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酗酒家暴,亲妈和儿媳联手做掉了他,这咋判?

A
Alkichae
楼主 (北美华人网)
上个月,在意大利东北部小镇杰莫纳德尔弗留利(Gemona del Friuli),发生了一起凶杀案。 死者名叫Alessandro Venier,35岁,今年一月刚成为父亲,平时和女友、才六个月大的女儿以及母亲同住。 而他的尸体就藏在自家的地下室里,被肢解成了三部分,埋在生石灰中掩盖尸臭。 (死者Alessandro Venier) 小镇从未发生过这种事,居民们一阵恐慌。好在破案没费太多功夫,很快凶手就主动向警方承认了罪行。 令人意外的是,害死Alessandro的人,竟然是他的母亲和女友…… (女友Mailyn Castro Monsalvo,母亲Lorena Venier)
母亲名叫Lorena Venier,61岁,是一名护士。她对罪行供认不讳:“我做了一件很可怕的事。” 行凶动机令人唏嘘,她说之所以会对亲生骨肉痛下杀手,都是为了保护儿子的女友Mailyn Castro Monsalvo。 或许在外人看来,这是一个幸福的四口之家,但Lorena透露,儿子其实是个典型的渣男,失业在家,不做家务,吸毒酗酒还家暴。 Mailyn于年初生下了女儿后,深陷产后抑郁,儿子不仅漠不关心,还总是对她辱骂殴打,甚至威胁要杀了她。 就连Lorena也遭受过虐待,某次她试图报警,被儿子一拳打中后背。她和Mailyn因此不敢向警方求助,害怕被报复。 但家里矛盾不断升级,情急之下,Mailyn多次要求Lorena杀掉Alessandro…… (Alessandro和Mailyn) Lorena和Mailyn感情非常好,早已把她当成女儿看待。 她同意了计划,婆媳俩暗中策划了好几个月,直到Alessandro提出要搬到哥伦比亚,她们知道,是时候动手了…… Mailyn的老家就在哥伦比亚,Alessandro决定带她和女儿一起回那定居。 Lorena非常担心离开后,他会对Mailyn和孙女造成伤害,毕竟此前他就跟Mailyn放过狠话:“我要把你带去哥伦比亚扔进河里淹死,在那里没人会找你。” 为了阻止这一切,Lorena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杀了他…… (法医搜查命案现场)
7月25日,婆媳俩终于动手。Lorena先是给Alessandro喝了掺有镇定剂的柠檬水,然后又给他注射了两针胰岛素,但针剂是她几年前从单位拿的,估计药效不佳,Alessandro始终没能睡死过去,于是她们又改用枕头将其闷住,再用鞋带勒死他。 Alessandro死后,Lorena独自将他肢解,不忘用床单和钢锯接住血迹,保持现场整洁,最后把尸块扔进垃圾桶里。Mailyn参与了搬运尸块的过程。 按照设想,这个计划应该不会被戳破,Alessandro早就跟身边好友提起过要定居哥伦比亚,因此他的失踪不会引起怀疑。 待事情平息,她们会把遗体丢弃到山里,未来Mailyn带孩子回哥伦比亚与家人团聚,Lorena一退休也会跟去。 日后孙女长大,她们不会告诉她实情,只会跟她说父亲的好话,把他描绘成一个正面形象,永远隐瞒关于暴力的真相。 结果没想到才过了一周,Mailyn自己先崩溃,跟警方袒露了实情。 如今两人双双被捕,Lorena被指控谋杀和藏匿尸体,Mailyn则涉嫌教唆杀人,年幼的孙女已被社会福利机构带走照看。 (母亲Lorena Venier) 案件曝光后,引起了一番争论。出人意料的是,有不少人支持Lorena二人的做法,觉得能逼得一位母亲狠心杀子,Alessandro肯定非常恶劣,但也有人觉得这种做法太过极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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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insdxw
虽然儿子干的也不是人事,但杀人总归是不对的
c
clearcrystal88
如果她们向警方求助的话,儿子也不会被判刑,估计会对她们疯狂报复的,这两女的不死也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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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ren015
男性特权使人堕落。
那种属于做了男不会做人了。
T
TiantiandeID
为民除害
如梦飞花
jainsdxw 发表于 2025-08-11 22:12
虽然儿子干的也不是人事,但杀人总归是不对的

很大可能以后这三个女人会被渣男杀了
p
poopooh
干脆,清官难断家务事,算了吧。
e
ecaeca
回复 1楼 Alkichae 的帖子
萨苏写过一个类似的事情《西辛庄的“邪门”杀人案》
https://mp.weixin.qq.com/s/Gxi6bF_GF5OvziEAygAJjQ?poc_token=HNWrmmijy0TuE-tDaSEYnUXeIa_-zzCgOUXz3l_x
西辛庄的“邪门”杀人案
* 本文选自萨苏新作《冰血:零下30℃的刑侦现场》
1
黄泥河子列车爆炸案里写到了北京的法医和刑侦专家,老丁还给我讲过另外一个发生在东北的案子,参与侦破的也有一个非常出色的东北法医。虽然案子是老丁的同事办的,但为了作为工作参考,心细的老丁仍然做了非常详尽的内容记录。
讲完了看我在那儿发愣,老爷子说你怎么了?受刺激太大了?不能吧,黄泥河子死三十多口子我看你也没这么大反应啊。
我说老爷子不是这么回事,是这案子不简单啊……
老丁没生气,坐在那儿琢磨了一会儿,一字一顿地说道:“这里边每一步都是符合法律的。”
看老爷子眉毛慢慢立起来,萨叹了口气,这案子,还真有点儿邪。
此案发生于辽宁兴城。大约是1992年4月,一天中午,当地西辛庄村的治保主任朱福泉紧急跑到所属的东辛庄公安分局报案,称当地可能发生了一起命案。朱主任早晨在村委会处理事情,遇到村民杨树槐,说他堂弟杨树文得脑溢血死了,需要开介绍信去火化。杨树槐曾当过会计,平时八面玲珑,绰号“外交官”,和村委会的人关系很好,所以有人例行公事就给他开了信。
当地民风淳朴,死人通常都是家里报丧,村委会乡里乡亲的尽量给方便,也没有特别查问的。但朱主任是部队下来的,遇事多想了一下,于是决定到杨家看看。路上遇到民兵连长赵希和村长杨景贵。说了这事儿,杨景贵也有点儿奇怪,因为前一天还看到杨树文打酒呢,怎么说死就死了?三人同行,到了杨家没进院便闻到一股血腥味,赵希扒墙头往里一看,正看见几个人抬一具尸体,脑袋跟血葫芦似的……
脑溢血有这个溢法吗?!
三个人赶紧进院制止,再看就更不对了,基本认定是一起凶杀案。赵希在那里盯着,杨景贵去追杨树槐,朱主任便赶来报案。接案的刘副局长曾经在东北边防处工作,是老丁的战友,人称刘大胆。
兴城地近北戴河,虽然那边热闹,但本地的案件并不太多,面对杀人大案,刘大胆不敢怠慢,立即叫回了正登车出门开会的顾春荣局长,带上法医李福桂和正在分局办事的市局刑警队技术科侦查员王占忠等匆忙赶往现场。
李法医业务精熟,他的验尸报告十分清晰:
“死者上身灰色棉袄、蓝色背心,下身灰色外裤、黑色棉裤、红色裤头,脚穿白色塑料底鞋,身体发育正常,尸斑存在于各个活动关节,头部黑发长10厘米,两眼闭合,左右瞳孔散大,眼球结膜苍白,角膜透明,鼻腔和右耳腔有血性分泌物,口唇青紫,牙齿无脱落,右耳上方有10X9厘米头皮裂创,右颌部有10X9厘米塌陷区,触之有骨擦音,右耳廓上部及耳岬有三个裂创,分别为3X0.5厘米,2.5X0.5厘米,深达颅腔,耳廓断离,右眼角外侧2.5CM处有1.5X0.5CM纵型裂创,深达骨质,有组织间桥……”
如果嫌报告内容过于学术性,还是老丁说的直观——“头砸得跟烂西瓜似的,脑浆迸裂。”
这能是脑溢血?!
死者的父亲杨富老先生在现场,他说:“你们公安人员费那事干哈,那脑袋是摔的,自己撞死的。”
自己撞死的?
李法医一边摇头一边继续解剖,打开死者头皮,此后的报告是:“右侧头皮下有广泛血肿,右颞颅有10X9.5CM凹陷粉碎性骨折,打开粉碎骨片可见脑组织外溢……”
这怎么能是撞死的?凭借老李多年的法医经验,这是典型的钝器打击颅骨至脑损伤死亡啊!
再问,杨老先生就不说话了,村民们七嘴八舌地搭腔:“撞死的。”“对,肯定是撞死的。”“一摔把脑袋摔碎了。”一个个好像都比李法医专业。
案子从一开始就透着邪,“刘大胆”到达现场的时候,感觉十分诡异。
原因是死者家中非常安静,既没有哭声,也没有吵闹,前来迎接公安人员的死者父亲杨富是当地的退休教师,教音乐美术的,态度彬彬有礼,还带着一种斯文劲儿,什么都好,就是看着不像是死了儿子的!
周围的村民也嗑瓜子的嗑瓜子,聊天的聊天,似乎并没有因为死了人而感到惊恐,这种表现和一般凶杀案现场完全不一样。
这村子是八大拿里的卧虎庄?杀人跟闹着玩似的?刘大胆都有点儿含糊。
顾局长没含糊,他想了一想,下令一面勘查现场一面把相关人等带到当地派出所,第一个先问杨树槐,就是那个跑到村委会开火化介绍信的“外交官”。对他先讯问是有道理的,此人显然是知情人,又有协助隐瞒案情的把柄,以警察们的经验,这类八面玲珑的家伙言多必失,精神脆弱,一旦攻克心理防线会跟竹筒倒豆子一样,造成突破一点、全线崩溃的效果。
顾局长做梦也没想到会问出一份别开生面的笔录来。
别开生面在哪儿?刘大胆说了,如果让这个“外交官”上星光大道,估计能比赵本山还红。
2
审问杨树槐,一开始便别开生面。
分局的工作人员到派出所,听到派出所所长正义愤填膺地对杨树槐发脾气呢——“幸亏朱主任、杨村长发现情况不对,不然我把火化证给你开了,真把人给火化掉,那就是把一起杀人大案毁尸灭迹,后果严重啊!你看看,村政府、派出所险些被你骗了,你的胆子够大的!”
咦,这话没错儿,可是早不说晚不说,偏偏等着我们进门的时候说,这什么意思啊?
反正是把村里、派出所里的责任都撇清了。
再看那位杨树槐老兄呢?点着一颗烟,悠然而吸,毫无紧张情绪。
贺局长看看这个情景,跟刘大胆耳语几句,刘大胆对派出所所长道:“你的辖区你来审,我们旁听。”
所长连忙答应。
当地条件简陋,贺局长就拉个条凳,带着刘大胆一班人在隔壁听着。
问完姓名等等进入正题,所长问:“你是死者什么人?”
杨树槐:“是死者的叔伯哥哥。”
“杨树文是你打死的吗?”
这话问得几个刑警直皱眉头,能看见杨树槐坦然自若,状若《红灯记》里的李玉和,微笑作答:“不是我打死的,我无故打死人是犯法,这事儿咱不干。”
谁也没注意,刚说到这儿,也在外屋的杨村长呼一下站起来,脸上都是汗,突然插话道:“杨树文不是你打死的,我们相信你……”
刘大胆赶紧让人把他拉出去——这怎么能随便插话啊?“我们”?你自己都是讯问对象,你代表谁说“我们”啊?
派出所所长朝这边看了看,接着问:“不是你打死的,可杨树文明明是被人打死的,你为什么到村政府骗介绍信办火化证?为什么撒谎说杨树文得脑溢血死的呢?”
杨树槐一边吸着烟,一边慢条斯理、有条有理地回答:“这事儿很简单,我一说假话,说杨树文得脑溢血死的,开个火化证把死者尸体一火化,消消停停的就没事了。我开火化证明掏真话说杨树文让人打死了,你们能给我开火化证明吗?这事儿你们的麻烦就大了,还得侦查、破案、抓人,公安局得操多大的心啊。”
合着他还是为我们考虑?分局的几个警察忍俊不禁。
所长大人继续威严地审问:“你难道连杀人偿命这样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法律是无情的,你欺骗公安机关,包庇杀人罪犯,开假火化证明书,这是犯罪你懂不懂?”
杨树槐笑得毫无惧色:“我不懂,法律无情人有情嘛。(警察心说,你给谁上课呢?)我二伯父让我办火化证,我就办来了。我二伯父说他得脑溢血死了,我就得说得脑溢血死了。我是替我二伯父办事,照我二伯父的话学舌,这有罪过吗?我二伯父的指示我能不照办吗?”
所长:“你二伯父是天啊?他要让你反政府你也去干?”
杨树槐:“他让我反政府我肯定不能跟着干,可他要说杨树文是脑溢血死的,我只能信他。”
所长:“为什么?”
杨树槐:“因为我二伯父是杨树文的亲爹。”
这句话说出来,所长一时语塞,听审的也议论纷纷。
杨树槐开始耐心给警察们讲道理:“我二伯父就是死者杨树文的亲爹杨富啊。其实,我二伯父的指示是英明的、正确的,我衷心地拥护。村政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还大老远跑到派出所来,找这麻烦干吗?你们派出所就当不知道,省多少心啊。我们老杨家死个人就死个人呗,反正杨树文也不是什么好人。我们自家蔫不出溜一处理完了,不惊动山神不惊动土地的多省心啊。我也劝你们别插手这糟心事儿了。”
刘大胆告诉老丁,听到这番高论,自己没憋住,当时都气乐了。外面那派出所所长听了笑声,脸上也挂不住,猛地一拍桌子,怒喝道:“这是人命关天的杀人案,不是杀条狗!你二伯父怎么这么糊涂呢?你也糊涂!”
这稀泥和的也太明显了吧?
杨树槐嘿嘿一乐:“所长您说错了,我二伯父一点儿都不糊涂,都七十多岁的人了,耳不聋眼不花,办啥事儿都叫人佩服,比我强多了。”说着还从椅子上下来了,拿出一根烟,递给所长道:“您说呢,杨树文这小子活着时候就是一混帐,喝酒耍钱,逼他媳妇喝农药,他死这是天意啊。”
“把你那烟拿回去,坐好!”所长有些抓狂,“我问你,到底谁是杀死杨树文的凶手?”
“我没看见,你们问我二伯父去。”
这样的笔录如果不算奇葩,大概就没有奇葩的了。
问得不正规,答得理直气壮,刘大胆看见杨村长几次欲言又止,在一边直抹汗,用扇子都扇不干净。那神情不像是恐惧,倒更像是愧疚——他愧疚个啥啊?
贺局长什么也不说,只是眯着眼睛在一旁坐着听。
末了,刘大胆问贺局长:“下一步咱怎么办啊?”
贺局长言简意赅:“他不是说了吗?问他二伯父去,那咱就去问呗。”
这一问的结果痛快得出乎意料。
面对人民警察,杨富老爷子胸膛一挺,正气凛然道:“儿子是我打死的,我去替他偿命,公安局同志,你把我带走吧。”
3
前几年鬼吹灯开始流行的时候,老萨也向天下霸唱兄打听过盗墓这回事,霸唱是个实在人,先告诉我这是犯法的。废话,我当然知道这是犯法的……接着这位天津大爷就开始讲怎么盗了,十分的在行。我开始怀疑他家是考古出身的,后来才知道也是相关专业。人家是搞地质的。
俗话说京油子卫嘴子,霸唱可不是那种满嘴跑舌头的架势,人家斯文。斯斯文文地给你讲盗墓,比说相声的还像说相声的。
从霸唱那儿知道,原来盗墓的有很多规矩,比如盗大墓总要有帮手。自古以来被同伙埋了的盗墓贼不计其数,这利益面前就什么一起扛过枪、开过荒、睡过炕、嫖过娼的都不管用了,还是血亲最顶事,最好是父子一起去。而且,下去的时候,都是儿子下而不是老子下。原因是即便在盗墓贼这种极没有道德的群体里,也很少老子坑儿子的,但反过来就谁也不知道了。
所以,杨老爷子承认儿子是自己杀的,公安干警根本不信。当爹的会杀儿子?
还是王法医有涵养,跟顾局长嘀咕两句,顾局长看了老爷子一眼,问道:“你杀的你儿子?你用什么杀的你儿子呢?”
杨富老先生似乎早想到有这一问,指着前门口的一根镐把,说:“我用的这个。”赵希看了看,想起来中午过来看时,的确看到杨老汉手持这根镐把,这镐把还真是他带来的。
刘大胆把镐把拿过来,递给王法医。王法医看了看,又摸了摸,告诉老爷子:“这个?不可能啊。这镐把是圆的,您儿子是带棱的铁器打的,这不是一个东西啊。”
顾局长心平气和地对杨老先生说:“杨老师,你是有文化的老同志,了解法律,谁杀的人我们不能张冠李戴。别管什么人威胁你,讲出来,如是讲出来谁是杀了你儿子的凶手,我们公安机关会给一个公正的处理的。”
老先生一愣,坚持说:“杨树文是我儿子,我就是杀死我亲生儿子的凶手,要偿命我去……”
崔局长刚要说话,有人接腔了:“爹,你老人家一片慈心,您不能往自己身上揽罪啊。”公安人员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圆脸大眼睛、挺瘦小的媳妇从屋里走出来,眼睛哭得红红的。
有人告诉说这是杨树文的媳妇叶素音。杨老先生马上喝道:“素音你回屋去,有爹这条命,啥都够了。”
叶素音转过来对顾局长说:“我男人是我打死的,我给他偿命去。”
刚当爹的自称打死儿子,又来一个妻子自称打死丈夫的。顾局长问:“你用什么打死你丈夫的?”
叶素音指着东屋道:“我用一把锤子,扔在东屋地上了。”
王法医进去看看,出门做了个肯定的手势。
顾局长这时候还在问:“你为什么杀你丈夫?”
叶素音冷着脸回答:“他赌钱,打我,打孩子。”
顾局长再要张口,刘大胆忽然过来了,道:“局长,快上车吧,局里不是还有事儿吗?”
能有什么事儿比杀人还大?顾局长没问,他知道刘大胆有心计,这肯定是有事儿。抬头一看,只见周围村民正慢慢地从村里各处朝这边聚集起来,有人在指手画脚地说着什么……
“对啊,先回去吧。”顾局长把帽子摘下来,朝里面吹口气再戴上,轻松地说。顺手对叶素音一指:“回去问一下她到底怎么回事。”
警察们带着叶素音上了车,两辆警车一前一后开出西辛庄,公安们才稍微松了口气——法医确认的作案工具和叶素音提供的锤子完全吻合,她的嫌疑很大,今天不把她带回去是失职。而在乡下抢夺人犯之类的群体性事件是很麻烦的,不好处理。幸亏刘大胆反应快,不然这个村子杀条人命不当回事儿的作风,有点儿事就小不了。
但是他们回头看看,见到村子里的人只是围着杨家院子,看警车怯生生的,又不像要闹事的样子。
老丁说了,其实咱中国的老百姓都怕政府,正常情况下哪儿有那么多群体性事件啊。
可能因为案情演变有点儿意外,坐在车上大家都有些沉闷。过了一会儿,刘大胆冒出一句来:“要么,这人是一浑蛋,要么,这一村都是浑蛋——咱们那派出所也有问题。”
顾局长瞟了他一眼,刚要说话,前面那辆警车突然来了个急刹车,这边的司机赶紧向一侧打轮,车子差点儿冲出道路。
盔歪甲斜的警察们跳下车来,前面的已经来报告了——叶素音昏迷了!
王法医赶紧过来看——别以为法医只会看死人,人家都是按医师系统考核的,要是有胃病或者跌打损伤看看法医有时候比上医院还好,当然您得有足够的心理素质。
王法医报告,说她可能是预先喝药了,旁边是卫生院,赶紧送院抢救。
汽车拐个弯进了卫生院,法医指挥把叶素音抬进去抢救,刘大胆帮着抬人,拿帽子扇风扇了几下,忽然听见里面有个大夫说话:“是乐果,杨树文这混蛋,到底逼他媳妇喝药了啊!”
4
刘大胆在杨树文被杀之后三天才得着工夫睡一觉。原因是叶素音好不容易抢救过来,人已经崩溃了,光哭,不回答任何问题。当地的医生提供了一条线索——杨树文曾经逼妻子去借钱,借不到就要她喝农药自杀,所以一见叶素音这个样子被送到卫生院来,医生本能便认为是被杨树文逼得喝药了。
这家人到底怎么回事儿?顾局长下令刘大胆带人从派出所到村委会,把杨树文、叶素音相关的事情查一个底儿掉。
到东辛庄派出所查出来的结果触目惊心。杨树文因为一条腿有些畸形,外号“二老别”,嗜好喝酒,每天得半斤,也因此被称作“杨半斤”。他是杨富老汉前妻的儿子,因此后妻不太敢管,怕落一个欺负没娘孩子的名声。等发现家里太过骄纵苗儿已经长歪的时候,再纠正就来不及了,只能希望他成家以后能好一点。
叶素音是个勤奋能干的媳妇,开了一个个体缝纫工厂,是东辛庄政府命名的“女能人”。她做生意不是凭的精明,而是凭的待人和气、做事有信用。她不是本地人,刚嫁过来的时候在家里有点儿受气,这算是当地一个不良习俗。后来生了一儿一女,一般情况下状况便该好转——日本天皇家的儿媳妇一旦生了儿子还翻身农奴把歌唱呢,杨树文家的情况却恰恰相反,他正是这段时间养上了赌博的恶习,被公安机关抓过无数次,依然如故。他一喝酒或者赌输了就打老婆孩子。叶素音曾经想反抗,此前的几年中,派出所已经接了四五回他们家的报案,有一回是杨树文拿锤子(就是后来叶素音打死他的锤子)打叶素音,被邻居抢下来了。还有两回杨树文威胁要打死叶素音。
问题是按照我国当时的处理程序,这种夫妻的特殊关系,只要没真打成重伤,也只能批评教育,哪怕是喊着要出人命,也没有派个警察坐人床头盯着的道理,连劝人家离婚都是不道德的。
事实上不但是夫妻之间,连普通人之间的纠纷也是如此,当时公安机关一般仅针对已经发生的犯罪进行侦办,如果有人说受了威胁,那也不会先把对方拘起来。
这事儿虽然不合情理,但还很不好改。在日本如果有人威胁杀谁,那是直接要逮人的。当年中日警方国际合作比较密切的时候,日方也曾有一位黑木专家介绍过这种法律原则,来中国考察之后却写了篇论文,承认自己十分幼稚——中国人说的话千变万化,各地方言奇葩迭出,意思各不相同。在山东说要把谁宰了,那可能出人命,要是在上海,对方可能只会表示“阿拉文明人,不跟你个瘪三计较”。如果一群天南地北的家伙在一起吵架,什么算是威胁,什么不算,还真是有些茫然。法律是个严肃刻板的东西,不好贸然定位。
当然,这都是技术性困难,主要还是工作压力大,当时实在没有警力解决预防犯罪问题。
其实接到这个任务,刘大胆觉得不是很好办。公安机关并不掌握杨家的基本情况和社会关系,他从现场情况看,担心西辛庄上下针对此事有所串通,自己两眼一抹黑去调查,能不能摸到情况很难说。他独辟蹊径,决定去杨树文的父亲杨富所在的杨屯了解情况——两地相距十几里地,平时杨家父子异地而居,案发时杨富老先生怎么会在西辛庄呢?
开始的调查还是不顺利,除了知道杨家父子并不和睦,杨树文从没来看过父亲以外,村民似乎也说不出什么来——“杨树文小时候?不了解,他们老家在西辛庄,他结婚的时候老杨把房子给了儿子,才搬到这儿来的”,“老杨富这人品格挺好的,没见他跟儿媳妇有啥”,“杨富打死他儿子?有可能,杨六郎还辕门斩子呢,他们老杨家有这个传统。”
还好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个媳妇儿说出个有用的线索来。
“那天上午,我看见老杨富他孙子杨衣从西辛庄跑来,喊他爷爷,说他们家死人了。老杨富听了气冲冲拿了根棍子就出门了……”
“晌午?”
“上午。”
不对啊,上午杨树文还没死呢,怎么就死人了呢?
带着这个疑问,刘大胆带人再到西辛村了解情况。村里对于杨树文之死几乎没人肯提供有用的情况:“到底是老杨杀的还是素音杀的,他们自己家还没说好呢,我们不好表态。”
似乎这村子解放以来就没进行过实事求是的教育。
找来杨衣所问倒是有收获,孩子不懂世故,说早上是他爸爸杨树文让他去爷爷家的,只说他妈死了,让老头来一趟。再问,讲前一天晚上听见他妈哀告:“让我跟孩子再睡最后一宿吧”,还有早上临走时候,听到杨树文喊:“让你喝你就喝,我肯定能给你找口棺材。”
至此,在公安人员面前,一个恶丈夫预谋逼着善良媳妇喝药自杀,媳妇拼死反抗打死丈夫的案件逐渐浮现出来。
而公安局逐渐定调之后,乡亲们来求情的,包括村委会来求情的事情也开始了。这种事情在农村并不十分罕见,而顾局长和刘大胆都比较同情叶素音——干警察这行,当初是冲着多少给社会增加一些正义来的,这份心思并没有泯灭,在制作案卷准备送检察院的时候,便做得比较详细认真,希望多多少少给叶素音一些帮助,能判轻一点最好。
结果,这一认真,可就看出一些奇怪的事情来了。
警察们原来以为这个杨树文是个没文化的混混,结果对他的遗物进行检查时,意外地发现,此人竟然是个法制文学爱好者。
在他的床下面,放着近百本法制方面的杂志和图书,其中大部分是地摊文学,但也有一部分是《啄木鸟》之类的普法杂志。
你不能阻止一个赌棍热爱普法,但这足以让刘大胆深感邪性。
公安人员们毕竟是专业的,他们很快发现了一个特点——杨树文开始热爱普法是在一年之内的事情。
这背后意味着什么呢?
5
一个赌徒为什么会喜欢普法杂志?被警察同志的教育感动了?派出所的教育这么彻底的话,杨树文这家伙不应该接连被抓赌的嘛。
他们是再次到西辛庄调查才发现这件事的,带着一摞普法杂志上了车,刘大胆百思不得其解。
中国地大物博,所以每个地方的警察也有自己的特色。黑土地的警察出毛病的不少,但能干的也拔尖,要说真正的特色,大概是那种关东特有的豪爽粗疏。这种粗豪有时候让人觉得很出格。比如刘大胆在一次打击卖淫嫖娼行动中立功,上台领奖发表感言时却真真让领导下不来台,他说:“有的老光棍子省吃俭用积攒几个钱,偶尔嫖了娼被我们抓住,不要抓住蛤蟆非得攥出尿来不可,往死里罚。都是人嘛,七情六欲难免。我们有的同志为什么一周不回家就想老婆……”
黑土地特色可见一斑。
杨树文案件中,尽管案情还没有定论,干警跟杨家也没任何关系,但因为同情叶素音的处境,在医院和看守所对她都十分友善,还特意安排给她买了水果罐头。
这回,带着证物往回走,黑土地特色又发作了,路上竟有警察从里面抽本杂志来看消磨时间。
也没人去管,反正这也不是太重要的证物。忙了几天睡眠不足,刘大胆在车上蒙蒙眬眬正要打个盹,忽然听到跟车的小警察诧异地“咦”了一声。抬眼看去,只见小警察膝盖上放着一本翻开的《蓝盾》杂志,手里拿着一页纸,一副好奇的样子。
怎么了?刘大胆问。
“刘队,您看他写的这条子。”那小警察笑道,“人家抄格言他抄这个,杨树文别是看书看魔怔了吧?”
刘大胆拿过这页纸,只见上面写道:“……我们七星团是做海上生意的,这一回手头紧,借你十万块钱办货,有了钱就还。令公子聪明可爱,我们带他到海上玩玩……”
还蛮有点儿像真的呢。刘大胆把纸条翻过来,看到上面居然是把这段话抄了几遍。他笑着想把纸条放回去,又觉得有点儿不对劲。拿过来再细看,眉头就皱起来了。
从警校毕业以后,刘大胆是干技术的,做的是从死人指甲缝里采皮屑鉴定归属那种事情,所以对物证有一些特殊的敏感。他觉得杨树文写的这纸条有点儿怪,字有点儿左高右低,结构松散,笔画带反射钩。嗯?这不是犯罪分子伪装笔记时常常用的左手字体吗?
要说看书的时候写个笔记并不稀奇,偶尔模仿着抄写一两段自己感兴趣的话,甚至临摹某个影星的画像都属正常,但这么认真地模拟一段绑架勒索文,反复抄写,而且是用左手来写,很不正常。
刘大胆忽然觉得这个案子也许不似想象中那样简单。
回到局里,他没有急着去做汇报,而是让相关干警把这一批杨树文的“普法教材”统统浏览一遍,自己则带着那份“七星团”的勒索信去做笔迹鉴定。
既然是左手写的,鉴定还有价值吗?当然有价值。很多人以为平时用右手的,换了左手写字别人会不认得。实际上大脑里面控制写字的部分是相同区域,所以左手写字也会把平时的很多书写习惯带出来。所以,对于侦查员来说,用左手写个条子就想骗过去,属于神剧导演级别的异想天开。
和赌博被抓后写的材料对笔迹,证明这段文字的书写者,正是死者杨树文。
而侦查员对“普法教材”的详细调查带来了更多重要信息——首先,这批报刊虽然五花八门,但几乎每一册中都有关于绑架的报道或相关案例;其次,有几个绑架案被用蓝墨水圈了起来,似乎很受重视;此外,又发现了几张杨树文书写的字条夹在报刊中——这一次是用正常手法书写的,并没有花样。但其中两张的内容令人生疑。
一张这样写着:“干得妙,但有漏洞。公安局都进村了,还接二连三写信,急啥?等公安走了要多少钱要不着?”
这张纸条是夹在一本杂志正中,杂志里介绍了一个发生在义县的绑架案,某人将其表弟绑架杀害,然后给舅舅写信勒索,家人几次坐在一起谈此事,也在他家谈过,其实表弟的尸体就放在他的炕洞里。此人因为没有拿到钱,一次次催款,而舅舅已经暗中报警,结果将其抓获。
另一张写着:“锦州桥西这个案子做得好,小孩扔到涵道里,一个多月才发现,山海关燕塞湖和那里差不多,但要绑好石头。”
杨树文似乎不仅是个赌徒啊!
分局进行了详细的调查,但是此前并未发生过“七星团”的活动迹象,甚至本地由于治安良好,几年里面也没有过绑架这等恶性案件。
难道杨树文写这些东西只是心血来潮?他的死与此有没有关系?
就在案情似有波澜的时候,忽然再次传来消息——刚刚被送到兴城看守所的叶素音用一块碎瓷片再次割腕自杀。
发现她用农药自杀后,经过抢救,叶素音恢复过来。虽然当时人显得崩溃,但经过劝说似乎已经稳定了一些。后来警察给她买来水果罐头,她还说了一声谢谢。这都是慢慢恢复的标志。正准备稍晚些时候提审她呢,怎么又自杀了?
刘大胆等人赶到看守所时,叶素音已经被送去抢救,和她同监房的还有一个女的,说叶素音可能是在吃饭的时候从食堂捡了一块瓷片,半夜悄悄割脉的,早晨才发现,流了一地血。不过伤口虽然深可不大,或许死不了。
不过,她说的时候明显回避刘大胆的目光,偶然一回顾发现刘大胆在盯着她便慌乱地往墙上看。
“你最好跟我说实话。”刘大胆在她转过头来的时候把眼一瞪,厉声喝道。
“哎呀,不是我杀的她啊!”那女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6
刘大胆对于叶素音在看守所自杀很感怀疑,偏偏跟她同一囚室的那个女犯是杀人后还一度伪装成自杀的,说话不很可信。
不过,医生确认叶素音确属割腕自杀,排除了同监女犯的他杀嫌疑。
叶素音的再次自杀让警方十分恼火,根据对杨树文案件的深入调查,杨树文死亡的背后,很可能还有更深刻的内容,甚至存在一个暗藏的绑架杀人犯罪团伙。
这样一来,警察们对叶素音的看法也产生了某种矛盾。一方面,很多人同情她,认为一个公认的好媳妇被欺负到这个地步,明里暗里给她一些帮助;另一方面,也有人认为,她的自杀或许还有深层原因,如果她丈夫杨树文有其他罪行,叶素音没准儿是犯罪同谋。
本来不是把叶素音关在兴城看守所,她第一次自杀后是在分局关押和恢复。便是基于这种推测和新的证据,警方把她移送到兴城,案件也上交兴城公安局进行侦办(兴城公安局是东辛庄分局的所属上级单位)。经过几天时间,叶素音已经恢复了大半,这马上准备对她提审呢,忽然传出叶素音再次自杀的消息,不由人不恼火。领导把担任看守的警察一顿好训,严令按律处罚。
是畏罪自杀,还是另有隐情?杨树文的很多秘密,可能只有叶素音一个人知道了。
这个案子此时由兴城公安局朱局长亲自抓总,朱局长是刘大胆的上级,曾主持侦破过“兴城杨三姐案(怎么又有姓杨的在里面)”,找到了案犯谋杀妻子的铁证,在当地威望很高。接手杨树文案件后,他亲自到现场勘查了一番,而且意外地接到了当地地方政府,乃至村民联署的情愿书,要求释放叶素音,说她是好人,且有两个孩子需要她照顾——还有人目的不那么纯粹,直说杨树文欠钱不还,叶素音不出来没人还债。
情况复杂,朱局长找办案警察一一交谈,跟刘大胆就从后半夜谈到天亮。谈完了,就下了命令——调查。
一路去西辛庄继续调查,一路仔细检验杨树文留下的东西,朱局长自己负责和抢救过来的叶素音谈。
刘大胆奉命再探西辛庄。临行前朱局长和他分析,要冷静。最近周围地区没有发现人口走失和绑票这类案件,把人从北京或者天津绑了送到西辛庄更不现实。“杨树文也不大可能指挥得动一个外地的犯罪团伙。就凭他,不像。”朱局长沉吟道。
办案是需要灵感的,但更多的时候,无非是依靠多做调查,多掌握情况而已。事情没有最初想的那样简单,但也没有怀疑的那样复杂。
真正的问题还是在赌博上面。杨树文嗜赌如命,此前一口气输了两万多块,有个“朋友”劝他,说这主要是因为本地的风水对他不利,如果换个地方,就能赢钱,建议杨树文跟他到黑龙江去赌。传销的,卖鱼的,拉赌的,海尔宾人自己都视为三害,偏偏他还真当回事。杨树文几年前让一个瞎子算过命,说他好运在北方。赌徒的想法与正常人不同,他认为到黑龙江去肯定能发财。
既然如此,他便逼着叶素音给他凑赌资,决心凑几万块钱去大赌。
问题是前面刚欠了两万多块,叶素音拼死拼活地还上了六千,还差着一万多呢,让她上哪儿去筹钱呢?
杨树文便逼着她去借,借不来就喝农药。
叶素音的信誉不错,如果是为了办货或者头寸周转借钱,谁家都能借她几百。但那时候的经济水平还在奖励万元户呢,几万块钱谁家恐怕也一下拿不出来。再说,对她那个男人大家都很有戒心,猜到是怎么回事又有谁肯借?
借不来钱,叶素音苦苦哀求杨树文饶了自己,别去赌了。
杨树文其实是早有预谋,欲擒故纵,他说饶了你可以,但你得帮我干件事——咱们村的单家,徐家不是经常跟你做生意吗?你把他们家小孩弄到咱们院来。
杨树文并没有绑架杀人,但他在预谋绑架杀人。他的目标便是经常和叶素文有业务往来的两个同村富家单志斌和张荣宝。他计划把两家的孩子绑架了,讹两家几万块钱,去黑龙江远走高飞。为这个琢磨了好久,还买了不少普法杂志,研究绑架案的做法。他寻找目标找了好久,最后认定这两家,一来他们有钱,可能出得起赎金;二来叶素音和他们熟,关系好,能把人家的孩子骗出来。
叶素音这一回死活不干了。挣的钱被他赌了,打老婆,叶素音都忍了,可这绑架人的事儿她坚决不干——她听杨树文说过,绑了孩子先弄死,不然公安局有办法查出来。那两家的孩子都跟她两个孩子一起玩大的,她下不了手。实在被逼急了,到人家去转一圈,回来告诉杨树文说孩子不在家。
张荣宝的媳妇回忆,有一次她家的孩子要去找杨衣玩,她听到叶素音急惶惶地对孩子说,他们家来了一条大狼狗,谁去咬谁,千万别去。
她当时还在奇怪——“二老别”家什么时候有钱养狼狗了?
最后杨树文也发现不对了,把叶素音关在家里,逼着她喝农药自杀。这才有叶素音前一天晚上哀求和孩子最后睡一晚上的事情。
那么叶素音的自杀是怎么回事儿呢?
她跟那个女犯住一间。不知是不是凑巧,这个女犯十分饶舌。她了解到叶素音的案情,便对她说自己也是类似的“谋杀亲夫”案子,但属于自首,据说定了判死缓二年。由此推断,叶素音的情况大概好的也要算死缓或者无期。
因为有一对儿女在外面等待照顾,叶素音对这样的说法很敏感,当天就是满嘴起大泡。大约觉得命运已定而且无法改变,叶素音深感绝望,再次自尽。幸运的是,因为送院及时,再次被抢救过来。
兴城地方小,西辛庄的老乡又想方设法打听案情,慢慢的杨树文要绑架人家孩子的事儿就透露出来了。当地村民屡屡写了信来,请求公安机关主持正义,把叶素音放了。老杨富也多次跑到公安局来谈,反复说明他这个儿媳妇是冤枉的,打死儿子杨家不怨她。
请愿信中有这样的话:“叶素音打死杨树文对群众对国家有功,不该是过,更不该是罪,把她抓起来是不公平的。”
朱局长和顾局长、刘大胆商量,认为这样的案情,叶素音是好人,咱们得帮她一把,这对当地社会风气和维持稳定有好处。(这好像不大像搞法律的人说的话?)
他们的意思,是给叶素音报一个过失杀人或者防卫过当,可以判得轻一点。
有人坚决反对,认为只能报故意杀人,几个局长听了都没办法。
这个人是法医。
7
刘大胆是拍了桌子要保叶素音的,用老丁的说法——“这里头他级别最低,没责任啊。”
这未免有点儿拿老同事开涮的意味。刘大胆要保叶素音,因为整个案子他一直盯着,最清楚其中的关节。根据调查结果,杨树文硬逼着叶素音去骗邻居家孩子过来,不从就殴打虐待,逼其自杀,而且明说让她自杀后要把尸体扔到那两家去,好好讹人家一笔。叶素音是在这种情况下不堪忍受,反抗乃至将其击毙的。
这个案子的调查之中,一个很麻烦的问题是叶素音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她是有死志的,所以最初根本不想说杨树文要绑架邻居家孩子的事情,认为这让自己家太丢人。而其他的问题上,她也是一时明白一时糊涂,颠三倒四,估计是精神受刺激太强烈,有些失去理智了。这固然让警察们对她多所同情,但也同时让案件的彻底侦破和定性变得困难重重。
不过,经过努力,叶素音还是讲述了自己的作案经过——“他逼着我到西屋喝乐果,我去了又回来,假装喝药了,想着找机会跑出去。结婚这十五年他打我骂我没还过手,我不喝他要掐死我,我觉得死了太冤了,看见屋里地下有个铁锤子,我就拿了,想着他再逼我,干脆打死他。”
这时候,单志斌的媳妇张玉琴(也是一个做服装的女老板)和一个帮工叫杨素华的正往杨家跑,因为杨衣被杨树文派去找他爷爷报丧,孩子虽然小也懂事,见到张玉琴便讲了这件事,求她帮忙救自己妈妈。张玉琴是个热心而且利落的,一边让孩子去叫爷爷,一边自己拉着杨素华就跑,逢人就喊:“赶紧拉架去,不能叫叶素音喝药。”
她还根本不知道杨树文要绑架她儿子的事儿。
正进院,听见杨树文问:“乐果你喝了吗?”叶素音压着声音回了一句:“喝了!”杨树文道:“你要撒谎,我不让你好死……”
接着就是“嗷”的一声,众人不等反应过来,就听见叶素音疯狂笑着喊:“打死了,打死了,我喝药去。”
叶素音讲她藏着铁锤往外走,可能杨树文看着她不像喝了药的样子,起了疑心,从炕上跳下来,要到西屋去看,叶素音本来就起了杀心,这时候一锤就打了过去。打了一锤又一锤,杨树文开始还想扑过来,几下之后就不动弹了。
刘大胆认为,法律无情人有情,送检察院的时候可以给叶素音报一个过失杀人或者防卫过当,这样判起来能轻一些。
朱局长、顾局长也没说话,意思大概觉得可以考虑,但这个意见遭到了反对。
防卫过当的说法被参会的一位李警官给否了。制止绑架无需通过杀人,只有杨树文要杀叶素音,她进行抵抗属于这一情况。然而,我国法律在这方面比较谨慎,经常引发争议。比如,按照法律,只有在犯罪进行时才算防卫,一旦犯罪中止就不能再防卫了。那么,如果有个强奸案,正在强奸过程中受害者摸到个擀面杖之类的玩意,砸了他算是防卫。但假如他挨了一下就从受害人身上爬起来了,那么继续追打他原则上就不是正当防卫了,变成了故意伤害,因为对方的犯罪已经中止。可如果就此停手,一个弱女子哪怕拿着个擀面杖,也很容易被犯罪者排除其抵抗再次抓住,那么面临的就甚至可能是被杀的命运了。
按照教条的说法,叶素音应该去报警,如果遭到杨树文的阻拦,应该教育他遵守法律,如果教育不成,要等到他开始侵害自己时才能抵抗,绝不可以先发制人。
叶素音这个案子按照防卫过当报上去,估计检察院会很为难。那么过失杀人如何呢?
法医刘先生为人正直,对叶素音很是同情,但是从技术上,他表示自己不得不反对过失杀人的说法。这是因为过失杀人的含义是:作案者本意并不是将对方杀死,没有认识到自己的行为可能致人死命,结果却造成对方死亡。比如,你是想把对方打昏,结果给打死了(如果你确实能证明的话);或者你轻轻给对方一拳,不料对方那脸是整容削过骨的,一下给打爆了,这都属于过失杀人。但是,根据他对杨树文尸体的检验,叶素音的目的就是将其杀死。
刘法医说:“第一次打击击穿头盖骨,已经可以致命,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因为可能是没掌握好力度;第二、第三次打击是重叠的,每一次的破坏力都没有减弱,说明打击者意志坚定,即便是看到前面打击的效果可能致命,仍没有任何缓手的想法;第四锤到第六锤都打在死者的后脑上,证明死者当时已经扑倒,失去了抵抗能力,但打击者仍然不为所动,继续攻击。”他顿了一顿,道,“结合叶素音的口供,她的动机是要杀死杨树文,行动上非杀死不可,结果上实现了将丈夫杀死的目的,整个逻辑链清晰,无可争辩。所以定不上伤害致死,也定不上过失杀人,只能定故意杀人致死。”
这下子大家都没词了。抓人,朱局长能做主。放人?检察院已经立案,可就由不得他了。
最后,警察们议论了一番,认为可以从法律条文上找找漏洞,当时我国刑法第132条规定,故意杀人的,处死刑、无期徒刑、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情节较轻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能不能做做工作,判轻一点,比如,判个三年?
老丁说的黑土地特色,便是指的这种事情。多年以来,黑土地上发生过不少枉法、涉黑等令老警察难过的事情,但他也记住了,自己的同事中有人曾在毫不关己的情况下热心为一个小女子开脱罪责,彻夜开会。他认为这是自己这些曾经在这块土地上值勤的人值得骄傲的事情。
结论也很有黑土地特色——这几天正开兴城海交会,来了不少中央领导,兴城公安局的工作做得不错。因此,市委要召开八一茶话会作为表彰会,公检法三家都会到场,那时候朱局长出面串联讨论一下怎么样?
结果却似乎不怎么样。
这次表彰会是政法委书记亲自主持,各路诸侯都到场了。朱局长便乘机跟政法的几位老大做工作:“在咱们开海交会期间啊,咱们辖区出了个奇案……”我们以为只有电视观众对凶杀案有兴趣,其实这些老大们也一样,因为他们都是这个口儿出去的,听过之后议论纷纷。朱局长乘机灌迷魂汤:“叶素音宁可喝药去死,也不去绑架人家小孩,宁可把自己丈夫打死,然后去偿命,也不去坑害别人家,难能可贵啊!我们公安部门一定要保护……”
已经有人开始点头,负责政法的范副市长却发话了:“这是庆八一的茶话会,不是杀夫案讨论会哈,朱局长,把工作放一放吧。”
这位原来也是业内强豪,朱局长的意思,一下就看出来了。
看来,这事儿没戏了,只能希望检察院公事公办中能法内容情吧。
此后刘大胆出差办案,一个月才回来,一回来,看到从局长到法医,只要涉及到叶素音那个案子的,个个蔫头搭拉脑袋。
刘大胆和老丁说起,当时心里别的一跳,心想别检察院有哪个较真认死理的给人家叶素音判了死刑或无期吧,按说,不该判的这么快啊。
是,刘法医说,不该判的这样快,人都放回家去了。
啊?这可是故意杀人致死,谁敢放?
一问才知道,茶话会后三天,范老大把朱局长叫去,骂了个狗血喷头,末了说黄鼠狼下耗子,一代不如一代,这么个简单的案子,你们怎么勘查的?次日办了补充侦查,然后……然后就是无罪开释了。
刘大胆琢磨了半天,也不明白叶素音怎么有无罪开释的理由,而且,他就是现场勘查的,他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失误来。
刘法医看他糊涂,只好点醒了。“范老大问了,杨树文有几个孩子?”
刘大胆:“俩啊,一个儿子八岁,一个女儿四岁。”
刘法医:“老大说,你们了解他们的情况了吗?”
刘大胆:“了解啦,我们问过他儿子,当天上午跑他爷爷那儿去了。没错啊。”
“他那女儿呢?”
刘大胆不屑道:“才四岁的小孩儿,能懂个啥。”说完,忽然若有所悟。
刘法医嘿嘿一笑,道:“才想起来?范老大茶话会第二天就去了西辛庄,下车问了一圈,回过头来就把朱局叫去骂。”
刘大胆似乎有些明白,又有些糊涂,想了想还是老实发问:“这孩子到底怎么了?”
“嘿,”刘法医道,“杨树文把儿子派出去找他爸,怕叶素文不肯死,把自己女儿绑了起来,拿刀在孩子脖上划,逼着她喝农药。”
刘大胆忽然明白过来了:“那叶素音杀杨树文,是救她女儿,自己孩子有生命危险,用什么手段那就不必讲究了。父母对孩子有监护权,这……这简直不仅是正当防卫,而且是见义勇为啊!”
刘法医:“范老大说朱局,怎么这时候才想明白?一再说调查要细,咋就不听呢?”
刘大胆简直可以想象那位老大说这话时得意的嘴脸。
“不过,叶素音的口供似乎不是很对得上啊?”我问。老丁瞟了我一眼,我想他没听明白。
“叶素音好像没说是为了救女儿杀的杨树文啊。”我再问。老丁又瞟我一眼,目露不屑。
“叶素音……”说到一半,我没再问下去。
算了,咱还是别问了。
【完】
C
CK
连亲妈都看不下去,可见这人有多么渣。。。。法律难道不保护正常人还要保护人渣?
o
onetopd
虽然我觉得他妈和他媳妇都没错,但法律估计不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