚去,应付着突如其来的混乱。
  
   警局又多了一桩无头失踪案,只有老天才知道什么时候水落石出。
  
   静如死水的博物馆,一夜间被蒙上了浓重的神秘气氛,广大望川市民茶余饭后又有了新的谈资。
  
  
  
  
   数月后,国庆节。
  
   年轻的母亲牵着含着棒棒糖的儿子,信步在博物馆的三号展厅里。
  
   “你看,这个是三国时候的碗。三国离我们现在有上千年的历史呢!”
  
   “这个叫唐三彩,非常漂亮的艺术品。”
  
   也不管自己的孩子是否听得懂,母亲兴致勃勃地跟他讲解着展厅里的一切。
  
   他们的脚步,停在了角落里的嫁衣前。
  
   母亲惊艳的目光久久不散。
  
   “南宋时候的贵族女子嫁衣,乖乖,真漂亮!儿子,这才叫艺术品!瞧瞧咱们中国的文化有多伟大!”
  
   孩子舔着棒棒糖,天真地仰着头,盯着玻璃展柜里,鲜红如昔的美丽衣裳。
  
   “妈妈!”他舔舔嘴唇,扯着母亲的手指,说,“里面穿这衣裳的姐姐好漂亮,还踩着一块大石头呢!”
  
   “姐姐?!石头?!”母亲望了望里头,支撑衣裳的,只有光滑的楠木衣架而已。
  
   “小孩子怎么能撒谎呢!”母亲瞪了儿子一眼,拖着他的小手离开,数落着,“以后看到什么说什么,不可以瞎说!知道么!”
  
   新换的灯泡比以前亮了许多,时间被灯光混淆。笼在晶亮光环下的透亮玻璃柜,比任何时候都闪烁,有了生命般引人注目。
  
   嫁衣里,不再是死气沉沉的楠木衣架,而是个静若止水的女人,嘴角微微翘起,轻盈地踏在青色的大石上,玻璃般透澈的眼眸凝望前方,光线打在裙摆的琉璃之上,折射出美丽的面孔。
  
   穿嫁衣的人是谁?
  
   或许是心有忏悔的君岫寒,或许是守望千百年的公主。
  
   不过,这些都不再重要了。
  
   重要的是,嫁衣里头,多了一个早该归来的魂灵。
  
  
   我心有君,君心有我。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永不轮回,永不相离……
  
  
   如果衣裳也有表情,那么它现在,应该是在微笑,还有它下面的石头,也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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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楼
后记·
  
   “将军有没有爱过为他披嫁衣的公主?”
  
   听完树妖的第一个故事后,我突然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只是个俗人。”树妖托着腮,拿牙签挑拨着烛芯,故意弄得火光明明灭灭,“有人会说他爱过,因为他曾许下承诺。有人说会说他只是个无情意的畜牲,因为他为前程杀了自己的女人。”
  
   “你怎么看?”我不要模棱两可。
  
   “他在忏悔。”树妖停下了手上的小动作,亮如星子的眼神穿过烛光看着我,“等到他明白真爱与利益无关时,被禁锢的灵魂才能解脱。”
  
   “禁锢?!”我不太明白。
  
   她抓过金条塞到包里,狡黠地笑:“嫁衣便是监狱。被毁掉的希望,是世上最难以突破的束缚,从身体到心灵。”
  
   “呵呵,也许……”我似乎是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道,“那我们尽量不要破坏希望,不论他人还是自己的。”
  
   树妖猛点头:“对对,比如这金条,如果你听完故事却不给我,那便是毁了我的希望!很伤人的!!!”
  
   霎那间,我无言以对,目送她兴高采烈的背影蹦跳着离开。
  
   我放下笔,想着“爱”这个字,突然觉得有点俗气,因为世上任何一个地方在任何一个时间都在发生着跟这个字有关的事。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说这个字的时候,心头同样懂这个字。
  
   我摇头笑笑,或许,很多人还不如一块石头。
  
   呵呵,管他呢,故事而已,听了,便罢了。
  
  
  
  
  《嫁衣》·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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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楼
聊斋Ⅱ
    
    
    
   裟椤双树 •颜色 ※合著
  
  
  
   颜色篇【一】•弃千心
  
  
  
   楔子
  
  
   这一年,我又见到了他。
  
   每逢他来之前,我的耳背都会隐隐发烫。一直以来,我并不明白其中的根由是什么,也许,人与人之间的感应,本就是这么奇妙的。
  
   我已支走了身边的童子,准备好了一壶茶,坐一张石几前,静静地等他来。崖前的云海快要散尽了,近旁的松涛在哗然轻响。上次见他还是十五年前,不知现在他如何了,是否依然那样顾我呢。
  
   我听到了软靴触碰草尖的声音,像是一朵云落在了地上。我说:“你来了。”
  
   像往常一样的开场辞,让他露出一丝会心的微笑。我回过头去:仍然是一身白衣,头发永远没有绾起的时候,依旧披散在身后,唯一不同的是,这次,他提着一壶酒。
  
   “我记得你并不喜欢酒。”
  
   “人总有变的时候,”他坐在我的面前,仰头喝了一口,“何况是我。”透明的酒液,顺着嘴角漏了些许下来,沾住了几缕正在舞动的发丝。
  
   我拦住他继续往口中倒酒的手,取下他的酒壶,放在一旁。这时,我看到了从剑鞘中流出的煞气:“你杀了人?”
  
   他点了点头。
  
   “你不该用它来杀人。”我为他沏了一杯茶。虽然狐仙是不会醉的,但是茶至少可以让他更清醒。
  
   “不用它,难道让我用手直接把人头拧下来么?”
  
   我摇了摇头,说:“好歹,它也曾是我的剑。”
  
   “‘曾是’而已。”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送给他了。我苦笑一声:“我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朋友?”我们彼此看着,不禁一笑。其实我何必说他,他和我真的很像。
  
   他也是一笑,移开目光,继续看着远方,道:“是啊,你是仙君,我是妖精。死对头才对哩。”
  
   十五年过去了,看来时间没能治愈他的伤口,反而在他的心中形成了一道疤痕。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如同一片琉璃世界,然而在阳光照射不到的角落,却有一片晦滞的阴影。
  
   他坐在了草地上,斜倚着石凳,叹息道:“好久不见,不知你琴艺见长没有,最近学了什么曲儿?”他捻下剑鞘的崩簧,让剑飞到了我的近前,化成了一张青纹流动的古筝:“不如,弹一曲吧。”
  
   明明自己就是行家,偏要让我来弹。我只得一笑,也不好拒绝。接过古筝,一想,还是弹一首《长门赋》吧。
  
   歌曰:
  
   夫何一佳人兮,
  
   步逍遥以自虞。
  
   魂逾佚而不反兮,
  
   形枯槁而独居。
  
   这赋也许正是他现在的写照吧。习惯了风月,如今落寞一些,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喜忧的交替本就平常,就如同眼前的云海、天下的是非,何曾停止过变化。
  
   希望过些时日,他就会好起来。
  
   虽然,我知道,这也许只是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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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楼
一 刺客
  元和十年六月初二,酉时的梆子刚刚敲过不久,宰相宅子中灯火全
  
  熄。庭院里几盏明亮的灯笼被护院的家丁提着缓慢移动。众人巡了半
  
  晌,也不见什么异动,走得累了,便在一处廊道中歇息了下来。其中
  
  一个嘟嘟囔囔地道:“从老爷要平蔡州起,咱们就没一天安生过。天
  
  天提防这提防那,天下哪里来的那么多刺客?”
  
  这抱怨引得众人应和,另一个人皱着眉,道:“可不是么!且不说旁
  
  的,咱这儿可是京师,天子脚下,那些藩官胆子再大,不至于把手伸
  
  到宰相府里来吧。”
  
  猛听得一人厉声道:“都给我闭嘴!小心驶得万年船,万一出了点什
  
  么事儿,把你们脑袋拧了当夜壶也担当不起!咱老爷可是大唐的顶梁
  
  柱,万万不能有闪失。都给我起来!”说这话的人名叫张乾,是今夜
  
  巡更的领队。
  
  但是,就在话音刚落之际,似乎有道翩跹黑影从眼前晃过,带过一股
  
  妖冶之气,飘飘摇摇去了。张乾一愣,继而恍过神,回头问道:“你
  
  们刚才有没有看到什么?”
  
  其余数人一齐摇头。张乾警惕地握住腰间的刀柄,凝神打量着四下。
  
  月色清冷,残星晦暗,夜雾似乎变得更厚了。庭院中除了飞檐映在空
  
  中的黑影,哪有什么旁的东西。众家丁被他的模样感染,一个个也高
  
  度戒备起来,一柄柄刀向外探出,如临大敌。空气顿时变得十分凝
  
  滞,静得只有四下的草响虫鸣。
  
  “看,那是什么?”终于有人像是发现了什么,紧张地将手指向空
  
  中,后退一步提起刀。
  
  众人瞪大眼睛看过去,只见一点青荧荧的光,在夜色之中诡异地蹿
  
  动。
  
  众人不禁后退一步。其中一个胆小的,额头直冒冷汗,不禁颤声道:
  
  “难道……是鬼?”张乾一把拎起他的耳朵,痛得他哎哟直叫。张乾
  
  喝道:“没出息的东西!”然而,口中湔獍闼担睦锶疵坏祝盏?br>  
  的手,不禁更紧了紧。
  
  那点莹光,仿佛春日的落英,轻悠地朝他们飞来。待到近前,张乾终
  
  于看清了它的形状——如同几片鲜艳的花瓣,正不停地扑扇,一双艳
  
  丽的翅膀在月色照映下淡淡发光。
  
  张乾的表情为之一松,恍然道:“不过一只蝴蝶,看把你们吓得。”
  
  众人呼的一声,齐齐松了口气,心道,若不是你诈唬我们,哪会这
  
  样?
  
  然而他们似乎高兴得太早,那蝴蝶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它翩然
  
  而至,绕着张乾飞了一圈,又忽然像失去气力了似的,飘然堕去,翅
  
  膀上的荧光也倏地消失,顷刻被黑夜吞没。
  
  张乾纳闷得很,猛地抬手一捉,抓个正着。展开手一看,不由大惊。
  
  那只蝴蝶竟已经化成了一张纸笺,齐整地折叠在手中。众人齐刷刷地
  
  围过来,低声问道:“是什么?”
  
  张乾眉头紧皱,小心翼翼地打开纸笺。只见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六
  
  月初三,借宰相头颅一用。
  
  张乾心头一阵惊悸,犹疑之间,便有一阵清风袭来,那纸笺遇风则
  
  化,竟呼地成为一把灰屑,从指间飘散,扬洒在夜空之中……
  
  
  第二日,寅卯交替之时。
  
  天色将亮未亮,一个敲更的老汉,刚刚巡到靖安坊,忽然听到东门传
  
  来一阵惨叫。声音凄厉无比,竟如鬼啸一般,远远地传了开去。
  
  老汉浑身一哆嗦,难道是出了人命?才想到此处,便有一阵风扑面而
  
  来,将老汉吹得微微一晃。等他稳住身子,再定眼一看,眼前已乍现
  
  出一个修长的人影。他的面容隐没在阴影中,黑色的披发与白色的襕
  
  衫在风中轻轻舞动,飘忽不定。
  
  “鬼!鬼啊……”老汉瘫在地,话音一落便昏死过去。
  
  那人叹了口气,俯下身,纤长的手指缓缓伸向老汉,慢条斯理地解下
  
  老汉腰间的酒壶,“嘣”地拔掉壶塞,仰脖灌了一口,说了声:“烈
  
  酒。”
  
  他把酒壶还给了老汉。抬袖一擦唇角,转身往长街上走去。
  
  此时,月亮已渐渐隐去,东方露出一抹鱼白。清风徐来,他提着一颗
  
  人头在长街行走——就宛如,提着一壶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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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楼
———————————————————华丽的分割线—————————————— 目前暂时就这么多,有更新我会及时贴上来的 颜色同学的文章看着好像武侠小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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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楼
六月十一日,入夜时分,宰相府中灯笼亮了,摇曳的灯火从白色的笼壁中透映出来,镂出了上面的奠字。
  哀哭声已经淡去,前来吊唁的人,也已散尽。各间厢房中的格窗,如同多愁的眼睛,一扇扇地亮了起来。今天是武元衡的女儿武千心回来的第二天。
  昨天,她刚扑进府门的时候,她的哥哥武千思看到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拔出宝剑,要将她刺死在武元衡的灵柩前。她痴痴然地看着父亲的灵位,没有反抗,等着哥哥将她刺死。身旁是一片哗然,母亲因为伤心过度,并没有在旁边,她一直躺在后房无法起来。
  然而,武千思毕竟没有这样做,剑停在她颈项三分之处,再也刺不下去,狠叹了一口气,将宝剑摔在地上,红着眼睛吼道:“爹都死了,你还回来干什么,不如死在外面干净!”
  不止她的大哥,连她自己都觉得该死。她离家出走了一年,父亲被杀的那天,她还远在江州昏螟的月色中,对着那面湖水前发呆。
  然而,不知是否因为父女之间的感应,六月初三寅时,她的心莫名地颤了一下,忽然间父亲的音容浮现在脑海中,她不由得站了起来,朝北方望去。一年过去了,不知道他老人家还好吗?而那个时候,就是武元衡的头颅离开脖子的时候。
  当她知道宰相被人刺杀的消息时,已经是六月初九的晚上。她像疯了一样往回赶,回到家时,看到的只是一张供桌,几面祭幡,一台灵柩而已。她泪流满面,喃喃念道:爹,我回来了……跌跪在地上,沉默不语,开始咚咚地磕头。很快,血就从额角沁了出来,她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有人看着不忍,想要去拉她,都被气愤的武千思一把拦住。没过太久,她就昏迷在地。
  当她苏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深夜。才睁开眼,便有一个孱弱的身影进入眼帘,那是她的母亲,何氏。看着几缕白发从母亲那原本乌黑的发髻中延伸出来,武千思的鼻子又是一酸。何氏看见她醒了,脸上的愁云终于化开了些,抚着她的头发说:“傻孩子,回来了就好。你爹在天有灵,他不会怪你……”
  “娘。”她站起身来 。
  何氏端详着她的面容,心疼地看着她额角缠着的纱巾:“你爹看见你这样,会心疼的……”说话间,眼泪又重新盈满了眼眶,连忙别过头去,把眼泪擦去。
  是的,武元衡向来宠溺这个女儿,无论做什么,几乎由着她的性子。她从小就性情泼辣,常常闯祸,爹爹常说她,哪有半点儿女孩儿家的样子,分明就是个祸胎转世。话是这么讲,但是据说她出生时,便天现瑞相,曾有百雀齐鸣,连院中久不曾开花的梨树,也在一夜之间开出一树的花。
  大家都说宰相的这个女儿必是仙女转世,武元衡高官在身,自然听惯了这些恭维话,然而对她百般宠爱,却是真的。他处处都护着这个掌上明珠。她常常在外边惹乱子,也浑然不怕,事后总是由爹爹来收拾烂摊子,久而久之,“我是武元衡的女儿”便成了她报家门的口头禅。
  只是如今,世间最疼爱自己的那个人去了,磕再多头,流再多血,又有什么用?
  想到这里,她的银牙紧咬,问道:“是谁杀了爹?”
  母亲摇了摇头:“朝中很多人议论,因为你爹主张平藩,杀他的人很可能是淄青节度使派出的刺客。与他同道的裴度大人,那天也遭遇了刺客。幸好裴大人的命大,总算捡回了条命。”
  武千心知道,母亲口中提到的节度使,便是李师道。元和九年,彰义节度使吴少阳死,其子吴元济匿丧不报,自掌兵权。继又举兵叛乱。第二年正月,在武元衡与裴度等大臣的支持之下,皇上决定对淮西用兵。
  对淮西用兵,使周边的藩镇震动很大。犹其是淄青节度使李师道,他生怕不久就要波及到自身,于是开始采取了种种手段,想要阻止朝廷进一步平藩。此人十分奸狡,嘴上说助官军讨吴元济,派了二千人奔赴寿春(今安徽寿县)。然而,为了策应吴元济,李师道又另外招募数百人,攻入河阴漕院,烧掉钱财布帛三十多万缗匹,谷三万余斛,至使会集于此的江淮两地的租赋都毁于一炬,给唐军的补给造成了极大困难。
   武千心寻思了一会,仍然摇了摇头,说道:“这怎么可能,难道他们就不怕杀了爹爹,会彻底激怒朝廷吗?”
  母亲苦笑一声:“皇上知道你爹爹的噩耗,非常痛心,几天都没有进食了。然而朝廷的事儿,哪有这么简单……”
  “现在朝中的声音很多,有主战的,也有因为害怕而主和的。争得不可开交。无论怎样,朝廷总要先攻下淮西再说……更好笑的是……”
  “什么?”武千心急问。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8-18 21:26:42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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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ss
36 楼
“那负责查案的官儿,不久就收到了刺客的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毋急捕我,我先杀汝’结果就被吓得半死,竟然不敢管这事了……”
  
  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武千心的心中一寒。普通百姓被杀,还需要陪命,堂堂一国宰相被刺,却无人追察,真是荒谬。她虽然对当时朝廷内部的争斗不太了解,但是也明白,当官的大多贪生怕死。不过,她也从没对这些人抱什么希望,从她听到父亲被刺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发誓,要亲手捉到凶手,将他砍成肉酱。
  
  她对坐到床沿,穿好衣裳。何氏担心地看着她,问:“心儿,你继续休息,起来做什么?”
  
  武千心站起身上,将头发绾好,说道:“我要看看爹。”
  
  何氏一愣,知道这个女儿有些本事,以她的性子,也拦不住,只好说道:“你哥哥还在灵堂。你现在去,他少不了又要发火,还是晚些吧?”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不要怪你哥,他是嘴硬心软。本来你爹几天前就该下葬了,是他坚持不肯,说要等你回来,看上一眼……”
  
  听了这话,武千心又是一痛,心中乱成一团,她轻轻握住母亲的手,说道“我知道了。娘,你先去休息吧,我知道该怎么做。”说罢,武千心站起身来,送母亲回房休息去了。
  
  
  送走母亲后的武千心,忽然变得像猫一样轻灵。此时已是亥时,除了灵堂若隐若现的烛火之外,庭院中一片漆黑,武千心侧身躲在了灵堂边,她看见武千思,一身素缟,坐在父亲的灵位前。曾经挺拔的身影,如今有些佝偻憔悴。他靠在圈椅上,头有时低垂着,有时又忽然抬起,想必是太久没有休息,想要睡去,又偏要强打精神。
  
  不知他有几天没睡过了。武千心轻轻叹息了一声,慢步走到了走到了武千思面前,唤道:“哥……”
  
  武千思开始时没有察觉,在模糊之间一抬眼皮,猛见眼前出现了一个素色的身影,惊出了一身冷汗。再定眼一看,是武千心,不由得无名火起,才要骂上两句,又听闻一句细语:“哥,你累了……休息会儿吧……”一只柔夷在眼前拂过,带出一股淡淡的清香。在这炙热的时节,这气息有如四月的春风一般,让人心旷神怡,武千思觉得自己的眼皮好沉好沉,他其实好累好累,什么也懒得再顾了,直想倚在那绿堤青柳下,深深地呼吸几下潮凉的河风,好好地那片青草地上,睡上一会儿。
  
  武千思睡着了。也许是这几天来,头一次深深地睡去,脸上带着些许酣然的表情。
  
  武千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找来一面素帛,盖在了他身上。
  
  她转回身,目光落在那灵柩上。因为过了三天守灵的时限,早已没了前来吊唁的人,所以棺盖也已盖上。灵柩周围散发着一层淡淡的雾气,那是镇棺的冰块散发出来的。随着她一步一步朝父亲的灵柩靠近,阴冷之气,便愈发浓烈。周围很安静,静得只剩祭幛飘摇的轻响,香烛燃烧的毕剥声。武千心的心怦怦地跳着,不知是因为接近它,就如同在接近一个不愿面对的噩梦,还是因为离它越近,就意味着,父亲离她越来越远……
  
  她终于走到了供桌之后,触摸到了冰凉的棺盖,一咬牙,呼地推开了棺盖。
  
  “啊……”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然则扑面而来的景象,仍然让她不禁低呼了一声。
  
  ——武元衡身着一身寿衣,躺在棺木之中。连结在断颈上的腊制头颅,被雕得栩栩如生,表情宁静而安详,让人忍不住就要以为,那本就是他的头颅,武元衡只不过是在这棺椁中小憩一会儿,随时都会醒来。然而,光滑的腊面毕竟不同于人的肌理,只会在灵柩的冷雾中反射出诡魅而陌生的荧光,
  
  武千心深深呼吸了几下,让心平复下来。壮起了胆子,俯下身去,纤纤玉手如同一枝正在生发的细藕,缓缓朝棺椁中伸去,探向尸身的颈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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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ss
37 楼
回到闺房后,武千心坐在妆台前。明灭的烛火将她的容颜折进铜镜里,就如同一朵花在雾中静静开放。她的眉头微蹙,陷入了沉思。
  
  刚才,她偷偷检视了父亲的尸身,除了颈部的断口之外,再无其余伤痕。也就是说,他在死之前,甚至没有机会挣扎反抗一下。那断口极为平整,就如同被铡刀切过一样。她在来时的已然知道父亲是在上朝的路上被人刺杀,随轿的人中有七个精通武艺的护卫,两个仆从,再加上两个轿夫,共十二人,全部身首异处。
  
  一个刺客要强悍到什么程度,才可以在连斩十一人之后,仍然可以让武元衡毫防备地被杀死?
  
  那李师道想必花了不少本钱,才能请到这样的杀手。
  
  天下间,具有这种能力的人实在不多。
  
  但也不止一个。
  
  冰冷的表情在她的脸上蔓延。挂在墙上的剑,感受到了她的怒气,竟晃宋说夭鹄础K腥换厣瘢档溃骸捌鬯共皇窍衷凇!?br>  
  那剑果然不动了。她微微叹息,起身吹灭了烛火,让月光洒进房间。静静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开始在心中勾勒一个翩迁的身影,她想:对不起,我要食言了,师父。
  
  
  武千心回家的第三天早晨,打扫庭院的家仆,在经过小姐闺房的时候,看到房门未关,摇了摇头,心道,小姐还是那么粗枝大叶,睡觉也不记着把门关上。走到屋前才要将门带上,只见房内床帐高卷,朱帘轻摇,哪儿还有小姐的影子。家仆心生疑惑,探步走进房内,就在书案上,用砚台压着一张纸笺,上面写着:娘,我出去几日,很快回来。勿念。
  那家仆先是呆了片刻,然后才恍过神来——这小姐,才刚回来,又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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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ynosure78
38 楼
好看,还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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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ss
39 楼
以下是引用cynosure78在2007-8-19 15:12:00的发言:
好看,还有吗?????????????????????????????????????? 这个帖子是连载,什么时候更新了我就尽快转贴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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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ss
40 楼
二 杀手
  从长安到淄青节度使豁内的郓州,约摸有近千里的路程。武千心摘下墙上的欺霜剑,来到庭院中,这时,星光沉寂,所有的人都已睡了。
  
  她捻起剑诀,口中念了一个咒,那宝剑嗡鸣一声,顿时流光乍泄,从剑鞘锵然飞出,悬停在她的面前。她一跃而上,御剑飘行,回头留恋地看了灵堂中的光影,继而咬了咬牙,回身催动宝剑,人与剑成为一条光影,直冲云宵而去。
  
  武千心飞上天空,劲疾的速度,卷碎了几朵流云,带起一溜云烟。皎月清辉辅洒在窄袖绞绫素装上,如同凌波仙子,在月下飘舞。
  
  她能御剑飞行,家人自然是不知道的。他们道武千心性子泼辣,胆大包天,因为天生有点气力,所以打架也挺厉害,但是没有谁知道,从幼时起,武千心便常常梦见一个长裙曳地的女子,她的眉心有点红痣,笑时的样子,就宛如水镜中的月影被风掠了一下,淡淡然地,在人心底拂散开去。武千心从第一眼见到起,就喜欢这个美丽的师父。师父常常在她的梦中,与她说话,带她玩耍,授她心法与口诀。
  
  武千心所有的本事,都是师父教的。但是她不知道师父的名讳,每回问起,师父只是一笑带过,并不回答。
  
  但是近些年来,师父出现得越来越少,从原来的几乎夜夜出现,渐渐淡化到后来的半月一次,数月一次,乃至于,一年一次。直至今年,师父还未出现过。武千心有时候想念她了,便自己在心里勾画她的影子,聊以慰藉。师父到底为何渐渐疏于出现,也是让她不解的问题。
  然而现在的武千心,暂时把师父放在一旁,心里只想着如何报仇。她
  从星夜出发,到现在已过了三个时辰。不知为何,总感觉身后多了一个影子,不远不近地尾随其后。她心里中光火,哪个活得不耐烦的,敢跟踪本小姐!猛一停下来,四下察看,呼的一声,带起了大风,惊得附近的一只飞鸟扑棱几下翅膀,叫了一声,慌忙往远处飞去。
  
  难道是鸟?
  
  她心有疑惑,不由得又提高了几分警惕,继续朝东边飞去。
  
  又一个时辰之后,东方已然现出了一线阳光,没用多久,便是阳光万丈,刺入她的眼睛。她不禁眯起了眼抬臂拦在眼前,低头俯瞰,脚下流云飞逝,地面的河流如同被照射的宝石带子,缠绕在群山之间闪闪发亮。那叠嶂的山峦便是河南道内的白马山了。
  
  河南道与长安不太相似,虽然夏天时的晨风都很清凉,但是因为境内多水,且东临黄海东北接勃海的缘故,所以更加多一些潮气。
  
  在临近郓城的时候,武千心挑了一个无人之处,落回地面,收回宝剑。再次举目四望了一番,没有发现别的异相,随即隐入了近旁的荒丛中。
  
  武千心所到的郓城,史称为庇。在春秋战国时,它属于鲁国的西境,鲁成公四年此处筑城,得名为郓。自古以来,这里便是尚武之地。郓城的人,很少有几个不是练家子的。所以从这里招募的兵士,大多都勇猛善斗,以一当几,跟玩儿似的。
  
  时逢朝廷平藩,各个藩镇的节度使,无不自危。其中以李师道犹甚。郓城内外都有牙兵把守。郓城之内,同样加强了戒备,时时有腰挂佩刀身着凯甲的兵士在街衢间来回逡巡。
  
  武千心从一户人家的晒竿上,偷了一身布衣换上,又怕日头把自己晒黑,就又“取”了顶帷帽来,戴在头上挡些阳光。她也不遮遮掩掩,直着腰杆走在街上。一队牙兵刚刚巡过,她便大着胆子拦住一个路人打听李师道的府邸。
  
  那路人还是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乍见一个青春少女出现在眼前,等看清她的面容,竟然一呆。他这辈子还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一时支支吾吾变成了结巴。好半天才用手一指,道:“是……是那儿……”。武千心一揖,说:“谢谢大哥了。”扭身带起一阵香风从小伙子身边走过,那人又是一愣,痴痴地看着武千心的背影,心中顿时生出无限怅然。
  
  武千心当然没把这路人放进眼里,她的心情很糟糕,时时想着如何宰了李师道。可是走出几步之后,她仍然忍不住偷笑了一下,就好像是本能一样。她小时候,喜欢看男孩子看见她发呆的样子,长大了喜欢看男子见到自己失魂落魄的模样,她觉得那样特别有意思,除了她爹之外,男人都是奇怪的动物,她以观察他们取乐。对于这种“怪癖”,她爹生前已经数落过她好几回,说女孩子家,要矜持,要“犹抱琵琶半遮面”,知道吗?别像个小狐狸精似的,见人失魂了就偷着乐。她每次都点头答应,然而每每临到事前,就忘得一干二净。本性难移。至今还是老样子。
  
  可是爹说这话依稀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究竟有多久,竟连她也不记得了。如今人去楼空,想要再听这样的教训,已不可能。
  
  当初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听话点儿呢?她脸上的笑意,如同昙花一样凋谢。抬眼望去,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日光。
  
  当她走过节度使府邸大门前时,她的脸早已沉了下来。
  
  府门口站着两排各站着四个持长枪的牙内兵,府墙高矗,自府门两边绵延出去,竟有一里余远。庭院深深,不知道府内还有多少兵士,有多少房间,李师道住在何处,他的身边还有几个如那刺客一样强悍的高手。
  
  天色仍早,武千心慢慢从府门前经过,就像一个偶尔经过的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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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ss
41 楼
入夜之后,月亮将郓城染成了灰白色,在街衢泛着的薄雾中,一些人家的灯光零零星星地亮着,像是夏夜山坡中,点点在叶尖休憩的流萤。
  
  戌时之后,路上便没有了行人。四野空寂,此刻热闹的,唯有郓城的节度使府邸。
  
  府内大堂的明烛高照,杯觞未停,正首主坐的席榻两旁站着两个高大的侍卫,正中倚坐着一个敞胸露怀肥胖男子,想必就是李师道。他身旁的美妾媚态横陈,纤纤玉手拿着水晶樽,一边嬉笑,一边劝酒,酒液滴湿了他的胸脯,沾乱了她的发鬓。堂前的乐工或站或立,垂目奏乐,一曲《伊州》已然奏毕。大堂之中,一时静了静。
  
  片刻之后,随着咚咚的轻鼓声,四个舞姬已如风过扬花,瓣落厅堂。她们梳云鬓,画黛眉,肩挂罗纱如流云泄地。围在中间那个,俏面蒙纱,身着戎装,宝剑悬在腰间,鼓声一罢,她侧首直腰,亮了个式子,往堂中一立,美目扫向那肥胖男子。
  
  那男子已经六分醉意,哈哈大笑,道:“好!好……好美。”
  
  舞姬散向外围,如同浮云一般衬着中间的戎装少女。《剑器》之乐随即响起,锵琅一声,宝剑如惊龙出鞘,四座无不一震。随着乐声的缓急,少女翩然游舞,一时间,厅内剑光闪动,燿如羿射九日落,身姿娇如骖龙。剑来之时像雷霆乍现,剑收若止水凝光。旋舞的身姿搅起了剑风,竟然吹起堂内人发梢缓缓飘动。
  
  剑舞龙翔间,只把众人看得都痴了。李师道愣愣地看着忘记了饮酒,一旁的侍妾呆呆举着酒樽忘了劝酒。酒水一直顺着樽口滴落下来,打湿了席榻。两旁的侍卫也微微张着嘴,像被勾走魂儿似的。
  
  就是此刻!戎装少女突然如离弦之箭射向李师道。厅内划过了一溜剑光,乐声仍未停止,直到有人看到李师道的头颅忽然滑离了颈项,鲜血从断口处喷涌而出之时,身边的侍妾才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
  
  身旁的两名侍名已然反应过来,想出拔出佩刀斩杀少女,但是他们忽然发现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右臂,惊疑地低头一看——右手仍握在刀把上,但是已经离开了身体。剧痛随即袭来,两人惨叫着捂着断臂满地乱滚。
  
  杀人者便是武千心,她入夜之后,潜入府中弄昏了一名舞姬,顶替了对方的位置。看来今天的担心是多余的,李师道的保镖,比想象中的要差很远。武千心一手提剑,一把拎起李师道的人头,就要朝堂外冲去。
  
  才冲到门口,就听到一片嗖嗖地破风之声,武千心大吃一惊,急忙舞出一片剑光,将奔来的弩箭扫落在地。两旁无辜的乐工和舞姬瞬间被射死了大半。她定神察看,发现两侧的屋顶上不知何时伏满了强弩手。眼前是一排重甲步兵,她只要踏前一步,就会有无数弩箭再次袭来。
  
  她并不是不能冲出去,但是那需要她杀更多的人。她曾经答应过师父,不杀人。除了李师道之外,她连只鸡都未杀过。
  
  还在犹豫的时候,身旁忽然涌起一阵黑风,吹得她踉跄地退了几步,随即耳边响起一阵嗡声,那是锐器疾速破空之时产生的鸣响。武千心急忙挥剑格挡。当的一声巨响,火星四溅,巨大的震荡从剑身传来,震得她手臂一麻,宝剑差点儿就脱手飞出。
  
  一个念头猛然划过她的脑海:中了埋伏!
  
  念头才刚闪过,第二击又接踵而至,一把长刀横扫她的腰际,眼看就要把她砍成两截,武千心急忙抽身后退,险险避过了这一刀,然后束腰的软甲,仍然被划开了一道口子。就在她疾退之时,堂后的屏风中又冲出一个人来,手持一杆长枪,直刺她的后心,乍一看去,倒像武千心自己朝那枪尖扑去一般。
  
  眼看枪尖就要透背而入,武千心已然来不及反应的时候,欺霜剑长吟一声,自动脱手飞去,刷地斩断了身后的长枪,继而飞刺持枪者。武千心嘭地跌坐在地,惊出了一身冷汗。
  
  袭击来得如同疾疯骤雨,根本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她甚至来不及抬手捻诀,念动咒语。对面的持刀者已经扑到眼前,双刀如电芒劈下。眼看着自己就要死于刀下,武千心一闭眼睛,爹,对不起……
  
  就听扑的一声,似乎是锐器扎入肉身的刺响。可是武千心并没有感觉到疼痛。她疑惑地睁眼一看,那持刀者眼睛瞪得如同铜铃般大,脸上露着狰狞惊惧的表情,一支长长簪子从他后颈刺入从前喉透出,鲜血顺着簪尖一滴一滴地滴落下来。
  
  两把大刀锵琅堕地。
  
  一只修长的手,从他身后伸出,一把拨倒他的身子。一个妖艳的舞姬,站立在武千心面前,款款轻纱轻轻摆动,妩媚的面孔上现出两点酒窝,算是对她笑了笑,不知为何,武千心只与她对视了一眼,就仿佛要陷进那对深如清潭的眸子,那既熟悉又陌生的目光,如同江心的微漩,泛着淡淡地吸力,武千心愣了愣:“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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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楼
“出去再说吧。”舞姬飘身而起,一把拉起她,就朝堂外飞去。这时武千心才发现,不知何时,堂外的兵丁,已然全部被她放倒。此时,欺霜已将持枪者杀于剑下,飞回到了武千心的足下。
  
  二人如同月下仙子,飞上了云端,武千心看着身边的舞姬,月光给她剪出了一个起伏的侧影,不知为何,武千心的心中涌起了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舞姬察觉她在看着自己,嫣然一笑:“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
  
  “你就是好看。”
  
  舞姬又是一笑:“你看到的可不一定是我。”
  
  “不是你又会是谁?”
  
  “你看到的,”舞姬幽幽地说道,她松开武千心的手,身躯慢慢旋舞起来,红色的罗纱随风飘动,如同一朵彩云,将她渐渐围绕:“只是幻影……”
  
  舞姬的红色的裙裾,飘飞的罗纱,艳丽的面孔,渐渐飘离,月光映亮了点点飞屑,流荧飞舞,如同一个梦境被挑碎了。
  
  片刻之间,铅华洗净,一身白衣,一头乌发,一张男子的面孔出现在武千心的眼前。
  
  “这才是我。”他悠然地说。
  
  当武千心与他目光相接的刹那,心脏似乎停跳了一下,迅疾的风,吹得她衣袂乱摆,鬓发凌乱,武千心忘记自己仍在天空之中,身子晃了晃,几乎就要从剑上摔下来。
  
  他一把将她抱在怀里,问道:“你怎么了?”他的眼神像蒙上了一层忧伤的薄雾,可当武千心去看他的眸子时,那里却明净得如同中秋时节,月下的水晶。
  
  “是你吗?”武千心问。
  
  他微微一愣,继而又笑了,问道:“你在说什么?是不是被刚才的大刀吓坏了。”
  
  是你啊。武千心认真地看着他的眉毛,他的眼睫,他的鼻梁,他的唇角。他的头发很长,就像黑色的绸丝,每一根都曾经搅进她的梦里。这一年来她天天在脑海中刻画他的样子,刻得太久,连心都快被镂空了。
  
  一年前,她就是为了他而离家出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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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楼
三 前尘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吧。可是为什么又感觉近在眼前?
  
  武千心想伸出手去抚他的脸颊,看看现在这一刻,是真还是假。可是又不敢。是为什么呢?
  
  是怕手才伸出去,他就碎了么?还是怕,习惯了冰凉的面孔,会吸走自己微薄的指温。倘若眼前的一切都真实不虚,一年前,他又为何会绝尘而去呢?
  
  今夜的云很薄很薄,两个在月下翩飞的人,很静很静,晚风轻轻地吹着,却将她的思绪吹得很远很远……
  
  一年前,她去江州游玩,在从都昌回来家后,便一直念念不忘,在都昌呆过的那个夜晚。那天是五月十六,武千心从都昌庙会往回走的第二天。早被马车颠累她,在进了一家客栈之后,不久就睡了。
  
  只是那一夜如此漫长,又如此短暂,时间因为他的出现,而显得促摸不定。如今去想,竟连他的那时貌样也是飘忽的。只记得月光将他的襕衫染成斑驳的白色,纤长的手指在琴弦略微一画,幽然的音律便如碎珠溅玉一般在夜色中回响……
  
  子夜时,睡梦中被一声轻悠的琴音唤醒。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轻轻地推开格窗,朝外望去,乌黑的眸子被夜光点燃,如同两点闪烁的星子。
  
  那弦音如同蚕丝,丝丝缕缕地吹送进来,低徊的曲调,如同情人的叹息,仿佛随时都会被夜风吹断。
  
  不知是谁,会在半夜弹筝呢?
  
  这样的琴艺,也只有伯牙能比。她轻咬嘴唇,脑海中有点儿好奇,还有点儿憧憬。沉默了一会儿,仿佛是拿定了主意,合衣而起,拿起欺霜,推门而去。此时,她的头发还未及绾起,一头乌黑垂委至腰,在夜风中轻轻舞动。
  
  眼前的松涛辉鹿馊境闪艘疑洞Φ纳铰驮谝股辛嗥鸱慕挪角峥欤仍诤窈竦穆湟渡希⒊錾成车那嵯欤樽拍窃嚼丛浇睦稚盟腥挥兄衷诿沃行凶叩拇砭酢?br>  
  很快,她就到了。
  
  然后,一个白色的背影出现在她的眼里。
  
  武千心的心怦然一跳,连忙藏匿在三丈之外的一株松树后。继续听着。
  
  他弹的是《春江花月夜》,乐声如同幽泉汩汩而来,起伏的弦音时而婉转,时而激昂,每一个音符都被他的指尖赋予了蛊惑人心的魔力,犹如晶莹的水珠,迅速溅湿了她的心头。
  
  武千心扶着树身,听得有些痴了,连针叶落上了发梢也不知道。
  
  不知几时,那乐声忽然停了。那人按住了琴弦。
  
  武千心脱口说道:“怎么不弹了?”话才出口,才惊觉失言了,不由得捂住了嘴。
  
  他也不回头,只是说道:“再长的曲子,也有弹完的时候。”他缓缓站起身来继续说道:“何况,天下只有两个人配听我的曲子。”
  
  听了这话,她不由有些生气,树后跳出来,大声说:“你这人说话这么难听!我听你的曲子,那是看得起你!”
  
  那人一笑,俯下身,一抚筝腰,只见光华一闪,那古筝化成了一柄宝剑,飞回了剑鞘。
  
  “看不看得起,有什么打紧……”他意兴阑珊地说着,转过身来,目光闪烁,往她身上打量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武千心的心儿一颤。也是这一眼,让她才说了一个“你”,便忘了后面的言语。
  
  她离他明明还有三丈的距离,可是却无法抗拒他的魅诱之力。
  
  微翘的唇角上挂出一丝玩味的笑容,纤长的手指按在剑柄的宝石上,鲜红的剑穗恍如青光流火,在腰间浮动。他不远不近地站在那儿,襕衫与面孔发出淡淡的光晕,也不知是月色点亮了他,还是他点染了月色。
  
  何以这世间,竟会有如此漂亮的男子?就算做一百回梦,也梦不出这样的人儿来。武千心胡思乱想着,在他面前变得有些木讷了,可是也没有忘记不能错过眼前人的道理。她迈前了一步,忘了这人不久之前的不敬,反而问道:“你是谁……”
  
  那人婉然一笑,目光流转,缓缓说道:“我是谁?如果你还能遇到我,我就告诉你。”说罢,御风而起,只是一瞬之后,便飞天而去。
  
  武千心目送着他的离去,忘了自己也能御剑飞行,忘了天还有点儿黑,夜还有点儿凉。她站在斑驳的月影里,宽阔的山野中,衬着一个纤弱的身影。
  
  你,有什么了不起……她咬着嘴唇想:别以为,我不能遇到你。
  
  
  回家后的武千心,开始了十五年以来的第一次相思。她坐卧不宁,茶饭不思,眼前不断晃动的影子,不再是师父曼妙的身姿,而是那天夜里遇到的身影。
  
  她从院子里摘了好多花,在闺房里,一瓣一瓣地将它们掰下来,反复念着“回去找他”“他没什么了不起”“回去找他”“他没什么了不起”
  
  就这样一直数着,直到花瓣落了一地。
  
  当最后一片花瓣离开花蕊的时候,她呆了呆——“他没什么了不起。”
  
  花瓣拈在手里,就快被捻碎了。她抿着嘴唇,愣愣地看着那片花好久。
  
  当天夜里,她给家人留下了一张纸笺,拿起她的剑,直奔江州而去。
  这一去,便是一年。
  
  
  “我又遇到了你,不是吗?”武千心收回思绪,几乎是“胜利”地说道。
  
  他不置可否地笑笑,抱着她落在了郓城的巨野泽(巨野泽是一片湖水,以北就是著名梁山。水泊梁山因此得名)旁。
  
  “歇会儿吧。”他把她轻轻放在草地上。自己也坐在地上,然后望着天空说,“其实今晚的月色不错。”
  
  “现在你可以告诉你是谁了吧?”这是她开始重复一年前,她就问过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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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楼
“名字这么重要吗?”
  
  “是的。”
  
  他略一凝神,说道:“叫我胡四吧。”
  
  “胡四?”武千心一愣,她忍不住又细问,“胡琴的胡?四五的四?”
  
  他点点头:“你还想问什么?”
  
  “为什么不能编个好听点的名字?”武千心从来没听过这么难听的名字,她心里有些气不过,等了他一年,还换不来一个名字。
  
  “我觉得还可以。”他若无其事地说。
  
  “算了,你太没水平,不如我帮你想一个吧。”武千心的故作沉吟,
  “不如叫……”
  
  “什么?”他一本正经地问
  
  “干脆叫胡说八道算了。”武千心气得都想笑了。
  
  “胡说八道?”胡四笑了,他说,“这可是个好名字,但是我即不学佛,也不修道,大都一知半解,还是继续叫胡四好了。”   
  武千心没想到他硬把这四个字扯上了典,一时也没有办法。胡四就胡四吧,是他就好。
  
  “为什么你也会在李师道的府里?”
  
  “我只是路过,看见里面美女如云,便去凑个热闹而已。”
  
  “顺便自己也变成舞姬,还顺便跳跳舞么?”
  
  “我跳得还不错,对不对?”胡四看着她,认真地问道。武千心急忙把目光投向别处,虽然有些恼怒,但是今晚的夜色真好。
  
  “好了,我们该走了。”胡四忽然站起身来。
  
  “为什么?”
  
  “因为你惹了李师道。”
  
  “我不怕。”武千心的目光闪烁,她确实没有怕过什么。刚才要不是袭击过于突然,单凭欺霜就可以将那两个杀手斩于剑下。但是很快她就明白了过来,她仰头看着他的侧面,说:“刚才的李师道是假的?”
  
  胡四点了点头:“李师道不是傻瓜,明知从你父亲死了,还天天饮酒作乐,等你来杀。他只是一个凡人,只有一颗脑袋。”
  
  “那他现在会在哪里?”
  
  “那不重要。”胡四注视着西方,“重要的是,你刚才杀的,虽然算是凡夫中的高手,但毕竟只是一界武夫。如果我没有猜错,真正的棘手的人物很快就要来了……”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西边传来一声锐响,一道焰火直冲天际,
  “轰”的一声,在天空炸成了一朵焰花。
  
  “李府的信号!”胡四的脸色一变,立刻拉起武千心。武千心单手捻诀,要祭出宝剑。胡四疾道:“不要御剑!”说罢将她抱在怀里,一身白衣,瞬间化成黑色,两人化成一道乌芒,融入了夜色,直朝东边冲天而去。
  
  
  
  
  
  PS:关于“胡说八道”。
  八道:源于道教。道教追求的是长生不老与得道成仙,但要达到这个目的必须经过八个阶段,也就是八道。
  同时,“八道”在佛教中即八正道,一称八圣道;为佛教三十七道品中的一类。
  
  “胡说”一词始于东晋之后,这时候,居住在西北的主要有匈奴、鲜卑、等民族。胡语言道,自然不懂。故有胡说八道。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8-24 13:59:03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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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楼
李师道府中,伤者惨叫连连,地面尸骸累累。偷袭武千心的两个武夫同样倒在血泊之中。在武千心与胡四离开不久后,那个被胡四刺穿咽喉致死的武夫,身形开始渐渐地缩小,面上的短须脱落,一张刀削般的面容,逐渐变得圆润光滑,现出童稚之色。原来他不过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孩童。
  
  这孩童的指尘颤了颤,生命似乎正在苏醒,不一会儿,便活了过来,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的眉头绞在了一起,稚气的小嘴紧抿成了一条线。他挣扎着抬起手,猛地将插在脖子上的长簪拔下,血哧地喷溅而去,挤出一声疼痛的呻吟后,急忙抬手堵住前后的创口。又从怀中掏出一枚丹药吞入口中,盘膝而坐,一会儿之后,伤口竟然完全愈合。苹果般的小圆脸上恢复了血色。长舒了口气,生龙活虎地从地上蹦了起来。从怀中掏出一支竹筒,跑到了天井中,点燃引线。
  
  轰的一声巨响,将周围的人吓得一阵哆嗦,一道火光冲天而起,在天空中炸成了一朵烟花,闪烁的火屑如同流星,划着长长的尾巴,朝四下开散。大大伙儿从未见过这样的情景,一时齐齐叹出声来。敢情眼前的黄毛小儿,身上还有这么稀奇的法宝。
  
  没过多久,便起风了。
  
  一朵云彩蘸着月光从天边飘来,不一会儿便悬在了天心上空。
  
  孩童跪倒在地,委屈地瘪着小嘴,怯怯道:“师父……我,我失手了。”
  
  府内的幸存众人只见云上站着一个白衣飘飘的男子身上,如墨的黑发慵懒地披在颈后,由着夏风掠动,在空中画着轻舞的线条。他从天而降。
  
  地面的人群不知是谁领头叫了一声:“神仙!神仙啊!”众人立时个个变得又是惊惶,又是欢喜。纷纷跪在地上,磕头不止。各式各样的祷辞和祈语开始嗡嗡地从各家的嘴里诵念出来。
  
  云彩上的年青男子,看也懒得看脚下这群人,像是有点儿倦殆,长长的眼睫低垂着,在月光投照中,画下两小片阴影。他遥遥往东边看了一眼,脸上现出一丝疑惑,但终究没有A籼茫皇浅呛⑼辛苏惺郑担骸镑攵闵侠窗伞!?br>  
  麟儿满面愧色,随即腾空而起,来到了他身边,圆如杏核的眼里就要滚出豆大的眼泪:“师父……我。”
  
  他拍拍麟儿的头:“不要紧,你没事就好。”
  
  两人缓缓朝远去飞去,只余下一地诚惶地众生。
  
  “要不是被她的同伙偷袭,我早就杀了她!”麟儿愤愤撅着嘴,小脸涨得通红,圆月样的弯眉不服气地拧在了一起,说“哼!这些臭妖精,真难对付,一个比一个不害臊!”他光记得自己被人偷袭,早忘了自己也光彩不到哪儿去。
  
  年青男子若有所思,问道:“麟儿,你看到了那同伙的样子么?”
  
  麟儿摇头,眼神虽是气愤无比,却仍盖不住眸子里那抹干净如水的孩子气:“她从背后偷袭我,我只看到了她的裙角,是条红罗裙!可恶可恶!可恶极了!”
  
  “哦,也是个女子?”
  
  “是啊,她还用发簪来刺我呢。”
  
  他面露疑色,道:“没想到还有另一个人。麟儿,你先回去吧。”
  麟儿拉着他的衣角,仰视着他,不甘心地说:“师父……我不回去!”
  
  “我不该让你身涉险境,你先回去吧。”他又摸了摸麟儿的头,说,“回到山里,记得替师父采些云雾茶。”说罢也不容麟儿分说,抬手虚画了一道令符,映在麟儿身上,一拍他的后背,道了一声:“去!”
  
  麟儿大叫了一声,身子不由自主地在空中滚了几滚,像个皮球似的朝北边疾飞而去。
  
  他看着麟儿疾去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仰头叹了一口气,两道剑眉微微皱起。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连心也开始滞塞了,不然怎能将麟儿也牵扯进来呢?
  
  我自己的事,还是由我自己来解决吧。他觉得有点儿累,躺在了云彩上,几缕发丝垂下,遮住了眉间的纠结,悠悠地朝西边飞去。
  
  他的心里出现了一个翩迁的影子,他想:你……我会让你出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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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楼
四 对弈
  胡四抱着武千心朝东飞去,大约半炷香的工夫,他的黑衣便如尘屑一般,被狂风吹尽,一身白衣又露了出来。几缕长发撩在武千心的颊上,让她觉得有些痒。
  
  她没去注意他的表情,眼睛微闭,反倒想起了父亲写的一首诗:
  林莺一哢四时春,
  蝉翼罗衣白玉人。
  曾逐使君歌舞地,
  清声长啸翠眉颦。
  
  诗中的情景,倒真有些像在李师道府中的他们。
  
  还在胡思乱想着,不觉已落回地面。她睁开眼睛,四周是一片荒效野岭,旁边有一条河水在静静地流淌,她不由得问道:“怎么不飞了?”
  
  “小姐,你太沉了,神仙也要喘口气。”他放下武千心,盘膝而坐。
  这时武千心才注意到,他的额角已经沁出了汗珠,脸色微微有些苍白。黑衣已然化回白色,想必今晚频繁的变化和飞行耗费了太多气力。
  
  武千心脸上挂不住,嗔道:“敢说本小姐沉!本小姐的身材在长安城若是排第二,就没人敢说是第一啦。”
  
  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忽然道:“当心!”
  
  武千心一惊,急忙回头看去,但是四野茫茫,什么也没有。回头问道:“什么?”
  
  “当心,别把牛吹死了!”
  
  武千心被他气得扑哧一笑。直想跳过去给他一拳。但是看他这副疲劳的模样,心中又有些不忍,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胡四开始垂目调息。
  
  武千心看着那张曾被朝思暮想的面孔,心彻底软了下来,微微叹了一口气,坐在了他的身边。问道:“为什么你也会在李师道的府中,难道你也想杀他?”
  
  他没有回答。
  
  武千心问出这句话,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因为既然他已经知道一切只是陷阱,又何必费尽心思去杀一个假李师道。
  
  这一切当然不可能仅仅是巧合,那么真正的原因又是什么?
  武千心想起自己凌晨之时飞往郓城的情景,那时便隐隐感觉有人在身后跟随。难道那人,就是胡四?
  
  他是为了保护自己才变成舞姬混入府中的?
  
  很多问题陆续涌上心头,让她愈发地疑惑起来。
  
  又过了片刻,胡四微微睁开了眼睛,他说:“我好了。”
  
  “你一直在保护我,对吗?”
  
  胡四一笑,不置可否。
  
  “你为什么要保护我?”
  
  “可能……”胡四眼睛一转,张口欲言。
  武千心急问:“可能什么?”
  
  “可能是因为你身材好吧。”
  
  武千心气崩溃了,抬手就给他一拳。他身形虚晃,出现在另一边:
  
  “嘿嘿,打不着。”
  
  “好、好,我知道你不会回答我,不过,没关系。”
  
  “嗯?”
  
  “反正我们也不熟。”
  
  “嗯。”
  
  武千心一愣,没想到他会点头。这回她真的有些生气了。“我现在要去杀李师道!”武千心顿了顿又说,“不许你帮我!”
  
  胡四抱着手,四下看看,奇怪地问:“有人说过要帮你吗?”
  
  武千心被噎得浑身发颤,一跺脚道:“你,好!是我自做多情!我走了!”
  
  “等等。”胡四忽然道。
  
  “还要干吗?!”武千心停了下来,其实她心里发虚,就怕他不说等等。
  
  “一路走好。”胡四悠然道。
  
  这四个字让武千心愣住了片刻,然后,泪水就像珍珠一样滚落下来。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苦苦等待一年的人,仍然像一年前一样,视她如同草芥,从未有过半分的珍惜。一切本来就未曾改变过,只是她一厢情愿的美好。
  
  她背对着他,强抑住肩膀的擅抖,想要说一声再见,但是毕竟什么也说不出口。宝剑飞出剑鞘,载着她,飞入了漆黑的夜空。
  
  直到武千心彻底消失在胡四的视线里,他才收回自己的目光,脸上的笑意杳无踪迹。
  
  对不起。
  
  他看着西边的天际。那儿的山峦被夜色勾出青黑的影子,如同巨兽沉重的背脊,连绵起伏,千里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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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楼
“出来吧。”胡四微微一叹,“小鬼。”他早已听见了近旁浅草的微响,像是一只小兔在草中蹿动的声音。
  
  响声消失了。
  
  “再不出来,我就走了。”胡四作势转身。
  
  “别走,大叔!”声音有些稚嫩,一阵籁籁之声再次从草丛中响起,不一会儿,一只胖乎乎狸猫便钻了出来。
  
  狸猫睁着圆圆的眼睛,认真地看着胡四,张嘴说道:“大叔,我的变化哪出了问题,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天下聪明的小鬼不多,你就是其中一个。难怪你师父相中了你。”
  
  “大叔,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狸猫问道。
  
  “一只猫应该去观注老鼠,而不是人。很显然,我并不是老鼠。对不对?”
  
  麟儿若有所悟地点头。
  
  胡四接着说:“何况作为一只狐狸,我从未遇到过一只没有猫味的猫。”
  
  “哦——”
  
  “还有,”胡四继续挑刺,“作为一只野猫,你也太胖了。”
  
  狸猫恍然大悟,在地上一滚,现出了原形,弯弯的眉毛,圆圆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如同晚星。来者竟然是麟儿。
  
  麟儿拱手施礼:“大叔,你真厉害,一眼看出了我这么多毛病,以后我一定改!”
  
  “不必客气。你也不必改了,改得太多,以后我识不出来,可就麻烦了。”
  
  “大叔指教得是,麟儿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你认得我,对不对?”
  
  “麟儿不认得大叔。”
  
  “撒谎可不是好孩子。”胡四不等他分辩,又道,“我本应该直接刺透你的眉心,省得你再来纠缠。念你还只是小鬼,还是他的徒弟,所以手下留情。没想到你还不死心,凭着簪子上残余的气息,一直追踪到这里。我真是疏忽了,没想到他教了一个好徒弟,小小年纪鼻子竟比狗还要灵。”
  
  “大叔,我……”麟儿嘟着小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远远看到有人释放焰花,就已知道你在唤你师父。但是,现在却只有你一个。我猜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并没有告诉他其实你可以察出我在哪里。你为什么会这样做呢?”胡四笑了,“小鬼,看来你的师父低估你了。其实你也不少了,为何还是孩童的模样呢。是怕长大了,师父赶你出山,对吗?可是,我还是劝你一句,你的想法太多,想太多了,其实不好,很容易变成大叔的。”
  
  麟儿的小脸一阵青一阵白,两只小手不安地搅在一起,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好像它们怎么放都不太对劲似的。
  
  “我劝你还是赶紧回去,不然让你师父知道,可就麻烦了。”
  
  这句话可把麟儿吓坏了,他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泪珠在眼眶中滴溜溜打转,哭声道:“大叔,你可千万别告诉师父啊。他要是知道我没回庐山,非打断我两条腿不可!”
  
  胡四似乎被麟儿突如其来的一跪弄得有点儿无措,他在原地愣了一下。看起来,倒像自己在欺负一个小孩子。一只休憩的蝴蝶,似乎被他俩吵醒了,扑扇着翅膀,从草丛中飞起。
  
  胡四走上前去,要把麟儿扶起来。但是麟儿坚持不肯,呜呜地哭道:“我不起来,不起来!除非,除非……大叔答应我不告状!”
  
  胡四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好,好。我怕你了。不要哭了。咱们君子约定,你不说我,我也不会说你,如何?”
  
  “真的吗?”麟儿终于抬起了头,睁着泪花花的大眼睛看着胡四,就像一个终于得到了冰糖葫芦的孩子。
  
  “真……”胡四还有一个“的”字未说出口,忽然听到“扑”,就像一个颗小石子,落在沙地上,还不来及顺势一滚,一个极轻的响声在耳边响起。他低头一看——麟儿的手已经化成了利爪插进了他身体。
  
  “你……”胡四瞪着眼睛,看着这个难以置信的结果。
  
  “是不是有点儿痛啊,大叔……”麟儿地得意地道,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连忙纠正自己,“哦,哦,不对,应该叫你狐狸精才对!”
  
  “我只道你有多强,嘴里说得头头是道,原来不过是个花把式,小爷我,最讨厌你这号人物!”说罢眼中凶光暴现,利爪穿透了胡四的腹部,朝左一挥,哧拉一声,从左胁划出。
  
  溅落的鲜血,如同深春的桃花,被和风吹得四下翻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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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楼
胡四倒在了地上。
  
  麟儿朝他身上啐了口唾沫,说道:“知道为什么我要杀你吗?”他一脚踩在胡四的胸口上说道:“我早就看不惯你了。我就不明白,师父他老人家为什么和你这臭狐狸精交上朋友。你说得没错,我是认识你。每次你来,师父都会支走我,但是我没走太远,都在附近瞧着呢。”
  
  他把脚从胡四身上移开:“我看师父最近不太对劲,多半是你害的!我今天好不容易遇上你,当然不能告诉师父你也在李师道府,不然我怎么亲手宰了你啊!哈哈!”他越说越开心,就像捡着了宝贝一样,手舞足蹈起来。他一跃而起,双脚落在胡四的身上,又蹦又跳,嘴里不断喊着:“叫你害我师父!叫你害我师父!”
  
  他欢快地跳着,庆祝自己的胜利,脚下的胡四终于彻底断气了。然而,这时,麟儿脸上的笑脸开始渐渐消失,一个呆鄂的表情凝滞在他的脸上——脚下的胡四,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干瘪了下去,接着,一阵清风拂来,仅剩的那层皮囊也随风化去,地上只余下一根被斩成两截的草杆。
  
  “怎么会这样……”麟儿失神地叨念着,他俯下身拾起草杆,就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的呆在原地,“我明明杀了他,怎么会……”
  
  一只蝴蝶,绕着麟儿飞了两圈,继而在不远处停了下来。一片白雾腾起之后,胡四临风而现,雪白的衣服,沾着淡淡的月光,修长的身影,活生生地伫立在麟儿面前。
  
  “要让你说实话,还真得费点儿工夫。”胡四懒洋洋地说道。
  
  “大叔!你……”麟儿像见了鬼一样,手一哆嗦丢掉了草杆,往后惊退了一步。
  
  “想问我为什么还活着是吗?”胡四笑了,脸上露出两个浅涡,“我的变化已经算是提示了,所以现在我懒得再解释。”
  
  “不会的……不会的!”麟儿一步步地往后退去,“这不可能!”其实这时他已经明白了,就在胡四一愣的瞬间,他已经化成了那只被惊飞的蝴蝶。麟儿所杀的,只不过是一个草杆变成的傀儡!他真想狠狠掴自己几个耳光,他早该明白,夏夜的蝴蝶不会在荒草丛中休憩!
  
  “你说……我是杀你,还不是杀你呢?”胡四漫声吟道。他的手划过腰腰际,指尖的掠处,顿时青光如水波浮动,在腰间凝滞纠结,片刻之后,一柄长剑赫然出现在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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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楼
剑穗轻扬,杀气却无比凌烈,它们从剑鞘内激荡而出,竟然麟儿的发丝一阵飘摆。
  
  麟儿吓得浑身发抖,扑通一声,再次故伎重施,跪在地上,一跪一爬到胡四的近前,不住地磕头:“大叔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说话间,手里却暗暗捏了一个诀,突然锐喝一声:“疾!”插在圆髻上的木簪忽然然化成一道疾电,直射胡四的眉心。
  
  胡四甚至没有动,他只是冲着那道电光笑了笑,然后闪电消失了,只剩一支木簪顿在了眼前的一尺处,再也前进不得。纤长的手指缓缓抬起,将它从空中摘下,拿近看了一眼,说道:“这棵桃树,看起来,也有二三百年了。只可惜,被用来做了你的簪子。”
  
  “得”的一声,木簪被丢在了地上。他的眼睛如同笼上了一层寒霜,漫然地看着麟儿,右手握在剑柄上,按下了崩簧,随着一阵低沉地嗡鸣,宝剑如同一汪静水,从鞘中流出,周围的空气中瞬间变得冰凉而无情,坚硬得让人无法呼吸。
  
  他抬起剑,挥了下去。
  
  这时候,麟儿反而安静了下来,他仰起头,眼里的泪水还未干,脸上却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他闪亮的大眼睛,认真地看着那把斩向他的剑,仿佛那不是一柄利刃,而是一朵柔软的,美丽的,不久之前被风刚刚拂落的花。
  
  他仿佛是等得有点儿不耐烦了,抬手挥了挥。“当”的一声,手背弹在剑身上,竟然将胡四的剑弹到了一边。
  
  “大叔,你是不是感觉有点儿不舒服?”麟儿拍了拍手,一蹦站了起来。他嘻嘻地笑着,指着地上的簪子说:“这玩意儿,我可不敢碰,今天在手上裹了几层布,才敢把它插在发髻里。这可是专为你准备的啊。可费了我不少工夫。嗯……让我想想,”他扳着手指数了起来:“光是桃子,便用了好几百枚,还不算狗扣子啊、天仙子啊,等等这些东西。大叔,我炼了七七四十九天,才炼出略带桃味儿可借肤传毒的簪子……”
  
  胡四只觉得呼吸有点儿困难,麟儿矮小的身影开始在眼中微微晃动起来。
  
  中毒了,这是划过脑海的第一个念头。他想举起剑,却一个踉跄,坐在了地上。胡四抬起头,额角已经沁出了汗珠,他抬起手,冲着麟儿竖起了大拇指。想要说点儿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毒虽然厉害,想必也要不了你的命。麟儿知道大叔厉害,所以为了表示麟儿的诚意,杀大叔这种事,还是由麟儿亲自动手吧。”
  
  胡四的脸上一阵茫然,毒性开始在浑身蔓延,他已做不出任何表情。他想摇头,但是却只是移动了一下眼眸。
  
  然而这在麟儿的眼中看来,却是“狐狸精眼珠儿一转,又要计上心来”的架式。时不我待,他后退数步丁步而立,深吸一口气,双手结印,闭目仰面,口中默念咒词:“电火电光出自南方,巽火万里上到天堂”空气中渐有隐电闪现,如同缕缕游丝,在他周转围绕、飞旋,“吾奉帝敕收付心王。急急如律令!”飞电竟然被他瞬间吸入口中。一时间狂风暴起,吹得他散发蓁张,短衫乱舞。他所施展的,竟然是五雷咒。
  
  “不……”胡四拼尽气力,才挤了这个字。
  
  麟儿怒目凸睁,面容狰狞,竟如雷神附体,暴喝了一声:“疾!”
  只听“轰”的一声,五道雷电如同寒芒四射地狂刀从他的双目鼻窍口子暴射出来,直奔胡四而去!
  
  “……要”胡四无力地说出了后一个字。他的手再也无法控制躁动的宝剑,它尖啸着脱手飞出,剑身瞬间释放大片白光,四野在一时间,竟被耀得亮了一亮。一条银色的苍龙以推枯拉朽之势咆哮而出,它翻腾着,张扬着,带着一身的狂怒,吞噬了雷光,龙身划成一条白电猛轰在麟儿身上。
  
  “嘭”,一声巨响。
  
  麟儿甚至没法惨叫,霎时间,淋漓的鲜血和衣衫的碎屑,便被疾风吹得四下飞散,孱弱的身子无法抵挡万钧之力,竟被撞得冲入了云宵,远远地消失了在夜幕之中。
  
  苍龙消失了,宝剑飞回了剑鞘。空气中又恢复了宁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周遭很黑,只有贪夜的小虫,仍在酣畅地低鸣。
  
  他……死了?……胡四怔怔地看着漆黑的天幕,晃了晃昏沉的脑袋,木然的脸上,无法看出是释然,还是忧伤。
  
  
  
  
  
  
  PS:桃中含有氰化酸,可用于提取剧毒“氰化物”。大量食桃会伤身体。
  狗扣子,热带植物,含有“马钱子碱”,剧毒。以上两种毒,都可以通过皮肤接触使人中毒。
  天仙子,可入药,有毒性。
  
  
  麟儿使用的是“五雷咒”。道术对会鬼怪的咒法。实际施咒过程,要比文中更复杂。据说威力比较大,不过颜色从未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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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楼
梁山的雪山峰顶,开阔而平坦,夜风扫过短松,发出哗然的轻响。月亮已然挂上了西边的树梢,将世界染成了银灰,也给武千心投下了一个浅浅的阴影。
  
  她抱着膝头,坐在一块大石上,朝西看去。那儿是一片无边的旷野,地平线的那头,便是自己的家。
  
  泪也流过,心也疼过了之后,她才恍然明白,自己根本不知道真的李师道会藏在哪里,淄青节度使控制了十二个州,河南道的每一个角落都可能藏着他。
  
  她痴笑了一下:自己太傻了,傻到会凭一己之力去刺杀一个无处可寻的人,傻到会为一个只见过一面的男子,在异地徘徊一年。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傻呢,爹、娘还有哥哥都这么聪明,自己怎么一点儿也不像他们。
  
  夜里的山风很凉,她缩着身子,把剑搂在怀里,那是她现在唯一可以依凭的宝贝。虽然它冰冷、坚硬,但是也只有它一直陪伴着自己。就像一个生命不弃的朋友一样,守着她,带着她四处游荡。
  
  什么时候他才会像它一样,陪着她,永远不离不弃呢?她禁不住又想了他,修长的身影,皎洁的襕衫,无论何时何地出现,永远都是一尘不染的样子。
  
  秀长的弯眉拧在了一起,武千心不禁狠狠晃了晃头,想要像甩掉一顶帷帽似的将他从脑海中甩出去。然而,她很快就发现,这样做的结果,除了让自己更加晕眩之外,别无用处。
  
  正在纠结的时候,隐约间似有一个声音耳边浮动——“千心……”
  
  声音空缈轻缥,如同眼前的薄雾,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
  
  武千心疑惑地抬起头。这个声音曾经从小在武千心的梦境中陪伴着她,直到她长大,可是近一年来,她再没有听到过这个声音。
  
  她喃喃念出了一个称呼:“师父……”
  
  “千心……”声音再次响起,仿佛极远又仿佛极近。
  
  武千心站起身来,在松柏间到处乱窜,边寻边问:“师父?师父,是你吗?”她茫然的四下张望,可是野坡上,除了摇弋的树影之外,别无他物。
  
  她扶着一棵苍松,叹气一口气,难道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千心,我不在你旁边……”那个声音缓缓说道。
  
  武千心的眼睛又是一亮,低头问道:“那你在哪儿,师父?”
  
  师父轻轻叹了口气:“和以前一样,在你的心里……”
  
  “师父,你还好吗?为什么一年都没有找过我了?”这是头一次,不是在梦境中与师父交谈,虽然依旧虚无缥缈,但是武千心仍然觉有些激动。她真想钻进自己的心里去,仔细地看一看她的模样,用力地抱一抱她。
  
  “也许一开始……我就错了。”这个声音沉默了一会儿,“千心……快回家去,把你的家人带走,走得越远越好……”
  
  这句话让武千心一头雾水,她疑惑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有人会对他们不利……”
  
  “我不明白……”
  
  “快点儿去吧……你不是他的对手……还是远远……避开吧……”声音越来越弱,从原来心中的微响,变得细若游丝, “对不起……”这是师父最后说的三个字。最终,声音如同一团薄烟,彻底消失在夜色中。
  
  对不起?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师父到底怎么了,究意是谁会对家人不利?武千心急得直跺脚,然而又无能为力,她知道师父是不会骗自己的。自己的家人定然会有危险。她再也顾不得什么忧伤、焦虑,立刻就要祭出宝剑,朝家的方向飞去。
  
  就在这时,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远处飞来,直往山腰撞去,就听“砰”的一声异响。那东西落下了,剧烈的撞击竟然激起了一阵山风。
  
  这声音把武千心吓了一跳,她想,会是什么东西恰巧在这时从天降下?会不会和师父所说的害人者有关?她不由得提高了警惕,蹑着步子,快速朝异响处奔去。不一会儿,她就来到了事发处。只见几棵细柏被推倒在地,横斜在一道土沟旁边,土沟的尽头是一个被砸出来的深坑。
  
  此时,月亮已经落下山尖,只余下些残晕点染着深沉的夜色。还有数步之遥的武千心,无法看清坑内的情形。她强抑着怦怦的心跳,紧紧握着剑柄,一步一步地往那坑边移去。那坑离她越来越近,夜色将它勾起一个漆黑的影子,仿佛是狡诘的鬼魅,正在暗处酝酿着一个恐怖的表情。
  
  四野一时间变得很静很静,这个世间仿佛只剩下了她一个人的心跳声。
  武千心终于再受不住这种窒息的感觉,她猛地拔出宝剑,一跃到了坑边,剑内坑内,大叫一声:“是谁?!”
  大不了就是一死。她想。
  
  然而,没有任何回应。反倒是自己的大叫声把自己吓了一跳。
  武千心松了口气,笑自己没出息。她定神往那坑里看去,坑里模糊的身影,让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躺在坑里的竟是一个伤得几乎难辨其形的孩子。他衣衫破碎,鲜血染红了身体,浑身下上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他的长发散乱地洒在泥上,圆圆的小脸被划出了几道口子,双眼紧闭,嘴唇痛苦地抿成一线,血丝仍在从嘴角往外沁着。
  
  这个孩子的出现,大出武千心所料,她急忙跳下坑去,去探他的脉息。这一探更是吃惊,这个从天外飞来的孩子,居然可以在地上砸下一个如此深的泥坑之后,还余有一丝活气。但是如果不及时抢救,他就会随时会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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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楼
五 诡变
  
  接近三更之时,昔日的宰相府还残余着几盏灯笼在廊道上飘摇。这里失去了往日的戒备,庭院间没了巡逻的家丁,只剩野风地回廊间悄悄地徘徊。
  
  今日辰时,就是武元衡下葬之时,介时皇匣嵊荽沽伲馕话贾鞒肿詈蟮姆夤滓鞘健U舛晕浼叶允悄蟮陌伲淝疾桓谊萋谰刹还似7讨吹厥卦诹樘们啊?br>  
  现在,武千思也顶不住困乏的侵袭,沉沉地睡着。“爹……”他抿着的嘴唇中,含糊地梦呓出这个称呼。他的手紧紧捏成拳头,眉头紧锁,脸上的表情时而优伤,时而愤恨,额角沁着汗珠,仿佛对他而言连做梦也是一件辛苦的事。
  
  这时,庭院天心的风歇了,连叶梢也停止了摇弋。
  
  在一片静谧的空气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手,从武千思身后的阴影中缓缓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你累了……”手的主人说。
  
  
  二更天。从郓城赶往长安的途中,武千心心急如焚,她御剑而行,在云端疾飞。她的背上还背着一个伤痕累累的小孩子。武千心给他喂了一颗还魂丹,这丹药是师父教她如何炼制的,之所以称之为还魂丹,便是因为只要伤者还有一口气在,有它便能使人起死回生,是疗治内外伤的奇药。现在这孩子已比最初被救起的时候要强上许多,原来苍白的小脸,也渐渐开始恢复血色。
  
  救醒他后,简短的对话,让武千心知道这孩子叫麟儿。她担心着家人,不愿耽搁,又不忍心把他丢在荒效野岭,只好先带上他一起往长安赶去。
  
  在路上,麟儿搭着她的肩膀上,竟然已可以在凌烈的风中断断续续地说话了:“姐姐……谢谢你……”
  武千心苦笑一下,没有回应。
  “姐姐……我们……我们去哪儿?”
  “长安。”
  “长安……远吗?”
  “不远,姐姐会飞,很快就到了!”
  “姐姐真……厉害……人又好……”小脸儿笑了笑,上面的伤痕正在一道道地恢复,“你……救了麟儿……麟儿以后……一定会报答你……”
  “不用了。”
  麟儿用力地摇头:“不行……一定要报答的!”
  武千心不愿多说话,又不忍心伤孩子的心,便敷衍一了句:“好,报答吧。”
  “姐姐要……我怎样报答呢?”麟儿追问道。
  武千心哭笑不得,凝一思索,道:“长大后要做一个好人,就算是报答了,好吗?”
  麟儿一愣,然后笑了笑,用力地点头,脆声应道:“嗯!”现在,他脸上的伤痕已经完全褪去,露出完好如初的面容。武千心正全神往前飞着,她的背后没有眼睛,并不知晓,那个被她救死的孩子,此刻正凝视着她猎猎飞舞的青丝,脸上的笑意恍如西边的月影,渐渐地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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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楼
在临近长安的时候,东方已经开始渐渐发白,武千心直到自己家的天心上空。她也管不了是否这时会被人发现,直接从天而降。幸而这时似乎卯时还未过,天色尚早,院中一个人都没有。她把麟儿放在地上,一看他已经完好如初,不由得愣了愣,惊讶地说道:“麟儿,你怎么好得这么快?”
  
  麟儿嘻嘻笑道:“都是姐姐的药厉害呀。”
  
  武千心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麟儿不老实,姐姐的药虽然好,但是你好得也太快了。”她顾念自己的家人,也无暇说太多,指着自己的闺房说道:“麟儿,你到我房里等一会儿,姐姐要带家人一起离开这里。”
  
  麟儿疑惑地问道:“为什么呀,姐姐你才刚回家,又要带家人走?”话才出口,武千心已经转身直奔灵堂而去,只是朝他摆了摆手。
  
  踏入灵堂,就见武千思正靠在圈椅上沉睡。酣然的表情让武千心有点不忍把他吵醒。她知道这段时间以来,是这个哥哥在操持一切,他一定累坏了,很久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睡着了。武千心放轻了脚步,走到武千思跟前,轻轻唤了一声:“哥……”她握住武千思的手,继续说道:“哥,醒醒吧。”
  
  武千思的眉头皱了皱,缓缓睁开眼睛,惺忪地看着武千心。
  
  武千心说道:“哥,我知道你怪我,也知道我错了。有些话,我以后再跟你解释。我先去叫醒娘,一会儿再过来。”她又径直往母亲房中跑去。
  
  这时院子里的陆陆续续有了人,家丁们已经起床,开始打扫院落。武千心来到母亲房前,一咬牙,“砰砰”地敲起门来:“娘,娘,快开门。是我,千心。”
  
  家丁看着这个小姐,纷纷摇头。她一回来,家里就没个安宁的时候。
  不一会儿。房门开了。何氏站在门口惊讶地看着武千心。还来不及说话。武千心便一把拉住她的手往院中走去,一边说道:“娘,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府外有一阵铁骑之声,不一会儿,府门大开,从外面大步走进一个身材高大,着素纹绢布甲,腰挎佩刀的武将。他身后还跟着四个全副武装的羽林军,五人往府院天心一站,为首的武将四下打量了一眼,不由大怒,喝道:“皇上御驾马上就到,怎么还是这副场面?现在谁在管事?叫人迅速把府内收拾停当!武元衡所有亲眷按长幼顺序,立刻到府外候着,准备迎驾!”
  
  武千心傻在当场,她不知道皇上居然会亲临武府,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她甚至在想,难道对武家不利的人,就是当今皇上?
  
  走出灵堂的武千思,神色也微微一变。也不多言,立刻着人收拾庭院,正了正衣冠,拉着何氏,就朝府外走去,武千心也不敢怠慢,握了握手中的剑柄,一咬牙,也跟了出去。麟儿则在武千心的闺房中借着窗外偷偷地往外瞅,刚才发生的一切,自然都收在眼底,脸上不由露出一抹笑意。心道,连皇帝老子也来了,这回可有好戏看了。
  
  武将诸人皱着头,走出府外。
  
  一时间,武府之人忙成一团,所有的人都如临大敌一般,崩紧神经迎接当今天子的大驾。
  
  不一会儿,就听到大队人马行进之声。
  
  隔着淡淡的晨雾,武千心听到一阵浩荡的铁蹄踏地之声,眼前出现了一支神武铁骑,他们手持长鐖,背背长弓、胡碌。一色的明光战甲,胸前的护镜在晨晖之中连成一片,闪闪发光。
  
  铁骑中间,一顶扇盖耸立,想必扇盖之下,便是宪宗皇帝和他的龙辇了。
  
  随着仪队的靠近,武千心的心不由得怦怦乱跳,说起来,她还从未见过天子的模样,只听爹说过皇上如何年少有为,英明神武。但是究竟这个掌有天下的人,到底如何,是否真的和爹说的一样?还真的十分好奇。
  
  不一会儿,便有一名宦官走上前来,尖声说道:“皇上驾到——”
  武府所有人,以何氏为首,武千思、武千心其次,一齐跪倒,以头接地,等候皇上驾临。
  
  就听一阵密集的铁蹄声,神武铁骑分开,随着仪官令下,“刷”的一声齐响,近百人同时跨下马身,如同一杆杆长枪般,笔直地站立两旁。随即,原来的喧杂瞬间消失,空气中静得可以听针尖触地之声。
  
  “吱”的一声车轮响。龙辇停了下来。一个宦官,连忙走上前,恭身掀开辇帘。
  
  武千心听到了一阵缓缓的脚步声,正朝他们走近。一会儿后,她听到了一个稍带疲惫的叹息声,接着,这个声音说道:“你们……平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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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楼
众人齐声谢过皇上,才一起站了起来。出乎武千心意料的是,她并没有看到想象中的冕冠与龙袍,出现在她眼中的只是一个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中年男子。他头戴着黑色垂脚幞,身着白色襕衫,面容白皙瘦削,他的眼睛如同一汪寒潭,深遂而略显着疲意。他往前走了一步扶着何氏,回头看了身后的仪队一眼,叹道:“朕本不愿带这么多人来,然而朝中的那些官儿太执拗,若不这样,他们会都堵在宫门口,不让朕来了。”
  
  何氏垂首道:“皇上垂念下臣,我们已是感激不尽。您能够来这儿,元衡在天有灵,也会无比宽慰的。”
  
  皇上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武千思,拍拍他的肩膀,道:“嗯……武千思?”
  
  武千思拱手行礼,诚惶诚恐地应道:“是!”
  
  “武家以后就要靠你了。你的父亲是一代忠臣、能臣,他为朝廷出了很多力,帮了朕很多忙,希望你以后也和他一样啊……”
  
  “是。千思会像爹一样,一心一意为朝廷效力!”
  
  这些话说完,武千心感觉到皇上正在朝她走来。她忽然觉得有点儿紧张,真不知等会儿说什么才好。
  
  “你……”皇上沉吟了一下,她征询地看了何氏一眼。
  
  何氏连忙答道:“皇上,她是我的女儿,武千心,您没有见过她。”
  
  “哦,原来元衡还有一个女儿,我也没听他提起过。”皇上点头道,继而对武千心道,“不必太拘泥了,抬起头来吧。”
  
  武千心也不知道是该回答“知道”还是该回答“是”,干脆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垂了半天的头,抬了起来。大着胆子,看了他一眼。
  
  便是这一眼,便让宪宗在看到她的容颜的瞬间,愣了一愣。他的脑海中迅速划过三千后宫的身影,可是她们在武千心的相形之下,立刻失去颜色。宪宗不由得在心中叹道:没想到,人间造化,竟也能生出如此美丽的少女。
  
  然而他毕竟是一国之君,自然不能在这种场合下失态。于是轻咳了一声,正色道:“联想去看看武卿家。你们也一起进来吧。”
  
  说罢,他的眼前立刻让出一条道来,宪宗一挽衫脚,在几名宦官与武将的跟随下大步踏了进去。武家众人,也随后进了府内。
  
  躲在厢房中的麟儿,早已等得不耐烦,他趴在窗棂上,推着一道小缝朝外偷望。总算见到为首走进了一中年男子,知道这就是当今的宪宗皇帝。麟儿看着跟着后面的武千心,小圆脸上露出一抹诡笑,双手捻诀,念起了趋物咒。房外的东西立刻有了回应,先是“砰”的一声,府门紧紧关上。然后,院里的一根树枝突然折断,像剑一般直朝宪宗射去。
  
  宪宗身边的护卫立刻发觉事情不妙,随即拔刀在手“当”地拨飞了袭来的树枝。“护驾!”这名护卫同时大吼。
  
  一时间,“锵琅”之声迭起,所有跟进来的护卫全部拔刀在手,将宪宗守在中间,刀锋指向武家众人。府外大门被砸得“哐啷”直响,眼看要不了多久,守在外面的羽林军也要冲杀进来。
  
  武千心还没有弄明白怎么回事,一幕更不可思议的景象就出现在她的眼前。先是武千思,然后是何氏,再接着是武府家丁,一股青黑的煞气忽然间涌上了他们的面颊,手中的指甲忽然暴涨而出,犹如野兽的利爪,上下舞动。
  
  “娘……哥哥?!”武千心惊惶地问道,“你们怎么啦,这是怎么回事?!”
  
  “立刻杀了!”何氏森然地说道。“呼”的一声,所有人如同闪电一般地跃起——全部扑向了武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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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楼
一阵狂风立时扑面而来,窒息的感觉,立刻让武千心想起李师道府中遇袭的遭遇。没有时间犹豫,她咬紧牙关,拔出剑相迎。“当当当当……”一长串剑锋撞击利爪之声。武千心挡住了第一波联击,手心已经被强力震得发麻,眼看着第二波攻击转瞬即到,她几乎是无可奈何地向上跃起,奢望着能躲了过去,然而,就如同在油锅中的鱼儿,再如何挣扎,沸油也不能变成清泉。她也明白,奢望仅仅只是奢望。
  
  “胡四……你在哪里?”生死攸关的时候,她的脑海中划过了他的影子,他的睫毛,为何会那样长,他的笑为什么总是那么凉?她的脸上落出了一滴泪珠,她想:我就要死了,你知道吗?
  
  就在武千心在绝望中挣扎的时候,一旁响起了一声大喝:“快救她!”——这个声音,竟然是皇上的。
  
  守在宪宗旁边的几个护卫不敢怠慢,疾速扑了上去,在妖变者的外围砍杀过去。护卫们凌厉的攻势,暂时缓解了武千心的危机。
  此时轰然一声,府门已经被羽林军冲倒。远远看去,一片明光甲在晨晖下折射着光芒,恍然就如同浩荡的日光迅速涌进入了内院。
  
  宪宗指着武千心疾声令道:“救她!马上!”
  
  这些近卫羽林军,一个个都极其骁勇善战,随着宪宗的令下,立刻有人分立前后两排,前排半蹲,后排直立。取弓、搭箭、拉弦,几个动作竟如行云流水一般齐整流利,“刷——”羽箭画出一排直线激射缠斗中的妖变者,紧接着,第二排羽箭又奔拥而至。
  
  呆在厢房中的麟儿,看到武千心家人的妖变也有些微微吃惊。他本意只想给武千心添点儿乱,没想到,这一下引发了如此大的变故。也不知这些妖变者是何方神圣,不过也乐得看热闹,反正师父也曾授意自己袭击那少女,何况这少女还害得自己被那可恨的胡四偷袭。让她吃点儿苦头也好。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破烂的衣衫,觉得实在有些不像话,就屁颠颠地从桌案上跳了下来,翻开武千心的衣柜,找了一件合适的男装穿上。再趴回窗棂上偷看,外面正打得不可开交。看情形,妖变者以一当十,无一伤亡,而羽林军已经开始大片死伤,武千心被三个妖变者攻击,不断地结印施咒攻击,已使她相当疲惫,左支右绌,只怕支持不了太久。
  
  麟儿看得有点儿出神,不知从哪儿翻出了一块糖,含在嘴里,他支着小脑袋想,等会儿,要不要帮一下她呢?
  
  
  房外的天心中,惨叫连天,可以冲进来的羽林军,已经全部冲了进来,一些在院内与妖变者血并,另一些上了二楼,搭箭远袭。有四个羽林军合击一个异变的家丁,其中一军士终于找到了一个空隙,拦腰斩下,扑的一声,竟将那家丁砍成了两截。
  
  三人才刚想呼一声侥幸,落地的两截身体,忽而又腾起一阵黑烟,竟化成了两个家丁。攻势凌厉了一倍。只听见哧啦啦的数声,三个羽林军立刻被疯狂的报复者撕成了碎片。众人看到了这一幕,不禁心寒,看来此处,就要成为羽林军的墓地了。
  
  武千心使用拼力抵抗,她又是忧急,又是困惑,冲着攻击她的武千思与何氏哭喊:“娘,哥,你们到底怎么了?!”
  
  但是他俩并不回答,脸上带着莫名地诡笑,毫不留情地继续攻击。“哧”的一声,武千心一个躲闪不及,肩头被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顿时涌了出来。第二击接踵而至,武千心只觉得肩头一麻,动作跟着又缓了缓,“扑”——一只利爪,插进她的小腹!
  
  就在这个瞬间,武千心听见自己的心中,有人焦急地唤出了声“千心……”
  ——是,师父吧……
  
  声音一闪即逝。
  
  武千心带出了一溜鲜血,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很轻很轻,就像一根清羽,正徐徐地朝后飘去!
  
  “嘭”,她狠狠地撞在了一个人怀里。
  
  “你……你没事吧?”武千心强睁着模糊的双眼,一边咳着血,一边看着眼前这张有些惊惶,又有些担忧的面孔。
  
  是皇上。
  
  她费力地点了点头,说道:“我没事……”
  
  “快!保护皇上!”她听到了一阵喧杂的声音,有很多明晃晃的战甲形成了一个圆圈将她与皇上围在中间。明晃晃的背镜,让她觉得有些刺眼。撕杀的声音从圈外传来。她可以感觉到血肉正在横飞,生命正在流逝。
  
  时间从何时起,从娟柔的溪流,变成了湍急的飞瀑?
  
  宪宗紧紧地抱着武千心,浓黑的眉毛拧成了一把锁。他说道:“你……坚持住。我的禁卫军很快就会赶来。朕会让你活下去!”
  
  武千心缓缓摇了摇头:“没……用的,他们是妖怪……”她的眼睛略一失神,“他们还是我的……家人。”
诺维
55 楼
还有么? 颜色同学的这篇真有特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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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楼
以下是引用诺维在2007-9-4 0:12:00的发言:
还有么? 颜色同学的这篇真有特色啊~~~ 没有啦,颜色同学写多少,我就贴多少,基本上同步D~~ 我现在都攒着没看呢,等他写完了一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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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ss
57 楼
她把头侧向一边,看着周围的情形。这支由羽林军组成的曾经可以在世间称雄的铜墙铁壁,如今却显得愈发的脆弱单薄。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被杀光。
  
  她不由担心地朝圈外的闺房看了一眼,幸好,那儿还未受到袭击。也不知道那麟儿有没有事,他还这么小,不该面对这么血腥的场景。
  
  “不用担心……”武千心看着这个将自己护在怀中的皇帝,不禁有些感动,爹说他是一个好皇帝,看来这是真的。她的唇边一边沁着血丝,一边说道:“皇上,武家……还有我在!”她努力挣了挣,从皇上的怀里直起身来。
  
  “你……”宪宗吃惊地看着她的举动。
  
  “我还有最后一招。”武千心笑了笑。
  
  此时外围的羽林军,已经被杀得七零八落。眼看只剩下十余个人了。
  武千心盘膝而坐,提起宝剑,立刻在自己的左手腕上划了一下。
  
  “你在干什么?!”宪宗叫道,走上去要去夺她的剑。只听“嗡”的一声长鸣,一阵罡气立时将他震开。
  
  武千心并不答话,换手握剑,一咬牙,又在右手腕了划了一道剑口。她用食指醮上自己的鲜血,在欺霜剑上画了一道血符,紧接着锵的一声,将剑插在自己面前,双手结印,檀口喃喃念动。
  
  一阵腥风缓缓吹起,掠动着她凌乱的长发,欺霜剑开始嗡嗡颤动,原本冰凉的剑身忽然变得灼热而贪婪,武千心的鲜血从嘴角、肩头、双腕、丹田,不断飞涌而起,仿佛受了召唤的灵蛇一般,绕着欺霜徐徐飞旋。
  
  这时,最后一个羽林军被撒成了碎片。所有的妖变者一齐兴奋地啸叫,掀起一阵黑风,直扑中间的武千心与宪宗。
  
  就在这个瞬间,武千心剑指疾伸,点向欺霜,口中喝道:“疾——”
  只听“哗”的一声,武千心的长发蓁张,罡风骤起,一阵红色的光罩陡然从剑身飙出,疾速向外扩张,武千心与宪宗笼在其中。“嘭嘭”数声连响,扑来的妖变者如同撞在了钢墙上,尽数被挡在了罩外。
  宪宗目瞪口呆,仰头观望这层幽幽闪动的光罩,不由问道:“这……是仙术?”
  
  武千心点了点头,简短地说了五个字:“五伤灵光壁。”这是师父传给她的最后护身法,施此法需要身现五伤,借欺霜之力挥血成墙。可以阻挡一切外物的攻击。
  
  宪宗一阵惊叹,隔着透明的红墙,外面的世界变得摇晃而波荡,就如同隔着水波,朝外看风景一般。他不由得对眼前的少女更加刮目相看,心里叹道,能得此女,夫复何求呢?
  
  想到此处,再次低头观看武千心,只见她脸色惨白,鲜血正不断地从伤口涌出,汇成一股汩汩细流,融入光壁之中——原来此壁必须以她的血为依凭,直到她鲜血干涸为止。
  
  眼看武千心已然如同扶风的弱柳摇摇欲堕。而壁外的妖变者仍然牙龇目裂地疯狂地撞击的光壁,嘭嘭的闷响,不时从壁外传来。
  
  宪宗十分忧急,他指着武千心喝道:“你听着,朕命你立刻停下来!”
  没有半句回应。
  宪宗怒道:“你敢抗旨?!”
  
  武千心双目紧闭,面如死灰。似乎随时都会倒下。
  
  宪宗皇帝急了,心道,堂堂一国之君,要靠你一个小女子来救,就算活着回去,以后还有什么颜面再见臣子。他猛地跑到欺霜剑前,双手一握剑柄,大喝一声,猛地发力,只听“哧”的一响,欺霜被拔出地面。
  
  一时间,大风骤起,五伤灵光壁如同海市蜃楼被狂风吹散,蓦地缩回剑身。忽然之间,什么护体罡风,什么灵波水影,什么幽幽红芒,都如同梦醒一般全然不见。
  
  武千心“噗”地喷出一口鲜血,软倒在地。
  
  宪宗痴然地双手举着宝剑,守在武千心旁边,就听见耳朵响起一连串刺耳的咆哮,妖变者如同狂欢的野兽,呼地朝他俩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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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楼
宪宗痴然地双手举着宝剑,守在武千心旁边,就听见耳朵响起一连串刺耳的咆哮,妖变者如同狂欢的野兽,呼地朝他俩扑来。
  
  就在灵光壁消失的刹那,藏在房中的麟儿也是一惊,再不出去,只怕武千心就会命丧当场,正想夺门而出,可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了一股熟悉气息正朝院内逼近。麟儿不由得倒退了一步,如果同闻见了猫味儿的老鼠,急忙缩到了房中的角落里。
  躺在地上的武千心,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耳边尽是咆哮之声,狂风吹乱了她的鬓发。她甚至没有气力再去想些什么,只是觉得好累好累,什么也懒得再管顾了,只想好好地睡上一会儿。
  可是,
  为什么风停了呢?
  连喧杂的声音也歇止了。
  周围忽然静得,如同空山摇弋的光影。
  是已然死去了么,可是为什么还觉得疼痛?
  “你……你是谁?”皇上的声音。
  她感觉到了一股气息,微凉的味道就如四月春晨叶梢的露珠。有一个人正朝自己慢慢地靠近。
  一双手,将她抱在怀里。有一股淡淡的松香味儿。
  是他吗?
  武千心努力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来,阳光立刻透进了她的眼帘——逆光之下,她看到了几缕在白襟上拂动发丝,却看不清那张被阴影遮盖的面孔。
  “我是谁……”这人喃喃应道。
  “你,你!”皇上喝道,“你要带她去哪里?!”
  没有回应。
  武千心感觉自己正被抱着,徐徐升起,越来越高,越来越远,她听到无数蹄铁踏地的声音,如果同潮水一般,正朝身上的府邸处奔来。
  是皇上的神策军吧……她想。然后,她闭上了眼睛……
  那一天,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月光银白,松风拂动,她站在辽阔的林野中,只为静静地去听,一个人的抚弦……
  
  麟儿愣在了闺房之中,迟迟不愿接受眼前的事实。
  他看到的,竟是自己的师父。
  师父依旧身着白衣,长发飘舞,架着云彩,从天而降,就在妖变者快要杀了宪宗与武千心的瞬间,挥了挥袖子。
  然后,一切都歇止了。
  “回来吧……”他说。武家的妖变者,忽然都顿住了,伸出的利爪,在距离宪宗与武千心毫厘之处,停滞不前。那些原本在他们身上氤氲的黑气,渐渐从身体中抽离,转瞬间化成十几条如黑雾飘浮妖灵,嗖嗖几声,听话地钻回了他的袖口。
  那些凶恶的人,忽然之间失去了支撑的力气,全部软倒在地,晕迷了过去。
  麟儿缩在闺房的角落里,用他超凡的视力,透过窗缝看到了这一切。他看到了师父的面孔漫延着阴郁与忧伤,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不再是以前那熙如春风的和气,而是氤氲着一层淡淡的阴戾之气。
  
  “麟儿,要记住,不可以随意地杀生。因为众生都是平等的,明白吗?”师父对自己说这话的时候。自己正在扑一只翩飞的蝴蝶。虽然他常暗笑师父太过善良,甚至有点儿迂腐。但是,从心眼里,还是喜欢这样的师父。从麟儿开始懂事起,就在心里暗暗发誓,永远跟随着师父,他这么善良,很容易就被坏人利用、伤害,能保护他的,就只有自己了。
  然而,眼前这个漠视一切的人,还是自己的师父吗?这个豢养了十几条妖灵,杀了近百名禁卫军,只为了伏击一个少女的人,还是那个连一只蝴蝶也要放过的仙君吗?
  麟儿忽然之间觉得非常害怕。因为他意识到,就连那个师父叫他伏击的少女,也并不是什么妖精,她只不过是一个有点儿傲气,会点儿仙术的富家小姐。
  他在角落里瑟缩着,不敢出去。怕一出去,就被眼前这个陌生的师父杀了。
  师父,你到底怎么啦?
  他痴痴地看着师父把武千心抱起来,降云而去。看着宪宗皇帝,呆呆地站在天心中央,喃喃自语。无数铁骑纷拥而至,武府几乎要被踏破。然而宪宗一挥手。神策军又重新安静了下来。
  一地尸骸,血流成溪。武府的家人,又一个接一个,缓缓地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麟儿化成了一只狸猫,趴在武千心的床底下。静静地等待着时间的流逝,直到人潮散去,他才用一只小爪子拨开了窗户,一跃而出。
  只是,当他再次出现在茫茫的阳光之下时,举目四望,忽然之间,第一次感觉到,不知该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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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楼
六、相期
  
  胡四梦见了白色的肤面忽然开始龟裂,红色的血开始慢慢沁出,裂纹如同疾驰的闪电,开始在她的肌肤上迅速蔓延,继而血如雨溅,血如泉涌!
  “不!”他大叫了一声,从昏睡中惊醒了过来。他努力平息自己急促的呼吸,拂袖擦去额角的汗珠。此时,月已西沉,正是最夜色最浓的时候。
  你在哪里?这是划过脑海的第一个念头。一阵夜风掠过,带去了些许灼热的体温。胡四的心终于彻底明晰了过来。
  这一睡,不知睡了几个时辰,也不知道武府的人如何了,那只胖狸猫,真是要命哪。
  他无暇多想,即刻化成一道白光,直朝西边天际飞去。
  
  当胡四来到长安时,天已然亮了多时。他站在临近的一条街巷中,看着已被踏破的朱门,已被推倒漆墙时,他知道,自己已经来晚了。
  地上的尸骸已被抬走,没了院墙的遮挡,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府内的家丁正在颓丧地收拾着破碎的瓦砾,冲洗着地面的血渍。四周一片死气沉沉。
  胡四捏紧了拳头,迟疑了一下,还是抬起了步子,想近前看一看。
  就在这时,他听到“喵”的一声——一只圆滚滚的狸猫,垂着尾巴,走到了他的脚下。
  “大叔……”那狸猫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说道,“求你……”话未说完,两行眼泪便从那双宝石般的大眼睛中,簌簌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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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楼
“大叔……”那狸猫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说道,“求你……”话未说完,两行眼泪便从那双宝石般的大眼睛中,簌簌而下。
  
  “麟儿。”胡四叹了一口气,俯下身去,把麟儿捉起来,举在眼前,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也知道你是一心为你师父好……可是,我帮不了你的师父。”
  
  他重新把麟儿放在地上。继续朝武府走去。
  
  “可是大叔你也一样有要保护的人,不是吗?”麟儿忽然说道,“就是那位千心姐姐。”
  
  胡四停下了脚步。
  
  “我现在才知道大叔原来是因为不放心千心姐姐,所以在昨天晚上,把她气走。好自己帮解决将会发生在她家里的麻烦,对吗?”麟儿蹲在地上,闪亮的眼睛中现出黯然的神色,“你是比我更了解师父,我真没有想到,他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你错了,当时我也只是猜测。”胡四转身说道,“现在的他,我也不了解。他以前是我的朋友,但是现在……只有天知道了。”
  
  麟儿重新变回了孩子的模样,走到胡四的面前,扯住他的衣袖,仰头哭道:“大叔,我师父到底是怎么啦?他好像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千心姐姐过不去?求求你,帮帮他!从我跟随他时起,这两百年来,你是他唯一的朋友,本领又这么高强。如果连你也坐视不管,我真不知道还能找谁了啊!”
  
  胡四任他扯着衣袖,仰头叹息,如果能帮,他早就帮了,何至于等到现在。有些事,他真的不愿意点破,有些话,他也不愿意说出口。他不想有一天,把他的心彻底伤透了,也不想有一天,真的要面对面,彼此之间,失去对方这个唯一的朋友。
  
  麟儿见他半天都不言语,忽然停止了啜泣,咬牙说道:“我知道了,大叔一定还在因为昨晚的事儿怪我,不要紧,麟儿这就让大叔解气!”话音一落,忽然抬起左手,右手化成利爪猛地挥下。就听“哧”的一声,左手被斩落在地。
  
  等到胡四被这声异响从思绪中拉回来的时候,麟儿已经砍断了自己的左手!胡四顿时大惊,一把拉住他,喝道:“你疯了?!这是干什么?!”
  
  “麟……儿,差点儿要了大叔的命,这……这是……我应得的报应!”麟儿捂着自己的断臂,鲜血不断地从指缝中冒出来。
  
  “唉!”胡四一晃他的身子,“真是个傻小鬼,我要是怪你,还能与你说到现在吗?!”他立刻从怀中掏出伤药,替麟儿止血,口中还不断地说道:“要是让你师父看到你这付模样,还不得和我拼命?”
  
  “我不……管……总之……你一定要……帮帮……师父……”麟儿的嘴唇因为剧痛而有些颤抖,原先红润的颜色,变得无比苍白,“求求你!”
  
  “先别说话,我给你把断臂续上!”
  
  “我不要!”麟儿推开胡四,扑通跪在地上。
  
  “刚才……我一直没有说……千心姐姐也被师父捉走了……希望你不要怪罪师父……他老人家,之所有这么做……一定有他的苦衷吧……”说罢,不再言语,只是咚咚地磕头。
  
  胡四点点头,其实,千心被捉,也是可以预料得到的事。
  
  “快起来吧!”胡四说道,
  
  麟儿仿佛磕晕了头,什么也没有听见,继续磕着响头。
  
  胡四眉头一皱,一把将麟儿拉起来,道:“来,先把手接上!”
  
  “不要!”麟儿依然挣扎。
  
  胡四终于被搞得不耐烦了,抬手就给了他一耳光,啪的一声,居然一下就把麟儿搧晕了过去。嘴里还叨念着:“真是个麻烦的主儿,就你事儿多!”边说把麟儿的断臂拾起来,重新接回他的创口上,咬破自己的食指,在断臂画了一道愈伤符。不一会儿,断臂之处,就开始融合,渐渐肌肤开始相连,血流全止,直至痊愈。只在断处余下了一圈淡淡的红印。
  
  胡四默默地看着这个昏迷中的麟儿,长长的睫毛下,还余着满面的泪痕,弯弯的眉毛因为担心与恐惧紧紧地纠结在一起。
  
  子虚,你收了一个好徒弟。他抬头凝望着南边的天际,对着仍未苏醒的麟儿,喃喃自语:“也许你说得对……除了我……还有谁,可以帮他……”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想,总要有一个面对的时候了。
  
  胡四抱起麟儿,徐徐升起。午时的空气,有些炎热,滚滚的风吹在身上,沉重得如同一副枷锁。
  
  有人曾说:采菊东蓠下,悠然见南山。
  可是,南山啊,我如何才能悠然地见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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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楼
从长安到庐山大约有两千多里的路程。胡四带着麟儿在空中默默飞行,有时他希望尽快飞跃这段距离,有时他又想,它能否再长一些。
  到了江州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残阳的余晖辅洒在鄱阳湖的湖口上,水天之间都泛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庐山近了。
  
  胡四停在空中,望着南边起伏的山峦,继而低头问麟儿:“你要同我一起去?”
  
  麟儿点点头。
  
  “你不怕被师父打断腿了吗?”
  “不怕。”
  大小二人相视一笑,御风而行,继续往庐山飞去。转眼间,庐山已在脚下。展开法眼望去,原本缭绕在大汉阳峰顶的紫气,已然消失不见,现在的大汉阳峰上,煞气沉沉,犹如被一团黑雾笼在其中。胡四暗自心惊,在大风中对麟儿说道:“等会儿,你依旧和以前一样,远远躲好就是了,别添乱,明白了吗?”
  “是!”麟儿大声应道,他降下云头,落在了大汉阳峰的山腰处。剩胡四独自一人,往峰顶飞去。
  
  大汉阳峰高一千四百余米,那便是麟儿的师父子虚常去的清修之地。
  庐山向来受仙家青睐,再古些的时候,有吕洞宾在这里憩居,东汉时,还有张道陵来此悟道。子虚也不例外,看中了这个好地方。旁的山内,还有很多寺庙,属东林寺有名。胡四以往来庐山看子虚的时候,也偶尔会去与那儿的主持打上几句机锋,喝几口茶。如今回忆起来,汉阳峰顶的月亮总是特别大,特别亮,仿佛一伸手,就可以触着似的。最惬意的事情,莫过于和子虚这样的朋友在这儿一起喝一杯茶,弹一首曲子,晒同一颗月亮了。   回忆以往,胡四不禁慨叹,这样的日子可能就要一去不返了。子虚,你现在会是什么模样呢?
  
  思绪之间,胡四已来到了大汉阳峰顶。往下看去,淡淡的雾霭之中,出现了一块石砌的平台,有一个人白衣如雪,坐在一张石几旁。他的手中拿着一壶酒,正自斟自饮。
  
  胡四静静地落在了他的身边,软靴触在草尖上,发出一声轻响。
  “你来了。”他没有回头。
  
  “我来了。”胡四坐到了他面前,看着他日瘦削的脸颊和颓靡的眼睛,不禁有些心伤。胡四说:“我记得你从不喝酒。”
  “人总是要变的。呵呵,”子虚仰头灌了一口,说着胡四曾经对他说过的话,“何况是我呢?”
  
  胡四一把夺过他的酒壶:“还是喝你的茶吧,我渴了。”
  
  子虚呆了呆,眼前的情景,是他曾经对胡四做过的。子虚笑了。他已微醺,晃了晃头,说道:“你看看,现在我俩又换了个位置,你,说着本该我说的话;我呢,说着你说过的话。呵呵,你说,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俩会这么像?”
  
  胡四摇了摇头,道:“总得有一个人去夺酒壶。要么是你,要么是我。”
  
  “三百年前,当我第一次看到你,我也问过自己这个同样的问题,当时,我只觉得是一个巧合。”子虚说道,“毕竟天下这么大,管他神仙也好,狐仙也好,这么多仙,有一个和你长得一样,有什么好奇怪呢。”
  
  胡四不语。
  
  “我把你当成朋友,和你下棋,与你喝茶,与你谈笑。一直以来,我很庆幸,除了她之外,世间终于又有了一个人,可以来听我的曲子。没了她,我至少还可以有一个像你这样的朋友……”
  
  “你……醉了。”
  
  “我醉了吗?”子虚晃了晃身子,笑了,“你知道我最厌烦的事是什么吗?”
  
  “是什么?”
  
  “就是醉不了。”话一说完,他站起身来,修长的指尖带起一抹青光,抚过腰际,那儿顿时光波流动,一柄长剑冰凉地悬在了腰间。
  
  “你本有两柄剑。其中一柄给了我。”胡四淡然地说道。这是他已然料到的事。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月聆,可是杳无踪迹。时间一天天地过去,让我已近麻木。直到有一天夜里,我在松林中弹琴,遇到了一个少女。起初,我也未曾留意,早早地离去。直至回到汉阳峰时,再一回想才猛然惊醒,那少女手中所持的剑,不正是月聆曾用过的欺霜么!”说到这里子虚原本黯然的眸子,又重新亮了亮,“当时,我很高兴,这么多年以来,总算重新有了她的线索。”
  
  “一柄欺霜剑,能说明什么,也许是她捡来的。”胡四把目光移动一边。
  
  “是的,一柄剑,不能说明什么。可是,如果这十五年来,你一直在保护着她,一直不让我发现她的存在,就能说明些什么了。”
  
  胡四叹了口气,说道:“你都知道了。”
  
  “是的。看来她很喜欢你。昏迷中,一直念着你的名字。”
  
  “她在哪里?”
  
  “不如由你先来告诉我,月聆在哪里。”
  
  “我不知道。”
  
  “是吗?”子虚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阴郁之色,他忽然怪笑几声,“骗了我这么久,你不累吗?”
  
  “醒醒吧,子虚。”胡四也站了起来,走近一步,关切地看着子虚。
  
  “我很清醒。”子虚也走近了一步,漠然地道,“我已经杀了这么多人,不再乎再多杀一个。”
  
  “我知道,连同武元衡在内,也是你遣妖灵干的。我只是没有想到,为了找回武千心,你竟然会这样做。”
  
  “哈哈,所以你还是晚到了一步,就算你砍下了刺客的头颅又能如何。武元衡已经死了,武千心必然会回家,不管她在何方,都会回来。”
  
  “然后你又故计重施,希望通过伏击武千心,引出月聆。”胡四说道,“你为什么不想一想。如果月聆可以出来见你,她莫不是早已出来了。她忍心看你现在这副模样吗?她愿意你因为她而去伤害别人吗?你现在的所作所为,除了会让她伤心之外,还有什么用处?!”
  
  “你和月聆是什么关系?”
  
  “唉……”看来自己刚才说了这么多话,一点作用也没起,胡四一阵叹然,道,“看来,我也不必瞒你了。”他转头遥望着天际,琉璃般的眼中泛起一层忧伤的颜色。
  
  “她,是我的姐姐。”话音落尽,才觉得,其实周围很静。
  这时月亮已然挂上了树梢,将月下的他们,染上了淡淡的银辉,两条修长的影子,辅陈在婆娑的树影里,随着微凉的松风,慢慢摇弋。
  “对不起。”胡四说道。他知道,迟早有一天,他必须亲口说出这三个字。
  
  子虚愣愣地站在原地,如同一株僵立的松柏。“你的……姐姐……”从他的口中喃喃发出梦呓般的声音,他腰中的剑感受到了他的惊鄂,他的伤心,他的绝望,在剑鞘之中,嗡嗡地战颤。
  
  胡四不禁又上前一步,捉住他的衣袖,喊道:“子虚!”
  
  “月聆……她在哪里?”依然是梦呓般的地话,有些木讷从他的嘴里挤出来,风撩动着他的衫角,发出猎猎的声响,飘拂的长发掠过面颊,几乎要遮住他的面孔。
  
  “她在哪里?!”他终于大吼出来。疯了一般抽出宝剑,极至的速度出来凌厉的剑风直划身前的胡四。
  
  胡四大吃一惊,急忙侧身疾退,剑光从他腰际擦过,在衣裳间划出了道长长的口子,袭在了身后的松林中,咻一声锐响,松柏间瞬时尘烟四起,转而传来了一阵吱嗄之声,轰然数声,一片松柏被削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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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楼
胡四大吃一惊,急忙侧身疾退,剑光从他腰际擦过,在衣裳间划出了道长长的口子,袭在了身后的松林中,咻一声锐响,松柏间瞬时尘烟四起,转而传来了一阵吱嗄之声,轰然数声,一片松柏被削倒在地。
  
  “你……”胡四看着自己腰间的伤处,有血色从中沁出。不容他再说第二个字,子虚已然化成一道白光,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挥剑迎头劈下。眼见着剑风扑面袭来,胡四已经没有犹豫的时间,宝剑“锵琅”出鞘,“当!”的一声,火花四溅,宝剑撞在了一起,震得二人手心俱是一麻。子虚毫不手软,随即撤剑回刺,与胡四缠斗在了一起。
  
  
  躲在不远处的麟儿也被师父的突然发作惊出了一身冷汗。以往这个时候,他早就冲过去帮师父的忙了。但是现在,他很犹豫。他甚至难以确定,那个突然剑袭胡四的人是不是自己的师父。他想上去阻挡,可是现在面对是两个人的生死决斗,不论哪一方稍有偏差,就可以命丧当场,自己冲上去,除了添乱,什么忙也帮不上。
  
  麟儿的心怦怦乱跳,紧紧抱着身前的那棵迎客松,紧张得差点儿把树皮抠了下来。
  
  就在这时,他似乎听到有一个女子因为疼痛而发出的呻吟声——“哎……”
  
  突如其来的声响,把他吓了一跳,极忙举目四望,可是树影幢幢,哪有半个他人的影子。
  
  “轰!”师父与胡四两个撞击在了一起,再次发出一声巨响,把麟儿的注意力又吸引了过去。他看到两个人弹开在两旁,师父捂着肩膀,胡四捂着胸口,各自喘息不已。
  
  “师父!”麟儿压着嗓子担心地叫道,急得用力一捶树身。
  
  “啊……”他又听到了这个女子的声音。这时麟儿才真正感觉到了不对劲。因为这个声音无比熟悉,竟有些像武千心的声音。
  
  他仔细地辨析声音的来向,不像是从远处传来,倒有些像眼前的这棵树在呻吟。当下凝下神来,细细地观察这棵迎客松。
  
  难道师父把她变成了松树,藏在林间?
  
  想到此处,立时恍然大悟。他连忙捏起咒印,口中喃喃念出一串化解咒。咒毕,道一声:“破!”哧的点出一指,落在树身上。
  
  哗的一声,一片青烟腾起,那棵原本苍翠的迎客松消失不见,地上只余下一个伤痕累累的少女。她浑身是汗,青丝粘连在脸颊上,衬得脸色愈发地苍白。
  
  “姐姐,你没事吧!”麟儿扑到她身边,摇了摇她的肩膀。剧烈的摇晃牵动了她的伤口,武千心又痛得低叫了一声。
  
  “好、好,没事就好。我也有仙丹可以救姐姐。”麟儿开心地说道,他连忙从怀里掏出两颗丹药。塞进了武千心的嘴里。
  一会儿之后,武千心才有气力睁开眼睛。喃喃地说道:“我……这是在哪儿?”
  
  “这儿是庐山,我的家!”麟儿说道。
  
  “胡四呢?”武千心还在云雾之中,她记得是胡四救走了自己。
  
  “在那儿呢。”麟儿抬手一指。这时那利刃的撞击之声与气浪的炸响,才渐渐进了武千心的耳朵,在她挣扎着坐起身来的过程中,甚至可以感觉到大地因为激斗而引发震动。她朝声响的源头看去。就见两个正在撕杀的男子,两个一模一样的白衣男子——两个胡四。
  
  “难道是我眼花了……怎么会有……两个他?”
  
  麟儿也看向了那边,神情变得无比黯然:“在你眼中,他俩是一样的,可是在我眼里,他们却决然不同。”
  
  “为什么会这样?”武千心的脑海中嗡嗡直响,那个在林间遇到的是谁?那个救自己的是谁?那个把自己带到庐山的又是谁?自己喜欢的那个,是谁?
  
  眼看他们愈斗愈狠,离自己越来越近,凌厉的杀气,已然充满了林间,鼓起了她的衣裳。
  
  丹药渐渐起了作用,她开始有了站立的气力。于是扶到近旁的一棵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不要打了!”她喊道。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跌跌撞撞地朝他们走去。
  
  “别过去!”麟儿急忙跑过去,想要拉住她。
  
  但是,已经晚了。
  
  胡四听到了武千心的声音,本能地偏头往她的方向看去。他看到了一个遍体鳞伤的少女,眼中含着泪水,正一步一步地朝他走来。
  
  千心……他想。
  
  这时,一片狂烈的剑光暴袭而来。同时袭来的,还有藏于子虚袖中的十几条妖灵,它们发尖唳的怪啸,如同一股疾行狂风,疯狂地笼向胡四。
  
  也是这时,天地间响起一声震耳发聩的咆哮——胡四手中的剑再次自动脱手飞出,一条银白色的巨龙带着无与伦比的愤怒,奔腾而出,划出一道冗长的白光,扑向空中的子虚。
  
  有一个孩童的声音尖锐地响起:“不要——”一个矮小的身影像电一样扑到了子虚的面前,张开双臂承受那条巨龙的痛击。
  
  然后,便是轰然数声巨响!
  
  妖灵在胡四身上瞬间留下了数十道深深浅浅的伤痕,那道剑光从他左肩开始,一直划至到右肋,剑气哗地透身而出,在他身后的地面击出了一道深达数尽的沟壑。
  
  胡四飞向了空中。
  
  可他不觉得疼。
  
  他的发丝在空中斜斜地飞舞,好像黑色的绸丝,他看到自己的鲜血,与衣裳的碎屑,在空中静静地飘飞。
  
  那像是什么呢?
  
  深秋时节,被风拂起的飞絮?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止了。
  
   子虚愣愣地停在空中,默默地低下头去,他的怀中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孩子。
  
  “麟儿……”他喃喃地念出了一个名字。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麟儿……”
  
  “师父……麟儿……没用……”麟儿用最后的力气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脸上露出了一丝歉然的笑意,断断续续地说道,“您要……保重……”他还想抬起沾满鲜血的小手,去拭师父的眼泪,但是抬到了一半,便耗尽了生命,颓然地垂落下来。
  
  麟儿闭上了眼睛。
  
  轻风徐来,吹送在麟儿身上,原本血肉模糊的身体,开始泛起了点点粼光,好像是夜里月色点染在波面上,水纹轻漾,那点点微芒便飘浮而起,渐渐飞向天际。子虚的目光茫然地追寻着麟儿的粼光,他的视线模糊了,一时分不清,哪点是麟儿,哪点是夜里的灯萤。
  
  只是,天风这么凉,麟儿,你会冷吗?
诺维
63 楼
bass辛苦了,颜色同学果然不同凡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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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楼
这两天可能结局就会出来了,哇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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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ss
65 楼
七 天威
  
   “为什么会这样……”武千心一边失神地念着,一边蹒跚地朝胡四走去。数步之遥的距离,恍然间像天涯那么远。
  她来到了胡四的身旁,仍然不敢接受眼前的事实。“你不会有事的,不会的……”她几乎是仓皇地蹲了下来,将他扶在了怀里,目光在他遍体的伤痕上无措地游走。她用手去理他沾地颊上的乱发,慌乱地摇着他的脸,就像要将一个熟睡的人摇醒。她说着:“胡四……你快醒醒……快醒醒……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要看我……”就这样一直喋喋不休地念着,就像失了魂儿似的。
  她呜呜地哭了起来,近乎绝望地把脸埋在他的身上,眼泪滴在了他的身上,沁进了他的伤口。胡四微微颤了一下。
  一只手缓缓抬了起来,轻轻落在她的长发上。一个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唉……你……”
  武千心一怔,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急忙抬起来,看着怀中的人——长长的眉毛下,原本清澈透明眼睛,如今变得有些浑浊,他笑的时候,两颊依然显出浅浅的涡,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像是还未着墨的宣纸。
  “你……醒了?”武千心讷讷地问。
  胡四笑了:“真傻……”话说到一半,便开始咳血。
  “你别说话了。”武千心心疼地说,“我这儿有还魂丹,是Ω附涛易龅摹!彼蛋眨泵υ诨忱镅罢业ひ?br>  “没用了……”这时,她的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武千心一愣,回头看去,那个与胡四酷似的人,正黯然地站在她的身后,只不过,原本漆黑的头发,不知为时,变得有些灰白了。
  武千心木然回头。
  “被我的剑伤了,再好的伤药,也是枉然……”
  “你说什么?”武千心只觉得心中猛地一沉,好像坠至了谷底。
  子虚苦笑了一笑,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一般:“我的时间不多了……”他一边说着,他的头发、眉毛开始越来越白。
  “要救他,也不是没有办法。”这时,他重新举起了手中的剑,作势朝胡四刺去。
  “你!”“你……”武千心与胡四同时叫出了声。
  武千心的欺霜已经赫然在手——她几乎是本能地拔出了剑,一剑刺在子虚的胸口上。等到声音歇止的时候,剑锋的那端,已经刺进了子虚的胸口。
  “当”子虚的宝剑坠落在地,他低头凝视着停留在胸口的欺霜,忽然笑了一下,猛地后退一步,脱离剑尖,跌坐在地。白色的衣衫,堆叠着,如同一朵白云。鲜血从伤口沁了出来,猩红的颜色迅速染红了胸襟。
  “你……这是何苦!”胡四努力地坐起身来,想朝子虚移去。
  “呵呵……”子虚苦笑一声,“用我心口的丹血……就可以救你了……”他左手捻诀,在空中画了一个半圈,道了一声:“疾。”一道鲜血便如同灵蛇,从心口涌出,旋绕在胡四的身上。不一会儿,它就化成了一片温暖的红光,笼罩在胡四的身上。
  胡四在这红光中的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惊惶之色,他的眼睛瞪着子虚,几乎是呼喊了出来:“不要!”他想要从这红光中挣脱出去,阻止子虚,但是虚弱的身体却如此无力。他捶打着光罩,对着武千心嚷道:“快去阻止他!”
  可是武千心已经手足无措,心乱如麻。面对着眼前的这两个人,她真的不知道该去救哪一个。
  
  “不必了……”子虚看着红光中的胡四,喃喃地道,“六月十三……五百年前的这一天,是我得道的日子……”子虚用苍老的声音说道。天空中开始阴云密布,遮住了月光,天际有闷雷之声如同巨轮滚滚,从天际隐隐传来。“今天是我的大限之时……做了这么多事……我只是想……在末了之前……能再看她一眼……”说到这里,他凄然一笑:“看来……是没机会了……”一道道皱纹开始在他的脸颊上蔓延,他渐渐失去了说话的气力,身体软倒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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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楼
这时笼在胡四身上的红光已然散去,他身上的伤,痊愈了。
  
  一阵着潮气的山风轻轻吹起,掠起了三个人的发丝。
  
  子虚闭上了眼睛,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一个曾在空山上翩迁的身影。月聆,她的身姿轻盈,长裙曳地,皎洁如玉。她的头发如同夜色,肌肤好像花瓣,她有一颗玲珑心,晶莹如冰晶石。月光曾是她的眼睛,只要如此,在她目光所及的地方才会泛起莹莹如水的月色。
  拥着她,便有淡淡的香气,如同飞雪的时节,梅花的花蕊被鼻翕轻轻靠近。
  直到,有一天他醒转,身边便再没有她的身影。他踏着月色漫山遍野地去寻她,可是她便如同一个梦境,苏醒之后,便无迹可寻。
   当初,那首《长门赋》,也不知是为了弹给胡四听,还是为了弹给自己听。
  他这样想着,直至皱纹遍布皮肤的每一个角落,片刻之后,他的年华就消逝殆尽,一个发白如雪的老者出现在武千心与胡四眼前。
  
  “为什么会这样?”武千心喃喃地问道,不知为何,看到这个奄奄一息的仇敌,她的心里没有一丝喜悦。反而更加的茫然。
  胡四站起身来,慢慢朝子虚走去。“为什么你不跟我说?”他来到了子虚跟前,将他扶了起来,“今天是你五百年的大限。”
  “原来你和姐姐是同一天得道的……”胡四喃喃说道,“她把自己藏起来,是因为她不想让你看到她变老的模样……”
  “你说什么……”子虚缓缓睁开眼睛。
  “唉,你俩都这么傻,为了对方,一个把自己藏匿起来,一个把自己快逼疯了。”
  
  “她说,她要做你心里最美的月聆,只有如此,才是完美的结局。”胡四说,“可她毕竟放不下你,怕你孤单,就让我来照顾你。我不愿意违姐姐的心意。我俩之所以一样,不是巧合,修炼成你的模样,是姐姐教我的法子。她说,除了她之处,你最喜欢的人,就是自己了。”
  子虚闻言之下,又是一阵苦笑。
  “我并没有过,要骗你的意思。”胡四指着武千心,继续说道,“她……是姐姐和你生下的女儿。”
  “什么?”子虚与武千心俱是一愣。
  
  胡四摇了摇头,叹息道:“仙与狐的结下的胎儿,要孕育很久才能成熟,而且会遭受天罚。十五年前,姐姐才生下了她,代价就是,本已衰竭的元气,再次大伤。姐姐已经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只能靠着仅剩的法力,在梦境中一尽母亲之责。在千心还是婴儿的时候,是我把她送到武元衡的府里。我知道武元衡为人正直善良,他妻子也是如此。他们将千心视如己出,一直抚养到了现在……而我,一直在暗处,守着她。”
  
  “时至今日,也没有什么可隐瞒了……只是,姐姐今日……可能也已不在世间吧……”胡四抬头看向天际,那儿一片漆黑,先前的明月早已被锁进了乌云背后。
  
  子虚勉强睁着昏花的眼睛,朝武千心看过去,今时今日,他才真正静下心来,仔细打量武千心的模样。那眉目之间,不正是有自己和月聆的影子么?
  “你说什么?”武千心腾地站了起来,她的脑袋嗡嗡直响,身子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去,“那不可能!他不是我爹……武元衡才是我爹!”
  “呵呵……呵呵呵……”子虚忽然笑了起来。神情无比凄苦,苍凉,
  
  “她说得对,我不配做她爹……我以为自己满心中只装着月聆……可是,现在,我才发现……原来我的心中,从来只装着自己……像我这样一个人,害死了麟儿,拖累了月聆,害苦了你……我根本不配做你的朋友。胡四!”子虚忽然捉住胡四的手,“答应我……”这时天雷中隐有电光闪动,天地间一片明灭不定。
  “什么?”
  
  “照顾好千心……还有,”天雷中的闷雷之声越来越响,仿佛积蓄已久,随时都要咆哮而出,风势越来越大,越来越狂,转眼间,汉阳台上风声大作,沙砾被卷得四处横飞,“如果有来世……不要让我再看到你!”话音一落,猛地将胡四远远推开。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张狂地站起身来,张开双臂,雪白的长发与衣衫,在狂风中乱舞,他哈哈大笑:“来吧……天雷……”
  
  瞬那之间,一道巨大的电光,撕开了天际,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八十一道电光,一齐从云端呼啸而下,如同众神之锤,狠狠地击在了子虚的身上。刺目的光芒,如同正午的太阳,刹那照亮了四方,庐山的黑夜,从来没有这样耀眼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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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楼
“轰——”一声响天彻地的巨响,仿佛整个大地都在猛烈的震颤,大汉阳峰似乎都快瘫塌。巨大的声音,淹没了胡四的呐喊,在披靡的天威面前,所有的人只是卑微的蝼蚁。胡四与武千心被强大的冲力高高地抛起,在四射的飞屑中,朝着远去疾速地摔出去。
  
  
  这就是结局吗……空中的武千心想。
  子虚……倒飞中的胡四,像一片摇坠的落叶,看着战颤的汉阳峰,一时无法再言语。似乎是很久很久之后,他才终于意识到——那个常在月下弹琴给自己听的人,去了。
  他感觉到视线一阵模糊,急忙偏过头,风干自己的眼睛。因为他还要在空中搜寻武千心的身影。
  
  
  不知又过了多久。
  终于,尘烟尽去。
  天,开始下雨。
  斜斜的雨丝,打在脸上,有点儿疼痛,有点儿冰凉。
  天空中悬停着两个人。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孩子。
  女孩子偎在男子怀中,心有余悸地从天际远远看去。大汉阳峰,仍然如此俊逸,如此宁静。
  “胡四……”
  “嗯?”
  “他去了哪里?”
  
  “他……”胡四垂首,看了看武千心的眼睛,继而看着自己胸口,说,“在这里。”
  
  尾声
  莱芜张虚一者,学使张道一之仲兄也,性豪放自纵。
  
  闻邑中某宅为狐狸所居,敬怀刺往谒,冀一见之。投刺隙中,移时扉自辟,仆大愕却走,张肃衣敬入,见堂中几榻宛然,而阒寂无人,揖而祝曰:“小生斋宿而来,仙人既不以门外见斥,何不竟赐光霁?”
  
  忽闻空中有人言曰:“劳君枉驾,可谓跫然足音矣。请坐赐教。”即见两坐自移相向。甫坐,即有镂漆朱盘贮双茗盏,悬目前。各取对饮,吸呖有声,而终不见其人。茶已,继之以酒。
  
  细审官阀,曰:“弟姓胡,行四,曰相公,从人所呼也。”——《聊斋.胡四相公》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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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楼
颜色的记忆发生错误,一直以来把《胡四相公》的“张虚一”记成了“张子虚”。所以要出来提示一下,文末中的“张虚一”,便是“子虚”转世。
  
  
  花了半天的时间,总算把结尾完成。文章完成得有点儿仓促还存在一些不尽人意的地方。对此,颜色很抱歉。
  
  其实如果放开写的话,还应该有宪宗的线要交代一下。
  根握正史所载,宪宗是一个中兴的皇帝,在他手中,唐王朝打击了藩镇的势力,振兴了中央王朝的权威。在他的手中出了很多有为的贤相,比如武元衡,还有裴度。裴度在武元衡死后,接替了他的相位,并且在几年之后,铲平了淮西的割据势力,杀了淄青节度使李师道。
  宪宗晚上崇信佛道。沉溺于丹药和长生不老之术中。最终唐王朝,又沦陷于宦臣之手。
  
  不论如何,感谢大家对颜色此文一如继往的热情支持。在此,颜色要向楼上的所有筒子致敬了:)
  
  把棒交给双树,颜色休息去了~~~~~希望双树继续加油~~~
b
bass
69 楼
第二个故事终于完成了,我可以开始看了,hoho
b
bass
70 楼
结尾是有点仓促,不过总算把故事说圆了,颜色同学要是有空的话可以另挖新坑好好写这个故事
诺维
71 楼
我觉得武千心, 胡四~~~~ 他们两个没有交代清楚 = - = 不过颜色同学总体写的还是不错的
b
bass
72 楼
惊喜故事三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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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ss
73 楼
 聊斋Ⅱ
    
    
    
     裟椤双树 ·颜色 ※合著
  
  
   双树篇【二】·阿镜
  
  
   引子
  
   “你爱我,与我无关。”
  
   淡漠的声音渐渐融化于不尽的黑暗中,绿斐特丽娜酒的独有香味在房间内悄然沉淀。
  
   窗外,有钟声回荡在寂静冰冷的夜空下,洪亮而清脆。
  
   一声幽叹,在钟声的间隙飘然而出,内里的笑意与凄然,平分秋色。
  
   此刻,新旧年在多数人的幸福和少数人的落寞中交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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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ss
74 楼
 1.
  
  
   司徒月波揽着钟旭的肩膀,看风景。
  
   从圣斯特凡大教堂的北塔上远眺,维也纳的风光尽收眼底,旧城的繁华中,亦偶尔有时髦的建筑穿插而入,截然相反的风韵却也相得益彰。
  
   “真漂亮!”钟旭啧啧赞叹,兴奋地摇晃着司徒月波的手臂,“老公,我们在这儿多玩几天吧!”
  
   “多玩几天?!”司徒月波故作不屑地看着外头,一脸故意的挑剔,“还是不要了,维也纳有什么好的,除了房子就是房子,哪儿有埃及历史悠久,哪儿有埃及风光秀丽,哪儿有尼罗河……”
  
   钟旭一拳捶到丈夫的胸口上,虎着脸道:“不许学我说话!!我不是已经接纳你的意见先来维也纳了吗!”
  
   司徒月波哈哈一笑,把妻子搂得更紧了。
  
   维也纳是他们新婚蜜月的第一站,原本钟旭死活要把埃及作为首选地,却被司徒月波否决,理由是非洲地区应该留在最后,否则一早就晒成黑人牙膏会影响拍照时的形象。三说两说,钟旭到底还是依了他的意思,先来了这个闻名天下的音乐之都。应了来前司徒月波的那句“你去了,就会迷上那里。”,来到这座城市不到48小时,混合了复杂精美的哥特式风格与罗马风格的教堂,整洁别致的观景大道,无处不见的咖啡馆,甚至议会大厦前的女神雕像与喷泉,奇妙的异国风情引起了钟旭无比的好奇与赞叹之心,越发觉得如此美丽的城市值得她多停留几天。
  
   “不早了,回去吧。”司徒月波看着天际那抹慵懒的金晖,牵着余兴不减的钟旭朝电梯走去,“莎碧娜不是说今晚还要请你吃独家密制的葡萄甜饼吗?!”
  
   钟旭先是一愣,似乎早忘了这事,旋即又忙不迭地点头:“对对!差点都忘了这事了!她做的这个点心真是很好吃啊!想到都流口水!”
  
   莎碧娜是他们下榻的旅店的老板娘,一个待人和善的奥地利胖老太太,总围着一条花格子围裙。在尝过一次她免费赠送的这道饭后小甜品后,钟旭就成了老太太的忠实粉丝。面对这个如此欣赏自己厨艺的中国姑娘,莎碧娜开心得很,承诺今天晚上多做些甜饼让她一饱口福。
  
   一想到甜饼,不能吃不能喝的景色立即降到了次要位置,钟旭催着司徒月波快些回旅店。
  
   电梯匀速下滑,夫妇俩不时交换着对于今天一日游的感受,谈兴正浓之际,钟旭不时四下打量的目光落到了他们身后的一个纤细人影上。
  
   宽大的黑色运动装包裹着瘦高的身体,黑色的宽边帽扣在低垂着的头上,背靠着冰冷的内壁,他不时用手拉着已经压得很低的帽檐。一眼扫去,除了一张略缺血色的薄唇和尖尖的下巴外,就只能看到几缕垂到肩际的头发,银色的。
  
b
bass
75 楼
这趟电梯里,只有他们三个人,在刚才参观塔楼的时候,司徒月波和钟旭谁也没有留意到身边的游客里有这么一号家伙。在电梯下落的过程中,司徒月波回了两次头,打量这个一直垂头不语的人,而钟旭更不用说,疑惑地凝视了对方许久,心里有丝奇怪,却又说不出缘由。
  
   电梯应声停在底层,夫妇俩牵手而出,而他们却没有听到身后的人发出任何离开电梯的脚步声。走出一小段距离后,钟旭到底忍不住,忽一下转过身,从几个刚刚走入电梯的游客间的缝隙中看去,清楚见到那个人依旧站在原位,拉着自己的帽檐。
  
   电梯门缓慢关上,又朝楼上升去。
  
   “大人也喜欢坐电梯玩吗?”钟旭看着丈夫,狐疑不已。
  
   司徒月波耸耸肩:“也许人家有这个癖好。”
  
   “可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钟旭还在往回看,“那家伙身上似乎有着某种异于常人的……”
  
   “老婆,别忘了我们来之前的约定!”司徒月波勾住妻子的下巴把她的头扭回来,打断她兴致勃勃的分析,正色道,“收起你的职业病!”
  
   “你……”钟旭本要反驳,可是一看到丈夫认真且严肃的神态之后,她还是垂下倔强的脑袋,不乐意地“哦”了一声。
  
   在他们离开中国之前,已经立下君子协定,蜜月期间,钟旭不得以“家族使命”为理由对沿途可能遇到的任何妖魔鬼怪出手,除非大恶之辈,可酌情考虑。当你摊上一个以钟馗后裔为光荣,以除魔辟邪为己任,与天下邪灵不共戴天的彪悍妻子时,想安心渡过一个甜美宁静的蜜月而不被什么咒语符纸结界以及这些东西所带来的各种毁灭性后果所打扰的话,事先立下这样的协议是很有必要的。司徒月波可以游刃有余地掌控手下庞大的盛唐集团,却常常为自己的妻子头痛。以前,她要降妖除魔且由得她去了,可现在,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想把自己的蜜月葬送在邪影憧憧刀光剑影符纸漫天飞的混乱局面下的,只要不是什么害人的邪灵,且睁只眼闭只眼算了吧。
  
   走出教堂,司徒月波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扭头看看还撅嘴不乐的钟旭,笑了:“休息一下不好么?你还嫌你打的仗不够多?!别忘了你的主要阵地是在中国,外国的坏玩意儿,还是交给他们自己去处理吧,何况这里是教堂呢,我想没有什么邪灵会在这里自由出入。你别想太多了,那也许只是个行为古怪的人罢了。”
  
   “降妖除魔无国界!”钟旭瞪了他一眼,闷闷道,“算了,既然答应你不到万不得已不出手,这回我忍了!回去吃东西吧!”
  
   司徒月波满意地吻了吻她的额头,笑道:“这才乖嘛!”说罢,他招呼了一辆独居维也纳特色的敞篷马车过来,指着这辆轮子被漆成红色的漂亮玩意儿,对钟旭说,“我们坐这个Fiacre从内城穿过去,可以再好好欣赏欣赏市容。然后再坐车回迈尔灵。”
  
   “Fiacre?”英文水准有限的钟旭重复着这个单词,看着马车说,“就是这个?”
  
   司徒月波点头一笑:“嗯,其实这是法语,就是……”
  
   “OKOK!我知道你精通多国语言,就不要给我上课了好吧!”钟旭最怕这个自认博学的丈夫摆出老师的面孔,赶忙吐着舌头岔开话题,噌噌几下跳上了马车。
  
   戴着圆顶硬礼帽的白胡子车夫满脸热情笑容地看着他们,虽然听不懂这对中国夫妻在说什么,可是漂亮的人儿总是忍不住让人多看几眼,而司徒夫妇的确是很符合吸引眼球的标准。如果车夫会中文,也许他会说出“天生一对璧人”这样的话来赞赏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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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ss
76 楼
司徒月波用娴熟的德语把目的地告诉给车夫。四轮马车轻快地擦着地面,拉着心情不错的夫妻不快不慢地朝前而去,得得的马蹄声规律又悦耳。
  
   靠在司徒月波怀里,钟旭兴趣盎然地打量着沿途所见的风光,别致的小广场,生意不错的酒馆,还有散布在各处的咖啡馆,维也纳的街头,似乎到处都充满了轻缓又跳跃的音符,说不出的舒适与悠闲。
  转角时,钟旭的目光落在了左边那家露天咖啡室里,这个时候,那里的客人很少,铺着雅致格子布的咖啡桌大都空着,只有一桌,坐了一个客人。而她的目光,正是被这个唯一的客人给牢牢粘住了——
  
   那个在电梯里碰到的怪家伙,一动不动坐在桌前,一杯满满的咖啡摆在面前,没有被动过的迹象。帽檐依然低垂,照那个视线角度来看,这人正盯着他交叉着放在桌上的十指。顶上投下的光线,洒在那身黑衣上,却带不出任何温暖的温度,反而越显冰冷。
  
   “老公老公!看那边!”钟旭拽了拽司徒月波,回头指着落在后方的咖啡室,“那个黑衣怪人怎么会在那里出现?!”
  
   司徒月波转过头仔细一瞅,旋即不以为意地笑道:“也许人家开车过来的,当然比我们的马车快嘛。”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我总觉得这家伙……”钟旭又开始执著于自己的“职业病”。
  
   司徒月波故意咳嗽两声,轻轻捏了捏她的脸:“打住!记住我们是来蜜月的!不要瞎猜别人了。”
  
   “知道了!”钟旭不满地扭过脸去,天可怜见,要让她钟旭对世界上的“异人类”视而不见,真是比让一个烟鬼戒烟还难!以她超乎常人的感知能力,她认定那个黑衣家伙跟大街上走来走去的人类不是同道中人。
  
   带着小小的遗憾和不愉快,夫妻俩坐着马车走完内城,然后乘坐司徒月波在奥地利分公司提供的房车往他们位于迈尔灵的旅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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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ss
77 楼
 PS.1.算惊喜不?应该算吧~~~~时隔三年,又写到了曾经那么熟悉的“钟旭”,那么熟悉的“司徒月波”,又不期然地想到这对夫妻间发生的种种,再联想到当年我写他们俩的时候,我的身上又发生了怎样的事,总之就是感慨良多。。。。。。“阿镜”这个故事,发生在司徒夫妇渡蜜月的时候,以前在“老公”里,我把他们俩的这段异国蜜月经历一笔带过,(MS我还写过他们蜜月到丹麦的时候,钟旭对付一只吸血鬼,差点吧人家旅店的房子给烧了。好像有这么一段吧?!汗,我自己都模糊了。。。。。。。)到没想到,多年之后可以在这上头发展出一点番外故事来,不错不错,希望这故事能给诸多念着司徒夫妇并且憎恨我不给他们一个好结局的筒子一点点安慰~~~~~~~~~^_^
  
   2.再表扬表扬群里D小2兄弟,不远万里给我送来新鲜水果。。。现在正吃着橘子和葡萄。^_^哈哈,小2兄弟真是非一般D可爱,作为第一个看到“活的树”D鬼话筒子,特此纪念~~不过希望他千万表像他说D一样,一周不洗手,只因为跟我有了革命式D握手。。。。。。。。。—_— |||||
  
   3.最近工作比较繁重,所以填坑速度不定,阿门,就让我继续飘着吧,继续懒着吧,再阿门~~~~~~~~~~~~~~ :P
  
  
   抱抱,我闪~~另,再提醒义无反顾蹲坑D筒子,大家一定要抱着把牢底坐穿D宏伟精神呀!!!!!别揍我,我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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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ss
78 楼
看来偶得复习老公去,很多情节都忘掉li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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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nglu123
79 楼
重见钟旭和冥王,真是好大的惊喜
诺维
80 楼
OMG~~~双树良心发现了?!?! 居然给我们这么大的惊喜,我原本不指望还能看到我最喜欢的这对了呢 先回了再说!
b
bass
81 楼
双树最近很忙,没有时间更新这里,说要等到国庆后才能更新,呜呜
诺维
82 楼
我等~~这么多年都等了,不差这一会
b
bass
83 楼
哦也,更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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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ss
84 楼
“老公老公!看那边!”钟旭拽了拽司徒月波,回头指着落在后方的咖啡室,“那个黑衣怪人怎么会在那里出现?!”
  
   司徒月波转过头仔细一瞅,旋即不以为意地笑道:“也许人家开车过来的,当然比我们的马车快嘛。”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我总觉得这家伙……”钟旭又开始执著于自己的“职业病”。
  
   司徒月波故意咳嗽两声,轻轻捏了捏她的脸:“打住!记住我们是来墼碌模〔灰共卤鹑肆恕!?br>  
   “知道了!”钟旭不满地扭过脸去,天可怜见,要让她钟旭对世界上的“异人类”视而不见,真是比让一个烟鬼戒烟还难!以她超乎常人的感知能力,她认定那个黑衣家伙跟大街上走来走去的人类不是同道中人。
  
   带着小小的遗憾和不愉快,夫妻俩坐着马车走完内城,然后乘坐司徒月波在奥地利分公司提供的房车往他们位于迈尔灵的旅馆开去。
  
   行进在两侧风光似画的公路上,钟旭把脸贴在车窗上兴冲冲地打量沿途风景,先前那黑衣人带给她的疑惑与不快早被美景冲刷得干干净净。
  
   “维也纳也是个满是传说的地方吧。”钟旭转过头,问自己那见多识广的丈夫。
  
   司徒月波握着方向盘,边专注于前方边说:“嗯。维也纳始终也是文化名城。像我们住的迈尔灵,当年哈布斯堡王朝的继承人曾把一座狩猎别墅建在那里。所以别看那儿地方小,也是有历史渊源的呢。”
  
   不得不佩服司徒月波,打死钟旭也讲不出的东西,他信口拈来。
  
   外有异国美景,内有司徒月波这御用兼职导游,钟旭的维也纳之旅实在可以给一个满分,当然,如果他们的车没有在半途抛锚的话,相信她的好心情会一直持续下去。等到司徒月波修好车子,夫妻俩再快马加鞭赶回他们下榻的名为“森林”的旅店时,已是深夜时分。
  
   车子尚未停好,两人已从停在旅店门口的一辆警车和店内隐隐传出的骚动里,嗅出了一点不祥的味道。
  
   刚走进店门,便看到一个警察正与瘫坐在墙角圆桌前的白发老头说着什么,而另一个警察则从通往地窖的侧门里走出,高声安抚并驱散围聚在门前的好些看客。
  
   那白发老头钟旭是认识的,他就是这旅店的老板,莎碧娜老太太的丈夫。看他此时目光呆滞,细细的双臂紧抱着走进瘦小的身子,任何一声稍微大些的响动都会引致他的身体产生一次无意识的颤抖,那神态活脱脱是一只受惊的老鼠。
  
   看客们紊乱而不安的嘤嗡低语中,突然响起了铛的一声,一把金属汤勺落在地上,弹起老高。偱声看去,钟旭他们这才发觉在顶灯已坏的柜台后的阴暗处,靠墙而立着一个人,那汤勺便是从这人手中脱落的。
  
   弯腰,捡起汤勺,这人缓步走出了晕黑的光线,前厅中央的吸顶吊灯投下的鹅黄光芒,照亮了一头乌黑如缎的头发和一张粉黛不施却婉丽年轻的东方脸孔,细细的影子被拉长在高挑且玲珑有致的身躯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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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ss
85 楼
“阿镜……”钟旭怔怔看着这个边走路边撩起雪白的围裙局促而认真地擦着汤勺的女人,叫出了她的名字。还记得在来到森林旅店的第一天,就是这个说着一口流利中文的东方女孩把他们领到房间,并且热情地向他们介绍旅店设施和当地的饮食特色。在异国遇到跟自己同样肤色并且又那么讨人喜欢的同胞,的确是件让人开心的事。闲聊之下,他们知道了她叫阿镜,华裔,祖辈们在多年前从中国移居到维也纳,一个月前她经人介绍来到森林旅店帮忙,看得出,莎碧娜夫妇都很喜欢这个干活麻利又和气灵巧的中国姑娘,店里的客人也总是投给她赞赏和钦慕的目光。连司徒月波也当着莎碧娜的面称赞阿镜是个极称职的帮手,还打趣说如果莎碧娜肯割爱,他立即挖阿镜到自家旗下的酒店任职,惹得莎碧娜笑声连连。
  
   面对众人的赞扬,阿镜既不对溢美之词刻意谦虚,也没有喜形于色,从来都是浅浅笑着,然后找个借口离开,要么进厨房帮忙要么招呼别的客人,忙得不亦乐乎。这样勤勉的下属,放在哪里都是讨人喜欢的,更何况还是个清水出芙蓉的美人儿。
  
   然,此刻的阿镜,再没了当初的温和笑容,曾经若水晶般通透的眸子也蒙上了一层死水般的灰翳,嫩如春葱的细长手指紧紧握住那把勺柄,似乎注入了把它捏断的力量。
  
   阿镜好像没有听到钟旭在叫她的名字,径直朝对面的老板走去,然后出乎意料地,跪倒在老板面前,伏在老头的腿上,呜呜啜泣起来。老头的眼眶里,随之也浮出一片水,压抑已久的它们终于奔出了眼眶,他低头抱住阿镜,老泪纵横。
  
   “还站着?!快去问问出啥事了啊!!”回过神的钟旭急急地推了司徒月波一把,她需要他当德语翻译。
  
   司徒月波点点头,朝那从侧门出来的警察走去,几番交谈下来,他脸上的神色渐渐严峻。
  
   “店里究竟出什么事了?”钟旭凑上来盯着若有所思的丈夫,“为什么阿镜和老板哭成那样?”
  
   “莎碧娜死了。”
  
   丈夫短短的一句话不啻为重磅炸弹。钟旭愣了愣,喃喃道:“今天早上她还跟我说要请我吃葡萄甜饼……怎么就……”
  
   “她丈夫报的警。就在我们回来前的两个钟头,他在地窖里发现了妻子的尸体。”司徒月波叹了口气。
  
   “谋杀?”钟旭的直觉很肯定地告诉她,这总是乐呵呵的老太太不可能自杀,越想越觉蹊跷的她抬腿便向侧门走去,“我去看看!”
  
   体壮如熊的警察拦住了她,然后边冲她摆手边吐出叽里呱啦一大串鸟语。
  
   司徒月波揽住妻子的肩膀,先拿德语向警察致歉,然后跟钟旭说:“别胡闹了,命案现场除了警务人员之外,任何人都不得进入。他们正在等同事支援。”
  
   以钟旭的性格和体内那又开始蠢蠢欲动的“职业病”,让她对一桩命案不闻不问,比饿死她还难受,何况死者还是个对自己那么好的人,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不插手。
  
   她抬起头,倔强的目光死死瞪住司徒月波的眼睛,肩膀也用力扭动着,想挣脱他的制约。
  
   作为夫妻,司徒月波哪里会不知道妻子此刻在想什么,他对警察感激地笑笑,然后硬拖着钟旭走到一旁,压低声音道:“你这莽撞丫头!要胡闹也不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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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ss
86 楼
钟旭眼珠一转,即刻会意。以她的本事,要避开区区几个警察的视线进入地窖,着实易如反掌。定定神,她越过依然不肯散去的看客,走到还在黯然抽噎着的阿镜身后,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阿镜说,莎碧娜待她像女儿一样好,如今她突然殒命,也难怪阿镜伤心若此。钟旭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阿镜的肩膀,然后又朝深陷丧妻之痛的老板投去同情和安慰的一瞥。
  
   阿镜慢慢抬起脸,回过头,拿起还捏在手里的勺子,哽咽着说:“下午……下午她还手把手教我熬一种新的汤,用的就是这把勺子……她说这是她用得最久,也是最顺手的一把……”
  
   钟旭看到一双肿成桃子的眼睛,还有那一脸在灯光下闪烁着凄凉光彩的泪水。嘴唇动了动,她低声对阿镜道:“节哀……”
  
   除了这两个字,她还能说什么呢?!走回到司徒月波身边,她的心情无比低落,暗自咬牙道:“如果是谋杀,我不会放过那凶手。”
  
   司徒月波把她揽到怀里,轻抚着她的后脑勺,心想,这次怕是再找不到理由阻止她了。这桩命案,着实发生得太过突然,尽管还没有介入其中,甚至连莎碧娜的尸体也没有看到,他已然觉察出一丝诡异的蹊跷。
  
   属于他们二人的甜蜜旅行,从此刻起,沾染上了一丝惹人讨厌的血的味道。
  
   看客们的嘤嗡声还在继续,一个穿着背带裤的粗壮男人在胸口划着十字架,同身边那抱着婴儿的红发妇女不安地窃窃私语,另两个戴着绒线帽子的老夫妇也显露出对他们谈话的浓厚兴趣,加入其中,不时插上几句。每个人的脸上都因他们的谈话内容而闪过同样的疑惑与惶恐,一场自发形成的讨论越来越热烈。
  
   这些神态各异的旁观者,大部分都是附近的居民,在闲时晃悠到森林旅店来拉拉家常,喝点醇美的葡萄酒再品品莎碧娜制作的可口点心,是他们最惬意的享受。
  
   或许是因为不安甚至害怕,他们的谈话声虽然还算正常,音调却像被低温冻过了一般颤抖而断续,似在谈论一些不可被人言的禁忌。而他们谁也没有对身边的司徒夫妇有什么避讳,下意识以为这对中国人的德语水平还没有好到可以完全听懂他们的话。
  
   司徒月波静静地听着他们蹦出的每一个单词,嘴角泛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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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ss
87 楼
 2.
  
   时间过去了一个钟头,两个警察等待的支援部队还未到来。两个人做完了基本的询问笔录后,守在侧门入口,神色凝峻。作为常年在一个偏僻地区执勤的小警察,跟爆米花薯条打交道的机会比跟死尸多得多,除了等待支援,保护犯罪现场便是他们唯一的任务。
  
   看客们基本都散去了,回家的回家,几个看热闹的美国人,也是除了司徒夫妇外住在旅店里的唯一一群客人,也上楼回房。钟旭和司徒月波则帮着阿镜把伤心欲绝的老板扶回房休息,又对阿镜劝慰一番后才离开。
  
   从他们的房间出来,经过侧门,钟旭瞟了那守在门口的两位门神一眼,心里暗暗有了打算。
  
   回到房间,钟旭迫不及待地从一大堆行李中翻出一只黑色的精巧皮箱,从里头取了两支毛笔和一个迷你的调色盒状物出来,又从皮箱夹层里掏出一沓裁成三寸见方的红色纸缓笞プ耪庑┬⊥嬉舛叩绞嶙碧ㄇ白拢蚩魃校冻隽礁稣叫托「瘢锿贩直鹗⒆沤稹⒑诹缴樟希倨鹈剩敛挥淘サ卣毫寺实暮谏┦自诤熘缴狭煞镂璧匦椿鹄础;眉刚藕诘模只槐收毫私鹕绦?br>  
   司徒月波坐在床边,极耐心地看着陷入“工作状态”的妻子,估摸着她快忙完的时候,问:“老婆,这里的房子大都是木质的,烧掉毁掉很容易的。那个,你搞出来的产品,破坏力有几级?”
  
   钟旭停下笔,满意地抓起这把她特制的家传灵符,转过身看着丈夫,自信一笑:“放心,我现在只是要找个既能进地窖又不被人发现的方法而已。就算被我找到凶手在旅店里,我也会小心应对,不会毁掉这么精致的建筑。”末了不忘赏他一记白眼,“你老婆又不是推土机变的!”
  
   “先提醒一下比较好,你又不是没前科……”想到从前为了降伏一只恶灵,他的彪悍妻子把他的公司总部搞得满目疮痍惨不忍睹,司徒月波忍不住嘀咕这一句,继而正色问,“说吧,你打算怎么避开那两个警察的耳目。需要我帮忙么?”
  
   拈起两张写满黑色符文的红纸,钟旭秀眉一挑:“迷魂符。”
  
   “新产品啊,以前似乎没见你用过。”司徒月波挠着鼻子,想象着这两张薄纸会带来怎样的威力。
  
   钟旭把符纸收起,走到他身边说:“我又不想那两个警察有任何损伤,用迷魂符远比给他们两拳温柔得多。不过等下的确要你帮我一个小忙,我才好下手。”
  
   “没问题。只要不玩暴力不牺牲色相。”司徒月波坏笑。
  
   “你还有心思调侃我!”钟旭给了他一记粉拳,旋即像想起了什么,问,“刚才那几个看客叽叽咕咕说什么?我看他们的表情似乎不太对头。”
  
   司徒月波想了想,说:“他们说,别墅又出现了,修道院也关不住王储和玛丽。他们的报复又开始了。嗯,大概就是这些,没头没脑的,不知道什么意思。”
  
   “王储?!玛丽?!别墅?!”钟旭挑出了关键词,一拍手道,“对了,你白天不是跟我说过,什么王朝继承人在迈尔灵有一座狩猎别墅么?!”
  
   “是。”司徒月波道,“那是弗兰茨•约瑟夫皇帝的独生子,王储鲁道夫。也是那闻名天下的茜茜公主的儿子。”说着,他的眉头渐渐出现了个川字,“这么一说,我到想起了一点关于这个人的故事,还有那个……玛丽。”
  
   “先等等!”钟旭打断丈夫,拉着他的手站起来,“故事先留着。我们得在支援部队到来之前先去地窖看看莎碧娜的尸体。”
  
   说罢,夫妻俩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门,下了楼,躲在转角隐蔽处打量着对面坚守岗位的警察。确认四下再无他人后,钟旭对司徒月波耳语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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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ss
88 楼
 PS.1.钟旭实在是个幸福D女人,有个冥王老公为她打下手。。。。。。这个时候看他们,真是夫唱妇随幸福美满的一对十佳夫妻。拿他们两个当主角,感觉还是那么好,嘎嘎。^_^
  
   2.我始终都改不了埋地雷的本性,长篇中篇短篇都如此,不知不觉间,我又埋下了几颗。。。。。。。
  
   3.天气真是冷,流鼻涕打喷嚏了。有点想念温暖的阳光了。
  
   4..没天理啊没天理,最爱D子弟薯片涨价了。。。。:(
  
   5.抱抱大家,要入官群的赶快了。^_^
  
   6.明天有人过生日。我一直认为生日是个很重要的日子,收获祝福和温暖的一天。祝福明天所有过生日的筒子~~^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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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nglu123
89 楼
令人惊喜的更新呀
b
bass
90 楼
2.
  
   时间过去了一个钟头,两个警察等待的支援部队还未到来。两个人做完了基本的询问笔录后,守在侧门入口,神色凝峻。作为常年在一个偏僻地区执勤的小警察,跟爆米花薯条打交道的机会比跟死尸多得多,除了等待支援,保护犯罪现场便是他们唯一的任务。
  
   看客们基本都散去了,回家的回家,几个看热闹的美国人,也是除了司徒夫妇外住在旅店里的唯一一群客人,也上楼回房。钟旭和司徒月波则镒虐⒕蛋焉诵挠睦习宸龌胤啃菹ⅲ侄园⒕等拔恳环蟛爬肟?br>  
   从他们的房间出来,经过侧门,钟旭瞟了那守在门口的两位门神一眼,心里暗暗有了打算。
  
   回到房间,钟旭迫不及待地从一大堆行李中翻出一只黑色的精巧皮箱,从里头取了两支毛笔和一个迷你的调色盒状物出来,又从皮箱夹层里掏出一沓裁成三寸见方的红色纸片,然后抓着这些小玩意儿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打开调色盒,露出两个正方型小格,里头分别盛着金、黑两色颜料,举起毛笔,她毫不犹豫地蘸了满笔的黑色,俯首在红纸上龙飞凤舞地写画起来。画好几张黑的,又换笔蘸了金色,继续画。
  
   司徒月波坐在床边,极耐心地看着陷入“工作状态”的妻子,估摸着她快忙完的时候,问:“老婆,这里的房子大都是木质的,烧掉毁掉很容易的。那个,你搞出来的产品,破坏力有几级?”
  
   钟旭停下笔,满意地抓起这把她特制的家传灵符,转过身看着丈夫,自信一笑:“放心,我现在只是要找个既能进地窖又不被人发现的方法而已。就算被我找到凶手在旅店里,我也会小心应对,不会毁掉这么精致的建筑。”末了不忘赏他一记白眼,“你老婆又不是推土机变的!”
  
   “先提醒一下比较好,你又不是没前科……”想到从前为了降伏一只恶灵,他的彪悍妻子把他的公司总部搞得满目疮痍惨不忍睹,司徒月波忍不住嘀咕这一句,继而正色问,“说吧,你打算怎么避开那两个警察的耳目。需要我帮忙么?”
  
   拈起两张写满黑色符文的红纸,钟旭秀眉一挑:“迷魂符。”
  
   “新产品啊,以前似乎没见你用过。”司徒月波挠着鼻子,想象着这两张薄纸会带来怎样的威力。
  
   钟旭把符纸收起,走到他身边说:“我又不想那两个警察有任何损伤,用迷魂符远比给他们两拳温柔得多。不过等下的确要你帮我一个小忙,我才好下手。”
  
   “没问题。只要不玩暴力不牺牲色相。”司徒月波坏笑。
  
   “你还有心思调侃我!”钟旭给了他一记粉拳,旋即像想起了什么,问,“刚才那几个看客叽叽咕咕说什么?我看他们的表情似乎不太对头。”
  
   司徒月波想了想,说:“他们说,别墅又出现了,修道院也关不住王储和玛丽。他们的报复又开始了。嗯,大概就是这些,没头没脑的,不知道什么意思。”
  
   “王储?!玛丽?!别墅?!”钟旭挑出了关键词,一拍手道,“对了,你白天不是跟我说过,什么王朝继承人在迈尔灵有一座狩猎别墅么?!”
  
   “是。”司徒月波道,“那是弗兰茨•约瑟夫皇帝的独生子,王储鲁道夫。也是那闻名天下的茜茜公主的儿子。”说着,他的眉头渐渐出现了个川字,“这么一说,我到想起了一点关于这个人的故事,还有那个……玛丽。”
  
   “先等等!”钟旭打断丈夫,拉着他的手站起来,“故事先留着。我们得在支援部队到来之前先去地窖看看莎碧娜的尸体。”
  
   说罢,夫妻俩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门,下了楼,躲在转角隐蔽处打量着对面坚守岗位的警察。确认四下再无他人后,钟旭对司徒月波耳语一番。
  
   理理衣衫,司徒月波若无其事地向两个虎视眈眈的警察走去,并露出无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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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ss
91 楼
这边也更新了,虽然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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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 楼
“两位警官,刚才我送老板回房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一些可能对这案子有用的线索,我特别来跟两位说一下。”
  
   警察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问:“什么线索?”
  
   “呃……是这样的……下午莎碧娜她……”司徒月波走到他们面前,边煞有介事的说着话边不着痕迹地移动着自己的位置,两个警察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行动而背过了身来。
  
   “下午死者怎么了?”其中一个性急的,见他半晌不出下文,急急问道。两个被司徒月波引开了注意力的大汉谁也没发现背后那道飘然而至比猫还轻灵的黑影。
  
   啪啪两声,警察们的后脑勺上同时粘上了一张红底黑字的符纸,两道无形气流波动而出,霎时便嵌入两人身体中。但见这两人的眸子从蓝色迅速换成了无神的灰色,如蒙上一层陈年的尘土,整个人则像被冻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钟旭满意的笑脸从他们背后冒出来,食指往两张符纸的中心稍稍用力一点,呵了声:“眠!”
  
   两个警察的眼睛唰一下闭上,咚咚倒在地上,意识全消。她拍拍手,拉了司徒月波便朝他们守卫的侧门跑了进去。
  
   走在灯光昏暗的楼梯上,司徒月波不无担心地问:“老婆,他们不会有事吧?”
  
   “那两道符只会让他们昏睡十五分钟罢了,醒来之后什么都不会记得,包括见过我们。”钟旭拍胸脯要他放一百个心,她加在符纸上的咒力不过浅浅半成而已,若要她用上十成威力,那两个家伙恐怕一年也醒不过来。
  
   地窖里的陈设单一又有些杂乱,两排摆满葡萄酒的酒柜靠墙而力,几个旧年的木质大酒桶斜倒在一旁,然后便是些乱七八糟的杂物了。
  
   莎碧娜就仰面躺在酒柜下头,身边是一瓶摔碎的葡萄酒,而这破酒瓶的顶部,还捏在她手里。
  
   忍住心头的难过,钟旭快步向前,仔细查看着莎碧娜的尸体,那架势像足了一个最专业的法医官。唯一的区别是,她不凭借任何工具,只微微闭了眼,凝神半跪在尸体旁,祷告般专心致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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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 楼
 很快,钟旭张开眼,只说了一句:“妖邪之气!”
  
   “你说莎碧娜是被……”司徒月波略略一惊。
  
   “笼罩在她身上的邪气还新鲜着呢。”钟旭抬起头,皱眉道,“而且你看看莎碧娜,我想她身上大概一滴血都不剩了。”
  
   司徒月波忙蹲下来细看,发现这生前脸上红润得过分的老太太,此刻已经不能用苍白来形容,她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像被漆了层白漆般夸张。
  
   “吸血鬼?”他冒出一句。
  
   “你电影看多了!”钟旭白他一眼,指着莎碧娜的颈动脉道,“看看,有伤口么?”
  
   莎碧娜的脖子上光洁如初,没有任何可疑的伤口,事实上,她全身上下都没有发现一个伤口,如果不是明显的失血过多,她就像睡着了般安详。在她脸上,看不到半分被突然袭击的惊恐和对死亡的绝望,她的嘴角,甚至有一丝安逸的微笑。
  
   空气里还飘荡着蒸发于其中的葡萄酒的味道,加上这微笑着死去的老妇人,地窖里的氛围诡异徒生。
  
   “我看莎碧娜是在拿酒的时候,被突然袭击……可是,可是她这表情实在让我费解!”钟旭捏着下巴思考,一分钟后,她的目光落在莎碧娜摊开的左手掌上,凝看片刻,她拿手肘捅捅司徒月波,说,“你看她的掌心!”
  
   一个不易察觉的,小小的红点,埋在她掌纹密布的手心。
  
   “也许,这就是她致命的原因。”钟旭话音刚落,司徒月波又看着莎碧娜的前襟道:“莎碧娜的衣服上,好像有几道抓痕?”
  
   经他一提醒,钟旭发现莎碧娜的前胸上的确有几道整齐的抓痕,灰色的呢料衣裳微微破开,露出同为灰色的里子,难怪刚才没留意到这细节。
  
   掌心的红点,胸前的抓痕,还有莎碧娜的微笑,以及那层妖气,这一切要怎么联系起来才是最佳答案呢?
  
   赶在警察醒来前,带着满腹疑问,钟旭和司徒月波回到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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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 楼
 PS.1.看到司徒我就忍8住感慨,感慨了N次了,还是感慨。。。
  
   2.这对夫妻好像被我描写成并肩作战的战友了,哈哈,算是弥补之前在老公里头的遗憾吧^_^
  
   3.写他们的故事,很嗨皮^_^
  
   4.抱抱大家,久等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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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里还飘荡着蒸发于其中的葡萄酒的味道,加上这微笑着死去的老妇人,地窖里的氛围诡异徒生。
  
   “我看莎碧娜是在拿酒的时候,被突然袭击……可是,可是她这表情实在让我费解!”钟旭捏着下巴思考,一分钟后,她的目光落在莎碧娜摊开的左手掌上,凝看片刻,她拿手肘捅捅司徒月波,说,“你看她的掌心!”
  
   一个不易察觉的,小小的红点,埋在她掌纹密布的手心。
  
   “也许,这就是她致命的原因。”钟旭话音刚落,司徒月波又看着莎碧娜的前襟道:“莎碧娜的衣服上,好像有几道抓痕?”
  
   经他一提醒,钟旭发现莎碧娜的前胸上的确有几道整齐的抓痕,灰色的呢料衣裳微微破开,露出同为灰色的里子,难怪刚才没留意到这细节。
  
   掌心的红点,胸前的抓痕,还有莎碧娜的微笑,以及那层妖气,这一切要怎么联系起来才是最佳答案呢?
  
   赶在警察醒来前,带着满腹疑问,钟旭和司徒月波回到了房间。
  
  
  
   “这次的事,非管不可!”钟旭一拳擂在桌子上。
  
   “你已经管了。”司徒月波啜着热腾腾的红茶,咂砸嘴道,“莎碧娜生前人缘应该还不错,仇杀可能性不大。”
  
   钟旭像看火星人般盯着丈夫,一字一句道:“莎碧娜的死,根本不可能是人类造成的。留在她身体上的妖气再明显不过。你不会怀疑我的判断吧?”
  
   “呃……当然不会!老婆在这方面的判断力绝对是顶级的!”司徒月波马上讨好地搂住妻子,却又试探着说,“不过,你是专职处理邪魅死灵的,妖跟这些似乎不是一个种类吧?”
  
   钟旭想了想,点头:“不错。妖灵跟死灵的确有差别,而我们钟家一般也不插手妖魔界的事。”说到这儿,她柳眉倒立,“但是,这次我忍不下这口气!这些妖灵,偶尔出来捣个乱偷个东西也就罢了,这次竟然敢在我的眼皮子下头害人性命,不除掉它,我死也不安心!”
  
   司徒月波知道妻子“言出必行”的钢铁作风,也没有阻止的意思,只说:“一,别让自己受伤。二,别让无辜者受伤。”
  
   “我办事,你放心!”钟旭朝他吐舌头,又看着窗外的夜色,严肃地说,“如果不除掉这凶手,我担心很快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莎碧娜,这些东西不讲人性的。”
  
   “不管它有没有人性。我到对它的杀人方式很有兴趣。”司徒月波想起莎碧娜的死状和她手心的红点,忖度着,“莎碧娜全身的血,总不会是从手掌里流尽的吧?!那么小一个点……不过凶手如果不是人,这也不是没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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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 楼
 “不错啊,懂得分析案情了。”钟旭赞赏地拍拍他的肩头,继而正色道,“你说的我早想到了。要把一个活人身上的血榨得一滴不剩,其实并不需要挖肉凿骨那么麻烦。据我所知,妖魔界里有一类血妖,只需在受害人身上开针尖那么大个伤口,便能用灵力把人体内的鲜血在瞬间压缩成一道血气,一吸而尽。它们的本事,是人类物理学永远法解释的。像你刚才提到的吸血鬼,没错,他们也吸人血,但是跟血妖比起来,他们的吸血方式着实太没有技术含量了。”钟旭顿了顿,神色有些凝重,“所以,我认为这次,我们遇到了一只比较少见的血妖。”
  
   司徒月波皱起眉,问:“血妖长什么样子?有什么别的本事么?”
  
   “不知道。我跟妖不熟。”钟旭遗憾地摇头,“我也只是听我奶奶略略提过,血妖不是对一种妖怪的称呼,而是对整个妖魔界里会用这种聚气之法吸食人血的高级妖灵的总称。这些血妖有可能幻化成人的模样,有可能是一只蹲在角落的流浪猫,甚至可能是一只路过的刺猬,外形根本不会固定。”
  
   一只小小的飞蛾在不恰当的时候呼一下飞过两人的头顶,司徒月波下意识地一缩头,目光追随着那只不速之客,充满怀疑之色。
  
   “别那么草木皆兵的!”钟旭把他的头扳正,哭笑不得。
  
   “说正经的,如果真是那传说中的血妖干的。我们要怎么才能把它揪出来?”司徒月波极认真地问妻子,像小学生在请教专家。
  
   “啧啧。总裁大人不做生意改抓妖了么?”钟旭不忘露出惊讶之色揶揄一番,她这个丈夫,从前成天挂在嘴边的就是资本收购股票基金之类的名词,未曾想过他也有涉足自己的“生意”的一天。
  
   “身在异国,你家人又不能助你一臂之力,只有我这个做老公的上了!”司徒把胸脯拍得嘭嘭响,视死如归。
  
   “能伤到我的妖灵大概还没出世呢。”钟旭一翻白眼,并不领情,而后却又露出不解之色,“只是有一点让我很奇怪。如果是血妖干的,我不可能觉察不到它残留下的妖气。”
  
   “妖气?你刚才不是说莎碧娜身上有妖气么!现在又说觉察不到?”司徒月波似乎被她弄糊涂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钟旭耐着性子解释,“血妖在杀莎碧娜的时候,在她身上留下妖气是自然。可是在它的目的达到后,它总是要离开的,不论飞天还是遁地,它多多少少会在离开的路线上留下气息,这是妖灵们抹煞不掉的记号。我们往往可以从这上头追查它们的下落。但是这次,我把灵力提升到极高,也没有在除了尸体之外的地方发现任何妖气。凶手作案后,好像就在现场凭空消失了一般,干净得很哪。这点我现在还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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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 楼
“那岂不是断了线索?”
  
   钟旭却不以为然:“有凶案,必然有破绽。挖地三尺我也会把凶手抓出来!”
  
   “挖地三尺……”司徒月波心里骤然有不祥的预感划过……
  
   这时,一阵嘈杂从外头传来。是警察援兵终于赶到。
  
   那两个对刚才被钟旭下咒的事懵然不知的警察早已醒来,彼此还以为是太悃打了个盹儿而已,这会儿像个没事人般忙着配合同事们一道处理命案现场。
  
   整个旅馆的客人大概都没办法在这样的环境下入睡,好几个好奇者还从房里钻出来,看热闹般打量着那群忙碌的警察。
  
   钟旭站在窗口前,看着折腾许久的他们抬着莎碧娜的尸体出去,上车,离开。闪烁的警灯在黑夜里流下一长串光影,然后消失,整个森林旅馆终于恢复了平静。
  
   “睡会儿吧,过一会儿就该天亮了。”司徒月波拖起她的手往床那边走,打了个呵欠。
  
   钟旭不肯,说:“睡不着。凶手一天不伏法,我就……”
  
   “你就一天不睡觉?犯什么小孩子脾气!”司徒月波沉下脸,“我们现在还在蜜月期,你不要把自己提前搞成黄脸婆!”
  
   他话音未落,房间外突然响起一声山摇地动且饱含无限恐惧的尖叫。
  
   夫妻二人迅即冲出房门,目光很快便落在走廊另一端,倒数第二间房的门口——
  
   一个穿着睡衣的美国女人,掩口瞠目地指着敞开的房门,两只脚可笑地上下跺着,用这种无意识的方式宣泄着自己的恐惧。
  
   那群住店的美国佬出事了?!
  
   两人几步窜过去,顺着那女人指的方向一看,房间内,横躺着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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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 楼
PS.1.同时填两个坑,希望表把自己弄糊涂才好。^_^
  
   2.我一直很想写一个吸血鬼的故事,但是写来写去,总是会写成别的物种。。。。。。
  
   3.说来也算巧合,这边和共舞,现在都在写着冥王的故事。。。
  不过一个是现代时期的冥王,一个是民国时期的。。。但是共同点还是有的,就是。。。。。。。。。。。。。。。。。。帅!!!!!!!哈哈哈哈~~~
  
   4.抱抱大家,我闪~~^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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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菜^_^
  
  
   这时,一阵嘈杂从外头传来。是警察援兵终于赶到。
  
   那两个对刚才被钟旭下咒的事懵然不知的警察早已醒来,彼此还以为是太悃打了个盹儿而已,这会儿像个没事人般忙着配合同事们一道处理命案现场。
  
   整个旅馆的客人大概都没办法在这样的环境下入睡,好几个好奇者还从房里钻出来,看热闹般打量着那群忙碌的警察。
  
   钟旭站在窗口前,看着折腾许久的他们抬着莎碧娜的尸体出去,上车,离开。闪烁的警灯在黑夜里流下一长串光影,然后消失,整个森林旅馆终于恢复了平静。
  
   “睡会儿吧,过一会儿就该天亮了。”司徒月波拖起她的手往床那边走,打了个呵欠。
  
   钟旭不肯,说:“睡不着。凶手一天不伏法,我就……”
  
   “你就一天不睡觉?犯什么小孩子脾气!”司徒月波沉下脸,“我们现在还在蜜月期,你不要把自己提前搞成黄脸婆!”
  
   他话音未落,房间外突然响起一声山摇地动且饱含无限恐惧的尖叫。
  
   夫妻二人迅即冲出房门,目光很快便落在走廊另一端,倒数第二间房的门口——
  
   一个穿着睡衣的美国女人,掩口瞠目地指着敞开的房门,两只脚可笑地上下跺着,用这种无意识的方式宣泄着自己的恐惧。
  
   那群住店的美国佬出事了?!
  
   两人几步窜过去,顺着那女人指的方向一看,房间内,横躺着一男一女,男的歪斜着躺在床下,一只脚搁在床沿上,被子床单被蹬得乱七八糟;女的趴在离他不远的地毯上,手里捏着一个空咖啡杯,原本装在里头的咖啡洒在浅色的地毯上,褐黑一块。再抬眼看去,当房内的情景映在墙上硕大的装饰镜里时,凌乱与不安顿时加倍。
  
   外头的美国女人软软朝地上坐下去,捂着嘴,连靠近一步的勇气都没有。顾不得安慰这被吓傻的女人,钟旭迅速走到床边,俯身探那男人的鼻息,又触了触他的颈动脉,目光在他裸露在外的惨白皮肤上细细搜索,最后停留在他僵直摊开来的左手掌上,凝视片刻,她皱了皱眉。
  
   “老婆,这个还活着!”那边,司徒月波把那一头褐色乱发的中年女人扶起来。钟旭忙跑过去,像个职业医生般检查这个幸存者身上有没有致命的伤口。
  
   司徒月波朝床边努努嘴:“那个呢?”
  
   “死了。”钟旭干脆地回答,又掀开那女人的眼皮看了看,这才放了些心道,“如无意外,这个只是晕了。”把手放在女人额头上,钟旭凝了口气,将一股清暖之气从掌心“压”入对方体内。半晌,她放下手,说:“等会儿便能醒过来。”
  
   这时,房间外响起咚咚的脚步声,阿镜和店老板匆匆而来,刚才那声尖叫,足以惊动楼下的他们。
  
   “暂时别进来!”钟旭朝门外一脸惶恐的两人坚决地摆摆手,又指了指那个傻掉的女人,不容反驳地朝阿镜吩咐道,“你们先把她扶下楼去!先别报警,等会儿我下来找你们!”
  
   阿镜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慌乱地点点头,和店老板一起把那美国女人从地上拉起来,跌跌撞撞朝楼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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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 楼
“如果这是同一个凶手干的,我不得不佩服他。”司徒月波扶着有醒转迹象的中年女人,回头看看那倒霉的男受害者,又试探着问一脸严峻的钟旭,“该不会被我说中了吧?”
  
   “跟莎碧娜的死状几乎相同。”钟旭证实了他的猜测,却又疑惑地说,“不过他的表情就没有莎碧娜那么平和了,似乎在死前看到了极恐怖的东西,五官都扭曲了。”
  
   警察前脚刚走,这凶手便堂而皇之再犯下一桩命案,不知道他是为了彰显自己的“本领”高超,还是在讥讽那些试图抓到他的人无能。
  
   钟旭被这个下手利落又行踪全无的凶手激怒了,以她的身份和以往对付邪魅死灵的辉煌战斗史来说,猫和老鼠的位置永远不能被颠倒,她更不会容忍一只妄图戏耍猫儿的老鼠。
  
   “这老外的身上依然妖气重重。可跟之前一样,仅仅在他身上才有,凶手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钟旭想了想,看着丈夫怀里的幸存者,“希望能从她身上找到有用的线索。先把她弄到我们房里去,我怕她一醒来就看到尸体会崩溃的。”
  
   “好。”司徒月波将这体重不轻的女人横抱起来,艰难地回到他们的房间,把她安置在床上躺好后,问妻子,“如果她什么都不记得呢?”
  
   “那我只能出下下之策了。”钟旭语气里有视死如归的决然,“动用我钟家的禁术,召回莎碧娜的魂魄问个清楚。”
  
   “不用这么大手笔吧?你都说是你们家的禁术了,既然如此,怎么能随便用?副作用一定很大吧?”司徒月波有阻止之意。
  
   “也没什么,顶多伤我一点元气。”钟旭故作轻松,心里却清楚随意召唤死灵会带给自己的后果。
  
   “不行,我绝对不同意!”司徒月波断然否决,“一定会有别的方法。先别急着……”
  
   他话音未落,床上的女人发出了一声虚弱的呻吟,慢慢睁开了眼。
  
   初醒时的平静,在她的眸子里只停留不到一秒,惊恐与绝望顷刻便占据了所有。
  
   “Alex!”她腾一下坐起来,大叫出一个名字,然后掀开被子不顾一切地想跳下床去。
  
   司徒月波赶紧将她拦回去,镇定地冒出一串流利的英文安慰对方。
  
   在他的努力下,女人起初的慌乱有所缓解,躺回床上,身子缩成一团,颤抖不已。
  
   虽然知道在这个时候逼她回忆当时发生了什么是不太合适的,但时间经不起浪费,钟旭还是硬起心肠,要司徒月波问她在昏迷前究竟遇到了什么。
  
   在一番尽量委婉的询问交谈之后,司徒月波回头跟妻子说:“她说当时她当时正给她丈夫冲好咖啡,然后就觉得后脑上像被电击了一样,整个人慢慢失去了意识。彻底晕过去之前,她只恍惚见到一个瘦长的黑色人影,还有拖在那人影背后的,银色的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