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偶记： 我的家乡

今年暮春时节回家，得以长住，满心欢喜。
我的家乡，距离大城市大约60公里，一小时的车程, 村北后是小山，绵延有上百里，最高峰有4百米，小村的东西两旁有小山谷，有十几米高。在南面，有一条不宽的水泥路从镇里通向村里， 在距离村一里与另外一村的交界处，也是进入小山村的入口处，是茂密的树木，不留心的外乡人，真不容易发现这一条小路。然而，一旦通过这个入口处几十步，便会走到一个小山坡，站到顶上，树木掩盖下的小山村便一览无余，像一个婴儿，静静地躺卧在在群山和山谷的怀绕下。
我的家在村前，应该有几百年的历史，爷爷是老大，父亲也是，所以我家一直住在老家的旧址上，地势平坦，位于村里的中央，门前就是一个很大的池塘，现在 修有栏杆和水泥地，父亲母亲早前在池塘边上，开了两块不大不小的菜园子还保留着，村里给小菜园子周边维起来，周边可以坐人聊天。 菜园里面种了各式各样应时的蔬菜，有的我一眼就能辨认出来，有的需要母亲的帮助，才能把菜名和菜一一对上来。菜园周围都栽上了树，有樱桃树，樟树，桂花树， 白果树，还有葡萄，在不远处的西边的小山谷上，还有一块菜地，周围有五棵桃树和许多板栗树和松树，郁郁葱葱，远看着就生机勃勃，近观旺气逼人。旁边的池塘上不时有雀跃的鱼激起的涟漪。旧读曾国藩家书，知道他反反复复交代家人，要多种菜蔬，多栽树木，多养鱼，当时还有疑惑为什么。我如今才能理解这些叮嘱背后的缘由：这些草木菜蔬，不单是经济实用，更是又带来一派旺盛的生命，背后是主人的勤劳，对生活的热情和认真。所以，草木菜蔬的兴衰总是关联着一人一家的运势。可喜的是，村上处处可见这样的菜园和果蔬，生机勃勃，气象果然很好。         就在我家的两块菜园之间，村上开辟了一个小小的“码头”，就是垒上了几块水泥板，可以让村里的人来洗东西，洗衣服。我所睡的房间的窗户，就正对着这个小小的码头，天刚刚亮，就能听到惯于早起的村民的捣衣声，随后会越来越密集，直到大约晚上9点，天黑了许久，才完全停下来，这个时候，小小的山村，如同婴儿一般，甜甜的沉沉地睡去，一丝声音也没有，大概是因为极少有陌生人忍心在晚间来打扰这个小乡村。
在这些捣衣声中，也夹着诸多的聊天声，所以这不仅是劳作的时刻，也是彼此谈天和问候的时光和场地。有时，我会尽量听一听她们怎么称呼彼此，又谈些什么。有一次，我听到说自己的快80的家里老人，牙齿还很好，而年轻人的牙齿却不那么好了，说是因为老人年轻的时候，没有糖吃而现在的年轻人，又吃太多的糖，我听了心里不住地点头。像这般愉快地交流，有很多，使得洗衣的劳作和单调，变得十分地有趣味起来。我想，这是尽管村里家家户户早已经有了自来水，也有洗衣机，但是，还是有那么多人喜欢来这里的原因之一吧。向来喜欢静一点的我，却一丁点儿也不恼这“万户捣衣声”，倒是很喜欢这种有节奏，此起彼伏的声音。这些捣衣声的早起与晚落连同彼此间亲切热烈的问候，见证了小乡村人的勤劳和愉快相处。
我不清楚是我先起床，还是先听到捣衣声。我每天晚上9：00左右就睡下， 天刚蒙蒙亮，我就醒来，一夜连梦也没有，我想，那是因为我完全的放松下来了，没有必须要完成的任务。以前无处不在的时钟现在不再那么重要，而是让位于太阳，让天变黑变亮来左右我的作息。因为没有许多的干扰，一天中可用的时间很丰富。我每天的生活以一杯清茶开始，茶叶是父亲从他的那一片小茶园里，在大约一月前采摘和自己烤制的清明前的茶，泡茶用的水是从山上接来的泉水，又是用野树枝或野树根烧开的。茶叶还没有泡，一打开茶叶盖，就能闻到一阵阵散发开来的清香。用这样的水和这样的茶叶泡开的茶，茶叶会很快地沉到杯底，绿绿的， 入口绵绵，有着一种清香，我很喜欢。用野树根烧水，又别有一番风味，因为我喜欢闻树根燃烧时发出的香味，喜欢听树枝燃烧时发出的噼啪的声音，喜欢看旺盛的火红火红的火苗窜来窜去，窜上窜下，只有有机会，我总跑去烧水，我总是去拔弄这柴火，静候着一壶水烧开来。这也赢得了村上人的赞誉，夸勤苦，还没有忘记用树枝烧开水，我也微笑着不分辨。
有了这样的茶，在这样的早晨，窗外清风徐徐，慢走的时间，自然是读书的好时光，好地方。“小窗读周易”。窗外，没有飘落的雪花，却伴着捣衣声和熟悉的乡音，不知名的鸟叫声和蝈蝈的声音，还有偶尔的鸡鸣声，暮春的风也把窗外的各种花香吹进屋子里来，让人平和得很，仿佛时间忘记了流动。因为在假期中，读书是不需要计划的，所以自由自在，喜欢读什么，想读什么，什么时候读，放下，都很相宜。论语，夫子如在眼前，谆谆教诲我，使我放弃任何挣扎，归于平和，传习录让我看见“满大街都是圣人“。 从乐而忘忧，不知老之将至，豁达而知天命的孔夫子，“吾岂好辩”的孟夫子，为天地立心的张子厚，云淡风清，不乐非君子的大程子，知行合一的王阳明，刚毅倔强的曾国藩，到“太阳底下的忧愁，风总可以吹散的”的沈从文，“我要回到世间，陪伴世人过生活”， 坚信这个世界会变好的梁漱溟先生，到在这古老的大地上吹响文学革命，高举科学与民主的胡适，中国社会风气变化而系于一身的蔡元培先生，还有那些为人生观是科学还是玄学辩论的一流的民国学者们。在这古老与现代中，在守成和激进中，在远离都市的小山村中， 我细细地聆听他们的忧愁；慢慢体会着，感动于他们的急切与关切。无论他们的主张和看法是深是浅，是对是错，他们都是那么地充满着生命力，对生活执着而认真，对生根于这片土地上的文化和人，有着深深地悲悯，同情和不舍。 他们对生命在深处有理解，他们希望为万世万民找到一条至美至好的路。

我还留意到，小村里的老人，大都长寿和健康，90多岁很常见，很少听到老人有身体不适的。但也不可避免的，听家里说起，儿时一些熟悉的长辈已经相继离世，那些很熟悉的声音和笑容也不复再现不复再见。有一位长辈，以前我还小的时候，常到我家附近聊天，老人时断时续地外出做小生意，一直到年近80岁才回到老家常住。前几年在85岁时，生了一场不大的病，老人自己有节蓄，儿子们也是有很好的收入，然而，老人却非常固执地拒绝求医，说，这么大年纪了，是该离世的时候了，还要去看病，白让人笑话。听到这里，我很是叹服老人对离世的坦然态度。生死执着是本于性命的，与生俱来的，是佛家花费最多功夫让人看破而人又最难看破的。儒家虽然不让人看破生死执，然而也是希望人们对死亡有一点坦荡的态度，能超出一些。我很遗憾没有能聆听这位老人临终的话语，是什么让他对死亡有这样坦荡和豁达的态度，像带着赴宴般的心情而往。对离世的优雅和坦荡态度，也许最能反应一个文明和它所孕育的子民的成熟与优雅。孔夫子反复的叮嘱凡事要“善始善终”。最大的“善终”或许是面对我们的生命，面对生命的结束，依旧保持那份应有的从容，优雅，和坦荡。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我断定，那是因为他踏入的不是他故乡的河。每次我多少次回到我的家乡，无论我的家乡容貌上，发生了多大的变化，我还是踏进了我的同一个家乡，我魂牵梦绕的同一个家乡

是不是回去立马就会说家乡话了。平时要讲还讲不出来。

楼主写得真好，很有画面感！

写的真好

楼主家乡风水好啊。我们老家那个村子在平原上，除了一条快干了的小河啥也没有，当然我们家都搬县城筒子楼里去了，老家也回不去了。

好文笔！赞👍

家乡，乡情，楼主写得真美啊

难得如今还有人写这样的闲适文章，觉得作者是70年代生人。喜欢你这种久违而熟悉的文笔。

羡慕一下， 我这种成立长大的， 小时候城里干净的连个铁片都没有（至少我家附近就是这样）， 万一啥时候捡到点啥， 都跟好朋友分享， 曾经获得过好友分享过一个小铁块， 两块橡皮泥， 还记得我选的是黄色和蓝色的。

好文笔。

文笔超赞， 上图吧！ 想知道何方宝地了！

楼主写的真好！我家有一位长辈，离家了几十年，临老才有机会回去探亲扫墓。每次干完这些大事，他就喜欢给我讲故事，但是那时候太小了，没什么耐心，听的不仔细。但是约莫记得故事里的乡野童趣，我当时一直在想这么普通且无聊的小事怎么能记一辈子？ 长大方知，一转身也许就是一辈子； 怪不得三毛会说，梦里花落知多少。

写的太美、以至于不相信还有这样的地方。是编出来的桃花源😀
我小时候住过的村庄，中学回去就到处水泥路，面目全非了。哪儿还有藏得这么好的自由富足的好去处。。。

写得真好。

回复 1楼 liulaolao 的帖子
lz 写得真实感人。

异乡漂泊，心归何处？写得太好了！

回复 13楼 Apple20 的帖子
没有啊，句句写实啊，也不会夸张，只有写不好，写不出来。

写得挺好的，好美的家乡。

写得太好啦，可以纳入课本了。

真好 能问下是哪个省吗？

写的真好。我家乡这些年变化太大，回去也没这种感受了。

回复 1楼 liulaolao 的帖子
LZ写的太好了，浓浓的乡情扑面而来🌺

写的真好！ mm有没有照片， 发上来让大家也解解乡愁。

好文笔， 这么好的文章现在很少能读到了。

楼主的文笔真好，朴实悠然的文字和生活，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