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人独立,化作彩云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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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ngeer
楼主 (北美华人网)
晏几道的《临江仙》词可以算其代表作了: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记得小时候非常喜欢这首词,尤其是“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觉得文字居然这么美。后来才发现,原来这些都不是小晏原创,算是从别人诗里袭用的。
五代翁宏《宫词》:“又是春残也,如何出翠帷?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寓目魂将断,经年梦亦非。那堪愁向夕,萧飒暮蝉辉。” 而李白《宫中行乐词》有:“只愁歌舞散,化作彩云飞。” 不过“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这么美的词句,放在翁宏的诗里,实在是淹没了。小晏比他高明多了,这些词句嵌入到他造的情境里面,感觉完全不一样了,有魔力一般。
宋人填词引用别人诗句还很不少。比如周邦彦的《西河 金陵怀古》 佳丽地,南朝盛事谁记。山围故国绕清江,髻鬟对起。怒涛寂寞打孤城,风樯遥度天际。  断崖树、犹倒倚,莫愁艇子曾系。空余旧迹郁苍苍,雾沉半垒。夜深月过女墙来,伤心东望淮水。  酒旗戏鼓甚处市?想依稀、王谢邻里,燕子不知何世,入寻常、巷陌人家,相对如说兴亡,斜阳里。
好像就是刘禹锡咏金陵之《石头城》和《乌衣巷》两首诗的改写版,或者说歌词版。
不光词用诗,有些诗句也是化用别人诗句,而新造情境,推陈出新。比如:《游园不值》 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 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最后一句可能来自于陆游的诗: 平桥小陌雨初收,淡日穿云翠霭浮。 杨柳不遮春色断,一枝红杏出墙头。
零落一身秋
嗯,这种化用前人的诗句词句,却比原作更出名的有很多啊。说一些我知道的:)
1,纳兰性德在《画堂春》中化用: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原作:骆宾王《代女道士王灵妃赠道士李荣》:相怜相念倍相亲,一生一代一双人。
2,林逋在《山园小梅》中化用: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原诗】五代南唐江为残句:竹影横斜水清浅,桂香浮动月黄昏。
3,叶绍翁在《游园不值》中化用: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原诗】唐代诗人吴融《途中见杏花》:一枝红杏出墙头,墙外行人正独愁。
4,秦观在《满庭芳》中化用: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
【原诗】杨广《野望》:寒鸦飞数点,流水绕孤村。斜阳欲落处,一望黯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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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cticCat
切,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零落一身秋
还有更出名的: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化自: 南北朝诗人庾信的《马射赋》之句:“落花与芝盖同飞,杨柳共春旗一色”。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化自魏晋曹植的《赠白马王彪·并序》:心悲动我神,弃置莫复陈。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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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obaokitty
类似的还有秦观的“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原创是杨广。 当然这种例子里最牛的还是小晏这句,一字不改,偏偏化腐朽为神奇了
零落一身秋
陆游的名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化自宋代诗人强彦文的《残句》: 远山初见疑无路,曲径徐行渐有村。

还有苏轼的千古绝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化自大诗人李白的《把酒问月·故人贾淳令予问之》: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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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ymetime
谢谢分享,以前知道诗词中常常有借鉴前人佳句的,但没想到这么著名的句子也是。不过确实像楼主说的,放在原诗里虽然很好,未见得十分出彩,在晏几道的词里却别有意境。
零落一身秋
回复 3楼 ArcticCat 的帖子
这句是毛直接抄李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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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obaokitty
老毛真是小晏的opposite例子。李贺那首诗虽然也不咋样,至少意境是consistent的,老毛为抄而抄,抄了个黑人问号,不知道拼凑了个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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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tz2022
回复 7楼 thymetime 的帖子
林逋的那句有两个字的微小改动: 竹影改成了疏影; 桂香改成了暗香。
这两个字的改动真是神来之笔啊。尤其是暗香。太有意境,太美妙了!
零落一身秋
回复 4楼 的帖子
王勃的这句改得更气势磅礴也更意境优美。
蒋勋先生说南北朝时候的诗是在磨一颗唐诗的珍珠,说得真好啊!
琳达达
零落一身秋 发表于 2024-06-30 12:51
还有更出名的: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化自: 南北朝诗人庾信的《马射赋》之句:“落花与芝盖同飞,杨柳共春旗一色”。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化自魏晋曹植的《赠白马王彪·并序》:心悲动我神,弃置莫复陈。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

这两句明显好很多
零落一身秋
ArcticCat 发表于 2024-06-30 12:50
切,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毛的一唱雄鸡天下白 改自李贺的:
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声天下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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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ngeer
baobaokitty 发表于 2024-06-30 13:07
老毛真是小晏的opposite例子。李贺那首诗虽然也不咋样,至少意境是consistent的,老毛为抄而抄,抄了个黑人问号,不知道拼凑了个啥

我觉得老毛借用,其实还是不错的。
天若有情天亦老,好几首诗借用是讲情的,讲有情之物难逃枯荣衰败。如: 原诗: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还有:伤怀离抱。天若有情天亦老。此意如何,细似轻丝渺似波。
缚虎手。悬河口。车如鸡栖马如狗。白纶巾。扑黄尘。不知我辈,可是蓬蒿人。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这个讲不遇者奔走风尘而无遇合的悲愤。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 这个基本就是文字游戏了,还是有情之物会坏空之意。
而毛诗“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和前面“天翻地覆慨而慷”情境相配的。他不再重于情之成住坏空,而是侧重于天意。天意无情而有道,道在变化,表现的很有韵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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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ngm
ArcticCat 发表于 2024-06-30 12:50
切,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这后一句跟前一句根本不搭,像黛玉配了李逵。
安大勇
最早对晏几道有印象,是从一本武侠小说而来。里边的女孩子一生零落,饱受磋磨,就总是伴随那句: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当时年轻,觉得真是大悲啊。
零落一身秋
回复 14楼 的帖子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 这个基本就是文字游戏了,还是有情之物会坏空之意。‘’
这本来就是文字游戏: 对联啊。 这里面也有一个故事。
李贺的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这句诗以奇伟的想象惊动了诗坛。很多文人雅士以此为上联,来求下联,可惜没有人能接出下一句。
直到唐朝灭亡,宋朝建立后,才有一个酒鬼完美地对出下联。这个酒鬼就是石延年,字曼卿。这上下联不仅声律词意对仗工整,而且意境深远,堪称千古绝对。那位“砸缸”的司马光先生在《温公续诗话》中赞道:“李长吉歌‘天若有情天亦老’,人以为奇绝无对。曼卿对‘月如无恨月常圆’,人以为劲敌。”
零落一身秋
回复 14楼 的帖子
我读李贺的诗,总有一种特别难过的感觉: 好像他已经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似的。 就如同我看梵高的画: 好像他在落笔的那一刻死去也在所不惜...还让我想起英年早逝的诗人海子,荷尔德林...这几位,我感觉他们是跨越时空的心灵知音。
您上面所引用的天若有情天亦老,这句被化用或直接引用,基本都是在一片中的上联,或是自成一句,而原作却是在下联。这是为什么呢?

零落一身秋
喜欢楼主这个话题,我就多说几句:)
唐诗中,我最喜欢初唐盛唐和晚唐诗人的诗。中唐的诗人大多都挺‘’怪‘’的:韩愈喜欢用冷僻且难入韵的字来作诗,贾岛像苦行僧字斟句酌“一吟双泪流”,张籍王建专事写宫女的乐府诗百来首,而刘柳呢,刘禹锡一“豪”到底,莫名其妙的乐天派,柳宗元则郁郁难疏块垒,读他的诗总感觉胸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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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ngeer
回复 14楼 的帖子
我读李贺的诗,总有一种特别难过的感觉: 好像他已经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似的。 就如同我看梵高的画: 好像他在落笔的那一刻死去也在所不惜...还让我想起英年早逝的诗人海子,荷尔德林...这几位,我感觉他们是跨越时空的心灵知音。
您上面所引用的天若有情天亦老,这句被化用或直接引用,基本都是在一片中的上联,或是自成一句,而原作却是在下联。这是为什么呢?


零落一身秋 发表于 2024-06-30 15:59

天若有情天亦老,一听的话,好像没完啊,该有下联似的。
不过再一想,其实我看到这句很难觉得就是言情。天这个意象太大了,实在是不好安放的。 看这句,我总能想到:天意从来高难问;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都取天意无情无亲的意思。
欧阳修的”伤怀离抱 ,天若有情天亦老“我觉得意境就不到,放进去反而不好。
零落一身秋
回复 20楼 fengeer 的帖子
我明白您的意思。这句里有明确的天和情 的字样,而且我相信很多人第一次读这句诗,想到的也是一个情字。
我感觉您潜意识中觉得天的意象和格局更宏大,情字相对来说要小。我倒觉得情也可以很大:)
我对平仄不是很精通,而且我读诗也不太注重格律和平仄,只要能打动我的,让我有所感所思的,就是我眼中的好诗。这一联的两句,在平仄上我觉得有些别扭,老和道是不是都算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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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ngeer
回复 14楼 的帖子
我读李贺的诗,总有一种特别难过的感觉: 好像他已经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似的。 就如同我看梵高的画: 好像他在落笔的那一刻死去也在所不惜...还让我想起英年早逝的诗人海子,荷尔德林...这几位,我感觉他们是跨越时空的心灵知音。
您上面所引用的天若有情天亦老,这句被化用或直接引用,基本都是在一片中的上联,或是自成一句,而原作却是在下联。这是为什么呢?


零落一身秋 发表于 2024-06-30 15:59

还有李贺写的天若有情:
空将汉月出宫门,忆君清泪如铅水。 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其实它还真不是写情的。写的是古今兴亡之感和家国中衰之悲。李贺出身唐朝宗室大郑王亮,自幼体形细瘦,通眉长爪。但他心里从小是有壮志的:”少年心事当拏云,谁念幽寒坐呜呃“。而当时(大约813年)安史之乱之后已经半个世纪过去了。藩镇割据已成,也看不到唐王朝削平藩镇的希望。李贺的家国之悲也是他的一种底色吧。“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大概是写于这首诗之后二三年,也是表现他的壮志。
李贺也属于中唐诗人吧。不过我总觉得李贺是超越时代的鬼才。他的才情是独一无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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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indrop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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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落一身秋
回复 22楼 fengeer 的帖子
我不是要跟您争论啊:) 天若有情天亦老,就是在说天如果也有感情的话,也要悲伤得衰老了。感情,不单是指狭义的爱情啊,亲情,友情,快乐的,悲伤的,都是情。这是广义上的情。
李贺的诗以“鬼气”著称,诗里充满了奇异的想象力,他的这种想象力跟李白的想象力还不太一样的。 比如两人同作《将进酒》,李白的是: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李贺是: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烹龙炮凤玉脂泣,罗屏绣幕围香风。 我们能明显感觉到,李白的诗更清新飘逸,大气磅礴; 而李贺的诗峭奇险怪,惊世骇俗。
所以郑板桥曾说:李贺的诗不是不好,但鬼气太重,他不让子孙学他的风格,主要也是学不会。李贺的风格也是唐诗中的独一份,没有第二位诗人学得来。郊寒岛瘦,但人家哥俩没有鬼气森森:)

李贺早年是怀着“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的志向奔赴长安,结果遭遇了丧父、丧妻、家道中落、仕途无门,命运对李贺是不友好的,上天赐予他的才华,从某种意义上说,反而成了他的“累赘”,这也许就是我们所说的“文章憎命达”。李贺的一生完全诠释了什么叫天若有情天亦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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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ngeer
零落一身秋 发表于 2024-07-01 14:02
回复 22楼 fengeer 的帖子
我不是要跟您争论啊:) 天若有情天亦老,就是在说天如果也有感情的话,也要悲伤得衰老了。感情,不单是指狭义的爱情啊,亲情,友情,快乐的,悲伤的,都是情。这是广义上的情。
李贺的诗以“鬼气”著称,诗里充满了奇异的想象力,他的这种想象力跟李白的想象力还不太一样的。 比如两人同作《将进酒》,李白的是: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李贺是: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烹龙炮凤玉脂泣,罗屏绣幕围香风。 我们能明显感觉到,李白的诗更清新飘逸,大气磅礴; 而李贺的诗峭奇险怪,惊世骇俗。
所以郑板桥曾说:李贺的诗不是不好,但鬼气太重,他不让子孙学他的风格,主要也是学不会。李贺的风格也是唐诗中的独一份,没有第二位诗人学得来。郊寒岛瘦,但人家哥俩没有鬼气森森:)

李贺早年是怀着“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的志向奔赴长安,结果遭遇了丧父、丧妻、家道中落、仕途无门,命运对李贺是不友好的,上天赐予他的才华,从某种意义上说,反而成了他的“累赘”,这也许就是我们所说的“文章憎命达”。李贺的一生完全诠释了什么叫天若有情天亦老。

说的是啊。
我也很喜欢李贺的诗。想象力太奇瑰了。而且字词自然形成一种情境,好像就是一个整体,把你带入他的氛围。按《人间词话》的说法,该算不隔吧。
记得以前读王沂孙的咏物词:天香·咏龙涎香 孤峤蟠烟,层涛蜕月,骊宫夜采铅水。汛远槎风,梦深薇露,化作断魂心字。红甆候火,还乍识、冰环玉指。一缕萦帘翠影,依稀海天云气。  几回殢娇半醉。翦春灯、夜寒花碎。更好故溪飞雪,小窗深闭。荀令如今顿老,总忘却、樽前旧风味。谩惜余熏,空篝素被。
据说很有名气。看别人的解释,每个字都有来历,有想法。可是我觉得隔的太厉害了,虽然很多好词,可就是对我形不成一种自然情境,得看着注释发楞。
零落一身秋
那便是了。李商隐先生也以善用典著称,然而他最有名也最感人的还是那首没用一处典的白话一般的夜雨寄北:
君问归期未有期, 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 却话巴山夜雨时。
我读了很多唐诗,好像诗很少有快乐的。我在诗里面读到遗憾,读到悲伤,读到怅惘。可是我想读诗的意义在于,我可以从诗里面看见美,我也可以从里面学会什么是爱,学会如何施与爱,学会如何感受爱。
李商隐对人性的解读是非常深刻的。比如说这首《瑶池》:
瑶池阿母绮窗开, 黄竹歌声动地哀。 八骏日行三万里, 穆王何事不重来?
写什么呢?写生命,写爱,写美... 爱就像建在沙子上的城堡一样,是这世间最绚丽的幻灭。美是消逝。而生命,生命的珍贵和活跃,是以必然的不长久为代价的。生命的来龙去脉又都是生命本身难以知道的,由此我们就可知,生命的底色注定是悲伤的。诗人表达生命的终极悲伤,诗里面说“何事”。“何事”这二个字,不仅仅是“周穆王已"死”的委婉说法,它还是有关生命结局的真正设问。您说一个人,能把人的悲伤写得这么温文敦厚,您不觉得李商隐实在是诗中的高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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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ngeer
回复 26楼 零落一身秋 的帖子
周穆王乘坐的是八匹马拉的舆车,每匹马的名字都很特别,分别叫“赤骥、盗骊、白义、逾轮、山子、渠黄、华骝、绿耳”。《穆天子传》讲述了周穆王西征,遇到西王母而东返的故事。就是瑶池阿母和周穆王的浪漫故事吧。八骏是他们能相遇的推动者和见证者😀
李商隐的诗我也很喜欢。秦观被评为古之伤心人也。那李商隐可以算古之深情者了。他的无题诗好像总是写给一段隐约的恋情,一个藏在心中的恋人。
其实诗人中表现深情的不少。张孝祥是我很喜欢的一个南宋词人,他有好几首诗词写给自己的早期情人。姜夔经常写词给合肥两姐妹。吴文英被称为词中李商隐,也有情事在词中表现,如《绛都春·南楼坠燕》。
零落一身秋
回复 27楼 fengeer 的帖子
您说的是这首吗?
南楼坠燕。又灯晕夜凉,疏帘空卷。叶吹暮喧,花露晨晞秋光短。当时明月娉婷伴。怅客路、幽扃俱远。雾鬟依约,除非照影,镜空不见。
别馆。秋娘乍识,似人处、最在双波凝盼。旧色旧香,闲雨闲云情终浅。丹青谁画真真面,便只作、梅花频看。更愁花变梨霙,又随梦散。
这首一首悼亡词啊。 词前有个小序:燕亡久矣,京口适见似人,怅怨有感。
我有一段类似的人生经历: 一位挚友不幸死于李商隐同样的年龄。 从此以后,每次在路上逢到与他有一点儿相似的人们,无论是身形还是容貌,甚至说话声音,我的心,就像秋风扫落叶一般,霎那间缩得紧紧的,也痛得真真的...
好的诗词,就是让人感同身受,或者说,他/ 她替你写出了此时此刻或者彼时彼刻的感受和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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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ucumber88
大家都好有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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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ngm
零落一身秋 发表于 2024-07-01 19:58
那便是了。李商隐先生也以善用典著称,然而他最有名也最感人的还是那首没用一处典的白话一般的夜雨寄北:
君问归期未有期, 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 却话巴山夜雨时。
我读了很多唐诗,好像诗很少有快乐的。我在诗里面读到遗憾,读到悲伤,读到怅惘。可是我想读诗的意义在于,我可以从诗里面看见美,我也可以从里面学会什么是爱,学会如何施与爱,学会如何感受爱。
李商隐对人性的解读是非常深刻的。比如说这首《瑶池》:
瑶池阿母绮窗开, 黄竹歌声动地哀。 八骏日行三万里, 穆王何事不重来?
写什么呢?写生命,写爱,写美... 爱就像建在沙子上的城堡一样,是这世间最绚丽的幻灭。美是消逝。而生命,生命的珍贵和活跃,是以必然的不长久为代价的。生命的来龙去脉又都是生命本身难以知道的,由此我们就可知,生命的底色注定是悲伤的。诗人表达生命的终极悲伤,诗里面说“何事”。“何事”这二个字,不仅仅是“周穆王已"死”的委婉说法,它还是有关生命结局的真正设问。您说一个人,能把人的悲伤写得这么温文敦厚,您不觉得李商隐实在是诗中的高手吗?

李商隐因为太爱堆砌典故,有个外号叫“獭祭鱼”。
零落一身秋
回复 30楼 的帖子  我说说我理解的无题之锦瑟 吧。
我感觉这是李商隐在回忆往昔。一个人回忆从前的时候,那些记忆好像很真实,一切都历历在目,那都是你亲身经历的事。你以为你要触碰到它了,你以为你可以回到从前再来一遍。可是你向前一步,记忆就向后退一步。
就像是蓝田日暖,就像是良玉生烟。
你永远不可能回到过去了。
你看着回忆中的自己,很真实,但是又很不真实。就像一场梦。
人的悲哀大多来源于无常/ 不确定性。人是在不断地变化着的,人是在不断地趋近死亡的,“物是人非”中的“人”,有时候指的其实是自己。今天的你,已经不再是昨天的你了。
人的哀伤也在于“无端”,被时间推着向前,一站又一站,最后来到这里。一根一根弦数过去,其实是自己生命中的一年又一年。困惑也在于“无端”,很多事情无法把握,也说不清楚理由。
我们总是在经历了很多的事情之后,回忆起来,才觉得惘然,才感受到怅惘,才了悟到人生的不确定性,才觉得一切如梦似幻无法把握,才意识到生命本身是神秘的、不可捉摸的。
李商隐说不是这样的,他说,我在“当时”就已经惘然了。这是李商隐不一样的地方。
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失望得多了,可能就不会再有什么期待了。
你不会再期待所谓的团圆,你会对所有悲伤的结局做好准备。李商隐就是这样一位敏感而伤感的人。对他来说,他不需要等到回忆起曾经的美好,才觉得失落。当他还处在美好之中的时候,可能已经预感到,有一天这些都会离自己而去。即便是可以拥有短暂的快乐,他可能也会觉得不真实,也会提前预感繁华散去的落寞,会预感到快乐消失后的怅惘。这是李商隐和很多人不太一样的地方。
古诗词中写伤春情绪的很多。但是李商隐不一样。普通人是在春天要结束的时候感伤,李商隐是“先春已断肠”。春天还没到,花还没有盛放,已经预感到将来迟早有凋零的那一天。
李商隐的诗歌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新的感受时间、理解物是人非的可能,就是悲伤的情绪并非仅仅发生在一切结束以后,发生在回忆的时候。
对于李商隐式的诗人来说,他们承受的失落是双倍的,一次发生在“当时”,一次发生在“此刻”。
所以很多时候,写诗是一件痛苦的事。诗人、词人要承担的东西太多了,要拿很多东西去交换。你写好一句诗,你需要承受很多你无法承受的痛苦。
荷叶生时春恨生,
荷叶枯时秋恨成。
深知身在情长在,
怅望江头江水声。
我每次读这首诗都能感受到李商隐的肝肠寸断,无限凄婉,无比深情。好像是在写他心中的爱人,又是在写自己。怅望江头江水声,这一句由情转景,他似乎在怅望水声,而不是在听水声,视听错乱,表达了诗人内心的哀痛至极。以景作结,诗虽然戛然而止,而情却如曲江流水,悠悠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