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小故事】巴斯通尼的天使

圣诞了，抽空给大家讲个故事
在比利时的西部，靠近卢森堡边境的地方有个小城Bastogne巴斯通尼，没多少人，1，2万的样子吧，城里有个中餐Buffet店，叫Cite Wok，也和我们平时见到的中餐馆差不多。整些甜酸鸡陈皮牛糊弄老外的。


在这餐馆的外墙上，有一块铭牌，我们都知道，一般有历史意义的地标，就往往能看见这么一块青铜的铭牌，告诉我们，这是一个有故事的地方。而今天的故事也从这里开始……

故事发生在79年前，也就是1944年冬天，随着肃杀的风雪席卷欧洲，炮声渐渐稀疏下来，战线趋于平静，各方的军队都在冰雪中舔舐着伤口。在比利时的阿登山地，也就是巴斯通尼所在的地区，浓雾笼罩的萧瑟森林，双方布防的都是伤亡惨重筋疲力尽的部队，或是新组建的菜鸟部队。大家蹲在雪坑里咒骂着该死的老天，还有这混帐战争，等着后方送来热汤，再顺便幻想一下故乡那张温暖的床。

随着圣诞节逐渐临近，谁都看得出来，这将是战争期间最后一个圣诞节，在西线，德国人已经退回到边境的齐格菲防线，战火已经几乎烧到本土，在东线，苏军发动的巴格拉季昂行动直接把德国最庞大的中央集团军群打得溃不成军，德国龙兴之地东普鲁士已经处在苏军炮火之下，纳粹的总崩溃看起来已经是指日可待。在平静的比利时，解放区的人们已经开始了正常的生活，在12月中，两个妹子回到了巴斯通尼，计划和家人一起庆祝圣诞。同时一个年轻的菜鸟军医Jack Prior被派往驻防在附近的第10装甲师接替一个被冻出肺炎的同事。不经意间，他们的生命轨迹被纠缠在了一起。因为这注定不是一个平凡的圣诞节。

这都是因为希特勒还不甘心他的失败，他依然幻想着能够依靠一次大胜扭转乾坤。于是历史的车轮又开始嘎嘎的转动，而很多人都命运就此改变。德国人压上他们最后的战略预备队，计划在阿登山区发动一次出其不意的大反攻。应该说，德国人的表现非常出色，他们成功地欺骗了盟军的空中侦察和无线电监听，秘密集结了30个师的精锐部队，完全达成了战术上的突然性。就在所有人都认为不适合发动进攻的时间和地点，纳粹德国这架恐怖的战争机器再次咆哮向前。

12月16日凌晨5点半，平静的战线突然被炮弹破空的尖啸声打破，转眼间美军的战线就被爆炸和硝烟吞没，没上过战场的新兵蜷缩在工事里颤栗祈祷没有炮弹命中自己。一个半小时后，炮声突然沉寂，吱噶的金属摩擦声伴着轰隆隆的发动机声从东方响起，在微弱晨光下，对面雾气里的树木纷纷倒伏，纳粹的装甲洪流像梦魇一般排山倒海而来。

写完才亮相吗？🥹

德国人的计划是以他们装备精良又久经战阵的装甲部队为矛头，穿越阿登山区的森林地带，一路突击直到刚刚才恢复通航的安特卫普港，废掉这个至关重要的深水良港，把盟军阵线劈成两半，北面盟军将面临被全歼敌危险，借此要挟逼迫盟军达成有条件停火，这样德国人就可以心无旁骛地对付苏联。但是盟军此时在军队数量和技术兵器数量上已经是压倒性的优势，尤其是空军，德国的天空已经被盟军主宰。所以这次进攻真正的关键就是速度，要趁着冬天恶劣的气候为掩护，利用德国部队的经验和训练优势，长驱直入，在美国人建立起有效防御之前，一直打到大西洋。

因为前期准备做的相当精彩，而且盟军的自大也给希特勒帮了大忙。这次进攻的确把美国人给打懵了。在战线中部，美国106步兵师的2个团被迫投降，是美军除菲律宾巴丹半岛以外最大规模的投降。而且德国人除了常规作战，还创造性地使用特种作战和高科技作战的新模式，伴随着进攻，大规模的导弹攻击盟军后方城市，16日黄昏，一枚V2导弹命中了安特卫普一座电影院，造成567人死亡，我怀疑这可能是迄今为止死人最多的单枚导弹袭击。
V2导弹发射
同时特种作战的祖师爷奥托斯科茨内率领着能说流利英语的党卫军特种兵，穿着美军军装，开着缴获的美军吉普渗透到战线后方，改变路牌，刺杀落单士兵，搅乱交通，制造混乱。一时间美军后方人心惶惶，宪兵为了证实对方是真的美国人，要问各种刁钻古怪的问题，比如米老鼠的女朋友叫什么，缅因州的首府是哪？某场著名棒球比赛比分是多少。我们都知道普通美国人的知识水平着实难以恭维，这些问题不是人人都知道答案，于是一时间冤狱横行，连集团军司令布雷德利都被宪兵拘留，原因啼笑皆非，宪兵问将军伊利诺伊州的首府是哪，老布回答的胸有成竹：Springfield。宪兵马上神经绷紧，连芝加哥都不知道，这老头不是德国特工是啥。于是这个小学恐怕都没及格的宪兵就把将军给抓了起来。
特种作战的祖师爷 奥托斯科茨内，他被誉为欧洲最危险的男人
在这片进攻的狂潮中，道路就变的越发重要，巴斯托尼这个本来默默无闻的小城，因为有7条公路汇集于此穿城而过，于是变得举世闻名。美国人经过初期的混乱，开始做出反应，调集远征军司令部预备队，精锐的空降兵82师和101师驰援阿登。101师就是著名的呼啸山鹰师，HBO的经典二战片《兄弟连Band of Brothers》讲的就是这支部队的故事。101师的空降兵被紧急从法国驰援巴斯通尼。12月19日上午9点全师到达，开始在巴斯托尼布防，而此时德军也攻到了外围。
E连准备登车驰援巴斯通尼

德国人进攻的由第二装甲师和李尔装甲教导师两支国防军精锐部队担任，虽然仓促应战的美国空降兵给德国人造成了不少麻烦，但是在12月21日，所有7条公路都被德国人切断，巴斯通尼陷入了合围。为了打通这些公路，让后勤畅通无阻，德国人一定要拿下巴斯通尼。所以他们调集后续部队，开始惨烈的攻城战。在包围圈里除了101空降师外还有第10装甲师的B战斗群以及其他一些零散部队，他们面临着数倍兵力的德军的围攻，而更糟糕的是，开战仓促，不仅弹药不足，食品，冬装，药品全都捉襟见肘。因为天气恶劣，无法空投补给，所以被围部队只能穿着单薄的军装，在覆雪的散兵坑里依靠有限的弹药苦苦支撑。

我们前面说到的那个美国军医Jack Prior，他在第10装甲师第20装甲步兵营担任军医，手下有一个牙医和30个担架兵。一开始他把他的救助站设在一个车库里，因为其他单位的医护人员都在之前的乱战中或打散或被俘，所以这个营级单位的救护站要收治其他单位的伤员，当德军开始进攻，大量的伤员涌入，Prior的救护站就吃不消了，于是他把救护站搬进巴斯托尼市中心一座三层公寓里，也就是我们一开始提到的那个中餐馆所在地。但是很快美军的医护人员也出现越来越多的伤亡，无奈之下，美军开始向有医护背景的平民寻求帮助。但是找来找去，只找到两个护士妹子。第一个叫做Renee Lemaire的妹子主动跑来帮忙，她是在布鲁塞尔的一名护士，本来回到巴斯通尼老家和父母一起过圣诞，结果不幸遇到了围城。

Renee本来在布鲁塞尔有个未婚夫，但是很不幸，他是犹太人，在1年前被德国人抓走了。可能也正是这个原因，Renee才走出藏身的地下室主动来帮忙。另一个妹子叫Augusta Chiwy，她是一个比利时人和刚果女人的混血，在法国当护士，也是回家和老爸过圣诞，才卷进了战争。她是在Prior军医主动找来说明情况以后才答应帮忙的。

这里插嘴说一下比利时和刚果的关系，Augusta其实是个私生女，她从来没有见过她妈妈，也就是说她是她爹在刚果工作时一段露水姻缘的结果。比利时对于刚果的殖民统治是出了名的残暴。甚至残暴一词都根本不足以准确描述。下面这张照片是一个种植园中的黑人，他没有完成工作定额，所以他在面对比利时主人对他的惩罚：他5岁女儿被砍下的手和脚。

我们可以想象混血的Augusta会遭遇多少歧视，但是她并没有选择逃避退缩，而是和Prior还有Renee一起投入到救死扶伤的工作中。当时救助站已经收治疗100多名伤病，其中30个伤势严重是用担架抬来的。因为设备和药品极端缺乏，他们很难给予伤兵有效的救助，这也让他们的工作量大大加剧。Renee似乎比较害怕血腥，所以她更多地在伤员中巡视，给他们喂食喂药，帮他们清理身体，擦拭污秽。

而Augusta则勇敢的多，她像机器一样在血浆夹板绷带之间穿梭。而且至少有四次，她和Prior军医和担架兵一起乘车到交战的前线，去寻找需要救治的伤员。因为她的护士服早就被血污弄得没法穿，所以Augusta穿着一身美军制服，这也让她名正言顺成为德国人射击的目标，Prior跟她开玩笑说是因为她个子娇小（只有1米5）才没有被打中。Augusta反驳说，那是因为德国佬枪法太烂，我的黑脸在雪地里那么显眼他们都打不中。虽然美国人当时把种族歧视看作理所当然的事情，这个勇敢的女孩却毫无悬念地赢得了Prior的尊重，当有的伤兵要求可不可以不要这个有色人种的护士来照料自己，Prior都是直接怼回去：行啊，你去死不就不用她照顾了吗
Prior军医
这两个女孩的到来帮了军医大忙，来回穿梭的女性身影，对那些受伤的战士是莫大的安慰，这两个受过专业训练的护士也让Prior医生的负担大大减轻。他们在工作中，不仅悉心照料美军伤兵，对于被俘的德国伤兵也是一视同仁。圣诞临近，在这种气氛下，伤兵们把这两个女孩视作他们的守护天使。
现代护理学的开山鼻祖，南丁格尔，传说她每晚会提着灯巡视伤员时，伤员们会起身偷偷亲吻她映在墙上的影子

他们这么几乎不眠不休地工作了2天，到12月23日，浓雾消散，天气开始好转，盟军派出飞机给被围部队空投补给。Renee每每跑到院子里，想搞一块降落伞，因为她喜欢制作降落伞的白色丝绸，用来为自己做一身婚纱一定很漂亮，她大概还在等着未婚夫回来的那天吧。不过很不幸，白色的伞布既可以用作前线部队的雪地伪装，也可以作为医院的纱布床单，所以Renee每一次都空手而归。

时间到了圣诞夜12月24日，激战还在继续，在缺少休息和食物的情况下，他们已经工作了整整三天三夜，晚上8点30分，如果是和平时期，大概正是家家户户围着圣诞树聊天的时候。Renee还在救护站来回穿梭，努力照顾着30个重伤员，Prior和Augusta刚给一个年轻的士兵做了手术，但是手术并没有能够挽救他的生命。两个人沮丧地离开救助站，去边上的一个房子，想远离呻吟血污与死亡一小会，等他们想要再回去工作时，有个年轻的中尉拿来瓶香槟，邀请他们来一杯，毕竟这是平安夜嘛，他们俩想想也对，就都倒满酒，举起杯。就在他们要一饮而尽，他们都听到飞机发动机的声音，嗯，又有空投来了。但是下一秒，是惊天动地的爆炸，房子剧烈摇摆，他们都摔倒在地，Augusta甚至被冲击波夹带着穿墙而过，Prior军医半天才晃晃悠悠爬起来，先去检查Augusta，真是吉人天相，她居然只有一些瘀伤和擦伤，在战争时期这都不算事。他们摇摇晃晃搀扶着走出来，来到街上，傻了。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德国飞机投下的照明弹把周围照得比白天还要明亮，而三层楼的救助站已经变成一堆一人多高的瓦砾。

Prior带着其他人发了疯似的爬上还在燃烧的废墟，把着火的木料搬开，想把幸存者挖出来，德国飞机又飞回来扫射，大家只好又找地方隐蔽，这么来回好几轮，德国人才心满意足地离去，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救援行动中，最终有几个在地窖中的幸运儿被救了出来，而Renee和她照顾的30个伤员都死于炸弹爆炸。在当晚，随着越来越多的尸体被挖出来，Prior终于找到了Renee，准确的说找到了她被炸得支离破碎的尸体。Prior最终为Renee抢来了一顶降落伞，用它小心包裹着她的残肢，交还给了她的家人。这是让人心碎的一幕，在圣诞夜，Renee终于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礼物，那轻柔的白色丝绸本该是飞扬的婚纱，却成为了她的裹尸布。从此人们开始叫Renee 巴斯通尼的天使。可能因为白色的伞布来自蓝天，就像天使翅膀的白色羽毛吧。

几天后，Prior上尉给上级写了一封正式推荐信，要求给Renee授勋。
作为第 20 装甲步兵营的军医，我根据以下证据要求对 Renee Lemaire 进行表彰：
1944 年 12 月 21 日，这名女孩是比利时的一名注册护士，她在比利时巴斯通尼的第 20装甲步兵营救助站志愿服务。该救助站当时收容了大约150名伤员。由于该市被敌军包围，撤退已不可能。其中许多患者伤势严重，急需立即护理。这位女孩欣然接受了这项艰巨的任务，在没有足够休息和食物的情况下工作，直到 1944 年 12 月 24 日殉职的那天晚上。她给伤员换药，喂食，分发药物，洗澡，让病人感到更舒服，并在血浆管理和其他专业职责方面提供了很大帮助。她出现在伤员中间，对那些因长期痛苦而士气低落的人来说是一种巨大鼓舞。12 月 24 日晚，蕾妮·勒梅尔 (Renee Lemaire) 工作的楼房被敌方轰炸机直接命中。她和被她悉心照顾那些伤员，都瞬间被杀死。
正是基于这些理由，我推荐给与这位虽然不是美国武装部队成员但为我们提供了宝贵帮助的人，尽可能最高的荣誉。
Jack T. Prior上尉

12月25日，德国部队在得到装甲掷弹兵支援下，再次尝试攻克巴斯通尼，涌来的伤员又让Prior军医他们忙碌起来，但是这已经是德国人的强弩之末，他们的进攻被瓦解。第二天，12月26日，巴顿的第三集团军救援部队打通了与被围美军的联系，巴斯通尼解围。美军在欧洲战场最凶险的一场危机解除。不过战斗还在继续，Prior被分配到另一个救助站，而Augusta也依然跟随着他，在新地方照顾伤员。他们一直在一起工作到1月份，1月17日，德军被赶回到他们的出发线，阿登战役（又称突出部战役）正式结束。Prior所在的第10装甲师要继续前进了，短短一个月的共事，Prior和Augusta共同经历了太多的风雨，他们两人已经成了配合默契，互相尊重的同事和朋友。现在要分开了，Prior把自己的联系方式给了Augusta，希望战后可以保持联系。
被俘虏的德国残兵败将
战争结束不久，Augusta曾经试着联系Prior，但是却被美国军方告知Prior已经战死了。这个坏消息让Augusta本已严重的PTSD雪上加霜。她变得孤僻，而且从来不提战争中的经历，1950年她和一个比利时士兵结婚，也就在这年，好消息接踵而来，在圣诞节，她突然收到了来自美国的一张贺卡和一盒巧克力，其实Prior医生并没有死，他终于找到了Augusta的联系方式。这两个人又恢复了通信，在1994年纪念巴斯通尼围城战50周年时，他们再次重逢。Prior已经是一个德高望重的病理学家，他之所以选择病理学这个不直接面对病患的学科，也是因为战争的创伤，已经让他再也无法面对病人的痛苦。
Augusta的结婚照
和Renee相比，也许Augusta是幸运的，她幸存了下来，组建了自己的家庭，有2个孩子，还有更多的孙辈和曾孙。但是因为她的低调，也因为她的肤色，她被人们彻底遗忘，虽然有关巴斯通尼围城战的记录里，有些老兵的只言片语提到过有那么一位黑人护士，但是人们不知道她是谁，甚至认为她和Renee一样死于战火，或者根本就不存在。当一切就要这么尘封掩埋的时候，一部电视剧却给故事带来了转机。这就是2001年上映的HBO二战经典《兄弟连》，在兄弟连里有关巴斯通尼那集，Renee的故事被搬上银幕，编剧还杜撰了她和E连卫生兵Roe朦胧的爱情故事。

在电视剧里，有个没有台词的黑人护士出现，只说她叫Anna来自刚果。

就是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情节，却激起了有心人的兴趣，他的名字叫Martin King，是一个苏格兰的历史学家，经过18个月的努力取证和搜寻，在比利时的一处退休公寓，Martin找到了Augusta，但是当年战争的创伤依然困扰着Augusta，她不愿谈及更不愿回忆那段岁月，直到几个月后，她才再次鼓起勇气向Martin讲述了自己的故事。Martin后来写了一本书把Augusta这位被遗忘的天使重新介绍给世界，再后来他拍的一部纪录片《Searching for Augusta - The Forgotten Angel of Bastogne》还获得2015年的艾美奖。
Augusta和Martin
纪录片《寻找奥古斯塔 - 被遗忘的巴斯通尼天使》的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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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Martin的不懈努力，Augusta的功绩得到世界的认可，比利时国王授予她爵士称号，2011年美国陆军授予她人道主义服务奖章。受奖时，Augusta淡淡地说：我所做的只是正常的事情，我愿意为任何人做，因为我们都是上帝的孩子……2015年，Augusta在睡梦中安详去世，享年94岁。比利时军队和美国军队以全套军事葬礼礼仪把她护送回巴斯通尼下葬。

现在两位巴斯通尼的天使就在相距不远的地方长眠，总是有鲜花相伴，她们应该不会寂寞。





当年血与火的炼狱，已经是一个觥筹交错的中餐馆，人们在欢笑美食中享受和平的生活......
【完】大家圣诞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