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骨灰级书粉来报道,开贴聊聊小夭和相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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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北美华人网)
几年前看「曾许诺」,曾为阿珩和蚩尤的爱情故事哭得一塌糊涂。两人相爱并互许终身,却因为国恨家仇不能相守。成全了家族信仰、民族大义和黎民百姓的福祉,却独独辜负了爱人和女儿。神农和轩辕在冀州一战,阿珩为除水患,释放了体内的太阳之力,暴走失控。蚩尤用盘古的上古神器以心换心,救下阿珩一命,自己却化作九黎的桃花随风而去。阿珩忍受寂寞煎熬,独自守在荒漠之地,只为曾许诺。
「长相思「的主角,是阿珩和蚩尤的女儿小夭。在她的生命中,有三个重要的男人,颛顼、涂山璟和相柳。表哥颛顼是阿珩的侄子,父亲昌意和祝融在战场上同归于尽,母亲菖蒲在昌意的葬礼上殉情而死。小夭和颛顼自小分离,重聚后彼此依赖扶持,小夭愿倾所有助颛顼登上帝位。她可以陪他上刀山下火海,可以为他揽才而嫁给赤水丰隆联姻,也可以在相柳对颛顼刀剑相向的时候挡在他身前。小夭对哥哥的一片赤诚之心里,唯独没有爱情。
小夭和涂山璟相识于清水镇,彼时她是玟小六,他是叶十七。没有金钱名利,也没有家族纠葛,只有太阳和煦,微风暖暖。她愿意嫁给涂山璟,是因为他肯先承诺、先付出,不问对错,不问结局。无论面对任何情况、她都是他的第一选择。他对她的不离不弃,如水温润,绵延不断。小夭自小流落民间吃尽苦头,眼看着挚爱的亲人一个个为了大义离她而去,从小到大许下的愿望也都以各种残酷的方式破灭了。涂山璟的长情和陪伴,给了她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相柳之于小夭则有着两重身份——防风邶风流有趣、挥洒自如、他可以教她箭术防身,可以和她相伴走天涯,赏天下美景、尝天下美食,有着白风黑息的自在潇洒。而相柳却抛不开对义父共工的忠孝和对神农义军的袍泽,他可以不远万里搭救她于水火,给她疗伤续命;可以耗时数载收集海底珍宝,给她量身打造一把精弓防身;也可以不惜血本救下涂山璟,让她有人可依有处可去。却因为道义和立场的不同,给不了她天长地久的承诺和陪伴。他愿意和她束缚在情人蛊里命脉相连、心意相通,不能常伴身畔,却可以陪她承受伤痛和心痛。他给她的陪伴,看不见摸不到,却独一无二,无可复制。
相柳之于小夭,就像蚩尤之于阿珩,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热烈而危险。他是神农义军,她是轩辕王族,从一开始他和她之间就横亘着连蚩尤和阿珩都无力跨越的国恨和家仇。小夭虽然是阿珩生命的延续,却终究不是阿珩。阿珩选了如火的蚩尤,然后在灰烬里守着曾许诺,独自熬过上百年的孤独。小夭选了如水的涂山璟,却把对相柳的长相思深埋在心底。涂山璟体贴温柔,却爱的卑微,他是她最好的选择,却未必是她最希望能够相伴一生的那个人。
相柳曾用药物企图窥视小夭内心,却未能探寻到他想要的答案。他不知道,他带小夭走过最难忘的旅行,然后留下最痛的纪念品。他就像一根倒刺,扎在小夭的心头,碰不得拔不掉。小夭的血脉早就替她做了选择,她的理智无数次告诉她,相柳之于她,终究是个算不上朋友的朋友。然而她随身携带的狌狌镜里,没有颛顼,没有涂山璟,却只有相柳。
为了帮助颛顼得到赤水族的支持,小夭答应嫁给赤水丰隆,内心却并不快乐。她用冰晶给相柳精心做了一份毒药,附言说两个月后我成婚,最后一次给你做毒药,请笑纳。花了平日五倍的价钱,快递到清水镇,然后回到高辛五神山待嫁。小夭日日白衣赤足坐在海边枯等,上一次她被颛顼打断腿,抓去高辛五神山见俊帝。相柳踏海而来,也是站在这里。淡淡说脚下是大海,只要她愿意,他就带她走。她好想知道,她还有没有第二次机会。然而他没来。直到大婚当日,相柳才现身抢婚。
他以防风邶的身份行走江湖几百年,最后一次却是为了她,以决绝的方式斩断退路。让自己只能做回神农义军的相柳将军,义父共工的忠孝义子。而那场惊世骇俗的悔婚,在日后漫长的岁月里,每次被想起被提起,小夭都会记得相柳和防风邶。当所有亲人都看透却不说破的时刻,只有他踏风而来,给了她最好的理由,任性的遵从自己的内心。
小夭被相柳从深海漩涡中救出,两人流落在孤岛。望着相柳离去的背影,她不假思索地伸手去抓,她怕他离开的心情,和彼时在九黎船头的涂山璟,并无二致。她坦然承认愿意嫁给叶十七,却说不出最想和谁相伴一生,那个名字像刺一样轧在心头,一碰就痛。
小夭最后一次见相柳,神农义军和轩辕王军已经开战。这一仗等了几百年,无论过程如何,都将成就颛顼的王图霸业,也将成全共工的忠义之名。将军最好的结局,是为了守护信仰而战死沙场,相柳早就抱着必死之心,等待这场解脱。临行前,他要见小夭最后一面。用最恶毒的话和最惨烈的现实,让她斩断和自己的情缘。长痛不如短痛,而她的心有多痛,他的心也有多痛。给不了她现世安稳的幸福,能给她最后的疼爱,就是让她有力自保,有人相依,有处可去,然后慢慢放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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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剧删减了好多相柳的戏份,做为书粉觉得非常可惜,在这里贴一些相柳片段的节选。桐华提及相柳,从来不做内心描写,反复翻了几遍全文,想从相柳的角度重温一遍他和小夭命中注定的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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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相思第二章  前路未可知/
小夭第一次见相柳,是在神农深山里,距她在河边救下叶十七,已经过去两年多。彼时她化身玟小六,在清水镇回春堂做个小医师,平淡的日子已经过了二十多年。一日,为了给麻子娶媳妇,小六带叶十七进山采药。小六想抓朏朏,于是在水边设了个陷阱。她在泉水里洗干净,然后爬到石头上抱膝坐下。一边晒太阳,一边梳头,口中轻声唱着歌:
君若水上风,妾似风中莲,相见相思,相见相思 君若天上云,妾似云中月,相恋相惜,相恋相惜 君若山中树,妾似树上藤,相伴相依,相伴相依 君若天上鸟,妾似水中鱼,相忘相忆,相忘相忆
歌声悦耳,忧伤萦绕,果然把朏朏吸引了过来。看到朏朏做出逗趣的样子,想要给她排解忧愁,小六不忍心捉它。挥手解除了陷阱,想放它走,却碰上了相柳的坐骑白羽金冠雕。小六为救朏朏,用迷药放倒了白雕。白衣白发的相柳,优雅地坐在横探出的枝干上,幸灾乐祸的看着自己的坐骑,“毛球,我和你说过很多遍,人心狡诈,这次张记性了吧”。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人一雕在暗处悄悄观察着小六的一举一动,白雕关注的是朏朏,而相柳看的却是小六。“我这坐骑吃的毒蛇没有几十万条,也有十几万条,连轩辕宫廷医师做的药都奈何不了它,真是没想到清水镇的小医师都这么厉害了。”这么厉害的医师,自然是不能轻易放走的。
相柳让部下把小六绑回营地问话,小六这才头一次看清了相柳的模样。白发如云,未束发髻,一条碧玉抹额将一头白发一丝不乱的拢在脑后,自然垂披,五官俊美到妖异,整个人也干净到妖异。部下呈上的玉简,和小六的自述相差无几。而相柳只相信自己的判断,那种野兽的直觉,是踩着无数尸体和人头磨练而成。相柳盯着她,手指轻扣榻沿,生物感受到死亡威胁的本能惧怕,让小六忍不住颤抖。杀气扑来的刹那,小六冷汗直下,眼中水汽氤氲,“也许我的确不仅仅是玟小六,但我从没对共工将军和义军怀有恶意。我不属于轩辕,不属于高辛,也不属于神农,我只是个被遗弃的人。无力自保、无人相依、无处可去,所以我选择了在清水镇做玟小六。如果大人允许,我希望自己一辈子都能是玟小六”。相柳漠然的看着她,半晌才淡淡的说,“想活,就为我所用。”这半晌的时光里,相柳想了什么不得而知。也许小六的那句“无力自保、无人相依、无处可去” 让他想到了曾经的自己,而默默地对面前的瘦削少女有了些微的怜惜。
挨了四十鞭子,小六在讨价还价后,终于和相柳达成了第一次交易。相柳答应放了她,但她要给他配置药物,小六平时可以留在清水镇做小医师,相柳传召时,必须听命。小六应承下来,准备让叶十七背她回去,临走前还谄笑着打招呼,“大人,我回去了”。看相柳盯着叶十七打量,小六一着急,孩子气得用手捂住了叶十七的脸,“你别打他的鬼主意,他是我的”。相柳愣了愣,唇角上翘,又立即紧抿住了,微微咳嗽一声,“经查实,你是清水镇的平民,对我神农义军无恶意,现放你回去。”
相柳转瞬间的情不自禁,有没有让他再次回想起前日在溪水旁凝望着的少女,她晒着太阳梳着头,轻轻哼着忧伤的情歌。他从没有过那样的年少时光,哪个少年不善钟情,哪个少女不善怀春,即便是大荒闻名的魔头,最一开始的时候,也只是个普通的少年。再冰冷坚硬的心里,也有柔软和温柔的角落。被小六轻轻地撞了一下,麻酥酥的感觉,既陌生又新奇。
回到清水镇,小六依旧在回春堂做小医师。偶尔白羽金冠雕会化身成白羽小雕来找他,传递相柳的吩咐。小六给相柳做药总是留一份退路,虽然毒性满足他的刁钻要求,却在颜色和气味上动了些手脚,总之都不适合拿去毒杀那些被环绕和保护的大人物。相柳对色香味没什么要求,只要毒性达标,他全部接受。小六凭借她那七零八落的医术和毒术推测,相柳体质特殊,功法也特殊,是以毒修炼。小六制作的每一份毒药,应该都进了他的肚子。想透了这一点,小六暂时松了口气,开始想办法把毒药往难吃里做,变着花样捉弄相柳。
山里采的药材卖了钱,一个月后在老木的张罗下,给麻子和屠户高的闺女春桃定下了亲事。一年后二人成婚,相柳来送贺礼,是小刘和他的第二次相见。相柳一袭白衣,站在回春堂门口,长身玉立,纤尘不染。老木不好意思接相柳的贺礼,双手使劲地在衣服上擦,生怕一点汗就脏了人家。小六却不拘束,嘿嘿笑着走过去,随手把啃完的鸡腿扔到地上,两只油腻腻的手从相柳手中接过贺礼,还不怕死的在他手上蹭蹭。相柳笑意不变,只是视线警告似的扫向了小六身后的串子。小六立即收敛了,对相柳弓着腰,谄媚的说“请屋里坐”。相柳看着世俗的热闹,不屑又不解的问,“等他们都死时,你只怕依旧是现在的样子,有意思吗?”小六说,“我怕寂寞,寻不到长久的相依,短暂的相伴也是好的”。相柳没讲话,他是入世之人,世务缠身不由人,又是九曲红尘身外客,早就看淡了生死。可是这一刹那,他有没有心下一动,想着即便不能长久的相依,也想给她短暂的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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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相思第三章  客从远方来/
轩和阿念搬到清水镇,和老木不打不相识。婢女海棠中了小六的毒,轩带着阿念和海棠上门讨解药。小六要求对方先给老木磕头赔罪,僵持不下之际,轩出手夺药,伤了小六。小六的本意是想让叶十七帮她挡一下,方寸之间只要辨别出轩的灵力属性,就可以对症下药毒倒他。不料叶十七认出阿念,偷偷躲了出去。小六不怪叶十七,却控制不住和自己发脾气,觉得自己可笑可悲,当她想依靠一个人的时候,回头一看,那人却不在。小六跳进河里,逆流向上游,正在气闷之时,听得笑声从头顶传来,看见相柳闲适得坐在白羽金冠雕上,低头看着她,“深夜捉鱼?”相柳伸手让小六借力翻上雕背,带她飞去了葫芦湖。一路上小六湿衣裹身,冻得直打哆嗦。相柳把酒葫芦扔给她,烈酒入肚,身上的冷意才去了一点。相柳惊异于小六坐在雕背上竟能如此轻松自如,对她的过去愈加好奇——毕竟只有少数神族才能拥有自己的坐骑,即使灵力不低的神第一次坐上坐骑,也会多少惊慌不安。
小六翻身跳进湖里,相柳驱策白雕紧追其后。小六游龙出水,伸手抱住了白雕的脖子,招呼相柳下来和她比试游水。小六在水里游了一个多时辰,心情大好,爬到岸边时,相柳已经坐在篝火边,连衣服都烤干了。小六捉了鱼,放在篝火上慢慢烤。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相柳推测小六从小生活在有水的地方,因为游水能让她快乐放松。人虽然不停向前奔跑追寻虚浮的东西,可真正让他们放松快乐的,往往只是童年时的简单拥有。
小六心下放松,忍不住和相柳开起了玩笑,“都说你是九头的妖怪,九颗脑袋一起思索果然威力非同凡响,连说的话都这么有深度”。相柳倒也没介意,”你不知道这是个禁忌的话题吗?”小六不怕死的继续,“我真的很好奇,你说九个头是怎么长呢?是横张一排,还是竖长一排,或者左右排列,左三个,右三个?你吃饭的时候,哪个头先用?哪个头后用……”相柳平生大概头一次听到有人当面调侃自己,话说的虽放肆,却没什么恶意。他好脾气的听着,只用灵力封了小六的嘴。相柳慢条斯理的吃完烤鱼,也学着小六的模样和她斗嘴,“其实我比较爱吃人,你这样大小的,正好够我每个脑袋咬一口。”说罢用手抚上小六的脸,伏下身子,咬住了她的脖子。小六的身体簌簌颤抖,猛地闭上了眼睛。
相柳的舌尖尝到血,心内震惊,又有了几分了然。她的血比最好的灵丹妙药还要好,果然不是等闲之辈,难怪头一次坐在白雕上也能轻松自如。相柳慢慢吮吸了几口血,抬起头,“还敢胡说八道吗?”看到威慑起了效果,才心满意足带小六回了清水镇。第三次见面,相柳会不会愈加好奇,她的过去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小六开始还在琢磨轩和阿念这样的公子小姐,必是出自名门世家,怎么会甘心留在清水镇,开个酒馆一直住下去。可日子长了,她也忘记琢磨了,反倒把更多精力投入了医药研究中。相柳总是催要一些稀奇古怪的毒药,小六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他。两人的第四次见面,就发生再某天深夜。小六在屋内对着月亮虔诚许愿:希望相柳吃饭噎死、喝水呛死、走路跌死。关了窗户,一转身就看到相柳一身白衣,斜倚在榻上,冷冰冰得看着她。相柳倒是没计较刚才的诅咒,只是抱着小六在她脖子上狠狠咬下去,吮吸着鲜血。好一会儿才放开,唇却依然贴在她的伤口上,“害怕吗?”小六顺势做出一副害怕相,被相柳识破才老实承认,“那夜我就知道,你一定发现我身体的秘密了。本以为你会琢磨如何吃了我,但今夜你真来了,发现你只是要我的血,反倒不怕了。”相柳似笑非笑的说,“也许我只是目前想要你的血,说不准哪个冬天就把你炖了,滋补进养一下。”小六听出相柳在开玩笑,也嬉皮笑脸的回应说,“反正我已经是大人的人,大人喜欢怎么处置都行。”
小六看出今晚的相柳和以前不太一样,虽然白发依旧纹丝不乱,白衣依旧纤尘不染,但好像没有以前那么干净,“你受伤了。”相柳也没客气,脱了外衣在她的榻上舒服躺下,自顾自地开始运功疗伤。小六碍于相柳的淫威,只得裹了条毯子,蜷在榻角,委委屈屈的躺着。半夜里趁他疗伤不能动弹,才大着胆子捉弄了一番。不仅骑在相柳身上,还用灶台里烧黑的木炭给他描眉上妆。小六在他脸上画了九只眼睛、九颗头,还用狌狌镜把自己的恶作剧偷偷记了下来。趁着相柳疗伤未完,溜到轩的酒馆躲起来。无意中偷听到轩和手下的对话,得知相柳今晚遭袭,竟是他一手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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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相思第四章  最难欢聚以离别/ 小六第五次见相柳,是在几个月之后。串子看上了娼妓坊的桑甜儿,老鸨却故意刁难不放。毛球幻化的小白雕来找小六,小六托它带话要见相柳。小六不敢在屋里见相柳,担心他想起上次疗伤受辱,会激发凶性,特意约他去清水镇外的山林里。白雕驮着相柳从圆月中飞来,白衣白发,从九天飞下,若雪一般轻轻落在她身旁。
相柳问“洗过澡吗?”,小六依旧油嘴滑舌,“洗刷的很干净,就等大人临幸了。”相柳也没客气,一手扣住小六的肩,伏下头就开始吸血。小六的头微微后仰,温驯地任由他吸。相柳问,“你难道不想杀了我吗?”,小六微笑起来,“不想,你明明知道我不想杀你,更不会杀你。”相柳仍坚持,“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应该恨我。”
两人半真半假的说着闲话,小六给他讲了自己躲在深山里的日子。为了排解寂寞,和花草说话,和猴子说话,和蛇妖消遣。后来被九尾狐抓住,关在笼子里养了三十年。闲话了半晌才说起正事,串子想娶东槐街娼妓馆里的一个娼妓。看相柳不正面回应,小六咧着嘴笑,眼睛里闪着贼溜溜的光,“看来不是你们的,我也觉得这种刁难不像你的行事风格。不用你帮我,我去求另一个人帮忙。“
事实证明,桑甜儿只是收人钱财,替人办事,并不是真心与串子相好。上次小六捉弄了疗伤不能动的相柳,事后跑到轩的酒馆躲起来。轩怀疑她别有居心,特意花钱买通桑甜儿勾引串子,想看小六背后的依仗。幸好小六反应快,没有上当。如果糊里糊涂的求相柳帮忙,日后难免徒生误会。
第六次见相柳,是在桑甜儿和串子成婚那晚。送走了来吃喜酒的轩和阿念,小六和叶十七绕过屋子,穿过药田,来到岸边。两人看着河水,回味往事,那年春天,重伤的叶十七躺在岸边的灌木丛中奄奄一息,遇到小六才捡回一条命。时间一晃而过,已经六年了。两人尚沉浸在往事中,只见白雕毛球驮着相柳,贴着水面缓缓而来。 相柳拉小六骑上雕背,带她一路飞向大海。毛球欢快的高歌打滚。小六吓得脸色煞白,生怕自己被甩脱掉下去,只得紧搂住白雕的脖子。相柳看她一脸狼狈,问起她的灵力为何这么低,小六坦言道,被九尾狐圈养的那三十年,吃了很多苦头。九尾狐为了不浪费灵力,用药物把她废了,让灵力一点点散入血脉经络里,方便他吃。相柳心下疼惜,面上却微笑不改,“听说散功之痛犹如钻骨吸髓,看来我那四十鞭子太轻了,以后得重新找刑具。“小六脸色更白了,”你以为是唱歌,越练越顺?正因为当年那么痛过,所以我十分怕痛,比一般人更怕!“相柳拍拍毛球,让它飞得规矩些。
相柳轻声问,”你被锁在笼子里喂养的那三十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小六风淡云轻的讲着,相柳微微疼惜的听着,虽然面色如水,无喜无怒,心却沉了下去。小六看出他心情不好,凑到他身旁油嘴滑舌道,”人的心态很奇怪,幸福或不幸福,痛苦或不痛苦,都是通过比较实现的。你需要我再深入讲述一下我的悲惨过去吗?我可以考虑适当的夸大其词,保证让你听了发现,没有最惨,只有更惨!“相柳想捶小六,小六下意识的闭眼蜷缩、护住要害,温顺的等着。这是常年遭虐,养成的自然反应。相柳心下不忍,抬起的手缓缓落下,放在了小六的后脖子上。
小六看他没动手也没动嘴,胆子大了起来,继续问道,”你今夜和以往大不一样,小时候生活在大海?“相柳没有回答,牵着小六滑下雕背,踩着海浪迎风漫步。海面没有一丝光,天是黑的,海也是黑的,天地宏阔、风起浪涌,小六觉得自己渺小如蜉蝣,似乎下一个风浪就能把她吞没,下意识的拽紧了相柳的手。相柳站住,默默眺望着东方。没有多久,一轮明月缓缓从海面升起,清辉倾泻而下,小六被天地瑰丽震撼,心上的硬壳都柔软了。海浪声中,相柳低声说,”只要天地间还有这样的景色,生命就很可贵。“小六却喃喃的嘟囔,”再稀罕的景色看多了也腻,除非有人陪我一块儿看才有意思。景永远是死的,只有人才会赋予景意义。“相柳不是没听到小六的话,他只是没办法给她任何承诺。
回程的路上,相柳闭着眼睛,眉眼间有疲倦。小六自说自话的分析天下大势,还劝他趁早和共工分道扬镳,别再为神农义军瞎操心。如果喜欢权势,还不如出卖了共工,投奔黄帝。相柳睁开眼睛,一双妖瞳怒目而视。在他的视线笼罩下,小六的身子好像被无形的大力挤压着,完全动不了,鼻子和指甲缝里都渗出了血。小六自知说错了话,赶紧道歉赔罪。相柳闭上眼睛不理她,两人一路无话。直到毛球飞回清水镇,小六才勉强坐起身,擦去脸上的血,一声不吭的跃下,落进河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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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相思第五章  欲将此身寄山河/
除了轩辕、神农和高辛,大荒内首屈一指的世家大族莫过于赤水氏、西陵氏、涂山氏和鬼方氏。除了这四世家,中原还有六大氏,以及一些中小的氏家,比如南边的金天氏和北边的防风氏。涂山氏居于青丘,从上古至今,世代经商,生意遍布大荒,连轩辕和神农的国君都曾向他们借过钱,是真正的富可敌国。
九年前,涂山二公子和防风小姐大婚前夕无故失踪。涂山氏只得对外宣称二公子忽得重病,不得不暂时取消婚礼。这些年来,二公子不见踪影,家族里的生意都是大公子出面打理。失踪的二公子涂山璟就是被小六收留,并捡回一条命的叶十七。贴身奴婢静夜来清水镇视察店铺,无意中撞到在此隐居了六年的叶十七,这才点破了他的真实身份。
相柳得到消息,来找小六,这是两人的第七次见面。夏日的夜晚,小六躺在晒草药的席子上,仰望星空,一颗颗数星星。有白色的雪花从天空落下,小六发现自己竟然有点惊喜,忙收敛笑意,闭上了眼睛。相柳居高临下看着她,“别装睡。”跟小六确认过涂山璟的身份之后,相柳说明来意:这段日子酷热,山里爆发了疫病,急需一批药物,想让小六去找涂山璟。小六不从,相柳好整以暇威胁道,“你想不想知道涂山家的老大是什么样的人?九年前,可是他让涂山璟在婚礼前突然消失了。如果我联系涂山家的老大,让他帮我弄药,我替他杀人,那位青丘公子活下去的机会有多大?”小六听了这话,虽然恨得咬牙切齿,扔不忘和相柳讨价还价,“他帮了你,能有什么好处?”
相柳慢慢的远离小六,“山里的事情不忙时,我偶尔也会做做杀手,还算有名气。如果涂山大公子找我杀他,我会拒绝。如果他考虑杀涂山大公子,我会接。”小六追问相柳为什么不直接找涂山家买,相柳冷冷的说,“没钱!”小六怕激怒相柳,想笑却不敢笑,“你是妖怪,为了不相干的神农,值得吗?”相柳笑,“你能无聊得照顾一群傻子,我就不能做一些无聊的事?”小六笑起来,“也是,漫长的生命,总得找点事情瞎忙活。好吧,我们去见他。” 小六和相柳一前一后,走向河边。涂山璟听到脚步声,惊喜地回头,看到小六身后有一袭雪白的身影,张狂肆意,纤尘不染。相柳走到河边,负手而立,眺望远处。小六和涂山璟谈妥,约定药物运到清水镇,让相柳去取。
相柳不放心,要求小六在药物抵达前,一直留在他身边。小六满不在乎得跳上雕背随他同去,“好啊,最近新炼了毒药,正好试试。”毛球驮着他们进入莽莽苍苍的深山,小六闭上眼睛提醒相柳,“你考虑清楚,我这人怕疼,没气节、墙头草,将来轩辕如果捉住我,我肯定会比较痛快的招供的。”相柳没说话,抵达军营时,拽着小六跃下雕背。小六抓着他的手,仍旧紧闭着眼,“不!我不会给我日后杀我的理由!”相柳的手僵硬了一下,拽着小六走得飞快。直到进入营地才说,“好了,已经进了营地。都是屋子,只要你别乱跑,不可能知道此处的位置。”
小六随相柳走进一间木头屋子,屋内陈设简单,一张窄榻,榻前铺着兽皮拼成的地毯。榻尾放了个粗陋的杉木箱子,估计是用来装衣服的。兽皮毯子上摆着两个木案,一个放了些文牍,一个放了一套简易的煮茶器具。作为义军的重要首领,日子竟然过得如此简陋清苦,小六暗叹了口气,真不知这九头妖怪图什么。
夜里相柳在榻上休息,小六裹了条被子,在兽皮地毯上蜷缩着睡了一晚。第二日清早,相柳出门练兵。小六摸上榻,继续睡。耳边传来整齐的呼喝声,刚开始还觉得新鲜,听久了只觉得枯燥乏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操练,只为宝刀不锈、士气不散。士兵的意义在于保卫一方江山、守护一方百姓。可他们躲在山中,压根儿没有江山可保、百姓可守。想到这里,小六忽而有些敬佩相柳,妖怪都天性自由散漫、不耐烦纪律。以相柳的狂傲,肯定更不屑。但他收起了狂傲散漫,规规矩矩的日日做着也许在他心里最不屑的事。
相柳练完兵,回到木屋,倚着榻坐在兽皮地毯上,不动声色的看小六动手煮茶喝。小六端起茶杯,只是在入口的瞬间,眯了眯眼睛,紧接着就若无其事的把一小碗热茶都喝了。相柳说,“我现在真的相信你被逼着吃过很多恶心古怪的东西了。”得知自己刚刚把相柳用来熏虫的药球误当茶水喝下了肚,小六脸色突变,却硬撑着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相柳轻声的笑起来,是真正的愉悦。小六看着他冷峻的眉眼如春水一般融化,忍不住想留住这一刻。
听得奏报说,又有两个士兵病死。相柳的笑声骤然停住,立即起身走出屋子。小六犹豫了一会儿,走到门口去看。清理出的山坡上,两具尸体被摆放在柴堆中。相柳走过去,几百个士兵庄严肃穆地站好,相柳先敬了三杯酒,然后手持火把,点燃了柴堆。熊熊火光中,男人们低沉的歌声诉说着最深沉的悲伤:
此身托河山,生死不足道。 一朝气息绝,魂魄俱烟消。 得失不复知,是非安能觉? 千秋万岁后,荣辱谁知晓。
神农国已灭,虽然黄帝霸占了神农的疆土,但百姓只要安居乐业,并不在乎谁做君王,甚至已经开始称颂黄帝的雄才伟略、宽厚仁慈。千秋万岁后,更是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荣辱。只要放弃,只要肯弯腰低头,他们可以有温柔的妻子、可爱的孩子,甚至可以享受黄帝赐予的荣华富贵。可是他们依旧坚定地守护着自己的信念,甚至不惜为这份坚持献出生命。历史的车轮已经滚滚向前,他们却依旧驻守在原地,企图高举双臂与之对抗。他们是被时光遗忘的人,企图逆流而上,但注定会被冲的尸骨粉碎。
小六知道他们很傻,甚至觉得他们很可悲,但又忍不住肃然起敬。这一瞬,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上次她嬉笑着让相柳出卖共工投诚皇帝时,他会勃然大怒了。这世间,有些精神可以被打败,可以被摧毁,却永不可以被轻蔑嘲弄!
相柳慢步归来,小六靠着门框,看着他白衣白发、纤尘不染的穿行在染血的夕阳中。小六突然对他作揖鞠躬,“我为上次说的话,向你道歉。”相柳面无表情,进了屋子,淡淡说,“如果能尽快弄到药,至少可以让他们多活一段日子。他们是战士,即使要死,也应该死在黄帝的军队前。”小六安静的坐在角落里,开始真的希望涂山璟能尽快拿到药。
两日后,相柳带小六离开军营,去清水镇。涂山璟站在河边,看着相柳和小六乘着白雕疾驰而来。小六跳下大雕,急切地问,“药到了?在哪里?”涂山璟看着相柳说道,“将军要的药已全部齐全,在清水镇东柳街,左边第四户的地窖里放着,将军自可派人去取。”大雕盘旋上升,小六目送相柳渐渐消失在云霄中。
半夜里,小六睡得正香,突然惊醒。没想到这么快,又有了和相柳的第八次相见。相柳站在她的榻旁,依旧是白衣白发,可是白发有点凌乱,白衣也有点污渍。“你又受伤了?”小六叹气,坐起身来,非常主动的把衣服领子往下拉了拉。相柳也没客气,拥住小六,低头在她脖子上吸血。小六调笑,“你倒是幸运,有我这个包治百病的药库,可你的那些……”忽然反应过来,“你拿到药了吗?难道有人伏击你?”相柳抬起了头,“没有。涂山家有人泄露了藏药的地点。”相柳推测,这次袭击他的,和上次是同一拨人。这拨人来的诡异,消失的也诡异。相柳怀疑山里有内奸,但一直没查出头绪。
小六听他说两次袭击是同一拨人,忍不住用手扶额,“不用那么热闹把!”相柳是何等精明之人,立即看出了异样,“难道你知道是谁?”见小六苦笑,相柳掐住她的脖子,”事关上千战士的性命,这不是你的寂寞游戏!“小六思量片刻,坦白说上次突袭是街头酒铺子的轩所为。相柳放开小六,转身要走。小六不忍他孤身涉嫌,提议和相柳声东击西去抓阿念,兵不血刃地逼轩还药。相柳思索了一瞬,同意了。两人出了院子各奔东西,相柳负责引开轩,小六负责带人抓阿念。
事成之后在山林汇合,相柳盘腿坐在树下,闭目养神。小六关切他的伤势,提出等轩还了药,由自己带阿念回去,让相柳找地方疗伤。相柳睁开眼睛,“你知道轩的真正身份吗?我倒是约略猜到几分。如果真是我猜测的那个人,你恐怕要凶多吉少了。听闻那人非常护短,最憎恨他人伤害自己的亲人。你绑了他妹妹,犯了他的大忌,他肯定要杀你。这次是我拖累了你,在我除掉他之前,你跟在我身边吧。“小六不依,”杀人魔头都认为我有危险,肯定是有危险。不过,你觉得我是躲在别人背后,等风暴过去的人吗?”相柳挑眉而笑,“随便你!不过——“他轻轻地掐了掐小六的脖子,”别真的死了!“毛球幻化的白鸟落下,对相柳鸣叫。相柳抚了一下它的头,示意小六药材已经收到,可以撤离了。小六站起,大大的伸了个懒腰,“我送人回去,就此别过。山高水长,后会有期。如果无期,你也别惦记。“相柳淡笑, “我惦记的是你的血,不是你的人。”
小六为了保命故弄玄虚,假装给阿念下了毒。医师查不出名堂,愈加紧张,轩怕阿念有什么闪失,暂时不敢取她性命,只派人把小六关在漆黑的地牢里,双手上了尸蛆噬骨的酷刑。涂山璟去找相柳帮忙救人,待相柳袭击轩的时候,他趁机去地牢救下小六。小六在清水镇外的竹林里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山崖上的木屋里,涂山璟陪在床头照顾她。小六老实交代,自己并没加害阿念,倒是在轩身上种了蛊虫。日后只要小六身上有伤痛,轩也要一并承受。涂山璟问起小六养蛊虫的缘由,小六郁闷的叹气,“还不是想制住相柳那魔头!他是九头妖,百毒不侵,我思索了很久,才想到这个美妙的法子,可还没来得及用,反倒种到了轩身上。“ 野兽天生敏锐,小六怕种蛊时被相柳察觉,还很配合的让他吸血,就是指望有朝一日,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蛊种在相柳的身上。
小六和涂山璟说话向来不耍心眼,却没防备这番话尽数被相柳听了去。回过神来,只看到相柳倚坐在屋子旁的大树上。第九次见相柳,银色的月光下,他白衣白发,好似一个雪凝成的人,干净冰冷,让人想接近却又畏惧。小六呆呆的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想起刚才口不择言,小心翼翼地问,“你在那里多久了?“相柳也不避讳,淡淡的说,”听到了你打算给我种蛊。“小六脸色突变,只得干笑道,“这不是没种吗?种给轩了。“
相柳居高临下,看着小六,如同打量待宰的猎物,“你身上痛,他就痛?他体内的蛊什么时候会发作?“小六立即往后退了两步,生怕相柳立即就刺她两剑,”现在还没到时间。我既然给他中了蛊,自然不会让他好过。“相柳眺望着悬崖外的云雾,慢悠悠道,”你先辱他妹妹,再给他下蛊,他不会饶了你。希望你的蛊不好解,让他对你有几分顾忌。“小六自信满满,”这可是给你准备的,世间只有我能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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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loewo
/长相思第六章  似是故人来/
涂山璟留下了很多好药,再加上小六体质特殊,她的手伤恢复的很快。小六用药从不吝惜,能把整瓶的万年玉髓倒出来泡手,却唯独不肯用止疼药。每日里疼的大呼小叫、上蹿下跳。相柳日日来看她,刚开始只冷眼旁观,后来实在被她吵得心烦,讥讽道,“我真是同情给你上刑的人,他们给你上尸蛆噬骨,你给他们上魔音穿脑。”小六不满道,“我真是太后悔把蛊种给轩了。”相柳嗤笑,“就算养蛊,你也应该养个狠毒的。你这蛊伤敌一千,先要自损八百。我是九头之躯,你种给我,就算你自己先疼死,我也不会有太大反应,”小六觉得和相柳说话就是找气受,不想再理他,举着双手,一边惨叫一边在林子里跑来跑去。相柳实在听不下去,索性策白雕,躲进了云霄里。
数日过去,小六的手伤恢复。某日凌晨,她正睡得迷糊,突然感到体内有一阵阵奇怪的波动。思索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蛊虫给她的讯息。小六急忙爬起来,唤相柳。相柳戴着面具,看不清表情,只有一双眼睛犹如冰雪凝成,冷漠的没有一丝温度,“轩来势汹汹,今夜是生死之战,你找地方躲好。”小六不敢废话,四处看了看,钻到树林里,躲在一方岩石下。没过多久,看到轩率领三十来人,浩浩荡荡而来。相柳这边只有十来人,头戴面具,严阵以待。相柳一方在人数上处于劣势,但他们凭借鲜血积累的默契和不惜一切的彪悍,两边竟打个旗鼓相当。
天空中战火弥漫、光芒变幻、黑烟阵阵,相柳的身影却不难寻。他白衣白发,驱策白雕,带着银白的面具,如一片雪花,在九天中回旋飞舞。每一次看似美丽的舞动,都是冰冷无情的杀戮。轩和三个灵力一等一的高手占据四角,向他围攻。相柳只攻不守,使得全是搏命的招式。他手持月牙弯刀,晶莹剔透,犹如冰霜凝成。舞动弯刀带出白色的光芒,好似漫天的霜花在飞舞。相柳不顾身后冰刃偷袭,急速向前,刺目的白光闪过,手起刀落,斩杀一人。冰刃刺入他的后背,在白衣上晕开一片殷红。冰刃铺天盖地卷来,相柳完全不躲,驱策白雕,迎刃上前,挥手劈下,晶刀弯弯回旋而过,霜花飞舞,第二人连同坐骑一起被绞碎。相柳回身,唇角染血,迎向第三人。那人翻指结印,叶子从四面八方飞舞而来,形成了一个木灵杀阵。相柳根本不耐烦破阵,直接向着设阵人而去,拼着灵力受创,斩杀了他。
相柳身上有伤,灵力也消耗了大半。轩却毫发无伤,灵力充沛。轩左手木灵长鞭,右手金灵短剑,鞭如蛇,剑如虎,向着相柳刺去。小六一边大叫“相柳,左手”,一边用力把左手砸到树干上,轩的左手一阵钻心疼痛,招式偏移了一下。小六又叫着“右手”,拿右手狠狠砸向树干,一震之下轩的兵器差点脱手。激战中的相柳,见状竟然大笑起来。轩眼中闪过狠戾,挥舞长鞭击向小六。小六一缩脑袋,躲进山林深处。林木茂密,坐骑无法进入,轩只得放弃追击。
相柳下令,“左腿、右手。”小六心里咒骂,却不得不狠着心,一边用带刺的木棍照着左腿狠狠打下去,一边用右手猛击一块凸起的岩石。相柳灵力暴涨,甩出弯刀封住轩的退路。身子如大鹏展翅直扑向轩。轩情急之下滚下坐骑,从高空坠落,重重砸在大树上。他浑身都是血,却一刻不敢停,立即纵跃而起,一边奔逃,一边高声召唤侍从。相柳驱策白雕掠过山林,飞跃而下,紧追其后。
小六追在相柳身后,忽然间眼角的余光扫过一条白色的东西,大脑还未反应过来,身子却停住了。树枝上挂着的,是一截毛茸茸的白狐尾巴。小六整个人都痴了,唇角如月牙弯弯翘起,眼中泪花闪闪。突然间,她脸色大变,疯了一样去追相柳和轩。轩飞奔在前,相柳犹如鬼魅一般从蔓藤间闪出,手化成利爪,五指剑快若闪电地刺向轩。轩转身回挡,木灵长鞭碎成粉末,五指剑的力道却丝毫未减。相柳的妖瞳射出红光,轩的身体像被山峦压住,一动不能动,再没办法闪避。他大睁着眼睛,如果要死,也要看清自己是怎么死的。电光火石间,小六犹如一道流星扑向轩,替他受了相柳的雷霆一击。“啊——”小六惨叫,轩感同身受,剧痛钻心。轩震惊的看着小六,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拼死相救。小六用力推开他,“快逃!”,一边翻身而起,紧紧抱住了相柳已经幻化成利爪的手。眨眼的功夫,轩就被尽速赶到的侍从架起,远远逃开了。
相柳眼看大功告成,却因为小六的临阵倒戈而功亏一篑。大怒之下,一脚踢在了她的腿上。小六软软的倒下,却还死命的抱住他的脚不放。轩被侍从带上坐骑,在云霄中疾驰,他靠在侍从身上,胸腹在痛,胳膊在痛,腿也在痛,全身上下都在剧烈的痛。小六身上的每一分痛,都真切的传递到他身上,好似整个人都要分崩离析。轩茫然的看着翻涌的云海,小六恨他对她用刑,所以用蛊帮相柳杀他。可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在最后关头,她却不惜一死也要救他。
相柳的愤怒排山倒海,翻涌着要吞噬一切。小六知道相柳要杀了她,但她没有一丝害怕。猩红的鲜血,让她看见了火红的凤凰花。在凤凰树下,娘给她做了个秋千架,她站在秋千架上,迎着簌簌而落的凤凰花瓣高高飞起,欢笑声洒满天地。哥哥站在凤凰树下,仰头笑看着她。等她落下时,再用力把她送出去。秋千飞起、落下、再飞起、再落下……相柳的利爪抓向小六的脖子,小六睁大眼睛,冲他甜甜的笑,犹如春风中徐徐绽放的花。小六微笑着轻轻叹息,好似无限满足。她的头重重垂落,眼睛缓缓闭上。相柳猛地收回了手,提起小六,带她离开。
小六醒来时,发现自己整个人浸在山洞的一个小池子里。池子中有玉山玉髓、归墟水晶、汤谷水、扶桑叶等各种药物。如果是别人,在重伤之下被这么多药物乱泡着,不分药性、不便分量,估计本来不死也要死了。可小六体质特异,乱七八糟的东西,反而对她有益。估计里面也有止痛的灵药,小六只觉得身子发软,并不觉得疼痛。距离池子不远处,相柳盘腿坐在一方玉水榻上,眉间的戾气如山峦集聚,随时都会倾倒。
小六不敢动,更没胆子说话,悄悄的闭上了眼睛。“为什么要救他?”相柳的声音冰冷,有压抑的怒气。小六心念电转,一刻不敢犹豫,清晰的说,“因为我知道他是谁了。”相柳的眉头微动了一下。小六坦言,猜出对方是黄帝的嫡长孙颛顼,至于怎么猜出来的,却编了个谎。小六道,”你用我做陷阱,本来是不如何。这大荒之内,让你不惜重伤也非杀不可的人应该不多。你敢与黄帝作对,我可不敢!如果我帮你杀了他,黄帝必倾天下之力复仇,我此生此世将永无安宁!大荒之内将再无我容身之处!帝王之怒,血流成河,我承受不起!”相柳起身走进水池里,手掐着小六的脖子,把她的头重重磕在池壁上,“你也知道我不惜重伤也想杀他!”小六无力反抗,索性以退为进,“我坏了你的大事,你若想杀我,就杀吧!”说罢温顺的闭上眼睛,露出一截白皙的脖子。
相柳冷笑,“杀了你?太便宜你了!”他伏下头,狠狠咬在小六的脖子上,用力吮吸着鲜血,以此宣泄心中的恨意。小六向后仰,把头搭在池子的边沿上,庆幸她对相柳还有用。相柳是九头之躯,体质特异,小六于他,是不可多得的灵药。躺在榻上养伤的轩突然坐了起来,伸手去摸自己的脖子。刚开始是剧烈的疼痛,就好似利齿刺入肉中,可是渐渐的,疼痛的感觉变得怪异起来。疼中夹杂着丝丝酥麻,痛中有微微的快感,就好似有人在吮吸舔舐轻吻。相柳抬起头,盯着小六,唇角染血,眸色变深,微微的喘息着。小六一直是一副任君采撷的无赖样子,突然间她瑟缩了一下,身子往下滑了滑,双手下意识的想挡在胸前,可又立即控制住了自己的异样,依旧大大咧咧的坐着。
相柳的手从小六的脖颈,滑过锁骨,又往下抚摸。小六猛地抓住他的手,嬉笑着说,“我是个男人,就算你好男风,也该找个俊俏的。”相柳沾染着血迹的唇角微微上挑,似笑似嘲,“你是男人?你如果是男人,是如何把朏朏勾搭出来的?”小六困惑的眨眨眼睛,笑说“我不相信你不能变幻声音和形体。”相柳盯着她,双眸漆黑如墨。纵使她灵力低微,他却看不出幻化的痕迹,好像这就是她原本的身体,然而他更相信野兽的直觉。小六的心狂跳,猛地甩开相柳的手,闭上眼睛,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摸吧,摸吧,摸完别再胡乱怀疑我是女人就行!”相柳盯了她一会儿,放开小六,转身离开池子,躺到榻上开始疗伤,“我对你这具假身体没什么兴趣。”小六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缓缓落下了。
小六和相柳的第十次相见,两人的关系渐渐变得微妙起来。小六起初还纳闷,相柳最近怎么那么闲,日日来木屋看她。后来才意识到,他只是想利用她做诱饵伏击轩。小六并不在意,甚至愿意用体内的蛊助他一臂之力。如果不是发现轩的真实身份,小六大概会好人做到底,从头帮到尾。临阵倒戈并非是没有胆色,只因为那是她失散多年,日日思念的哥哥。外婆临终前,小夭和颛顼跪在她床前,郑重许下承诺会彼此扶持,舍命相护。电光火石间,她就轻巧转身,从相柳的身边悄悄站到了他的对面。事情发生的那么自然,从她初识相柳时,就知道终有这样的一天,她不是他的敌人,却也做不成他的朋友。相柳不惜重伤也要击杀轩,大好机会断送在眼前,他的暴怒不难理解,只是不知道这其中有几分是因为小六最后一刻的背叛。他有太多理由要杀她,见过他真容的人寥寥无几,去过义军营地的更是少之又少,再加上她还知道他以毒修练、体质特异,一旦重伤、灵药难寻。即便如此,相柳不仅饶了她,还把她带在身边养伤。药池内他拥住她吸血泄愤,却不知不觉变成了动情的吮吸舔舐和轻吻。那一刻,相柳的心里有没有被撕裂的痛。隐隐猜到她的身份,在一开始就注定了两人相对的立场,却禁不住想留住这一刻,如果人生只若如初见,该有多好。
一日后,涂山璟找到了附近。相柳身上还有伤,以他多疑的性子,自然不愿和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的人碰面。他在涂山璟发现他们藏身的山洞前,悄然离开,留下了不能动的小六。涂山璟找到小六,把她带回清水镇涂山氏的宅子里,请了医师悉心照料。十几日后,小六醒转,告辞回到回春堂。
小六重伤初愈,身子使不上力,坐诊的时候都是桑甜儿跟在她身边。小六动嘴,她动手,两人配合着看病抓药,倒也像模像样,有条不紊。有时候受了外伤的病人来求医,桑甜儿不怕血也不怕恶心,在小六的指点下,清理包扎样样做得精细。小六看她是块学医的料,有心传她一门手艺,日后也能靠行医赚钱养活自己。桑甜儿感激小六,成全她能自食其力,挺直腰杆和串子一起守护他们的家。
冬天到时,小六的伤完全好了。这几个月一直没见到相柳,倒是轩来过一次。问起小六为什么出手救他,小六笑嘻嘻的说,“你死了,你体内的蛊也要死。我养那蛊不容易,不想让它死。”看轩不讲话,小六商量着说,“我虽抓了阿念,可并未伤她,只是戏弄了一番。你手下人伤了我,我也没让你好过。相柳虽然用我做陷阱,但我也救了你。我们就算一报还一报,能否扯平?”轩未置可否,问起小六什么时候能给他解蛊,小六思索了一会儿,说这蛊并无害处,唯一的作用不过是小六痛他也痛。暂时不解,不过是想求个安心。并承诺说,日后轩离开清水镇,小六必会替他解蛊。轩听了也不再强求,只说让小六有空找他喝酒。
初雪的那天,小六果然去了。两人坐在暖榻上,摆了五六碟小菜,点了红泥小火壶,在炉子上煮起酒。开始两人都不说话,只是沉默的喝酒。一个戒心未消,懒得敷衍;一个却是忍着心酸,无语可言。酒像水一般灌下去,两人都微有醉意。小六问起轩为什么来清水镇。轩讲起师傅少昊和大舅青阳少时相交的故事。不无羡慕的说,“小时候常常想着,将来我也要像普通人一样生活。也许,我也能碰到一个倾心相交的朋友。”两人喝到半夜,相继醉倒在案上。轩半夜里醒来,发现小六已走,榻上只剩下冷菜残酒,不禁哑然失笑。
隔了几日,轩挖出去年酿的梅花酒,提上两坛去找小六。一坛喝完,两人都微有醉意。轩问起小六和相柳的事,小六答道,“我怕他,但不讨厌他。我和他不是敌人,但也肯定不是朋友。”轩道,“可惜他太精明,否则我还真想和他平平常常得喝一次酒。”小六问起轩和阿念,轩灌了一大碗酒,怔怔的半晌没说话。然后掏出一个贴身的玉香囊,拽出白狐的尾巴,“这是我妹妹的宝贝,我们临别时,她送给我,说只是暂时借给我玩,这个暂时已经三百多年了。”轩轻抚着白狐尾巴,“妹妹是我姑姑和师傅的女儿,我答应过姑姑会照顾妹妹,但我失信了。妹妹自小失踪,他们都说她死了。但我总抱着万一的希望,希冀她还活着,等着她回来要回狐狸尾巴。阿念也是师傅的女儿,宠爱她就像是宠爱妹妹。”小六好似不胜酒力,一手扶额,举起酒碗的时候,悄悄拭去了眼角的湿意。两坛酒喝完,两人都醉倒睡了过去,小六半夜里醒来,轩已经走了。
整个冬季,小六和轩隔三岔五就会一起喝酒。刚开始两人还常常言不及义,日子长了,轩半真半假的把小六看成了朋友,甚至认真向她请教用毒。小六对他几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时候小六还会认真提醒轩,说相柳想杀他,劝他趁早离开清水镇。轩觉得他们是能推心置腹的朋友,可当他想进一步时,小六却会笑着装傻充愣。两人好像只是酒肉朋友,酔时谈笑,醒来陌路。
G
GlowingSnow
继续啊,好看。相柳应该是最让小夭心动的吧,所以她怕一不小心他会入梦,而她经历了太多承担不起那个后果。
什么名字好
没看过书,lz总结的很好啊。剧里对狐狸最无感
玉骨遥
男主人中龙凤 彼此勾心斗角 却都宠溺女主 不愧步步惊心
玉骨遥
战力再高深 敌不过出身 无论多情深 不如帝王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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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aterlin
在我心里,相柳是唯一的男主,虽然这部书的结局,男女主没在一起,但是这才是书的本意,难相守,才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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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fnews
楼主,贴的精华好看,继续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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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loudling
这一系列小说我以前都看过,但全忘了,这两天看剧才想起来我看过,所以说明小说其实也就一般吧。
聆海
写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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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scle086
这一系列小说我以前都看过,但全忘了,这两天看剧才想起来我看过,所以说明小说其实也就一般吧。
cloudling 发表于 2023-08-03 01:32

What?! 这小说是我最喜欢的了,哪里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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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scle086
期待楼主后面的更新,跟楼主比我就是入门级书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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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ge394
防风北是相柳写给小夭的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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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aterlin
What?! 这小说是我最喜欢的了,哪里一般
muscle086 发表于 2023-08-03 04:22

如果没有相柳,这就是本三流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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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ongbua
相柳自己杀死了放风邶的时候他已经放弃了小夭选择了大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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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yce612
“相柳曾用药物企图窥视小夭内心,却未能探寻到他想要的答案。” 相柳不是没能问到他最想要的答案 而是第三个问题 他自己回避了 他不敢问出第三个真正想要问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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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rtou
感谢科普背景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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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yanocitta
非书粉路过,这本书是因为有相柳这个角色我才能读完的。我不喜欢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小夭却连最爱的人都能利用的帝王,也不喜欢黏黏糊糊唯唯诺诺、嘴巴总是比行动快的小奶狗。甚至也没那么喜欢女主,总觉得她还不如她母亲专一勇敢,一方面苦苦试探相柳,一方面又与其他男人你侬我侬。虽然实际角度想有个安稳的未来没有任何错,但是书里的角色就总觉得缺乏魅力。其实我也不喜欢相柳的痴,对共工的痴,对小夭的痴。我更喜欢恣意洒脱、天地任我遨游的防风邶,如果相柳没有身上那么多的包袱,这么有趣的灵魂值得更好的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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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nsetForest
谢谢lz有心写出小夭父母的超级总结故事。 前一阵子看见有人骂蚩尤, 说曾许诺的男主最渣之类的话, 真是不知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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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nsetForest
长相思就需要连着曾许诺一起看, 这样更能理解为什么 小夭对相柳的感情为什么始终保留着一丝理智 相柳对小夭的感情为什么始终保留着一丝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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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bwhzyt
写得真好,还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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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前看「曾许诺」,曾为阿珩和蚩尤的爱情故事哭得一塌糊涂。两人相爱并互许终身,却因为国恨家仇不能相守。成全了家族信仰、民族大义和黎民百姓的福祉,却独独辜负了爱人和女儿。神农和轩辕在冀州一战,阿珩为除水患,释放了体内的太阳之力,暴走失控。蚩尤用盘古的上古神器以心换心,救下阿珩一命,自己却化作九黎的桃花随风而去。阿珩忍受寂寞煎熬,独自守在荒漠之地,只为曾许诺。
「长相思「的主角,是阿珩和蚩尤的女儿小夭。在她的生命中,有三个重要的男人,颛顼、涂山璟和相柳。表哥颛顼是阿珩的侄子,父亲昌意和祝融在战场上同归于尽,母亲菖蒲在昌意的葬礼上殉情而死。小夭和颛顼自小分离,重聚后彼此依赖扶持,小夭愿倾所有助颛顼登上帝位。她可以陪他上刀山下火海,可以为他揽才而嫁给赤水丰隆联姻,也可以在相柳对颛顼刀剑相向的时候挡在他身前。小夭对哥哥的一片赤诚之心里,唯独没有爱情。
小夭和涂山璟相识于清水镇,彼时她是玟小六,他是叶十七。没有金钱名利,也没有家族纠葛,只有太阳和煦,微风暖暖。她愿意嫁给涂山璟,是因为他肯先承诺、先付出,不问对错,不问结局。无论面对任何情况、她都是他的第一选择。他对她的不离不弃,如水温润,绵延不断。小夭自小流落民间吃尽苦头,眼看着挚爱的亲人一个个为了大义离她而去,从小到大许下的愿望也都以各种残酷的方式破灭了。涂山璟的长情和陪伴,给了她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相柳之于小夭则有着两重身份——防风邶风流有趣、挥洒自如、他可以教她箭术防身,可以和她相伴走天涯,赏天下美景、尝天下美食,有着白风黑息的自在潇洒。而相柳却抛不开对义父共工的忠孝和对神农义军的袍泽,他可以不远万里搭救她于水火,给她疗伤续命;可以耗时数载收集海底珍宝,给她量身打造一把精弓防身;也可以不惜血本救下涂山璟,让她有人可依有处可去。却因为道义和立场的不同,给不了她天长地久的承诺和陪伴。他愿意和她束缚在情人蛊里命脉相连、心意相通,不能常伴身畔,却可以陪她承受伤痛和心痛。他给她的陪伴,看不见摸不到,却独一无二,无可复制。
相柳之于小夭,就像蚩尤之于阿珩,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热烈而危险。他是神农义军,她是轩辕王族,从一开始他和她之间就横亘着连蚩尤和阿珩都无力跨越的国恨和家仇。小夭虽然是阿珩生命的延续,却终究不是阿珩。阿珩选了如火的蚩尤,然后在灰烬里守着曾许诺,独自熬过上百年的孤独。小夭选了如水的涂山璟,却把对相柳的长相思深埋在心底。涂山璟体贴温柔,却爱的卑微,他是她最好的选择,却未必是她最希望能够相伴一生的那个人。
相柳曾用药物企图窥视小夭内心,却未能探寻到他想要的答案。他不知道,他带小夭走过最难忘的旅行,然后留下最痛的纪念品。他就像一根倒刺,扎在小夭的心头,碰不得拔不掉。小夭的血脉早就替她做了选择,她的理智无数次告诉她,相柳之于她,终究是个算不上朋友的朋友。然而她随身携带的狌狌镜里,没有颛顼,没有涂山璟,却只有相柳。
为了帮助颛顼得到赤水族的支持,小夭答应嫁给赤水丰隆,内心却并不快乐。她用冰晶给相柳精心做了一份毒药,附言说两个月后我成婚,最后一次给你做毒药,请笑纳。花了平日五倍的价钱,快递到清水镇,然后回到高辛五神山待嫁。小夭日日白衣赤足坐在海边枯等,上一次她被颛顼打断腿,抓去高辛五神山见俊帝。相柳踏海而来,也是站在这里。淡淡说脚下是大海,只要她愿意,他就带她走。她好想知道,她还有没有第二次机会。然而他没来。直到大婚当日,相柳才现身抢婚。
他以防风邶的身份行走江湖几百年,最后一次却是为了她,以决绝的方式斩断退路。让自己只能做回神农义军的相柳将军,义父共工的忠孝义子。而那场惊世骇俗的悔婚,在日后漫长的岁月里,每次被想起被提起,小夭都会记得相柳和防风邶。当所有亲人都看透却不说破的时刻,只有他踏风而来,给了她最好的理由,任性的遵从自己的内心。
小夭被相柳从深海漩涡中救出,两人流落在孤岛。望着相柳离去的背影,她不假思索地伸手去抓,她怕他离开的心情,和彼时在九黎船头的涂山璟,并无二致。她坦然承认愿意嫁给叶十七,却说不出最想和谁相伴一生,那个名字像刺一样轧在心头,一碰就痛。
小夭最后一次见相柳,神农义军和轩辕王军已经开战。这一仗等了几百年,无论过程如何,都将成就颛顼的王图霸业,也将成全共工的忠义之名。将军最好的结局,是为了守护信仰而战死沙场,相柳早就抱着必死之心,等待这场解脱。临行前,他要见小夭最后一面。用最恶毒的话和最惨烈的现实,让她斩断和自己的情缘。长痛不如短痛,而她的心有多痛,他的心也有多痛。给不了她现世安稳的幸福,能给她最后的疼爱,就是让她有力自保,有人相依,有处可去,然后慢慢放开手。
chloewo 发表于 2023-08-02 23:52

我看曾许诺时并没有多感动,说到底也就是古今中外文学艺术中常见的爱情悲剧故事设定罢了,彼此的敌对身份已经决定了这场爱情结局是悲剧,然而两人还是决定了相爱也得到了对方所以其实在爱情上两人并没有太多缺憾,即使没能善终那也是故事设定下预料之中的事情。 长相思里小夭和相柳的感情就全然不同了,彼此从未表白过只能暗自猜测,而且双方对于内心真正想要的答案其实又都极为回避和惧怕,毕竟上一代的悲剧就在前面摆着,大家都清楚即使两人相爱也注定了不会有善终。所以作者一路写下来的相柳,就从没有真正想要得到或拥有小夭,而是在为了帮助实现她的梦想(有力自保,有人可依,有处可去)而付出,大约正是因为他从未追求过得到所以才会感动我们读者吧,毕竟这种人太理想了,在现实生活中是完全不会存在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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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niu
lz写得不错,但多少有点一厢情愿。我同是相柳粉,但书里真的没有太多明示小夭最爱的是他,反而小夭对璟的感情一直是明确无误的,为璟吐血,为璟消沉,为璟自杀。 但我非常同意,没有相柳,长相思我可能都不会看下去,就是在对相柳再次出现的期待中,刷完了全书。其他人物,包括小夭,都不够吸引人。换句话说,我不是爱夭柳,是爱相柳。那个看似最残酷实则最柔软,看似最浪荡实则最忠诚,那个带你游戏人间历尽世间百态,那个一句话没说,却做尽所有事,真正解决了小夭最深的恐惧(三无),那个如此深爱却不忘使命的男人。 我一直认为,真正的爱情不是相守,而是相忘,两人心意相通,却各自江湖。相柳是相忘型爱情的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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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wen
写得好,lz继续啊,真是每一集都期待相柳的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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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aterlin
lz写得不错,但多少有点一厢情愿。我同是相柳粉,但书里真的没有太多明示小夭最爱的是他,反而小夭对璟的感情一直是明确无误的,为璟吐血,为璟消沉,为璟自杀。 但我非常同意,没有相柳,长相思我可能都不会看下去,就是在对相柳再次出现的期待中,刷完了全书。其他人物,包括小夭,都不够吸引人。换句话说,我不是爱夭柳,是爱相柳。那个看似最残酷实则最柔软,看似最浪荡实则最忠诚,那个带你游戏人间历尽世间百态,那个一句话没说,却做尽所有事,真正解决了小夭最深的恐惧(三无),那个如此深爱却不忘使命的男人。 我一直认为,真正的爱情不是相守,而是相忘,两人心意相通,却各自江湖。相柳是相忘型爱情的典范。
siniu 发表于 2023-08-03 13:47

小夭是用理智自我说服自己爱上涂山璟的
e
eaterlin
电视剧删掉了小夭爱相柳的好多情节,包括看了相柳真身求他原谅那里,那一段太明显了,小夭真爱的是相柳。电视剧为了1v1,肯定会删掉的。
c
cherry1981
我这几天匆匆瞄了几集,说实话,这部剧每个人物都套路满满,性格不分明,完全喜欢不起来。看过一路风景后还是觉得真实/真诚最打动人。
只能相忘/相思的爱情无一例外是权衡利弊后的放弃,作者感动了自己,但没有感动读者和观众。期待作者下一部小说长相守,估计会爆。
e
eaterlin
(转载) 看完书觉得脑子很混乱。这本书里面三个男主,颛顼显然在这场爱情游戏里没有姓名。作者强行撒狗血把他拖进来实在令人费解。涂山璟与相柳作为情敌,却没闹出任何矛盾出来,也委实令人匪夷所思。我看了很多评论,多数人都认为小妖爱的是相柳。让我生出了一点疑惑,那么璟跟小夭的关系究竟算什么?带着疑问我又把书从头到尾翻了一遍。 第二遍看的时候马上就注意到小夭和相柳的相处虽笔墨不多,但进展飞快。初次见面小夭便用“无力自保、无人相依、无处可去”打动了相柳。后面因为小六体质特异,被相柳当成血包用。只是关于吸血的描述实在暧昧至极。不仅有摸手摸脸的动作,还有嘴唇留下酷似吻痕的痕迹。毫不夸张的说,直到全文结束,哪怕小夭和璟结婚了,他们俩的亲密程度也比不上清水镇时期的小夭和相柳。 轩中蛊的时候间接描述了吸血时小夭的感觉,“疼痛中夹杂着丝丝酥麻,痛中有微微的快感,就好似有人在吮吸舔舐轻吻”,相柳在小夭身上“眸色变深,微微地喘息着”。小说最后部分相柳救小夭被海底涡流重伤那晚,也有类似的描述。小夭”放软了身子,温驯的配合着相柳“”靠在他的肩头,闭上了眼睛,只感受到潮汐漫上来,又退下去。”“感到一阵酥麻,并没有觉得痛”。 我们看到这些描述通常都出现在男女情事里。这两个人身体的反应是渴望亲近的。可怜的17恰巧两次看到了小六脖子上的吻痕,小六事后还表现得心情愉悦,仿佛奸情是真的。所以17在一开始就卑微地把自己摆在了“备胎‘这个正确的位置上。也正是因为17这个备胎当的好,每当相柳对小夭的暗示无动于衷的时候,小夭都掉头找了璟。 相柳和小六之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他们的关系只差最后一步捅破窗户纸,谁主动往前一步都能爱得轰轰烈烈万劫不复。神奇的是,这两个人的隐忍克制竟让这一步之遥的距离一直都没能被突破。按照情人蛊的定义,种成功便说明他们已经爱上了对方,而相柳手摸胸口的微笑也意味着他知道了小夭心里有他。 但是小夭并不知道啊。她不确定相柳对她的感情,一旦试探后没有得到明确答案,转头就去接受璟。看海上生明月,小六嘟囔”再稀罕的景色看多了也腻,除非有人陪我一块儿看才有意思”。相柳装作没听见。在水里不肯吻相柳那次,她说出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总要有一个人先跨出一步。。。我向来自私,绝不肯做先跨出一步的人”以及“我怕一不小心,你会走进我梦里”,相柳笑了,直接让她从深海游回去。几下骚操作,小夭直接扶正了备胎。 小夭知道她与相柳之间有着深深的鸿沟,而且俊帝和颛顼的态度也让她无言以对。所以她专注地和璟谈起了地下恋爱,寄希望于璟能给她带来尘世间的快乐。可这时,一个与小夭精神更契合也更让她心动的防风邶出现了。他们随性自在的相处,相互陪伴享受生命,仿佛是夫妻一般自然。 如果我是璟,在撞破小夭和防风邶在昏黄的灯光下四目相对手握胸口的时候,一定气疯了。相柳!怎么又是你?怎么老是你?然而璟不生气哦,他可是真善美的化身。他再一次摆正了自己备胎的位置,继续努力缩短与小夭的距离。 尘世间的防风邶会像普通男人一样好面子不让小夭付钱,会因为小夭放鸽子生气,也会因为小夭跟防风意映斗气利用他而怒火中烧。他们的相处不需要小心翼翼,不管小夭怎么惹怒他,他也不会真的生气。斗嘴生气和好,更像是两人之间的小情趣。这种相处让小夭又生出了新的希望,再次暗示“如果你一直都是防风邶,该多好”,可相柳又一次沉默地离开了。 在海底37年的陪伴,小夭从来没有想过璟。她享受相柳的陪伴,会在相柳提到共工的时候恨他抢走了本可以属于她的防风邶。最后还是相柳主动提起璟快死了,可她也只是难过,不想让他死而已。如果她真的爱璟,难道不应该是想着我要赶快醒过来,我不能没有他吗?当小夭在相柳身边的时候,她的眼里不会有其他人。但是跟璟在一起,有一次连璟都看出来了“你的眼里没有我”。不过即使撞见很多次小夭和防风邶举止亲密,璟也从不过问,小夭也从不解释。 这样一个崇高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备胎,也受到了相柳的欣赏。相柳愿意把小夭推向璟,不让小夭知道他这37年的付出陪伴,更怕自己不小心表露出爱意,所以连面都不见就让毛球送她离开。沉睡时的亲密让小夭觉得相柳是爱她的,可醒后他不愿意见她,又让她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中,“小夭怔怔地站着,重获光明的喜悦如同退潮时的潮汐一般,哗哗地消失了”。又一次相柳推开她,让她去找璟。 有两次,相柳差点失控动情。 一次是左耳从死斗场出来,小夭感慨恨不得早生几百年去死斗场找他,那样他就只是防风邶了。两个人停下脚步默默对视,“眼眸内都暗影沉沉、欲言又止。邶伸出手,好似想抚过小夭的脸颊”。璟马上出来撞破了他们,挽救了自己岌岌可危的地位。 第二次在贝壳里,小夭想到鲛人把贝壳看作爱巢,心慌意乱,被相柳感觉到了,于是“小夭的脸红得像是日落时的火烧云,努力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相柳。相柳的心急跳了几下”。不过他很快就控制住了,带小夭吃完东西便要送她回去。小夭留恋地望着大海,再一次暗示相柳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相柳默默不语”。这个时候不得不感叹,相柳的定力真强啊,心爱的姑娘在面前暗示要与她浪迹天涯,他都能装作没听见。 连颛顼都曾经感慨过相柳何其精明,他怎么可能听不懂小夭的暗示。数次试探,小夭得出的结论就是相柳对她“有力无心”,所以退而求其次答应了丰隆。不管小夭问相柳,“为什么找一个人同行会那么难”,还是自嘲“不管你心里琢磨什么,反正都和我无关!”相柳都绝不让她感受到一点爱意。除了沉默,他只有一句话“其实,对一个将军而言,最好的结局就是死在战场上”。这个时候相柳已经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必须要将小夭推走,于是他开始进行单方面的告别。 其实夭柳的感情,黄帝和俊帝都看得明白。黄帝想招降相柳,俊帝给小夭7天的时间在海边等相柳。然而相柳就像冰晶球里的男鲛人一样,始终是冷漠的姿态。尽管如此,小夭对他还存有一丝希望。抢婚时,小夭质问他“你*现在*告诉我不要嫁给他?你立即离开!”言外之意,我等了你那么久,为什么不早点来跟我说?到清水镇第一件事便是追问他什么时候知道她要成婚,她多希望相柳是刚刚得知消息所以来晚了。 可相柳冰冷地回答再次打破了她的希望。不过相柳这个时候也很矛盾。他用妖术窥探小夭内心,问她最想和谁相伴一生。小夭没有回答,可答案却是呼之欲出的!既然她愿意嫁给叶十七,那如果叶十七也是她想相伴一生的人,应该脱口而出才对啊?相反的是,她挣扎着不肯回答。为什么?因为她藏在心里不敢说出口的那个人站在她面前啊!小夭的经历注定了她绝不肯做主动的那个,何况相柳还是黄帝俊帝和颛顼的敌人呢。她要的是稳定的生活,而不是轰轰烈烈的爱一场。这一点,相柳和璟都知道。 在桑甜儿开导小夭之后,相柳又开始对她撂狠话。让她去找璟,毫无征兆地让她心痛,断了她最后一丝念想。在相柳这种恶劣的行径下,小夭跟璟重新开始。如果说前半段相柳跟小夭之间只有一步的距离,那么后半段通过璟的不断努力,以及相柳的刻意远离,璟跟小夭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需要注意的是,作者写小夭和璟的感情戏用了很高明的春秋手法。璟结婚的时候,小夭难受的是”生命里不会再有璟的陪伴“,而不是“陪伴璟的人不是我”;阿珩问小夭“为什么是璟?”小夭的回答“只有他,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舍弃我”。而不是“无论发生什么,我只要他”。 就在璟和小夭重新开始后,璟非常紧张小夭和相柳的相处。几乎每次小夭和相柳的会面,璟都守在暗处。 在小夭身世曝光之前,相柳再没见过她。再次出现,也是为了开解小夭。他三言两语的劝慰便让小夭心情好起来,暗示她并不是无处可去,让小夭的心有了安全感。离开的时候,他抬起她的头,她摸着她的头发。然后相柳捂住小夭的眼睛,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便消失了。这个蜻蜓点水的吻让小夭以为是错觉,作者写的也很隐蔽。而璟全程守在外面,让这个吻多出了一点偷情的味道。 与俊帝分开后在海上住了一晚,其实就是小夭想见相柳了。他们俩打情骂俏几个来回后,小夭想去海里追相柳,璟冲出来紧紧抓住她,并说出了“不许你做别人的媳妇”,小夭愣了一愣,再无话可说。她意识到了璟对她跟相柳的交往感到不安,不过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因为相柳已经主动从小夭的生活中消失了。 再次碰见,还是因为璟找相柳问蛊虫的事。相柳化身陌生人与小夭擦肩而过,被小夭死缠着不放。要知道他们已经八年没见过了!小夭没话找话,借问“你来轵邑就是为了见璟吗?”暗指他为什么不来找自己。可相柳没回答这个问题。小夭想“叮嘱相柳小心,尽早离去”,可璟现身了,她说不出口。夭柳之间的感情有多深,璟是最清楚的那个,所以才那么紧张他们单独相处。他能做小夭的未婚夫,不是因为小夭爱她非他不可,而是因为这个位置相柳不想要。 经过这么多年的陪伴,小夭和璟终于快成婚了,这时他们俩的感情很深,已经没相柳什么事情了。小夭满心期盼出嫁,本以为岁月静好近在眼前,奈何颛顼嫌自己戏份不够,非要撒一把狗血,横插进来。璟的死让小夭追求终身的梦想突然灰飞烟灭,所以她表现得如此地绝望。 她的伤痛欲绝,让人丝毫不怀疑璟才是她心中挚爱。我分别对比了璟和相柳死的时候小夭的反应,一个是被命运打击得万念俱灰,另一个则是锥心之痛。如果硬要比个高低,应该还是璟死的时候小夭更伤心,毕竟尘世间的幸福才是她一生所求。而相柳,在死之前已经与小夭彻底决裂,逼她说出了“此生此世我永不想再见你!”这样的话。 不得不说九头妖怪对自己真狠啊!他偷偷地救了璟,这样他才不会夹在璟和小夭之间。他一次又一次救小夭,却让她误以为是公平交易。他自毁一条命解除蛊虫,消除狌狌镜里的记忆,以便小夭将他彻底遗忘。为了让她心无旁骛地在尘世间追求幸福,将所有关于他的痕迹都从小夭的生命中抹去。这早已超出了男女之间的爱!在这世界上,只有一种爱从一开始便注定了分离,那便是父母对子女的爱!如果,只是如果,相柳会是多好的爱人啊!可是九头妖怪,是这个世间最傻的傻子!他对得起所有人,对得起自己吗? 我不知道作者为什么要对九头妖怪这么狠。又或者说,为什么要对小夭这么残忍?这个结局是表面是HE,却隐藏着令人绝望的BE。如果有一天小夭碰到修成人形的毛球;如果她知晓了救活她的是白色贝壳;如果在海上遇到了那对鲛人夫妇;如果大肚娃娃机缘巧合裂开了;如果她研究一下银色小弓的制作材料。。。甚至或许某一个午夜梦回,所有的所有突然串到一起,让她生出一点怀疑,或许,相柳是爱她的?毕竟,他们曾经那么亲密,有那么多回忆可供回味。点点滴滴,抽丝剥茧,幡然悔悟,天崩地裂。到那个时候,她会不会痛心疾首错过了这个曾经最爱她的人?如果重来,她是要这尘世间的安稳生活,还是与相柳轰轰烈烈地爱一场?也许只有到那个时候,她才能真正理解她的父母,纵然万劫不复,有的人,也值得你用生命去爱一场! ---------------------------------------------------------------------------------------------------------------------------------- 最近剧播了,我这篇流水账突然收到很多留言,回顾一下发现自己遗漏了第一段的问题没有回答。小夭和璟之间的关系究竟是什么?作为一个古早夭柳党,也不得不承认-- 在受到桑甜儿开导,与璟重新开始之后,小夭是爱璟的。不过同时她也还爱着相柳,只是她把这份爱埋得很深。如果不是相柳死的时候她“犹如万箭穿心”的悲痛描写暴露了,读者几乎都忘了还有这份爱。试想一下,如果一个人从来没说过爱你,只会利用你,想杀你的亲人甚至想放光你的血,他死了你会这么伤心吗?只能是因为还爱他啊!但是同时爱着两个人这种人设,是分分钟要被骂死的。所以我能理解这本书后半段将相柳的出场安排得越来越少,以及改成剧之后刻意弱化相柳这条故事线,万一被指三观不正就糟糕了。 但我对璟始终都爱不起来,哪怕他是官配,哪怕他不仅门当户对,连名字都是与玖瑶相匹配的美玉,璟。如果一定要给出一个不喜欢他的原因,可能是因为璟始终都没有解决问题的能力吧。他与小夭之间的困境,或远或近都是相柳帮忙解决的。个人愚见,如果两个人之间的问题,总是要第三个人来帮忙解决,那他们之间的关系便不够稳固,未来还是危机四伏。那句烂俗的话怎么说来着?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在替你负重前行。之前可都是相柳在帮小夭悄悄负重啊! 再回到夭柳关系的转折点,抢亲之后相柳用妖术窥探小夭内心。他问不出口那句“你愿意嫁给我吗”,她说不出口那句“最想相伴一生的人是你”。哪怕是在潜意识里面,这两个人都在压抑着自己的爱意,不想表露出来。万一那个答案是“愿意”怎么办?万一他真的为了我陷入两难的境地怎么办?如果注定是悲剧,那何必要开始。 因为意难平,我看过很多夭柳的同人。始终没有一篇能写到我心里去。不是因为文笔不好,而是因为夭柳就是死局。看过曾许诺的应该知道,共工的弱点正是不肯变通。所以他最后只能触不周山而亡,相柳虽然心里跟明镜似的,但为了忠义只能两眼一抹黑慨然赴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阻止大荒走向统一,所以相柳再三刺杀颛顼,试图让天下再次大乱,这样才能为神农义军多争取一些时间。可惜即使成功,相柳的小命暂时保住了,他和小夭之间也完蛋了,还是BE. 璟是幸运的,他有相柳这个以身殉道的神助攻,最终得以圆满。可璟也是不幸的,因为小夭对他的爱建立在相柳不肯爱她的前提下。而相柳这一死,便让璟永远丧失了打败他替代他在小夭心中地位的机会。不过幸与不幸,按照璟的人设,应该都不会在意,能做陪在小夭身边的那个人,就够了。 那么,就让小夭带着相柳给的弓,拿着相柳画的海图,挽着相柳救的男人,走向她想和相柳一起去看的世界吧!
c
chloewo
/长相思第七章  人转迢迢路转长/
小六第十一次见到相柳,已经十第二年的春天了。防风意映得知涂山璟的消息,从青丘赶来了清水镇。小六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听到有人在议论涂山二公子和防风小姐。说两人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还说防风小姐不但貌美如花,而且箭术了得,能于百里之外取人性命。一个春日的傍晚,小六沿着青石小道走到河边,坐在石头上发呆。她摘下一枝野花,把花瓣一片一片撕下,丢进水里。突然白雕呼啸而下,小六还来不及发出惊呼,就被相柳抓到了雕背上。小六挥挥手,嬉皮笑脸的打招呼,“好久不见,近来可好?”。相柳答道,“”如果轩死了,我会更好。“小六不敢说话,紧扣着相柳的胳膊,怕他说翻脸就翻脸,把自己扔下去。
白雕飞到他们曾经去过的葫芦湖,未等降落,相柳就拽着小六,从云霄中纵身跳了下去。小六骇然,如八爪鱼般抓住相柳的身子。耳畔风声呼啸,两人急速坠落,就在要砸到水面的刹那,相柳一个翻身,把小六换到了上方。扑通一声巨响,两人没入水中,溅起滔天的巨浪。即使相柳卸去了大部分的撞击,小六仍被水花冲击的头昏眼花,全身酸痛。因为手脚太痛,使不上力气,她再抓不住相柳,身子向下沉去。相柳浮在水中,冷眼看她坠向湖底。小六眼前发黑,就在吐出最后一口气,口鼻中涌进水时,感觉到相柳又抱住了她,冰冷的唇贴着她的,给她渡了一口气。
相柳带着她浮出水面,小六趴在他肩头剧烈的咳嗽,大口大口的喘气,鼻子里、眼睛里都是水。相柳身子向后倒去,平躺在水面。小六依旧全身发痛,不能动弹,只能半趴在他身上。相柳扯扯小六的胳膊,“痛吗?“得知轩也会跟着痛,相柳笑,”这蛊真不错,只是还不够好。“小六问,”如果这是连命蛊,你会毫不犹豫的杀了我吧?“相柳的语气中充满遗憾,”嗯,可惜只是疼痛。“小六闭上眼睛,感受着他们随着湖水荡漾,水支撑了一切,全身无一处需要用力,十分轻松。
相柳问,“既然那么稀罕他,为什么不解了蛊?“小六不答,思量了好一会儿,想着他是妖怪,虫虫兽兽的应该算一家,也许知道点什么。于是说道,”不是不想解,而是解不了。上次我受伤后,你给我用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药,蛊发生了变化。轩提出解蛊,我还哄他说等他离开就解,最近我一直尝试从他体内召回蛊,可完全不行。“相柳沉思了好一会儿说,“不想死,就不要强行召回了。唯一能尝试的方法,就是把蛊引到另一个人身上。”小六认真的说,“我唯一想祸害的就是你。“相柳轻声而笑,”那就把蛊引到我身上吧。“小六讥笑,”你有这么好心?“相柳正色说,会在轩离开清水镇前杀了他,那样小六也不用烦恼如何解蛊了。
小六问道,轩和相柳没什么私人恩怨,轩没屠杀过神农士兵,杀了他也不能匡扶神农,为什么一定要杀他。相柳答,”立场。既然知道他在我眼皮底下,不去杀他,好像良心会不安。“小六惊讶,”你还有良心?“相柳答,”对神农还是有点的。“说罢自己也承认这良心多少有点可笑可悲,如果没有这良心,也许他真就会去找黄帝谈谈,帮他灭了高辛。小六沉默良久,问他”共工将军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你这妖怪长出良心?“相柳沉默了一下,”他是个傻子!领着一群傻子,在做可悲的事。“小六不同意,”他们是心甘情愿,并不觉得自己傻,只觉得自己所做,上可告祖宗,下可对子孙。即使赴死,也是慷慨壮烈。你却不一样,其实最可悲的是你!“相柳默认,”谁让我有九个头呢,总会比较矛盾复杂一些。“小六呛了口水,忍不住哈哈大笑,都说相柳最憎恶人说他是九头怪,谁能想到,他会拿自己的禁忌话题开玩笑。
相柳翻了个身,一手支着头,侧身躺在水面上,看着小六道,“我憎恨的不是他们谈论我是九头怪,而是他们心里的鄙夷轻蔑。我允许你提,是因为你嘴里虽然调侃取笑,可心中不曾认为九头就怪异。“小六微笑着说,”因为我曾比你更怪异。” 所以她才躲进深山,不敢见人。相柳抬手,轻轻抚过小六的头。小六吃惊的看着他,能和相柳月下谈心、和睦相处可真是件新鲜事。又禁不住叹气,”和睦时光总是短暂,就如人世间的欢愉总是刹那。花开则谢,月圆则亏,但凡世间美好的东西,莫不如此。“回想起去年夏天,他带小六去看大海明月时她发出的感叹,相柳讥嘲道,”是谁说过再美的景致,看的时间长了也是乏味?“小六但笑不语,天快亮时,才浑身湿淋淋的回到家。
刚睡下没一会,就见阿念哭着来找她,说哥哥受伤了,血流不止,让小六快去看看。小六这才明白过来,昨晚相柳来找她,才不是为了月下谈心。相柳作为义军的重要首领,想杀颛顼是立场使然。小六身上的蛊是这伏杀的重要一环,相柳不可能不在意。不难想象,没来找小六的这几个月里,相柳都在干什么。除了山里的事情,他应该联系了防风意映,说服她和自己联手除掉颛顼。另外,他可能还去了一趟九黎,调查小六身上的蛊。设计这场暗杀的时候,相柳想必已经知道小六身上的是情人蛊。需两人彼此有情,且心甘情愿才能种上。种蛊后,两人不仅心意相通,而且性命相连。只要一方生命充沛,不管另一方受了怎样的重创,都可以救回来。然而这蛊反噬起来,也是要命的。如果一方身死,另一方必不能独活,也就是所谓的“有情人种情人蛊,断肠人种断肠蛊”。相柳带小六去葫芦胡,带着她从云霄而下,这一跳是为了立场,做了他分内的事。如果他这次来找小六,纯粹为了击杀颛顼的话,到这里他的任务就完成了。相柳完全可以一走了之,把小六独自留在湖底。若是她死了,顺带要了颛顼的命,也算是给暗杀上了双保险。然而他没有。他虽然冷冷地看着小六沉向湖底,却忍不住在呛水的瞬间把她救起。
后面两人躺在水面上的月下谈心,则跟暗杀没有半点儿关系,完全是出于相柳的私心。小六说起尝试给轩解蛊未遂,相柳提议让她把蛊转到别人身上。这个别人是谁,他的心里早就有了计议。听小六说,最想祸害的人就是他。相柳心里恐怕早就放起了烟花,忍不住轻声而笑,”那就把蛊引到我身上吧。”遭到小六的讥笑,才稍稍收敛了面有得色。然而心情太好也是难以控制,甚至史无前例地拿自己的九头妖身份开起了玩笑。如果相柳和小六不是互相钟情,不可能成功种蛊。能种下情人蛊,自然是两人互相爱慕的力证。然而在相柳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心里应该已经承认了他对小六的感情吧。
小六赶到酒铺,看到轩正躺在榻上昏睡。他面色白中泛青,右胸的伤口虽不大,却流血不止。医师坞呈给小六讲了来龙去脉,说是昨夜有人来袭,混乱中从天外飞来一箭,轩突然全身酸痛无法闪避。幸亏有个侍卫拼死推了他一下,箭才没有射中左胸要害。轩回忆说,中箭的瞬间,身体酸痛,胸口窒息般疼痛,还有一股冷意穿过身体。箭虽是普通的木箭,小六却怀疑有人用特殊的法子,在木箭上包了一层极北冰晶。冰晶遇血融化,冰晶里的东西散在伤口四周,阻止凝血。小六提议,用汤谷水洗涤伤口。并解释说,一切阴暗都会在太阳前消失,蕴含了太阳神力的汤谷水至纯至静,不管冰晶里有什么东西都能洗掉。汤谷远在千里之外,为了避免路上失血过多,小六问涂山璟要了两串冰晶风铃,拽下冰晶放入轩的伤口。伤口遇冷泛白,好似蒙着一层薄冰,冻结住血管,血流果然慢下来。
轩有意收服小六为己所有,临行前邀她同去。小六拒绝了,只说等轩离去,会写信告诉他解蛊的办法。轩并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可两次相救之恩,他决定放小六一马。小六看着侍从驾驭着坐骑,拉着云辇缓缓腾空,向着南方疾驰而去,她在心里默默祝福:哥哥,愿你得到想要的一切!
轩离去后,小六的日子好过了很多,至少相柳不再盯着他不放,暗潮涌动的清水镇也恢复了往日的太平。一个月后,相柳来找小六,这是两人第十二次相见。晚上相柳从雕背上跃下时,看到小六正盘腿坐在草地上,双手撑膝,躬身向前,愁眉苦脸的看着河水。相柳问,“在想什么?“小六坦言,以轩的身份,蛊不见得会害死他,却迟早会要了自己的命。她不想被人利用,只能绞尽脑汁思索如何解蛊。
“和你说了,再找一个人,把蛊引到他身上。”小六皱眉,“谁会愿意呢?也许轩的某个手下会乐意。”相柳淡淡道,“不是随便一个人都可以。”小六不解,问相柳什么样的人才符合条件。相柳不吭声,一瞬后才硬邦邦的说不知道。小六不明白相柳为什么不肯告诉她,只能试探的问,“你合适吗?”相柳不说话,小六继续问,“你是九头妖,引个蛊虫,应该没问题吧?”见相柳没否认,小六就当他默认了。
小六兴奋起来,央着相柳帮她引蛊。相柳负手而立,眺望着月亮,沉默不语。半晌才说,“我可以帮你把蛊虫引到我身上,但你要承诺,日后帮我做件事。只要我开口,你就必须做。”小六思来想去,讨价还价道,不能要轩的性命,也不能害涂山璟。相柳一一答应。小六又问,“不会让我去杀黄帝或俊帝吧?”相柳没好气的说,“除非我九个脑袋都注了水,才会认为你能杀了黄帝和俊帝。”相柳伸出手掌,小六与他对击了一下,算是交易达成。按照相柳的意思,小六举手盟誓,“如违此誓,凡我所喜,都将成痛,凡我所乐,都将成苦。”,她放下手,拍拍胸口,“放心吧,我一定会做到。”相柳的唇边带出一丝笑意,“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做不到是你受罪,又不是我受罪。”
相柳早在和防风意映联手之前,就对小六身上的蛊做了调查,才会知道蛊虽不能解,却可以转移的事。然而小六问起什么样的人符合条件,相柳纵使脸皮再厚,也说不出“有情人种情人蛊”这样的话,只能闷声不语,被逼急了才撂下一句硬邦邦的“不知道”。小六追问他是不是合适的人选,相柳心里愿意,却硬撑着不松口,还诱骗小六开了张空白支票,留着日后兑现。这害羞和别扭的性子,和他平日里不食人间烟火的冷酷作风,倒是有种说不出的反差萌。
相柳虽答应帮她引蛊上身,然而小六灵力低微,需得相柳和轩在一定距离内,才能驱策蛊虫转移。现在轩远在五神山,远远超出了小六的能力范围。小六哀求说,“你可是答应我了。”相柳召来白羽金冠雕,毛球驮着他们向南飞去。第二日下午,在接近五神山的警戒范围时,两人改走海路。相柳在海中如鱼得水,来去如风,小六完全跟不上。相柳无奈的说,“你趴到我背上,我背你。”小六抿着唇,努力忍着笑,这其实是把相柳当成坐骑了。相柳似知道她在想什么,盯了她一眼,冷冷的说,“回清水镇。”竟然一转身,就往北游去。小六赶紧抱住他,“我保证不乱想了!”相柳被小六拦腰抱住,两个人的身子都有些僵硬,他慢慢转身,让小六爬上来,她伸手搂住他的肩膀。相柳怕她抓不牢,又用双手扣住小六的手腕,嗖的一下,像箭一般飞射出去。 相柳和小六的相处,到目前为止有两次身子僵住。第一次是他带她去义军营地等涂山璟置办药物,一路上小六伏在雕背上不肯睁眼,说不想给他日后杀她的理由。相柳的手僵了一下,不知道那个瞬间,他心里是不是有苦涩泛开,她竟觉得他是那样的人!第二次是去五神山种蛊的路上,相柳看小六面色犹豫,故意以退为进要返回清水镇,小六情急之下抱住了他的腰。相柳和小六有过多次身体接触,每次都是他主动,不是拽着她上下白雕,就是拥着她吸血疗伤。小六主动伸手去抱他,还是头一次。相柳身子一僵,是不是因为那一刻,心里像有暖风吹过,甜甜的,痒痒的。
相柳就如海之子,在大海中乘风破浪,身姿比海豚更灵巧,比鲨鱼更迅猛,比鲛人更优雅。相柳背着小六逆水而行,耳旁的水潮如雷轰鸣。好几次她都差点被浪卷走,幸亏相柳牢牢抓着她的手腕。到后来,小六什么都顾不上想,只知道手脚并用,尽力地缠住相柳,让自己不被他的速度甩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相柳慢了下来。小六睁开眼睛,发现他们周身是密密麻麻的鱼群,相柳和她就藏在鱼群中。五彩斑斓的鱼群分分合合,犹如天空中的彩霞飞舞变幻。小六伸出手,它们也不怕,就好似她是同类,从她的指尖欢快地游过。
相柳示意小六,两人已经在五神山境内,距离轩不远了,让她尝试引蛊转移。小六拿出一颗黑黢黢的山核桃,咬破自己的中指,挤出心头血,把血涂在半个核桃上,递给相柳,示意他也照做。相柳拇指的指甲变尖,轻轻在中指一划,然后把血红的山核桃还给小六。小六让他把有血口的手高高举起,朝着五神山的方向,“你放松。如果可能,请在心里欢欣的表示,欢迎蛊虫的到来。”小六双手紧紧把山核桃夹在掌心,口中念念有词,驱动着自己体内的蛊。
没过一会儿,小六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急促的跳动,可非常诡异的是,她还能感受到另一颗心脏也在跳动。两个心脏就好似久别重逢的朋友,一唱一和地跳动着。小六迟疑地伸手,贴在相柳的胸口,真的是他的心脏。小六不相信地问,“蛊已经到你体内了?这么快?”相柳鄙视的看着她,“你这样的人竟然也敢操纵蛊?最厉害的控蛊者,可以远隔万里取人性命。难道你以为那些蛊还像你一样慢吞吞地翻山越岭?”
小六感受到手中的异样,张开手,看到山核桃光彩闪动,竟然在逐渐融化,变成了点点碎光,如流萤一般绕着她和相柳飞舞。慢慢的,一半落入小六掌中,另一半落在相柳掌中,消失不见。小六不敢相信地挥挥手,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小六的脸色很难看,对相柳说,“我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这蛊好诡异,不像我想的那么简单。”她静下心,凝神感受自己的身体,却没有任何异样,她问相柳觉得怎么样。
相柳十分平静,看了一眼空中,“我觉得我们该逃了。”刚才引蛊作法,不能完全掩藏住小六的气息,已经惊动了五神山的侍卫。相柳抱住小六,极速沉入海底,风驰电掣地向远离五神山的方向逃去。海里的鱼群自发自觉地为他们护航。鱼群各自成阵,干扰高辛神兵的注意力,引着他们分散追击。相柳拉着小六,在幽深安静的海底潜行。每当小六的一口气快断绝时,相柳就再给她渡一口。
海底的世界竟然比陆地上更色彩斑斓,小六好奇地东张西望,相柳也不催她。神族喜欢用水母和明珠做灯,小六看过很多水母做的宫灯,却是第一次看到活的水母。巨大的海螺,红蓝紫三色交杂,像是一座绚丽的宝塔。小六忍不住用手敲了敲螺壳,琢磨着螺肉是什么味道。相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不好吃。”海底居然也有草原,长长的海草,绿的发黑,随着海浪摇摆,看不到尽头。身边有一对对海马,悠然地徜徉在海底草原上。
海底也有各种各样的花,色彩绚烂,形状美丽。小六看到一朵像百合的花,蓝色的花瓣,红色的花蕊,她伸手去摸,花突然冒出细密尖锐的牙齿,狠狠合拢,差点咬断她的手指。小六这才反应过来,所有的花都是动物,等着经过的鱼儿自投罗网。小六瞪着相柳,怪他也不提醒她。相柳噙着笑,握住小六的手去触摸那些美丽妖艳的花,花们瑟瑟发抖,却不敢再咬小六。小六笑呵呵地把花朵们狠狠蹂躏了一番。
小六知道他们正在被高辛的神族精兵追击,却感受不到危险。因为相柳的从容镇静,让她觉得与其说是逃跑,不如说是相柳带她在海底游览。他们在海底游了很久,小六怀疑至少有十个时辰,但她玩的开心,并不觉得时间漫长。直到完全逃出五神山的警戒范围,相柳才带着小六浮出水面。白羽金冠雕飞来,相柳抓着小六跃上雕背,飞回清水镇。小六觉得又困又饿,紧紧抱着毛球的脖子,呼呼大睡。相柳坐在白雕背上,凝望着云海翻滚,面沉如水,无忧无喜。很久后,他看向好梦正酣的小六,手慢慢地贴在了自己的心口,唇角微微地浮起一丝笑意,转瞬即逝。
相柳如愿和小六种上了情人蛊,心满意足地回到清水镇。彼时他还不知道,几个月后小六将摇身一变,做回高辛王姬,两个人注定将渐行渐远。相柳如果一开始就知道小六的王姬身份,不知道他还愿不愿意和她束缚在情人蛊里,伤她所伤,痛她所痛,给她独一无二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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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相思第八章  式微式微,胡不归/
几天之后,轩去而复返。他向小六坦白自己是皇帝的嫡长孙,轩辕颛顼。师傅高辛俊帝要见她,让他专程来请小六。小六心里急速思量,无论如何都不能去见俊帝,她能瞒过颛顼,却绝瞒不过俊帝。可是颛顼以王子身份前来,又带了不少侍卫,以小六一己之力,完全没有机会逃脱。小六此时十分想念相柳,只有他才不在乎轩辕和高辛,也只有暂时逃入神农义军的地盘,才有可能避开颛顼。但她自从高辛之行后,就再也没见过相柳。现在仓促间,也没办法向他求助。现在唯一能帮她的,只有涂山璟了。涂山氏的生意遍布大荒,还常常贩售各种物资给神农义军,小六不相信他们没有隐秘的通道进出清水镇。
但现在是高辛俊帝和轩辕王子要她,涂山璟如果帮了她,就是和高辛和轩辕过不去,几乎是与整个天下为敌了。涂山璟愿意为了一个玟小六,与黄帝和俊帝敌对吗?念头一旦腾起,小六完全无法再控制,甚至比想逃离清水镇更迫切地想知道,涂山璟在天下和她之间,会选择哪一个。涂山璟听小六说明来意,毫不犹豫就答应陪她逃跑。让静夜取出万年九尾狐妖尾巴做成的人偶,分别幻化成涂山璟和小六的模样。涂山璟吩咐静夜,让人偶装扮成家仆,从涂山氏运送货物的秘密通道走。而真的小六和涂山璟则变幻容貌,扮作镖客,大大方方地离开清水镇。
小六去找涂山璟求救,本是一时意气,想故意为难他。她以为涂山璟会用各种方法说服她,甚至会允诺陪她一起去见俊帝。小六想亲耳听到、亲眼见到,用这种几乎残酷的方式,斩断自己心底的一丝牵挂。只有这样,玟小六才能消失的心甘情愿、毫不留恋。可是涂山璟没有问她为什么要冒死逃跑,也没有思索可能遇到的危险,就爽快地答应陪她一起亡命天涯,并开始部署逃亡的每一个细节。小六心底的那丝牵念不仅没有斩断,反而蔓延开来。
涂山璟带小六逃出清水镇,随着镖客的队伍向高辛进发,逃到第二日晚上,终于被颛顼带领的神族军队堵在了客栈。涂山璟点水为烟,化气为雾,形成迷障,让小六变幻成颛顼的侍从逃走。自己则化身成小六的模样,和对方周旋。涂山璟以一己之力,和对方两个灵力高强的神族对抗,灵力耗尽,受伤被擒。小六骑着涂山璟的坐骑仙鹤向东北方奔逃,却因为担心涂山璟的安危而半路折返。颛顼抓住小六,下令打断她的腿,装进囚笼关起来。
一日一夜后,小六和涂山璟被押送到了五神山,颛顼下令把两人关进龙骨地牢。狱卒们不敢折辱涂山璟,对小六却毫不客气。这座地牢建在山底,没有任何光源,几万年积聚的黑暗,带着绝望的死气。小六和涂山璟相依着说话,都不觉得时间流逝。涂山璟甚至很庆幸颛顼把他和小六关在了这里,让他有勇气说出奢望,他甚至内心深处真的不想出去了,他愿意就这样和小六相依一辈子。六年的相处,他知道小六不会先信任,不会先投入。即使是真心实意,如果对方不珍惜,她也会放弃。涂山璟告诉她,自己被大哥折磨的那两年,早已经心如死灰。是小六让他重拾了对生命的渴望,凤凰涅槃。那一刻他就决定,永远不会离开她。涂山璟和小六约定,他会取消婚约。小六若能等他十五年,不让别的男人住进她心里,十五年后他会还她一个叶十七。
俊帝遣颛顼来请小六和涂山璟。狱卒搬来竹架子,一路抬着小六。一行人走在山脚下,举目远眺,是无边无际的大海,一重又一重的浪潮汹涌而来,拍打在黑色的礁石上,碎裂成千重雪。小六忽然心有所动,觉得有人在叫她。她让涂山璟抱她去海边,两人走下石阶,穿过树林,来到海边的礁石上。颛顼并未阻止,只是默默跟在他们身后。
一重海浪翻卷着从远处涌动而来,青色的海潮越升越高,来势汹涌,在那青白相交的浪尖上,一道白影踏浪而来。只见相柳白衣白发、戴着银色面具,立在浪花上就如站在朵朵白莲中,纤尘不染、风姿卓越。侍卫们哗啦一下全涌了过来,颛顼诧异地看着他,打趣道,“相柳,你就这么想杀我?竟然敢追到五神山来?”相柳笑道,“次来倒不是为王子殿下。”他看向小六,“被敲断腿了?你干了什么,惹得高辛的军队鸡飞狗跳?”小六这才想起相柳身上有蛊,她的腿被敲断时,相柳应该有察觉。小六嘻嘻一笑,“就我这点本事能干什么?一场误会而已。”相柳说,“脚下是大海。”小六明白了相柳的意思,只要她跃入大海,相柳就可以带她离开。
但是,这里是五神山。高辛有很多善于驭水的神族将领,相柳一个人也许还能来去,再带一个,只怕只有死路一条。况且她走了,涂山璟怎么办?小六笑道,“谢了,你的人情还是少欠点好。”相柳对小六的拒绝,只是哂然一笑,“别忘了,你还欠着我的债务,死人是没法还债的。”小六大笑道,“放心。我一贯贪生怕死,一定等着你来讨债。”相柳的视线从涂山璟脸上扫过,落在颛顼身上,向他颔首告辞,身影消失在浪花中。小六看着礁石上碎裂的浪花,有些茫然。相柳万里而来,就为了问她几句话?相柳和小六的第十三次相见,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两人有蛊相连,相柳能感受到她受伤被擒。涉险而来,她却不肯和他走。这一刻,相柳是不是已经有预感,他和小六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走向他没法控制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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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相思十三章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小六在五神山住了半年多。不仅和颛顼、俊帝相认,还在俊帝和王母的帮助下找回了真容。只是和阿念的关系,一直僵持着。十一月中旬,俊帝昭告天下,宣布失踪了三百年的高辛大王姬回归。俊帝一向不喜奢华,此次为了小夭竟然几乎给大荒内所有的名门望族都发了请柬。小夭顶着高辛大王姬、黄帝外孙女和王母徒弟的光环,一时间万众瞩目。宾客收到请帖,从四面八方赶来高辛。
小夭的出现,对阿念来说绝对是个噩梦。她眼睁睁看着小夭轻易地分走了原本只属于她的万千宠爱,却完全想不出像样的对策。阿念策玄鸟飞到海边,独自坐在礁石上生闷气。看着浪潮从四面八方涌来,碎裂在她身旁。往常她早就害怕了,可今夜她希望有只怪兽出来,最好把她咬成重伤、奄奄一息。等父王和哥哥找到她,再痛苦自责和内疚的时候,已经晚了!阿念从幻想父王和哥哥在发现要失去她的痛苦中,得到了些许报复的快感。
又一波浪潮涌来,浪尖上出现了一个白衣白发、戴着银色面具的男子。他微笑地看着阿念,柔声说,“很痛苦吗?你的父亲和哥哥都抛弃了你。”阿念认出了相柳,他曾经和小六一起绑架过她。也许因为上次所有的坏事都是小六做的,相柳给她的印象并不坏。阿念很紧张,却并不害怕。阿念问他怎么会在这里,相柳笑答,“整个大荒都在谈论高辛的大王姬,我自然也有点好奇,所以过来凑个热闹。”阿念冷哼一声,又是小夭!相柳微笑着说,“如果没有她,你仍是高辛独一无二的王姬,父王唯一的女儿,哥哥唯一的妹妹。可是她莫名其妙跑出来,夺走了你的一切,难道你不想报复她吗?”阿念挣扎着说,她虽然恨小夭,却并没想让她死,她只想让一切都回到从前。相柳凝视着阿念的眼睛,温柔的建议,“你觉得好好折磨她一番,却不取她性命,怎么样?”阿念慢慢点了下头。相柳接着说,“只要你能把她引出来,不被人察觉,剩下的事情交给我。”阿念问相柳为什么要帮她,他想要什么。相柳微笑着说,“你是高辛王姬,什么都不缺。难得有一件我能为你效劳的事,我当时很乐意。你也知道我们神农义军的处境,如果日后有可能,希望王姬能帮我一次。”阿念笑问相柳怕不怕她反悔,相柳笑着看她,温柔又郑重的说,“我相信你。”阿念甜甜的笑起来,“好,你帮我狠狠教训她一下,我日后帮你一次!”相柳把一枚贝壳递给阿念,让她把小夭引到海上,只要捏碎贝壳,他就会马上赶到。阿念收好贝壳,策玄鸟返回。
小夭的册封仪式结束,涂山璟托颛顼带话,说想见她一面。小夭精心打扮了一番,乘云辇下山,向约定的龙骨监牢而去。中途却被阿念引到了山崖边,阿念把她推下去的刹那,捏碎了相柳给她的贝壳。小夭很小时,就敢站在悬崖边往下跳,甚至还很享受落入大海前这一段自由自在的飞翔。海风吹起青丝,拂起她身上的绿色纱罗,她像一只蝴蝶,张开翅膀,飞舞向大海。突然,她的眼睛瞪大了。皎洁的月光下,深蓝的大海波光粼粼,相柳白衣白发,仰躺在一起一伏的海浪上,正挑着唇角微笑看她。小夭想逃,可人在半空,她哪里也去不了。眼睁睁看着自己和他越来越近,就在以为自己会砸到相柳身上时,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拽向海底。
小夭胸中最后一口气已经吐完,她抓着他的手,眼带哀求。他不理她,依旧往更深的海底游去。小夭憋得好似整个胸腔都要炸开,她的手上已经没有力气,松开了手指。相柳揽住她的腰,笑指了指自己的唇:想要新鲜的空气,就自己来吸。小夭摇头,以前她当自己是玟小六,从没把自己当女人,怎么都无所谓,可现在她做不到。相柳唇边的笑意消失,抱住小夭,继续下沉。他看着小夭,小夭也看着他。相柳加速下沉,小夭开始明白,面对一个什么都不在乎的九头妖,高辛王姬的身份并不能庇佑她。相柳越沉越快,小夭觉得自己快被水压挤成粉末,全身都在剧痛。生与死,只是一个简单的选择。两人的面孔很近,近得几乎鼻尖碰着鼻尖,小夭只需稍稍往前,就能贴到他的唇。可是,她不能!小夭觉得海水好像灌进了她的耳朵,他的唇那么近,那么近……小夭失去意识,昏死了过去。
相柳狠狠地把她摁到自己唇边,带着她浮出了水面。相柳平坐在水面上,屈起一腿,把昏死的小夭抬起,让她俯趴在他腿上。他掌含灵力,用力拍了几下小夭的后背,小夭哇的一声张开口,狂呕了几口水。但全身酸软,一动不能动,她闭着眼睛,无力地趴在相柳腿上。休息了大半晌,小夭才清醒过来。她扶着相柳的膝盖,慢慢地撑起了身子。估计因为有相柳的灵力支撑,身下的水像个极软的垫子,她的动作会让她略微下陷,却不会让她沉下去。
相柳面无表情,盯着她一言不发,小夭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在茫茫大海中,四周是无边无涯的黑暗,就好似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小夭终于开口说道,“本来我是打算,以后见了你,装作不认识的。”“我体内还有你的蛊,你想赖掉发过的誓吗?”小夭说,“按道理来说,只能我感应到你,你应该感应不到我,你怎么知道我是玟小六的?”相柳抬手,把小夭脸上的湿发都拨到脑后,捧着她的头,仔仔细细地看着她的脸,“这就是你的真容?你很会骗人。”小夭为自己辩解,她是真把自己当成了玟小六。相柳冷笑,“高辛王姬?难怪当日,你拼死也要救颛顼。”小夭不敢再吭声了。相柳的手好似无意地搭在她肩上,手指轻扫着她的脖颈,循循善诱道,“你说过的话里,还有哪些是假的?不如今日一次坦白了,我不会杀你的。”小夭摊摊手,“我早和你说过,我只说废话,不说假话。我喜欢说话,是因为怕寂寞。如果我满嘴谎话,只会越说越寂寞。”相柳原本已经变得有点锋利的指甲,无声无息地恢复了原样。小夭完全不知道,刚才那一瞬,她是真正和死亡擦肩而过。
相柳默默地凝视着漆黑的虚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整个人如一把脱鞘的宝剑,锋利孤绝得世间没有一个人可以接近。小夭也不知为何,明明在水面上,可竟然觉得自己好像又沉在了水底,胸口憋闷得很。她忽然想起来什么,掏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一把五颜六色的药丸,摊在掌心给相柳看,“要不要尝尝?”相柳像吃糖豆一样,慢慢把药丸一颗颗放进嘴里。“怎么样?这可是我特意为你炼制的,查阅了很多资料,找了好多稀罕的药材。”相柳身上的冷骤然淡了,“凑合。”小夭简直快哭了,“还是凑合啊?好多药草可是种在蓬莱岛上,用归墟水眼的水浇灌,长了千八百年的。”相柳淡淡说,“你还一直想毒倒我?”小夭晃晃脑袋,“想我一代毒神,连九尾狐妖都能毒倒,没道理毒不倒你这九头妖啊!”相柳不屑地笑,“我等着。”
小夭感觉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再那么剑拔弩张,小心翼翼问他怎么和阿念搅到一起去了。“不行吗?”小夭抓住相柳的衣襟,严肃地说,“不行!你别再去招惹她了,她被我父王保护得太好,禁不住你这种人的撩拨。”相柳身子前倾,笑笑地问,“我这种人?我是哪种人?”小夭白了他一眼,“你自己心里清楚。”相柳不在意地说,“他还没当你是姐姐,你倒着急地先当起了好姐姐。”小夭正色道,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总要有一个人先跨出一步。男女之间就不用说了,连父母和儿女都是如此。她向来自私,绝不肯做先跨出一步的人,她肯为阿念破例,不是因为阿念有多好、多值得,只是她愿意为俊帝和颛顼对阿念先付出。相柳泼冷水道,不是付出就会有回报。阿念今日能把她出卖给他,日后就能把她出卖给别人。阿念这次能把小夭推下悬崖,下次也许就能把匕首插进她胸口。相柳又说,“我答应你,不再去逗你妹妹,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情。”小夭抗议,“我能说不吗?”相柳霸道的说,“显然不能。”小夭眨着眼睛看相柳,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相柳说,“继续帮我做毒药。”这很简单,小夭爽快地答应了,“可以。可是,怎么交给你呢?我现在可不是在清水镇上了,你又不能去山上找我。”相柳笑着说,“这就是你需要考虑的问题了。反正要是太长时间没看到你的药,我就去找你妹妹。”小夭嘟囔,她就知道他不会这么轻易饶过她。相柳说,“我已经饶了你。”小夭撇撇嘴。
相柳冷哼一声,突然问,“为什么?”小夭明白他在问,未什么宁死都不肯亲他一下,却故意装糊涂,“什么为什么?”相柳握住她的胳膊往下沉,小夭忙大叫,“哦,想起来了,想起来了。”相柳盯着她,小夭说她害怕。相柳反问,“会比死更可怕?”小夭思索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我哥哥,就是颛顼了,有一天晚上我们聊天时,他笑我毕竟还是个会做梦的女孩子。虽然只是、只是……可我怕一不小心,你会走近我梦里,而你……”小夭摇摇头,“绝不适合出现在女孩子梦里,那只怕比死还可怕。”相柳轻声笑起来,渐渐地,越笑越大声,他放开了小夭,身子向远处飘去。小夭大叫,,“喂、喂……你别丢下我啊,你把我丢在这里,我怎么回去啊?”相柳笑道,“游回去!”小夭脸色都变了,“你让我从这里游回去?这可是深海,海兽海怪四处出没,我灵力低微,随便一只海怪都能吃了我!”相柳笑眯眯地说,“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万一我对你太温柔体贴,一不小心入了你的梦,让你生不如死,岂不罪过?”相柳说完,慢慢沉入海底,消失不见。小夭还是不相信,大声呼唤相柳。大海一起一伏,天地寂寥无声。
小夭只觉得海的颜色变的更黑暗了,她打个寒战,辨别了一下方向,一边咒骂相柳,一边向着五神山的方向游去。刚开始,还能感觉到因为疲惫而产生的身体酸痛,可渐渐地,一切都消失了。天不是天,海也不是海,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一切都成了求生的本能,只是在一团粘稠中向前、向前,永不停歇。
小夭和相柳第十四次相见,是她找回真容后,两人第一次见面。相柳是神农义军的重要首领,以他的身份,实在不适合出现在高辛,更不必说五神山。然而他两次万里迢迢涉险而来,第一次是为了救她,第二次是想问个明白。相柳早就知道玟小六只是一具假身体,他更想知道的是,当她找回身份、做回自己的时候,她作为玟小六和他说话的话、经历的事,许下的诺,应该怎么算。人难免有时会说言不由衷的话,身体却往往诚实得很。相柳拽着她潜入深海,无非是想看她会不会吻他。两人去高辛种蛊回来的路上,曾在海底结伴双游十个时辰。相柳牵着她,给她渡了无数口气,这样的亲密接触,是他和小六的?还是他和小夭的?小夭给他的答案倔强而无情,那是他和小六的事,和她无关。相柳唇边的笑意消失,抱着小夭越潜越快。面对生与死的逼问,小夭的回答依然坚定,她宁可就这么死了。
然而相柳万里而来,只想要个答案,没想要她的命。两人浮上水面,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一言不发。既然她要割舍作为玟小六的过去,相柳难免会疑心:他和她的相遇,究竟是一场设计,还是一段不期而遇的意外?他的手好似无意地搭在她肩上,手指轻扫着她的脖颈,循循善诱道,“你说过的话里,还有哪些是假的?不如今日一次坦白了,我不会杀你的。”彼时,小夭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玟小六,那些作为小六而说的话、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都在心里,落子不悔,真心不假。而现在,恢复了小夭身份的她,说小夭会说的话,做小夭会做的事,但她不后悔自己曾是玟小六。相柳听懂了,原本已经变得有点锋利的指甲,无声无息地恢复了原样。万里而来,虽然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但足够他饶了她。
相柳默默地凝视着漆黑的虚空,整个人如一把脱鞘的宝剑,锋利孤绝得世间没有一个人可以接近。小夭不讨厌相柳,甚至还很享受和他相处的时光。即使作为玟小六,她也知道她和他虽然不是敌人,却也做不成朋友。恢复了王姬的身份,两人隔着国恨家仇,更是看不到什么未来。她那一番话,无疑是把没法靠近的两个人,推得更远了。一席话说完,小夭觉得胸口憋闷得很,好像整个人沉在水底,压抑得喘不上气。可她在五神山朝晖殿无聊时,给他炼制的毒药却做不得假。她的宝贝狌狌镜也还记录着,她化身玟小六住在清水镇时,和相柳相交的两段往事。俊帝曾问她,“这位不算朋友的朋友,值得你永远记忆吗?”小夭嘴上虽然逞强,“记着玩而已,说不定明天就抹去了。”心里却刻意回避思考这个问题。阿珩和小夭都有一颗天生不羁爱自由的心,她们更适合鸟入山林、鱼游大海的随遇而安,却偏偏错生帝王家。在错误的时间地点,遇到倾心相待的人,注定是一场悲剧。小夭狌狌镜里的两段往事,是她最想留住的记忆。摆脱王姬的身份,和如意情郎结伴双游,他在笑,她在闹,是最向往的生活。
小夭把她新制的毒药拿给相柳看,看着他像吃糖豆一样,慢慢把药丸放进嘴里,才耍宝一样地显摆,“怎么样?这可是我特意为你炼制的,查阅了很多资料,找了好多稀罕的药材。” 想到她毕竟心里还有惦记他,相柳身上的冷骤然淡了,一句淡淡的“凑合”,心里已经有了思量。他不能像涂山璟一样,承诺十五年之后放下一切,和她远走高飞。却仍想在有今朝、没明天的日子里,和她互相亏欠,藕断丝连。“我答应你,不再去逗你妹妹,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情,继续帮我做毒药。”小夭爽快地答应了。
至于小夭为什么宁死都不肯亲他一下,相柳执着地想要个答案。小夭思索了一会儿,才慢慢说,她怕他会走进她的梦里,那只怕比死还可怕。相柳轻声笑起来,渐渐地,越笑越大声。起初是笑她的小女儿心事,后来则是笑自己,被命运嘲弄,却后知后觉。和她相处的点滴仍深植脑海,他把她从深山中抓回军营,她嬉皮笑脸,满嘴谎话,在他的压制和胁迫下说了唯一一句真话,“我无力自保、无人相依、无处可去。“后来她帮他炼制毒药,和他夜游葫芦湖,让他吸血疗伤,又献计让他兵不血刃地抢回被轩夺去的药物。如果不是机缘巧合知道了轩的真实身份,她甚至已经帮相柳杀了他。两人共赏海上明月,高辛种蛊后的海底伴游好像就是昨天,可是昨天已那么遥远。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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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相思十五章  思往事,易成伤/
小夭说,让相柳走入她的梦,是比死更可怕的事。所以,防风邶出现了。她和他的第十五次相见,是第二年的春天。小夭写信给黄帝,希望能在母亲忌日时,去轩辕祭拜,也希望代母亲在黄帝膝下略尽孝心。信是小夭亲笔所写,落着高辛大王姬的印鉴,由俊帝派特使送到黄帝手中。黄帝看后,让近侍在殿上宣读。群臣商讨说,小夭不仅仅是高辛的王姬,还是黄帝的外孙女,她的母亲为轩辕战死。在不越制的情况下,祭奠典礼自然是越隆重越好。
当桃花开遍中原大地的时候,小夭和颛顼离开五神山,启程前往轩辕山。农历二月,仲春二十三日抵达。小夭的两个舅舅苍林和禹阳,携五位表弟和一众官员前来迎接。在小夭的坚持下,颛顼和她一道前往朝云殿拜见黄帝。黄帝见到小夭,自是一脸温和欢喜。问明颛顼的来意,却冷冷对他说,“你的两个王叔、五个弟弟都想要轩辕山。你若想要,自己想办法,我不会帮你。就如这回朝云殿的路,只有你自己走到我面前,我才会见你。不要怪我心狠,你若不凭借自己的本事拿到,即使给了你,你也守不住。“
第二日清早,颛顼去朝云殿陪黄帝下棋。小夭按照记忆,摸索着去了外祖母住过的屋子。她随手拿起一套红宝石步摇摆弄,这步摇一套三支,两支四蝶,一支双翅,还有六支配套的长短簪,累累串串的红宝石,几乎要坠满全头。小夭的记忆里,朴素憔悴的外祖母从没戴过这么耀眼夺目的首饰。黄帝道,你若喜欢就拿去吧。小夭笑着摇摇头,“女人戴这些东西,都是为了吸引男人看她。如果戴上了这些,那个男人才看我,我又怎么知道他看的是我,还是那璀璨耀眼的宝石?万一误会了人家的心意,却不小心搭了自己的真心,岂不麻烦?“黄帝盯了小夭一会儿,叹了口气,她竟然是这么个性子,和她娘阿珩、外祖母嫘祖截然相反。
吃过早饭,黄帝拿给颛顼一块桑叶形状的小玉牌。不经意道,“朝云峰本就属于你奶奶,这峰上的一草一木到整座宫殿,都出自她手。守护朝云峰的第一代侍卫,也是她亲手训练。我有自己的侍卫,朝云峰的侍卫一直闲着,既然你回来了,以后他们就听你调遣。“
小夭和颛顼去祭拜去世的亲人。山花烂漫的山坡上,六座坟冢一字排开。大舅青阳的墓里是什么,小夭不知道,只能看到茱萸花开遍坟头。大舅娘云桑是神农的大王姬,神农灭国后,她烈焰加身自尽,尸骨无存,墓里葬着的是她的嫁衣。不知道二舅云泽是怎么死的,只知道留下一小块焦黑的骨头。颛顼的父亲昌意和母亲菖蒲是小夭的四舅、四舅娘。昌意和祝融同归于尽,墓中只有他的一套衣冠和殉情自尽的菖蒲。母亲阿珩战死沙场,墓中葬着的是她的一套战袍。两人磕完头,颛顼开始清扫坟墓,小夭把他清理掉的野花捡起来,编了六个花环放在墓前。 离开坟地,两人去了一趟轩辕城。颛顼带小夭进了一家歌舞坊,吩咐小奴要见金萱姑娘。青阳曾建立过一个组织收集信息,由茱萸掌管。青阳死后,组织效命于阿珩。阿珩死后,茱萸带着金萱去高辛找颛顼,说是阿珩出征前吩咐,把组织交给他。金萱也是木妖,她对颛顼,是否会向茱萸对青阳那么忠心,他自己心里也不知道,只能慢慢观察。
趁着颛顼和金萱议事,小夭推门而出,站在走道里凭栏眺望。看到一个男子笑搂着舞伎往楼上走。小夭觉得眼熟,直到男子走到楼上,才真正看清他的容貌,霎时间目瞪口呆。他的面容和相柳一模一样,可他锦衣玉冠,一头乌发漆黑如墨,眼角眉梢尽是懒洋洋的笑意,整个人和冰冷的相柳截然不同。小夭一直盯着他看,男子却只是淡扫了她一眼,目光丝毫没有停驻。
小夭满心疑惑,那人到底是不是相柳?她问颛顼是否见过相柳的真容,颛顼说没有,他每次出现都戴着一副面具。小夭好奇地问,“轩辕通缉了他几百年,怎么赏金榜上只他没有画像?难道这么多年,竟然没人见过他的真容?“听颛顼说,相柳是九头妖,传说有九张真容,八十一个化身。小夭有些释然,又有些怅然若失,难道她见到的相柳,也只是一个幻形?颛顼疑惑地说,“不过也怪,既然相柳的幻形连神器都辨不出真假,他何必还戴面具?反正随时可以换脸。“小夭幽幽地说,”也许他和我一样,只想要一个真实的自己,对幻化没什么兴趣。“
几日后,禹阳的二儿子倕梁在家里办晚宴,颛顼和小夭同去。因为是私宴,所以宾客不多,却都是这些年轩辕国内赫赫有名的青年才俊。禹阳的长子禺号姗姗来迟,与他同来的禺疆来自高辛四部中的羲和,他在去年小祝融举办的赤水秋赛上夺冠,一时间风头无两。小夭在花园里闲逛,又看到了昨天在歌舞坊中遇到的男子。他端着酒,散漫地倚坐在玉榻上。
小夭轻轻走过去,站在他身后,冷不丁地俯下身子,突然说,“相柳,你在这里做什么?“那男子身子纹丝不乱,只微微侧仰了头,”你悄悄走到我身后,我一直在猜你想做什么,竟生了一些奇思遐想,没想到你认错人了。“小夭盯着他的眼睛,男子笑起来,”我倒真想是你叫的那位了。“小夭体内的蛊虫没有任何反应,自己也糊涂了,”你真的不是他吗?“对方笑道,”如果你能陪我喝酒,我当当他也无妨。“小夭甜甜一笑,答应了。
男子给她斟酒,小夭一饮而尽。她给男子斟酒,他也一饮而尽。一瞬后,男子手中的酒杯滚落,苦笑道,“你给我下毒?“小夭抓起他的手,抚着手指细看,见他指尖生了红点,真是中毒了。男子叹气,”如果你没给我下毒,我倒真觉得自己艳福不浅。“小夭丢开他的手,把解药倒入酒中,递过去。男子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小夭只得喂着他喝了,道歉道,”对不起,认错了人。“转身要走,男子却抓住了她的手腕,把自己的名字一笔一画写到她掌心,”我是防风邶。记住了,下次不要再认错人。“确认过他是防风意映的二哥,小夭苦笑道,大荒可真是小啊。小夭找个僻静的角落坐下,一切迹象都表明防风邶不是相柳。像防风邶这样的世族子弟,认识他们的人太多,相柳绝不可能冒充。可小夭就是觉得他熟悉,那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只是身体本能的反应。
深夜宾客们陆续散去。禺疆和颛顼在倕梁和禺号的相送下,并肩向外走去。小夭站在云辇旁等他,看到防风邶骑在天马上,立在长街的尽头。夜色很黑,其实根本看不清天马上的人,但小夭就是凭直觉知道他在那里。小夭迷眼盯着长街尽头,防风家的子弟,箭术应该都不错。突然,野兽的本能让她的身体紧张,只见禺疆突然出手,击向颛顼。颛顼急速后退,只堪堪避开要害,身上却受了伤。幸好赤水献及时赶到,引开了禺疆。可小夭能感到防风邶在虚空那侧,持箭而立,那只箭随时能射穿颛顼的咽喉。小夭全身紧绷,张开双臂挡在颛顼身前,犹如护着小兽的雌兽。待颛顼的侍卫冲破阵法钳制,前来救驾,那人才离开。
颛顼和小夭回到朝云殿才心下后怕,没想到今夜是个双杀的局,禺疆的刺杀竟只是为了给防风邶创造机会。防风氏善于隐匿,又箭术超群,虽然他有暗卫,可那一瞬,是灵力低微的小夭挡在他身前,否则颛顼没有信心能躲过一劫。
禺疆跟着爷爷长大,他的大哥玄庭则由轩辕族抚养成人。玄庭得到黄帝器重,出任轵邑城主。因为滥施酷刑被黄帝斩杀,监刑的正是颛顼。这是他去高辛之前的旧事了,禺疆却一直怀恨在心,等待时机想给大哥报仇。至于是他利用禺号接近颛顼,还是禺号和倕梁顺水推舟想利用他杀颛顼,就不得而知了。
仲夏时,颛顼伤好。黄帝给他派了差事,让他参与到轩辕的朝事中去。为了方便见客谈事,颛顼在轩辕城内置了宅邸,忙时就住在那边。小夭嫌朝云殿太闷,征得黄帝的同意后,也偶尔住在轩辕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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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相思十六章  思君恨君君不知/
小夭开始花更多时间炼制毒药,夜深人静睡不着的时候,她在榻上摆弄毒药,边摆弄边思量如何才能把毒药做得更好看。看到凤凰花,她琢磨了几日,做了一朵栩栩如生的小小凤凰花,花色明艳、花香迷人。看到晚霞,她做出了熙彩流金的毒香屑,犹如将潋滟的晚霞从天际采了下来。每一份毒药,都是她的一个念想,一段心情。她把它们做出来,再仔细装好,送出去。小夭猜度相柳收到这些毒药时,不知道会是什么心情。
小夭把做好的毒药放在药匣子里封好,送到涂山氏的车马行,付钱让他们把东西送到清水镇西槐街上的娼妓坊。小夭每隔三四个月,给相柳送一次毒药。上一次的还是从高辛送出,也不知道他收到了没有。应该收到了吧,否则以那人的小气性子,再忙也得抽时间来找她麻烦。
小夭走出车马行,又看到了防风邶。小夭忍不住再次用蛊虫去感应,可依旧没有反应。防风邶笑着走过来,“要送货物?”小夭转身要走,“你最好别接近我,我一看到你,就想给你下毒。”防风邶跟在她身后,“你那位朋友就这么招你嫌?”相柳招她嫌吗?当然不是,不过他比较招她嫌。
小夭问他为什么跟着她。防风邶道,“我无聊,我看你也挺无聊,两个人无聊总比一个人无聊好。”那个晚上,在他箭锋前的死亡压迫感还记忆犹新,小夭讥嘲道,“你来轩辕城干什么?不是为了来无聊吧?”防风邶笑嘻嘻地说,“我来轩辕城做的事都见不得光,一般是晚上忙,白天是真的无聊。”小夭哑然失笑,这人的性子和她妹妹防风意映截然相反,无赖的坦率,“听说你们家的人都善于射箭,你和你妹妹谁的箭术好?”防风邶坦言是小妹更好。得知小夭想看他的箭术,防风邶回到住处,命人牵了两匹天马,带着小夭出了轩辕城,来到敦物山。
他问小夭想让他射什么,小夭眯眼看了一会儿,指着对面悬崖,攀附在松树上随风飘摇的菟丝子说,“菟丝子夏秋开花,现在应该已有小黄花,就射一朵花吧。”防风邶从天马背上拿下弓箭,弯弓、搭箭、拉弦、射出。然后他伸手,用灵力从悬崖边取回箭,递给她看。箭尖上有点点黄色,显然是射中了。小夭赞道,“果然是好箭术。“防风邶问小夭,想不想学。见小夭一脸疑惑,他说道,“你现在要学的是射箭的姿势,又不是修炼的心法,任谁都能教你。不过我教,自然是最好的。”小夭猜不透他想做什么,但反正无聊,就答应下来。
防风邶选了一个距离他们不远不近的大树,让小夭拿它当靶子。小夭模仿他刚才的动作,握住了弓。防风邶说,“不错,有点样子。身法当正直,勿缩颈、勿露肩、勿弯腰、勿前探、勿后仰、勿挺胸。”他指点小夭调整细微处的姿势,“你的力量小,最好采用四指拉弓。大拇指自然弯曲,食指靠在颌下,弓弦正对鼻、嘴、下颌……”他把一只箭递过来,小夭射出,箭斜着飞出去,半途掉下。他又递了一枝箭,依旧和上次差不多。连着射了几次,尽管有长进,可没有一箭接近大树。小夭叹气,真是看着容易,做起来难。
防风邶站到小夭身后,握着她的手,引导她跟着他的动作,“身端体直,用力平和,拈弓得法,架箭从容,前推后走,弓满式成。”话音刚落,箭飞出,稳稳地钉入了树干。防风邶问小夭,什么感觉。小夭道,“心中什么都没想,眼睛并没有盯着靶子,只专注于引弓射箭的动作。”防风邶赞道,悟性不错。小夭苦笑,不是她想悟,而是那一瞬,她身体的反应,和相柳接近她时如出一辙,她简直觉得他会一口咬在她的脖子上,所以脑中才一片空白。可如果真是相柳,即使他和防风家有什么合作协议,防风家也绝不可能把家传的箭术传授给一个九头妖怪。
防风邶带着小夭又拉了一次弓,引导她保持这种感觉。小夭自己射出一箭,虽然没有射中大树,却已经到了大树跟前。小夭产生兴趣,立即又射出一箭,钉入了大树。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射中了。小夭再拿一箭,模仿刚才的感觉,却和第一箭一样,半途就坠落了。防风邶道,“你生了得失心。”小夭不相信,还想再试。防风邶阻止她,“今日到此为止。你再练习,只会越射越差,那种错误的感觉反而会因为一遍遍练习而巩固在你心中。相信我,凡事都是见好就收。”小夭放下了弓,“你若去做师父,保管徒弟都喜欢。”防风邶笑起来,“人与人不同,我这法子只适合聪明人。“
两人策着天马慢慢下山,小夭说她以为防风邶的灵力修为比意映高,箭术也会比她好。防风邶笑道,很多人以为射箭要臂力惊人,其实不然。射箭是个巧劲,四两拨千斤才算好。经过特殊锻造的弓箭可以穿破灵力凝结的防御,即使是没有灵力的人,只要用对了方法,也能射中灵力比他高很多的人。他灵力修为是比小妹高很多,箭术却的确不如她。
小夭盯着防风邶,心中波澜起伏。她灵力低微,只求自保,早就放弃了主动进攻的想法。可如果防风邶所说是真,那么一定距离内,她也是可以主动进攻的。如果再碰到像上次禺疆刺杀颛顼的事,她能做的就不只是用自己的身体去阻挡。防风邶笑问,“有没有兴趣和我学习射箭?“听小夭说有,他道,”你陪我解闷,我就教你。“小夭答应下来。防风邶把她送到颛顼的宅邸前,约定明天见。小夭目送着他,犹如浪荡公子般策天马疾驰而去。
小夭的生活突然之间就变得十分忙碌,她要炼制毒药,练习射箭,当防风邶有空时,她要和他学箭术,还要陪他找乐子。小夭和防风邶在一起后,才知道什么叫吃喝玩乐。很多藏在小巷子里的地方,别说是她,就连她那几个表弟都没听说过,可防风邶都知道。
他带她去周饶国侏儒族开的珠宝店。也许因为他们人小,手指也小,所以他们打造的首饰格外精巧。一块普通的红宝石,他们能雕出上百朵玫瑰花。一枚水滴坠子,他们能把一对情侣的画像雕刻进去,栩栩如生,如见真人。小夭叹为观止,给阿念的静安王妃各自选了几件首饰。
他带她去巨人夸父族的饭铺,吃饭的碗像小夭用的脸盆。小夭本来绝不相信自己能吃完一整盆,可尝了一口后,她立即一口接一口,把一盆全吃完了。她哼哼唧唧地喊撑死了,心里却毫不后悔被撑死。
他带她去花妖开的脂粉店。那些脂粉小夭倒不稀罕,可她对花露却完全没有抵抗力。一滴凝练的花露,能在身上留香一个月,清幽的莲香、傲骨的梅香、空灵的兰香……琳琅满目,通过特制的法子,还能调制出世上独一无二的香气。连小夭这个做惯了男人的人,也不禁陷了进去,试着各种香露,忍不住买了十几种。
防风邶并不是每天都有时间,每隔五六天,他才会要小夭陪他一天。恰恰让小夭有时间巩固上一次学习的射箭技巧。有一次他甚至消失了三个多月,才再次出现。小夭没问他去了哪里,他也没解释。小夭和他都很明白,他们的教授与学习只是一种很短暂的关系,随时会因为一个意外而终结。但在外人眼里,防风邶和小夭算是走得很近了。而且因为传授箭术,小夭和他之间,总有一种若有若无的亲密。
防风邶是个很随性的人,有时来找小夭,如果她在朝云峰,他就直接跑去轩辕山,请侍卫通传。小夭也不觉得需要遮掩,两个人一来一往,整个轩辕城都知道高辛的大王姬和防风家的二公子交好。连颛顼都打趣小夭,让她别被防风家的那个浪荡子勾引去了。
不知不觉中,一年过去了。小夭有些糊涂了,不知道防风邶究竟想干什么。本以为他教授箭术,只是一个接近她的借口,本以为他带着她四处游玩,只是想打开女人心门的一种手段。可是他教得非常认真,小夭每次学习时,也真的很尊敬地把他看作了老师。和他一起吃喝玩乐,更像是两个人在享受生命。两个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介意尝试、却又什么都不想要的人,做了个伴,在熙攘红尘中寻找点滴的快乐。很多东西,一个人做和两个人做截然不同。比如吃饭,菜肴再美味,一个人吃总失了滋味。两个人一起时,看见防风邶一脸享受的模样,小夭也觉得更有滋味了。小夭相信防风邶也是同样的感觉,所以他毫不吝啬地把他所知道的一切有意思的事情翻出来,带着小夭一起去经历。
有时候,小夭觉得防风邶像个寂寞了很久的孩子,玩过无数玩具,早已索然无味,现在好不容易得到一个玩伴,就迫不及待地想和她分享一切。看似嬉闹,其实是最真诚的。渐渐地,小夭也是真诚地陪着他吃喝玩乐,只要防风邶没有挽弓对着颛顼,他就不是她的敌人。
这一日,上午防风邶教导小夭箭术。中午两人去歌舞坊吃饭睡觉,下午防风邶带小夭去了离戎族人开的地下赌场。传说离戎族上古的祖先是双头狗妖,许是这缘故,每个进入地下赌场的男人都必须戴狗头面具,女子则随意。小夭看防风邶戴上狗头面具后,变成了狗头人身,笑得肚子痛。小夭笑够了,也带上狗头面具,举起两个爪子,对着防风邶汪汪得叫。防风邶笑,“如果你被离戎族人暴打一顿、扔了出去,别怪我没提醒你。”走进地下城,到处都是狗头人身,衬托得那些没戴面具的女子分外妖娆多姿。因为大家都没了脸,也就可以不要脸,一切变得格外赤裸裸,香艳到淫荡,刺激到血腥。小夭和防风邶穿行其间,都云淡风轻。
防风邶先带小夭去赌钱,小夭曾在赌场里住过五年,靠这个吃饭,如今重操旧业,一直在赢。防风邶也一直赢,但两人都很懂规矩,适可而止。他们去看奴隶的死斗,正好用赢来的钱下注,搏击的双方不死不休,在一堆疯狂呐喊的狗头人中,小夭泰然自若,防风邶也面不改色。死掉的那方血肉模糊,活下来的一方也不见高兴,缩坐在角落里,一双眼眸死气沉沉。这一次小夭赌输了,防风邶赌赢了。小夭不服气,防风邶道,“那就再赌一次,赌什么随便你选。”小夭想继续赌这个奴隶,她指着那人一双绝望的眼睛,要和防风邶赌谁能在刹那间给他希望。防风邶轻声笑起来,“很有意思,看在你刚输了的份上,我让你先。”
小夭走过去,奴隶机警地握住了小夭的手,想扭断它。可常年的搏击,让他立即明白这双手灵力低微,杀不死任何人。而且野兽的直觉告诉他,小夭没有敌意。他迟疑了一瞬,放开了小夭。奴隶的主人想上前赶小夭走,防风邶长腿一伸,挡住了他,把刚从死斗中赢来的钱扔给他。奴隶主捡起钱袋,乖巧地躲到了一边。小夭背对他们,摘下了狗头面具,对奴隶笑笑,用力抱住了他,在他耳边低声道,“这世上总有一点美好,值得你活下去。”小夭戴上狗头面具,走了回来,那个满身血污的奴隶只是茫然地看着她,好似完全没弄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防风邶弯下腰,身子簌簌轻颤,笑声压都压不住。小夭没好气地说,轮到他了。防风邶走过去,弯下身子,对奴隶轻声说了一句话。奴隶的眼睛刹那间焕发出诡异的神采,好似激动,又好似不敢相信,急切地盯着防风邶。防风邶只是郑重地点了一下头,走了回来。那奴隶好像换了一个人,当奴隶主带他走时,他的步履格外坚定。防风邶笑道,“我赢了。”
小夭想不通,就算防风邶对奴隶许诺会赎买他,给他自由的生活,这个心已经被黑暗碾碎的奴隶也绝不会相信,而且很显然,防风邶许的不是这个。小夭喃喃道,“你作弊了,你肯定认识他。你了解他,难怪你会赌他赢。”防风邶否认,说今夜是他第一次见到那人。
走出赌场已经是深夜,小夭不禁深深吸了一口属于人世的新鲜空气。她问防风邶,他和奴隶说了什么。防风邶笑道,如果小夭抱他一下,他就告诉她,美人计对奴隶没有用,对他却会很有用。小夭跺了下脚,有些羞恼。见她气冲冲地往前走,防风邶跟在她身后,“好了,我告诉你。”小夭赌气不想听,防风邶拉住她,好性子地哄她,“可我就是想告诉你,求着你听。“小夭紧紧压着唇角的笑意,”你怎么求?“ 防风邶无赖道,”我抱一下你?我愿意对你使美男计。“小夭又气又笑,用力推开他,”防风邶,你耍我!“
防风邶轻声笑起来,拉住小夭的胳膊,不让她走,”我和他说,我也曾是死斗场里的奴隶,我活下来了。“小夭停住脚步,怒瞪着防风邶,他居然骗那奴隶?防风邶淡笑,”希望本就是个骗子。“小夭的怒气渐渐散去,却仍不信,那奴隶虽然被关在笼子里,却是只聪明的野兽,他不会那么轻易相信防风邶说的话。防风邶坦白道,他用的是死斗场里奴隶的特殊语言。小夭惊讶,”听说连奴隶主都不懂,你怎么会?“防风邶笑,”也许我真的在死斗场里做过奴隶。“
小夭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喃喃问他是谁。”你希望我是谁呢?“小夭一手放在自己心口,一手慢慢地伸出,放在了防风邶的心口,他的心和她的,正在用同一个节奏跳动。小夭茫然了,她曾以为他是相柳,相柳有九颗头,据说有九张脸,八十一个化身,也许其中一个就和防风邶一模一样,可防风邶和相柳太不相同了。他带她去买脂粉香露,懒洋洋地窝在榻上,看着她挑。女人一旦陷进去,会彻底忘记时间,小夭在那间小店里待了一天,试验着各种各样的香露,嗅到后来,鼻子都嗅麻木了。他就耐心地一一帮她闻,给她意见。一起吃饭,小夭爱吃酥饼最里面那一层,他吃掉外面的,把最里面的一层夹给她。吃烤肉时,她最喜欢肋骨上方靠近脖颈,带着皮脂的那一块嫩肉。每一次,他都会把那块肉,带着烤得焦黄的皮切给她。策马走山间的小路,他总让她走前面,因为横生的树枝常常会弹打到后面的人。相柳怎么可能温柔地和她说话,体贴地让着她,耐心地陪她?也只有防风邶这种浪荡子,才能那么了解女人的心思。
日子长了,纵使仍有那种莫名的感觉,小夭也认定防风邶就是防风邶,但是现在……她又觉得他是相柳,没有理由,无法解释,她就是觉得是。她对防风邶说,“我们的心在一起跳动。“她仰脸看着防风邶,等他给她一个解释。防风邶的手盖在她的手掌上,笑笑地说,”是啊,好像真的在一起跳。“这个无赖啊,小夭又是无可奈何,又是咬牙切齿。防风邶却只是笑着看她。昏黄的灯光静静地笼罩着两人的身影,直到涂山璟和防风意映赶着马车经过,打扰了这暧昧的气氛。
小夭的身体有点僵,她能感觉涂山璟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她跟着防风邶学习射箭已经有十六个月,以涂山氏的力量,以她和防风邶的身份,涂山璟早就应该听闻这事。或者说,在刚开始,当她还没了解防风邶的随性浪荡时,她不相信他会真的传授她箭术,她也没打算真跟他学。小夭没有抗拒防风邶的接近,只因为她清楚的知道,她和防风邶走到一起的消息,会飞进每个世家大族的深宅内院,小夭想让涂山璟也知道。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这样,她也懒得去想。她觉得高兴,就这么做了。
后来,小夭发现她误会了防风邶。他是真的在教授她箭术,她也开始认真跟着他学。渐渐地,最初那个目的已经不重要,可小夭仍旧在若有若无间等待涂山璟的反应。十六个月,她已经放弃了等待,只是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幸亏防风邶让她出乎意料,否则她就不仅仅是可笑,而是可悲了。就在她已经忘记时,涂山璟突然出现了,身边还带着未婚妻防风意映。
防风邶含笑和两人打招呼,涂山璟见到防风邶,也是心里一惊,一会儿后才客气的回礼。意映问防风邶住哪里,说涂山氏在这里有座园子,邀他和他们同住。防风邶说不用了。涂山璟出言坚持道,“意映一直很挂念你,那园子很大,出入也方便,还请二哥赏光。“意映虽然诧异,却很高兴,毕竟涂山璟殷勤款待她的家人,自己也是面上有光。防风邶笑道,”盛情难却,不过今夜就不打扰了。我还要送朋友回去,明天再搬。“防风邶招呼小夭离开,她毫不犹豫地跟着他离开了,自始至终没有看涂山璟一眼。
意映看着哥哥叹气,“传言他和高辛王姬这一年来走得近,我还以为他碰到一个真让他动心的,性子收敛了,没想到还是这样。“涂山璟没有说话,沉默地上了车。合上双眼,眼前浮现的是刚才小夭和防风邶四目相望的画面,两人之间浮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
小夭回到颛顼的府邸,发现阿念带着海棠也来了。既然涂山璟来了轩辕城,必会上门拜访颛顼。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但她不想再猜,也不想再等,索性第二日清早就搬回朝云峰,躲个清静。小夭在桑林里练箭,练了大半日,出了一身汗。黄帝拄着拐杖,站在桑林外。小夭走过去,扶着黄帝坐到桑木榻上,她没大没小地坐在黄帝身边,端起一碟冰葚子,一串串吃着。两人从小夭今日心不静,说到她练箭为什么不带手套,又说到防风邶不可能把防风家的箭术传给她,黄帝打算给她另找个师傅,以及等她箭术小有所成黄帝还要给她专门打造特质的弓和箭。不知不觉,就扯到了感情上。
黄帝语重心长道,“好好选个夫婿吧,在我死之前,还能保证你嫁给任何一个想嫁的男人。“小夭愣住,过了一会儿,心里忽然涌出又酸又涩的感觉。不管她再怨他,他毕竟是她的外祖父。小夭压下那些复杂的感觉,嬉皮笑脸问道,”不管是谁都可以吗?如果有婚约也可以吗?如果是你的敌人也可以吗?“
黄帝看向小夭,“你想要个什么样的男人?“黄帝许是出身平凡,没有受过世家大族的教育,他说话远比俊帝要直白犀利,换成别的女子大概早就脸红了,小夭却没有丝毫扭捏。第一次有人问她这个问题,她也正儿八经地思考了一会儿,”我还没成年就开始扮男人,别人少女怀春时,我大概只想活下去。也许我一个人的时间太长了,一直很想找个伴。不是指嫁人,就是一起生活,分享苦乐。即使吵吵闹闹,至少不用自己和自己说话。可我胆子很小,你想啊,我的亲亲爹亲娘都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放弃我,我又能相信谁不会放弃我呢?所以我和孤苦无依的老者作伴,我收养孤儿,他们需要我,不会抛弃我。“小夭嘿嘿的笑着,”人家觉得我心善,其实我只是懦弱。和弱小者在一起,觉得自己掌握着一切,被依靠着,不会被放弃,才觉得心安。“
黄帝歪靠在桑木榻上,思量地看着小夭。小夭继续说,“恢复女儿身后,总觉得嫁人还挺遥远,也没仔细想过。不过我知道,我害怕像你这样的男人。在你们心中,永远会有比女人更重要的选择。“黄帝面无表情,淡淡地说,”我们本就不适合做夫君。“小夭眯着眼,慢慢地说,”我太害怕拥有后又失去了,如果那样,我宁可从未拥有。除非有一个男人,不管面对任何选择,我都是他的第一选择,不管有任何原因,都不会放弃我,我才愿意和他过一辈子。“连黄帝都觉得很难。小夭笑起来,”我知道很难啊,所以,我根本不敢去想什么男人。我怕一想,就万劫不复。就算……“她叹一口气,”就算心有点乱,我也会努力控制。“
黄帝说,“你刚才问我的问题,你自己已有答案。如果他选择了别的女人,证明你在他心中不是第一选择;如果他选择了做我或者颛顼的敌人,证明你在他心中不是最重要的,他可以放弃你。“小夭觉得心里堵得慌,抱膝缩坐在桑木榻角,望着桑林发呆。
黄帝和小夭的对话,已经预言了后面小夭的感情归属。涂山璟和相柳都是小夭喜欢的人,但两人各有世事缠身,都称不上是良胥。涂山璟有婚约在身,还要肩负一族的命运。相柳放不下共工的恩情,誓死追随,立场让他不得不站在了颛顼和黄帝的对立面。小夭和两人的感情纠葛,都让她心乱。然而涂山璟从一开始的相遇,就占得了先机。他以叶十七的身份出现,一出场就给了小夭向他施恩的机会。清水镇回春堂里的六年,他和小夭朝夕相处,并许下承诺,永远不会离开她。后来被静夜撞破了身份,不得不做回涂山璟,也时刻都向小夭表白着,无论任何情况,她都是他的第一选择。颛顼受俊帝之托,前来请小夭去五神山时,小夭求他帮忙逃脱。他连原因都没问,就一口答应。这一举动深深打动了小夭,才有了后来两人在龙骨监牢内的互诉衷肠,并许下十五年之约。小夭从小就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她在玉山等了阿珩七十年,到头来却是一场空。她不敢奢望涂山璟能遵守诺言,还她一个叶十七。但听到他一再确认,看他步步走来,也让她欢喜期待。所以两人独处时,小夭会跟他撒娇怪他不解风情;会和他依偎着说情话,半夜三更也舍不得睡觉;会起个大早去摘槿树叶,一下午什么都不做,只是两人互相洗头发。
反观相柳,当他还不知道小夭是谁时,她就知道了他是谁。小夭既怕他,又被他吸引,虽不抗拒他的接近,却也时刻提醒自己守住一颗心。相柳事务缠身,和小夭相处的时间比涂山璟少了太多。他认识她的时候,叶十七已经在回春堂住了两年多。即使是小夭待在清水镇的日子,相柳五年里也只见了她十一次。大多时候他和她的交往也打着交易的招牌,一笔一笔算计的清楚。相柳更是从没向小夭承诺过,要放下羁绊,和她远走高飞。他心里最深的渴望,也只能以玩笑的方式,半真半假的说出来。老年桑甜儿曾一针见血得指出: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如果你不相信,就不会去付出,春天不去辛勤的播种,秋天怎么能收获沉甸甸的果实。小夭和相柳,都因为害怕失去而不敢拥有。尽管互相钟情,却都不约而同选择了压制内心的情感。不被呵护的缘分,终于抵不过现实残酷。
她愿意和防风邶相伴走天涯,只要他不对颛顼刀剑相向,他就不是她的敌人。他愿意默默守护,让她有力自保、有人可依、有处可去,哪怕那如意情郎不是他,哪怕那去处没有他,他愿意抽身离去,成全她一世安乐无忧。小夭要的,是不管面对任何选择、任何困难,都不会放弃她的人。她没有勇气去追求可望而不可及的爱情,她只想找个伴,守着眼前的小日子,吵吵闹闹,有苦有乐。涂山璟不是良胥,但她愿意嫁给叶十七。相柳也不是良胥,但她愿意和防风邶相伴一生。她默默的守在原地,等着那个人一步步走到她面前,轻声说一句,原来是你。
小夭在朝云峰上待了五天,早上练箭,下午翻看医术炼制毒药。黄帝有空时,会陪他吃点东西,说会儿话。第六日,颛顼带着啊你按来拜见皇帝。侍者进来奏报,说防风邶在山下求见王姬。小夭牵着天马转身要走,颛顼拉着缰绳拦住她。踌躇了一瞬才开口,“防风邶是庶出,防风家他做不了主,你和他玩可以,但先不要和涂山璟闹僵了,我现在需要他。“颛顼低下头,握着缰绳的手因为用力,有些泛青。他不是没有经历过屈辱,可这一瞬,他觉得最屈辱。小夭握着他的手,劝他不要难受,她会按他说的做。
小夭策天马离开。到轩辕山下,看到防风邶,只是挥了挥手。防风邶策天马追上她,两人默契地向敦物山而去。到了地方,小夭取下弓箭,拉满弓射出,箭狠狠地钉入树干。防风邶笑道,“今日有火气啊。“小夭不吭声,抽了一支箭,搭在弓上,慢慢地转身,对着防风邶的心口,拉开了弓,”你究竟是谁?“防风邶无奈,”我现在住在未来的妹夫家,和妹妹天天见面。你觉得我除了防风邶,还能是谁?“这会儿看他,又不像相柳了。小夭瞪着他,”如果日后让我发现你骗了我,我就在你心窝子射上一箭。“防风邶笑起来,”你心里到底希望我是谁呢?那个让你想毒死的朋友?“小夭指头一松,紧绷的弓弦弹出,箭贴着防风邶的头钉入了他身后的树干。防风邶笑着鼓掌,自吹自擂说他这个师傅教得不错。小夭抿着唇角笑。
防风邶提议,既然小夭今天心情不好,索性别练了。小夭抽箭,引弓对着树靶子,”今日心情不好,不练。明日心情太好,也不练。人生多的是借口放纵自己,有了一必有二,那我还学什么?“防风邶轻叹一声,没再废话。他盯着小夭的动作,时不时指点一二。一直练到晌午,小夭收了弓箭。
两人和以前一样,打算回轩辕城,去歌舞坊吃饭睡觉。虽然小夭戴了帷帽,仍被心思活络的路人认了出来。行人听闻,纷纷避让,整条长街只有他们两人骑着天马并肩而行。小夭觉得怪异,却无可奈何,只能摆出王姬的傲慢样子。防风邶低声说,“我虽然脸皮厚,可众目睽睽之下带着你进歌舞坊,我还真有点不好意思。“小夭笑着说,”说明你脸皮还不够厚,应该再练练。“话虽这么说,其实她也没胆子。怕传回高辛,让父王难堪。小夭提议去颛顼的宅邸,他这会儿应该在朝云峰,用过晚饭才回来。
进了宅子,小夭跳下天马,叹道她这野路子的王姬毕竟和阿念不同,看到那么多人盯着她,总下意识地检讨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防风邶半真半假地说,”不如你别当王姬了,跟着我四处去玩。“小夭笑嘻嘻地说,”好啊,只要你能放弃一切。“防风邶哈哈笑起来,小夭也笑睨了他一眼。旁人都以为他们走得近,只有当事人心里最清楚:最真切的渴望,都只能以玩笑的方式调侃地说出来。他和她,也只能这样了。
正厅是颛顼接待官员议事的地方,小夭带防风邶去了颛顼日间休息的花厅。花厅中间悬着纱帘,外面的大间摆放了茶榻和几案,可待客。里面的小间有睡榻,可小憩。婢女们很快端上了饭菜,用过饭后,防风邶斜靠在窗边的坐榻上,一边喝酒一边看着窗外的风景。小夭睡眼朦胧地说,颛顼好像没养舞伎,你若想看,自己去问问婢女。小夭走进里间,垂下帘幕,侧身躺在榻上,闷头就睡。以前在歌舞坊时,两人也是如此。用过饭后,防风邶在外间看舞伎跳舞,小夭在里间窝在榻上睡觉。等小夭睡够了,两人再商量去哪里玩。
隐隐约约,小夭听到防风邶说了句什么,小夭挥挥手,示意他别烦。小夭的身体不比防风邶他们,练了一早上的箭,十分疲累,如果不好好睡一觉,下午什么都干不了。又睡了一会儿,半梦半醒中,听到防风邶和什么人说这话,小夭以为颛顼回来了,也没在意,依旧躺着。听到涂山璟从容沙哑的声音,小夭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她坐起来,稍微整理了一下发髻。防风邶说道,“小夭,刚才婢女来禀奏说,青丘涂山璟求见王子。我看你还在睡觉,就自作主张让婢女请了他进来。“小夭掀开帘子走出去,笑道,”幸亏你自作主张了,否则倒是我怠慢了哥哥的朋友。“
小夭对涂山璟客气地说,“哥哥在朝云峰,我这就打发人去请他回来。公子若没有急事,就在这里等等。若有的话,可以先回去,我让哥哥去找你。“说完,小夭叫了婢女进来,吩咐她立即派人去轩辕山。小夭对涂山璟略欠欠身子,说道,”我和邶还有事,就不陪公子了。“小夭和防风邶走出屋子,小夭问待会儿去哪里。防风邶笑说,”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小夭觉得身后一直有目光凝着,沉甸甸的,压得她几乎要走不动。可她赌气一般,偏是要做出脚步轻快、谈笑风生的样子。
走到门口,忽然想起早上答应过颛顼的话,停住了步子。见防风邶看她,小夭说,”我突然想起哥哥叮嘱的一件事。今日不能陪你去玩了,改日补上,可以吗?“防风邶盯着她,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冒了出来。小夭的身体不自觉地紧绷,似乎下一瞬,防风邶就会扑过来,在她脖子上狠狠地咬一口。突然间他笑了,不在意地说没问题。防风邶扬长而去,小夭忍不住摸了下自己的脖子,感觉像是逃过了一劫。
涂山璟送了小夭一枚鱼丹紫,告诉她含在嘴里可以在水下自由呼吸。他说怕小夭贪玩出事,亲自试过,最长的一次在水里游了一日两夜。但是他有灵力,为了安全起见,让小夭不要超过十个时辰。小夭搬来轩辕城已经一年半,她恼涂山璟才来看她。可是看他不安的结巴相,小夭好似又看到了回春堂里的叶十七,她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和防风邶的潇洒风流、挥洒自如比起来,涂山璟在小夭面前实在太木讷。而这木讷和笨拙,恰恰给了小夭更多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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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相思十七章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涂山璟说服赤水丰隆和神农馨悦,让二人来找颛顼商议:苍林和禹阳在此经营了上千年,实力雄厚,颛顼和他们死磕不是上策,应该放弃轩辕山,转攻中原。颛顼得此点拨,顿觉豁然开朗。为了让黄帝流放他去神农山,又不使两位皇叔起疑,颛顼使了苦肉计。他和倕梁在一起厮混,每日宴饮作乐,好色纵欲,还为了助兴偶尔服食巫医用灵草炼制的药丸。那些药丸分量重时可致人昏迷,分量轻时可致幻,使人在醉生梦死间得到极致的快乐。
倕梁带着人到颛顼府上鬼混,被小夭撞见,一怒之下告上黄帝。黄帝下令,把颛顼和倕梁一人抽了六十鞭子。还当着朝臣的面把苍林和禹阳也臭骂了一通,罚两人跪了两个多时辰。倕梁算是怕了小夭的泼辣性子,再不敢来颛顼府里,见了她都要绕道走。然而颛顼并不见悔改,反倒索性很少回府了。阿念苦劝无果,一吵二闹三上吊的法子全使出来,也不能阻止颛顼继续沉迷酒色。
一晚,小夭正在房内喝着涂山璟托人送来的青梅酒。忽然一人从窗户跃进来,又迅速把窗户关好。外面隐隐有士兵的呼喝声,显然是在追捕什么。小夭没叫也没动,把玩着手中的酒瓶,带着几分被打扰的不悦道,“我不会被你要挟帮你遮掩,趁早离开,重新选人还来得及。“来人显然没接受小夭的建议,向着榻走来。小夭从一数到十,那人走到榻前,竟然没倒。小夭心知对方灵力高强,毒药不起作用。男子伸手挑起了纱帘,坐在了小夭的榻上。小夭说,“你虽灵力高强,但有伤在身,我还是建议你不要找我。”男子戴着面具,静静看着小夭。
小夭的身体紧绷,直觉告诉她这是个熟人。她伸手,男子没阻止,小夭缓缓摘下了他的面具,是防风邶。小夭苦笑,“我比较希望,你深夜前来,是专程探访我的香闺。”防风邶没说话,小夭又问,“你就不能去找你的狐朋狗友吗?干吗来投奔我?“防风邶开口说话,唇角有鲜血溢出,他不在意地擦掉了,“你都说了,他们是狐朋狗友。”小夭无奈,不得不把俊帝和黄帝给她的灵丹妙药,分了他一些。
防风邶躺到榻上,小夭也躺下,盖好被子,“我哥哥如今完全镇不住场面,我的身份不见得管用,待会儿人家硬要搜,我也没办法。”防风邶不说话,小夭觉得他今晚十分怪异,正狐疑地琢磨,听到外面闹腾起来了。小夭低声问,“你究竟干了什么?不会是去刺杀黄帝了吧?多少刺客轰轰烈烈而来,凄凄惨惨而死,你这么个聪明人,应该不会干这种傻事。”防风邶依旧不理她。小夭叹气,“真可惜你不是真正的浪荡子。”
婢女来敲门,小夭配合地让她敲几下,才装出刚睡醒的样子问外面出了什么事。婢女回道,是世子带兵在抓人。小夭披衣而起,“倕梁?他打算搜府吗?表哥怎么说?”婢女答说,王子还在昏睡着。另一个婢女急急忙忙道士兵已经搜了颛顼的屋子,到处都被翻得乱七八糟,连衣服都被挑破了。她催小夭快把衣服穿好,免得待会儿士兵冲进来冒犯到她。小夭捏了捏拳头,不得不佩服颛顼真是能忍,竟然由着几个士兵搜自己的房间,还乱翻东西。小夭打开门,让两个婢女进来,她自己则端坐在床上。婢女询问小夭要不要暂时回避,小夭笑笑,她倒要见识一下倕梁的手段。几队士兵挨个房间搜,似乎都听说过小夭的泼辣名气,刻意避开。
一队搜到阿念的房间,海棠刚一开门,双方就动起手来。海棠是俊帝训练来保护阿念的,对付几个士兵自然是小菜一碟。小夭坐在榻上,看得直笑。轩辕的士兵向来以悍勇著称,在四个低等神族的指挥下,一队士兵迅速摆出阵型,将海棠团团围住。海棠招架了一阵,渐渐显得吃力。小夭暗叹,难怪黄帝令天下畏惧,手下一群普通的人族士兵,都丝毫不畏惧灵力高强的神族。
阿念走出屋子,挥手射出一排冰刃,将几个士兵击倒。但她很有分寸,没伤及性命。更多的士兵涌了进来,形成阵势,围攻阿念。还有两个驱策坐骑的妖族立在半空,看样子是打算观察清楚后,一击必杀。小夭对婢女说,你去问问倕梁,他是不是不想活了?
一个婢女迟疑着不敢,另一个婢女却毫不犹豫地走到门口,扬声问道,“王姬问世子,是不是不想活了。”一瞬后,倕梁陪着笑走了进来,给端坐在榻上的小夭行礼,“表姐何出此言?”起身时,眼睛滴溜溜地把屋子扫了一圈。得知刚才士兵冲撞的是高辛王姬,倕梁脸色大变,喝止手下,赔着笑说,“还请表姐安抚一下王姬,不是我有意冒犯,实在是完全不知道。”倕梁琢磨着小夭的房间已经看过,并不像藏了人。虽然怀疑阿念,却不敢失礼。公然挑衅高辛的罪名,他可担不起。于是命人退出小院,在外面守着,一边给阿念赔罪,一边说,“有奸徒作恶,怕王姬遇险,所以特意派兵保护。”
阿念深恨倕梁带坏了颛顼,巴不得他说错话,好让她借题发挥,狠狠揍他一顿,再去和黄帝告状。可倕梁曲意奉承,硬是让阿念挑不出错处,只能气鼓鼓地回了屋子。阿念行事坦然,所以对外面的士兵一点都不在意。外面渐渐安静了,两个婢女行礼退出,把门关上。
小夭熄了灯,坐到榻上,把纱帘放下,掀开被子,露出防风邶的头,低声问,“没闷死吧?”防风邶闭着眼睛没理她,小夭也不能点灯,只能把手搭在他腕上查看伤势,刚才喂给他的稀世灵药没有发生一点作用。小夭躺倒,呆呆地盯着帐顶。半晌后才问,“你究竟是谁?”防风邶的声音很冷,“你希望我是谁?”小夭不吭声,好一会儿才说,“你爱是谁就是谁吧。”
防风邶半撑起身子,头缓缓地伏下,唇就要挨着她的脖子,小夭用手挡了下,“别!”他的唇挨在了她的掌心,立即又躺了回去,小夭侧身而卧,把手腕递给他,“咬这里。”防风邶的脸很冷,“为什么那里不行?”小夭开始很怀念随意随性、风趣无赖的防风邶,“你说呢?防风邶!”他沉默了一瞬,扶着小夭的手腕,几颗尖尖的小獠牙,刺破了她的手腕。这是小夭第一次亲眼看到他吸她的血,并不觉得痛,反而有种凉飕飕的快感。
小夭专注地看着防风邶,他扫了一眼她,小夭立即乖乖地闭上了眼睛。她郁闷,她还是怕他啊!好一会儿后,小夭觉得头有些晕,却没吭声。这里是轩辕城,他的伤必须尽快好。防风邶停止了吮血,他轻轻舔舐着小夭的伤口,小夭的血止住,不再往外流。等他放下小夭的手腕,已经看不出是伤,只像一个激烈的吻痕。
防风邶轻声叫,“小夭。”小夭睁不开眼睛,喃喃说,“没事,你疗伤,我睡一觉就好。”防风邶翻了翻小夭的疗伤药,拣出一瓶玉髓,喂着她吃了。防风邶躺下,闭目疗伤。小夭一觉睡到快晌午才醒,她睁开眼睛,立即去看防风邶。看他依旧闭目静静躺着,才放下心来。小夭知道他虽不能动,却能听得见,低声说,“我饿了,去吃点东西。不会有人进来,你安心疗伤。”小夭起身,把纱帘掩好,走到角落里,窸窸窣窣地把衣服换了,梳好头发。边走边下毒,在门口又布了一层毒药,才放心出去。
小夭吃了饭,回到自己的屋子。怕扰到他疗伤,刚一进门就低声说,“是我。”她掀开纱帘,防风邶依旧静静地躺着。小夭盘腿坐在榻上,静静地看着他。小夭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夏日的早晨。她仔细地装好给相柳的毒药,送去涂山氏的车马行。她还想着相柳看到那一盒子绚丽美艳的毒药,会是什么感觉。心情愉悦地走出车马行,看见他翩翩而来,就像所有浪荡子勾引女人一般,含笑搭讪,要教她射箭。小夭一边好笑,一边并不排斥他的接近,也许是他总让她觉得熟悉。从他教她射箭那日,到现在已经两年。
两年间,两人结伴玩遍了轩辕城的每个角落。他有时候失踪,有时候出现,随意随性,小夭几乎觉得他们能这么天长地久地玩下去,因为两人的态度太像了。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介意尝试、什么都感兴趣、什么都能令他们微笑。他们欣赏一切美丽美好,却什么都不想要。他们的生命就好似踩在明与暗的交界处,面朝光明,背后则是千里荒凉;面朝黑暗,则红尘繁华只在身后绚烂。即使面对光明,他们依旧踩着黑暗。不是不明白纯粹的光明,但曾经历的一切永生难忘,如影随形。他们坚强、独立、冷漠、不管遇见什么,都可以好好地活着。昨夜,她知道他是相柳时,一点诧异的感觉都没有,就好似一切本该如此。甚至她心里的某个角落如释重负,可同时另一个角落又悬了起来。
小夭不讨厌相柳,他每次来找她,她甚至还有点小小的期待。没有他的日子里,她有时也会惦记他在哪里、在做什么。人道九命相柳冷酷嗜血、杀人如麻,她倒觉得他对她不一样。数百年来,他在轩辕通缉榜上位列第一,无数人想方设法收集他的资料,欲置他于死地。可是他们知道的他,远远不如她多。相柳刻意隐瞒世人的事,在她面前却坦率得像个孩子。想到这一层,小夭的心里是不是也有小小的得意,纵使他时常对她冷言冷语、讥嘲相向,她在他心里,终究不一般。
两人保持着这种非敌非友的关系,一晃已经七个年头。比起和情郎花前月下的耳鬓厮磨,这种若即若离的朦胧暧昧,反倒更让人多了点奇思遐想。两人初相识,他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相柳将军,她是擅闯禁地的草民小六。义军营地她挨了他四十鞭子,已经为相柳和小夭预留了SM相处基调的伏线。他主宰,她崇拜,没有更好的办法。然而当相柳发觉自己喜欢上小夭的时候,她说让相柳走进梦里比死更可怕的时候,防风邶出现了。
在认识小夭之前,他用防风邶的名义行走中原已经几百年。小夭和颛顼从五神山前往轩辕山,他以防风邶的身份接近她,却刻意隐瞒,不想让她知道得太早。小夭的直觉让她怀疑防风邶就是相柳,她求证了很多次。每次她问,他究竟是谁。他都反问,她心里希望他是谁?他想让她知道,无论相柳还是防风邶,他就只是他。做为义军将领,他要顾及共工恩情和神农袍泽。脱下戎装的他,只是个随意随性、挥洒自如的浪荡子,愿意陪着心爱的女人享受红尘中点滴而琐碎的快乐。相柳不适合走进小夭的梦,防风邶倒是很适合。如果他能任性的做自己,她希望他是谁,他想听她亲口说。
小夭不抗拒防风邶的接近,是因为他给她的感觉像相柳。她希望他只是防风邶,能陪她仗剑走天涯,天长地久地玩下去。从小到大许下的心愿都以各种残酷的方式破灭在眼前,即使挚爱的亲人都能在大义面前丢下她,她不知道还能相信谁。她无力承受更多的希望失望,所以她不敢想,更不敢说。心里最深的渴望,只能以玩笑的方式云淡风轻得说出来。不是不爱,不是不想,她只是更害怕失去。与其守着思念熬过漫长的生命,她宁愿一开始就不要拥有。
当她确认防风邶就是相柳时,心里的某个角落如释重负。他心里果然是有她的,他也可以温柔地和她说话,在争吵的时候让着她,在她耍性子的时候耐心哄她。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轩辕城里温柔多情的防风邶,和高辛种蛊回来带她在海底遨游的相柳,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啊。可是这样的日子,能有多少呢,这种对未来无法把握的不安,让小夭心里的另一个角落又悄悄悬了起来。
颛顼吃过早饭,怒气冲冲去找倕梁问罪。第二日傍晚才七倒八歪地回来,身边还搂着两个美貌的女子。阿念受够了为他日日以泪洗面,当机立断收拾行李,带着海棠回了高辛。小夭看着阿念离去的背影,心里感慨万千。颛顼一直对阿念呵护有加,却是他带给了她人生中的第一场风暴和伤害。他放弃保护阿念,只是因为有了更重要的事要做。
小夭到回屋子,握住防风邶的手查探伤势。发觉他的疗伤快要结束了,小夭把一套男子衣衫放在他身旁,轻轻地离开了。她可以从容地面对防风邶,也可以嬉笑地面对相柳,但她现在还不知道,该如何同时面对防风邶和相柳。
小夭躺在花园的青石板上看月亮,颛顼披着外袍,坐到她身旁。提起前夜的事,颛顼说是有人盗了苍林和禹阳府邸的地图,还有一些他们见不得人的东西。颛顼分析,对方的意图不见得是苍林和禹阳,而是不起眼的两张图。为了防备突然爆发的战争,轩辕在中原设有一些秘密的粮仓和兵器库,对方恐怕是打上了军饷和武器的主意。小夭问颛顼,是否打算告诉黄帝。颛顼摇摇头道,如果真是相柳派人做的,现在神农义军是苍林和禹阳的麻烦,与他无关。某种程度上,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小夭放下心来,央颛顼帮她做件事。她想知道关于防风邶的事,从他出生到现在,一切所能查到的事。颛顼审视着小夭,她不是真的被他勾的,动了心了吧?小夭受不了颛顼锐利的目光,偏过头去。颛顼答应下来,能让小夭上心的人,也勾起了他的好奇心。颛顼离去后,小夭一直看着月亮发呆,直到清晨才回到自己的屋子。床榻整整齐齐,已经空无一人。小夭缓缓坐在榻上,双手互握,无意识地抚弄着手上的硬茧。
三个月后,颛顼负责的河运出了大错。黄帝恼怒,下令让他搬回朝云峰思过。恰好此时,神农山的一座小宫殿因为年久失修坍塌了,神农族的遗老遗少不满,上书要求维修。神农山是中原的象征,众位官员商讨该派谁去,身份太低不足以代表黄帝,身份高的又没人愿意去。始均怂恿倕梁和两个皇叔,联合朝臣提议让颛顼去。黄帝思索了一夜,同意了。
春暖花开时,颛顼择定吉日,带着十几个侍卫启程前往神农山。小夭带了十来个高辛侍卫和一个贴身婢女珊瑚随行。三年前,小夭为了祭拜母亲回到阔别三百多年的轩辕山。那时,在所有人眼中,她只是和黄帝有血缘关系的高辛王姬。可是当小夭选择和颛顼同赴中原,则是宣告她选择和他站在一边。颛顼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小夭,甚至是她的生命。小夭不知道中原等待着颛顼和她的是什么,那是一个俊帝几乎影响不了,即使征服了它的黄帝也影响力有限的地方。那里有大荒最古老的世家大族,有神农义军心心念念的神农山,有大荒内最繁华的商邑,有骄傲保守的中原六大氏……但不管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小夭只知道他们必须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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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诉衷情第一章  青梅赋相思/

神农山位于中原腹地,共有九山两河,二十八主峰,北与交通军事要塞泽州相连,南望富饶的燕川平原,东有天然屏障丹河守卫,西面是著名的城池轵邑(zhi yi)。轵邑曾是神农国的王都,在轩辕和神农的战争中受到重创,繁华烟消云散、百姓民不聊生。一百多年前,黄帝委托小祝融任轵邑城主,掌管中原民生。他说服了青丘涂山氏的太夫人,再次把轵邑作为涂山氏的生意中心。再加上小祝融的夫人,是四世家之首赤水族族长的女儿,有了赤水氏和涂山氏的支持,轵邑在一百年的时间里,一跃成为大荒内最繁华热闹的城池。
小夭和颛顼已经到中原一个月。按理说颛顼有公务在身,应该住到神农山去,可他一直待在轵邑,日日宴饮。第一天是小祝融举办的接风宴,介绍颛顼和神农族以及中原六大氏的子弟们认识。大家族子弟众多、良莠不齐,不乏花天酒地者,轵邑又比轩辕城更繁华热闹,颛顼简直如鱼得水,比在轩辕城还快活。消息传到苍林和禹阳处,两个王叔更加放心了。
直到远在轩辕山的黄帝差人训斥了颛顼,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轵邑,前往神农山。颛顼白天有时会和幕僚开会,听取工匠们对修葺宫殿的建议。众人见颛顼时常精神不济,以为他晚上都在和身边的貌美婢子寻欢作乐。殊不知,颛顼整晚都在小夭的陪伴下,痛苦艰难地和药瘾搏斗。他随身的两个貌美婢子,一个清丽,一个妖娆,都是世间绝色。清丽的是金萱,负责为颛顼搜集信息,擅长资料整理。妖娆的潇潇是排名第四的暗卫高手,负责颛顼的人身安全。金萱呈上的信息,他看完后,会让潇潇把指示通过心腹传到大荒各处。颛顼看似散漫,由着下属和幕僚去决定如何整修宫殿。但实际上,他亲自看过神农山大大小小近一百座宫殿的全部图稿,还用发颤的手仔细写下批注。两个月过去,颛顼戒掉了药瘾,小夭帮他把体内残余的毒素也清楚干净。
鉴于涂山氏是大商家,总能以合理的价格提供优质的货物。幕僚们仔细商议后,建议颛顼尽量从涂山氏采购修葺用的工料,宁可价格贵一点,但质量有保证。颛顼采纳了他们的建议。涂山璟借着勘察宫殿,把神农山附近都转了一遍,无意中发现一个茅屋。此处三面都是悬崖,只有一条下山的路,僻静又隐秘。他和小夭都很喜欢,常常来这里幽会。小夭翻阅典籍得知,这里名叫草凹岭,曾是蚩尤住过的地方。蚩尤是木灵的绝顶高手,亲手搭建的茅屋,即使千年之后仍灵气未散,一点也不显得陈旧。因为蚩尤的缘故,炎帝曾把这里列为禁地。
一年前小夭曾托颛顼调查防风邶。颛顼的手下把资料整理好,记录在一枚玉简上。一整日,小夭都在阅读和琢磨玉简上的内容。信息显示,防风邶幼时的生活就是一个大家族普通庶子的普通生活,哥哥和妹妹都是嫡系血脉,而且颇有天赋。他虽然认真学习修炼,表现也不错,却不受瞩目。因为内心苦闷,渐渐沾染上了赌博的恶习。大概四百八十年前,还未成年的防风邶为了筹钱还赌债,离家出走,偷跑去极北之地挖冰晶,一去四十五年。对神族而言,四十五年不归家不算什么,只不过因为他去的地方太过凶险,家人都以为他冻死在了极北之地。没想到他又突然冒了出来,带着不少冰晶,堪称衣锦还家、扬眉吐气。
小夭觉得这四十五年很值得怀疑,这么长的时间,纵使经历磨难归来的防风邶变得异样,众人也能接受,可那些毕竟是看着防风邶长大的亲人。相柳想假扮防风邶,几天也许可以,经年累月怎么可能不被发现?根据资料记录,他回归后在家里住了四年,悉心照顾病重的母亲,端汤喝药、喂饭喂水,可谓尽心尽力,以至于几百年后提起旧事,仍有老仆感叹“邶至孝”。
之后四百多年,防风邶就是个很典型的大家族出来的浪荡子。有些本事,却得不到重用,只能寄情于其他,练得吃喝玩乐样样精通。他在防风家地位不高,手头钱财比较紧,为人又随和,在钱财上很疏朗,所以常做一些捞偏门的事。时不时会失踪一段日子,短则三五月,长则两三年,他的家人和朋友都习以为常。防风邶性子散漫,什么都不争。这三四百年来,和哥哥防风峥、妹妹防风意映的关系都不错。
小夭轻叹口气,如果真如她所料,四百八十年前,真正的防风邶就已经死了。所有人都辨不出真假,就解释得通了。因为相柳已经假扮了他四百多年,即使本来是假的也已经变作了真的——所有人认识的防风邶,本就是相柳。可是为什么呢?相柳究竟图什么呢?防风氏在大荒虽然算得上是有名望的家族,可比他们更有名望的家族多了去。再加上防风邶是妾室所出,根本影响不了防风家。相柳就算想利用什么,也该找个更有影响力的家族扮个嫡系子弟。小夭想了很久都想不明白,毕竟这场假扮不是一年两年。在她出生之前,人家就已经是防风邶了,小夭只能放弃思考。
仲夏之月第十日,颛顼收到丰隆和馨悦的帖子,说过几日是两人的小生辰,邀请他们去小祝融府一聚。丰隆和馨悦是双生子,过生日的时候总喜欢邀朋友来家里,热闹热闹。受邀者众,见到涂山篌、涂山璟和防风意映,小夭觉得在意料之中,可是防风邶居然也在。距离上次见他,已经过了一年。意映把小夭拉进屋子,笑道,“二哥,看看这是谁。”防风邶看着小夭,漫不经心地笑道,“你也来了。”他身旁的涂山篌起身和小夭见礼,小夭微笑着回礼,心里却郁闷:什么叫我也来了。意映笑朝防风邶眨眨眼睛,让他照顾好小夭。
小夭低声唤防风邶跟她走,两人走进庭院里的迷宫阵,来到一处林木幽幽的处所。小夭憋不住,嚷了出来,“你疯了吗?这是小祝融府,万一被人发现,我可救不了你第二次!”防风邶笑笑地说,这里不是轩辕城,是中原。小夭呆住了,是啊,这里是曾经属于神农国的土地。虽然中原的氏族归顺了黄帝,可他们也依旧尊敬神农王族的共工,对不肯投降的神农义军心怀同情。小祝融是神农王族后裔,只怕对神农义军还怀有愧疚和敬重。中原氏族虽然不会支持义军对抗黄帝,可也绝不会帮黄帝去抓捕义军。
“算我多管闲事了。”小夭欲转身离开,却被防风邶伸手挡住了去路。问起她的箭术练得如何了,小夭老实回答,“一直在坚持练习。外祖父给我找了个擅长射箭的师傅,据说能在千军万马中取人性命。可是他的方法对灵力要求很高,并不适合我。他认为我好逸恶劳、想走捷径,非要逼着我去练什么基本功提高灵力,我跟着他学了几次,就把他打法了。”防风邶坚持道,“那我继续教你吧!”小夭瞪着他,相柳教她箭术?她没听错吧。防风邶笑起来,“不敢吗?逗弄蛇妖的勇气哪里去了?”小夭思索了一瞬,她需要学会箭术,谁教都不重要,相柳就相柳吧,于是笑着答应了。
小夭上下打量着防风邶,用手戳戳他的胳膊,“你是不是已经死在极北之地了?”这话别人听不懂,防风邶却知道她在问什么,只淡淡地说是。小夭又问,为什么选择他。防风邶也不避讳,“不是我选择了他,而是他选择了我。他快死了,却放不下苦等他回去的母亲,所以愿意把一身灵血和灵力都给我,求我代他宽慰母亲,让她过得好一点。难得碰到一个心甘情愿让妖怪吃的神族,所提条件不难做到,我没拒绝。”是否甘愿区别很大,如果不愿意,妖怪即使吸食了神族的灵血,也就是相当于吃了一些补药,强身健体而已。可如果是甘愿,妖怪则能获取神族辛苦修炼的灵力,妖力大进。
小夭曾经苦苦等候阿珩去接她,明白等待的滋味,竟有些羡慕防风邶的母亲,她柔声问,“你回去后,见到他母亲了吗?”防风邶垂下眼眸,“见到了,她身体很虚弱,孤苦凄凉、无人照顾。因为我带了很多冰晶回去,防风家给她换了住处,派了婢女。我陪伴了她四年,看她含笑而逝。”小夭轻叹了口气,防风邶和相柳的交易,也算是个了无遗憾的结局。只是难以想象,相柳竟然能细心陪伴和照顾一个老妇四年。这大概是防风家对他的身份,再无疑虑的一个重要原因吧。也是,连颛顼那么精明的人,看完资料都没有起疑。
小夭继续问,“你已践诺,为什么还要继续假扮防风邶?”相柳嗤笑,冷眼看着小夭,“我是为了践诺做了四年戏。可这四百多年,我只是做自己。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假扮防风邶?不管是防风邶,还是相柳,或者九命,都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少时的防风邶和后来的他其实截然不同,但众人早已忘了他少时的模样。小夭默默回想,防风邶看似和冷酷的相柳截然不同,可那种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想要的随性何尝不是一种冷酷?只不过,相柳像是披上了铠甲的他,在血腥的战场上厮杀。而防风邶像是脱下了铠甲的他,在熙攘的红尘里游戏。防风邶嘲讽道,“你换过的身份,只怕比我还多,难道都是在假扮?”小夭摇头,她毕竟没有他通透,对于外相的东西还是更看重些。
小夭看着防风邶,期期艾艾地问,“你……这是你的真容吗?”防风邶答,“谁耐烦披着一张假脸活四百年?每次化身还要仔细别变错了。”小夭不解,相柳和防风邶长得一样?相柳答,“不一样。但防风邶离家出走时,还未成年,相貌有些出入很正常。他还在极北之地冻伤了脸,请医师修补过。”小夭终于释然,笑了出来,“他们都说你有九张真容,八十一个化身,是真的吗?” 防风邶扫了一眼林间,不悦地皱了皱眉头,对小夭勾勾手指。小夭又惊又怕,捂住自己的脖子,她又没说他坏话,她只是好奇地问问!防风邶眯着眼睛,冷冷地问,“你自己过来,还是我过去?”小夭不敢废话了,只好慢慢靠近防风邶。他渐渐伏下头,小夭缩着下颌,双手捂着脖子,嘟囔着哀求,“要咬就咬胳膊。”
防风邶却只是在她耳畔低声说,“有个人躲在那边窥视我们”。小夭一下怒了,压着声音质问他为什么不管。防风邶笑笑地说,“提醒你一下,我是庶子,凡事不好强出头。”防风邶把一个冰霜凝成的箭头放在小夭手里,“王姬,让我看看你的准头练习得如何了。”小夭低声问,人在哪里。防风邶握着小夭的手,对准林中的一个方向。小夭静气凝神,把箭头投掷出去。一个人影从树林内走出,竟然是涂山璟。
涂山璟把箭头递还给防风邶,防风邶接过,似笑非笑地说,“怎么只你一个人?没有陪我妹妹去玩吗?”小夭已经明白自己被防风邶戏弄了,气恼地叫,“防风邶!”防风邶看着她,笑眯眯地问,“叫我做什么?”小夭无语,只觉得他现在是又无赖、又狡诈、又恶毒,简直把防风邶和相柳的缺点汇聚一身。她能做什么?只能指望下次他受伤时,再收拾他了!
小夭转身离去,涂山璟下意识地想跟过去。刚走了几步,防风邶笑眯眯地追上来,回头指着另一个方向道,“我刚才好像看到小妹在那边,正四处找你呢。”涂山璟不得不停住步子,看着防风邶和小夭一起消失在草木间。小夭瞪着防风邶,讥嘲道,“欺负老实人好玩吧?”涂山璟老实?防风邶挑挑眉头,“没有欺负你好玩。”小夭苦笑,又不甘认输,“来日方长,咱们俩谁欺负谁,还得走着瞧。”防风邶反唇相讥,“不错,当上王姬果然胆气壮了。”
迷宫外,众人正饮酒玩乐。顺着九曲十八弯的溪流,婢女在上游放下盛酒的螺杯,击鼓而奏。螺杯顺流而下,鼓声停时,螺杯飘到哪里,谁就取了酒喝。或抚琴、或吟诗、或者变个小法术都成,只要能博众人一笑。鼓声恰停,只见螺杯缓缓地漂到了防风邶和小夭面前。小夭赶紧往后缩,小声说,“我除了会做毒药,什么都不会。”防风邶嗤笑,拿起螺杯,饮完酒,懒洋洋地站起,对众人翩然行了一礼,“变个小法术吧。”他指指溪水边,示意小夭站过去。防风邶摘下一朵白色的玉簪花,将花瓣撒到小夭身上,小夭冷着脸,低声说,“你要敢耍我,我和你没完!”话刚说完,那些白色的花瓣化作了水渍,在小夭衣服上晕染开,将一件栀黄的衣衫染成了白色,小夭临水而立,袅袅婷婷。
有少女问能不能换颜色,防风邶问她想要什么颜色。少女摘了两朵身旁的紫罗兰,用灵力送到防风邶面前。防风邶撕下花瓣,撒向小夭,花瓣化作水滴,把一袭白裙染成了紫蓝色。众人看得高兴,都笑着鼓掌。不知何时,馨悦、颛顼、丰隆、涂山璟、涂山篌和意映都站到了溪水边,也笑着鼓掌。防风邶又用绿萼花变了一套翠绿的衣裙,他看小夭手握成拳,强忍着不耐,笑对众人道,到此为止。
丰隆将一支红色的蜀葵花送到防风邶面前,“再变一套红色的吧!”虽然刚才小夭穿的各色衣衫都好看,可因为小夭第一面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他总觉得红色衣衫的小夭妖娆得让人心惊。可小夭好似不喜红色,自祭祀大典后,再未穿过。防风邶笑道,“应寿星的要求,就再变最后一套。”他把红色的蜀葵花瓣抛洒到小夭身上,绿色的衣衫渐渐变作了红色。小夭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一丝笑意也没有。可又不好缺了礼数,只好张开双臂,转了一圈,对丰隆遥遥致了一礼,示意游戏结束,转身离开。
小夭和防风邶回了屋子,馨悦和意映围到防风邶身边,馨悦软语相求,“好二哥,把你的法术教给我吧!”防风邶笑指指小夭,说雕虫小技只管一时,学去也没用。果然,小夭衣衫的红色在褪去,露出了本来的栀黄色。馨悦和意映都叹气,居然连半个时辰都坚持不了,真的是学会了也没用。
丰隆和颛顼坐到榻上下棋,馨悦坐在丰隆身旁观战,小夭端着一碟糕点,坐到颛顼身旁。意映也过来凑热闹,靠近馨悦而坐。涂山璟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坐到意映旁边,恰挨着小夭。意映看了一眼涂山璟,鄙夷厌恶的神色一闪而过。众人未察觉,却恰恰落在了小夭眼里。一刹那,小夭觉得,比自己被嫌弃了都难受。意映好似连和涂山璟坐在一起都难以忍受,盈盈笑着站起,去拿了杯酒,倚靠到榻上,和歪在榻上喝酒的防风邶、涂山篌小声说着话。小夭挑了几块糕点,连着碟子递给涂山璟。涂山璟不明白小夭为什么突然对他格外温柔,但从心里透出欢喜来,接过糕点,抿着唇角笑。
小夭忽然觉得被人盯得不舒服,抬头发现窗外有个少年在看她。少年冲她笑着点了下头,转身走开了。小夭问那人是谁,馨悦笑嘻嘻地说是沐氏的一位表兄。沐氏当年也是中原有名望的氏族之一,被蚩尤抄家灭族,只他一个人逃了出来。丰隆落下一子,接口道,“被蚩尤抄家灭族的可不止沐氏一族,中原恨蚩尤的人太多。蚩尤虽是神农国的大将军,可他战死后,中原的氏族几乎都拍手称庆。”馨悦接茬,“怨不得别人恨他,谁叫蚩尤那魔头造了太多杀孽。”
防风邶突然插嘴道,“这天下谁都能骂蚩尤,唯独神农氏的人不该骂他。”馨悦不高兴,盯向防风邶。防风邶依旧是懒洋洋无所谓的样子,摇着酒杯,淡淡地说,“你若不服气,不妨去问问你爹。”本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因为颛顼在,馨悦觉得防风邶在情郎面前扫了她的面子,不禁动了怒,对意映道,“防风小姐,管好你哥哥,说话做事前都先掂量一下自己的身份。”
意映心中恼怒馨悦瞧不起防风氏,面上笑容不减,给了她一颗软钉子,“我这十来年一直住在青丘,帮奶奶打理生意,哪里管得动防风家的事?你若想管,自个儿去管!”馨悦气得笑起来,反唇相讥,“人还没进涂山氏的门呢,别话里话外处处以涂山族长的夫人自居!”涂山璟温和却不失强硬地打断了馨悦的话,小夭忙捡了块糕点给馨悦,“这个可甜了,你尝尝。”馨悦正在气头上,冷着脸,没有接。颛顼道,“你尝尝可好吃。若好吃,麻烦你给我和丰隆也拿些。如果有瓜果,也拿一些。”馨悦这才脸色缓和,接过小夭的糕点,带着婢女出门去拿瓜果。
丰隆站起身,对意映行礼道歉,“你千万别往心里去,馨悦被我娘惯坏了。”意映满心怨恨,她哪里都不比馨悦差,可因为馨悦是神农氏,就要处处让着她。丰隆的道歉也不是真的在乎她的反应,不过是看在涂山璟是未来涂山族长的面子上。意映细声细语地说,“怨不得馨悦,是我轻狂了。”丰隆看意映的气还没消,再次作揖道歉。毕竟是未来的赤水族长,已经给足了面子,意映起身回礼道,“自家姐妹,偶尔拌几句嘴,实属正常。我再小气,也不至于往心里去。”待馨悦拿着瓜果回来,馨悦和意映都已经冷静下来。说说笑笑的,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晚饭后,小夭和颛顼起身告辞,乘上云辇回神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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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诉衷情第二章  风露立中宵/
小夭的生活好像恢复了在轩辕城时的日子,早上练箭,下午制毒,每日安排得满满当当。隔上几日,她会去找防风邶学习箭术,一起去轵邑、泽州游玩。防风邶不愧是吃喝玩乐了四百年的浪荡子,对轵邑和泽州相当熟悉。每个犄角旮旯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他都知道。两人结伴,享受着生活中琐碎而简单的快乐。
轵邑、泽州距离五神山和轩辕山都很远,不管是俊帝还是黄帝,都显得有些遥远。见过小夭真容的人很少,只要穿上中原服饰,把肤色涂抹得暗淡些,再用脂粉掩去桃花胎记,就成了个容貌还不错的普通少女。和防风邶在一起时,小夭常常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有时她甚至觉得她仍是玟小六,不过穿了女装而已。小夭知道防风邶就是相柳,可也许因为这里不是战场,再冷酷的杀神脱下战袍,依旧过得是普通人的日子。一个无权无势的庶子,一个灵力低微的少女,毫不引人注意。两人走在街上,碰到贵族的车辇会让路,被呵斥了就温顺地低头,被溅污了衣服就拿帕子擦。
自从小夭恢复王姬身份,再没缺过钱。第一次遇到防风邶钱不够时,小夭自然而然地想付钱,邶的脸色刹那间冷了,吓得小夭赶紧把掏出来的钱袋又收回去。防风邶一言不发走出去,一会儿后拿着钱回来,估计是把什么随身的东西抵押或者当掉了。走出铺子后,防风邶很严肃地对小夭说,“付钱是男人的事,你以后别瞎掺合!”看着防风邶的脸色,小夭不敢笑,只能面色严肃地点点头。那夜回到紫金宫,小夭还忍不住捶榻打滚,笑得肚子都痛了。
自那之后,小夭就明白了,不管钱多钱少,只能防风邶有多少花多少。两人去吃饭,邶有钱时就去好馆子,没钱时两人就吃路边摊。有一次吃完中饭,邶身上只剩下两枚钱,两人只好先去赌场转一圈,筹够了下午的开销才出来。赌场的人见到防风邶,脸色很不好看。显然这不是他第一次去打秋风。好在他有钱时,出手也大方,知道输一些,才不至于被赶出去。
那日去小祝融府参加丰隆和馨悦的生日宴,相柳在迷宫里对她说,他没有假扮防风邶,他只是在做自己。小夭当时不明白,现在却渐渐懂得了。于他而言,防风邶像一份有很多自由、不用天天上工的差事。他为防风家做事,防风家给他发工资,工钱不够花时,他会去捞捞偏门。至于相柳对他而言算什么,小夭就不知道了,也不敢问。小夭不敢问,不是怕惹他生气,她只是不敢听到那答案。她怕听他说,当上天给他关上门时,是共工给他推开了窗。她怕听他说,在他心如死灰之际,是共工让他重拾对生活的希望,凤凰涅槃。她怕听他说,共工就像太阳,温暖和融化他已经被黑暗碾碎的心。小夭不敢去想,共工之于相柳,是不是就像她之于叶十七。十七发誓等她一辈子,永不分离。相柳是不是也发誓追随共工,永不背弃。太阳的光芒那么耀眼,她怎么去争辉。
涂山璟每隔三四日,来神农山看一次小夭。神农山很大,他们有时在山间徜徉,有时去水边游玩,有时哪里也不去,就在草凹岭待着。紫金宫外长了不少槿树,小夭摘了叶子,常常给涂山璟洗头。也许因为她与涂山璟的相识,就是她照顾他,小夭做得相当顺手。有时候,小夭想起第一次给他洗头发的情形,觉得恍如隔梦,那个发如枯草的人,真是现在这个人吗?
就这样,平平静静地过了一年。经过四年的练习,小夭的箭术已经小成,原来的弓箭不再适用。防风邶带小夭去涂山氏开的兵器谱子选购新的弓箭。小夭知道好兵器价值不菲,店家又都是看人下菜碟的嘴脸,自然不能穿得太寒酸,特意穿了一套华服。防风邶让伙计把所有金天氏打造的弓箭都拿出来,伙计听他们口气不小,悄悄打量了一番防风邶和小夭,把他们领进能试用兵器的后院。
小夭拿起弓,一把一把地试用,仔细感受着每一把弓的不同。一张红色的弓,小夭拉了一次没有拉开,她觉得不适合自己用,就放到了一边。防风邶却拿来递给她,让她再试一次。小夭两脚站稳,对准远处的人形靶子,凝神再拉,依旧没有拉开。防风邶走到她身后,握住她的手,轻轻牵引了一下,小夭拉开了弓,射出箭矢,正中木头人的胸口。小夭惊喜地叫,“就这把弓。”
“二哥、小夭。”听见声音,小夭回头,看到涂山璟和意映走了过来。虽然涂山璟一直知道小夭和防风邶常见面,可这是大家第一次狭路相逢。小夭没觉得有什么,坦然地笑了笑。涂山璟看了一眼小夭和防风邶,安静地站在一旁。意映好笑地看着几乎半搂着小夭的二哥,“我们也来买兵器,没想到能碰到你们。二哥是要教小夭学射箭吗?”防风邶松开了小夭的手,漫不经心地说是啊。意映瞅着小夭和邶,笑得十分暧昧。小夭明白她的想法,因为四年前,她也以为教授箭术只是防风邶接近女子的手段。
意映看到案上的弓箭,随手拿起一把弓,拉了拉,赞道,“不愧是金天氏铸造的兵器,对得起它们的天价。”小夭忽然想起了洞穿颛顼胸口的那一箭,笑道,“一直听闻你箭术高超,在我眼中,邶已经很厉害。可他都说自己箭术不如你,今日可能让我开开眼界?”意映盯着假山上的木头人靶子半晌没说话,小夭正要给自己找台阶下,意映抿着唇笑了,说有何不可呢。她拿起一支箭,缓缓拉满了弓。刹那间,意映整个人的气质截然不同了,她凝视着远处的人形靶子,眼中尽是凛凛杀气,紧闭的唇压抑着满腔愤怒,就好似她箭头瞄准的不是木头箭靶,而是一个真正让她憎恶的人。嗖一声,箭离弦,贯穿了木头人的咽喉。小夭都没看清意映拿箭,又是快若闪电的两箭,贯穿了木头人的两个眼睛。意映姿势未改,只唇角透出一丝发泄后的冷酷笑意。一瞬后,她才身体松弛,恢复了娇弱的扶柳之姿,笑道,“献丑了。”
小夭的身子有点发冷,却笑得明媚灿烂,鼓掌喝彩,一派天真地对邶说,“你可要好好教我,我也要像意映一样厉害!”意映看着小夭,眼中的不屑一闪而逝。邶倚着廊柱,懒洋洋地说道,“这箭法你可永远学不会。”意映笑嗔道,“二哥,哪里有徒弟还没泄气,师傅就先打退堂鼓的呢?好好教王姬!”意映挑选的两把匕首送了过来,她确认无误后,伙计把匕首放回礼盒,仔细包好,等着涂山璟付账。意映一边随意打量陈列出的兵器,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璟,麻烦你帮二哥把弓箭的钱一起付了吧。”那种理所当然一下子让小夭很不舒服。小夭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觉得这一刻,任何男人都可以为她付账,唯独涂山璟不行!
小夭从伙计手里拿过包好的弓箭,塞进邶怀里,带着点撒娇,笑眯眯地说,“如果是璟公子付钱的话,那不就成璟公子送我的了吗?”邶盯着小夭,眼神很冷。小夭咬着唇,慢慢地低下了头。相柳不是任何一个男人,她犯大错了!邶的眼神依旧很冷,唇边却带着笑意,掏出钱付账,对璟和意映抱歉地说,“心意我领了,不过这是我要送给小夭的弓箭,自然不能让你们付钱。”意映笑起来,向小夭道歉,“真是不好意思,是我太粗心了。”邶对涂山璟和意映说,“你们慢慢逛,我们先走了。”小夭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邶把弓箭扔给小夭,冷冷地说,“把钱还给我。”小夭掏出钱袋,邶一文不多、一文不少地拿走了刚才买弓的钱。街角有两个乞丐在乞讨,防风邶把刚从小夭手里拿来的钱,放在了他们面前。两个乞丐的眼睛惊骇地瞪大,邶微微一笑,“赠给你们。”说完扬长而起。他看似步履从容,却很快消失不见,显然没打算再理会小夭。小夭看着那两个兴高采烈、抱头痛哭的乞丐,清楚地明白了相柳的意思。
相柳和小夭吃饭逛店都不肯让她付钱,还曾经严肃地和她讲过,付账是男人的事,不要她瞎掺合。男人不会给天下所有的女人付账,只会给自己的女人付账,这是他做为男人的尊严和骄傲。更不必说为了让她有力自保,他费尽心思教她箭术。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是他要送给小夭的礼物。弓箭只不过是这大礼上,附加的一环。他也许给不了她金山银山,却愿倾所有让她安乐无忧。小夭看似一句玩笑话,却让他生了大气。他的一片苦心,不是她的寂寞游戏。他气自己真心错付,也气小夭居然不懂他。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给她的真心覆水难收,如果她不领情,他也收不回了。涂山璟和小夭的相处,更像是两个理智的成年人,开诚布公、坦诚相对。相柳和小夭的相处,则更像是初恋中的少男少女,羞涩暧昧、朦胧美好,百转千回的心思和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在心里辗转难平,放不下忘不掉。两颗真心,在这犹豫和蹉跎里,还要经历多少的误解和被误解。没能完整爱一遍,是岁月善意落下,残缺的悬念。初恋之所以美好,就是因为它没有结局。
晚上,九尾小白狐来找小夭。小夭用被子蒙住头,没有理它。清晨小夭醒来,看见小白狐仍蹲在榻头,捧着小爪子专注地看着她。小夭起身洗漱,吃早饭,小白狐都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一整天,不管小夭做什么,小白狐都跟着她,小夭被黏的彻底没了脾气。晚上,小夭和九尾小白狐面对面而坐。她双手捧着头,心想它一夜一日没离开,涂山璟那个傻子不会一直在草凹岭傻等吧?小夭有点赌气地想,如果她一直不出现,难道他能永远等下去吗?这世上,谁都不能等谁一辈子!九尾狐两只小小的爪子捧着尖尖的脸,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专注地看着小夭,好似也很犯愁。直到颛顼来找小夭,它才瘪着嘴哀怨地看了一眼小夭,摇摇九条尾巴,扑哧一声,烟消云散。
颛顼告诉小夭,今日涂山璟和意映去参加朋友的宴席,离开时遇刺了。小夭跳了起来,心慌地问涂山璟伤势如何。颛顼扶住小夭,说道,“伤势应该很严重。我收到的消息是,两柄浸毒的长枪刺中要害。涂山氏封锁了消息,目前还不知道涂山璟的生死,我已拜托丰隆去探查……“
小夭推开颛顼的手,跌跌撞撞往外跑。颛顼看她神色急切,立即招来坐骑。在小夭的指引下,颛顼驱策坐骑,飞往草凹岭。山岚雾霭中,看到涂山璟一动不动地站在茅屋门口,小夭才松了一口气。半喜半嗔骂道,真是个傻子。涂山璟解释说,昨日下午进了神农山,就没出去。本来今天要去一个朋友家赴宴,但没见到小夭,就让傀儡去了。既然傀儡重伤,青丘大乱,他得赶紧回去处理情况。
几日后,涂山氏传出消息,涂山璟已无生命危险,但刺客是谁,却一直没查出眉目。私下里,涂山篌张狂地承认了是他所为,让璟去找他算账。涂山璟狠不下心除掉大哥,只是动手剪除他的羽翼。随着清查刺客,涂山氏的不少铺子都换了主管,这场风波持续了三个多月才慢慢平息。涂山氏的商铺遍布中原,从男人用的兵器到女人用的脂粉,什么生意都做。涂山篌支持苍林和禹阳,自从颛顼来到中原,涂山氏的人一直在监视和打压他。这次涂山璟出手,颛顼和丰隆的压力也大大减轻。
紫金顶,阳光明媚的早上。小夭守在火炉前,脸颊发红,额头有细密的汗珠。她看时间差不多了,带上手套,打开锅盖,取出模具,放冰水里镇着。待模具里的汁液凝固,小夭将模具倒扣,一个个凝结好的东西摆在案上,有的粉红,有的翠绿,有的嫩黄。
颛顼悄悄走进炼药室,看小夭在凝神做事。他未出声叫她,只站在屋角,静静看着。案上的东西色泽晶莹,却形状怪异,有的像撕裂的花瓣,有的像半片叶子,实在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只见小夭拿出一个长方形的琉璃盘,上下两端和左右两侧是黑灰色,中间是白色,犹如一幅摊开的卷轴画,只是白色的画布上还什么都没有。小夭用刷子蘸了透明的汁液,把雪白的盘子刷了一遍。洗干净手,把手放在冰水里浸一会儿,用雪白的布擦干净。她一手拿起刚才用模具凝结的东西,一手执刻刀,一边雕刻,一边把东西轻轻放到白色的琉璃盘上,就好似在白色的画布上绘画。
颛顼很是好奇,轻轻走到她身后。只见小夭细长的手指灵巧地忙碌,渐渐地,白色的托盘上,生出了绿色的荷叶,叶上的露珠好似马上就要滚落。嫩黄的花蕊,在粉色的莲花里若隐若现。刚结的莲蓬娇羞地躲着,两条鲤鱼在花间戏水。不知不觉一上午过去,一幅锦鲤戏莲图出现,除了没有声音,连荷叶的清香都是有的。 小夭仔细看了看,满意地笑起来。颛顼鼓掌,赞道,“色香味俱全,看得我都想吃一口。“小夭做了个鬼脸,笑道,全是毒药。颛顼摇头,”也不知你这是什么癖好,竟然把毒药当成美食去做,你的炼药室完全像个厨房。“小夭小心翼翼地把卷轴琉璃盘端起,放进一个精美的木盒,再把盒子盖上,用白绸包好。颛顼诧异地说,”你不会把这东西送人吧?“小夭笑笑,”秘密。“颛顼叹气,”真不知道你是喜欢此人,还是憎恶此人。“
重金厚礼固然珍贵,可是亲手花心思和时间制作的,才是心底最执着的祈盼。不倾国、不倾城,只愿倾我所有,让你会心一笑。那些百转千回的心思,那些说不出口的话,都化作小夭手里的荷花,徐徐绽放。荷花出淤泥而不染,用来映射她和相柳沉舟侧畔千帆过的心境,再适合不过。相柳要毒药练功,只要毒性达标,他对色香味没有任何要求。小夭想以这意料之外的惊喜,向他表白他在她心里无可复制,独一无二。按照常理来讲,女子肯花心思取悦于人,必是心中欢喜,寄情于物;可是送的东西若是毒药,就让人摸不清头脑了。所以颛顼才会感叹,不知小夭是喜欢此人,还是憎恶此人。然而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这是小夭和相柳之间的秘密,世人不懂,她也无意分享。
坐了一上午,腰酸背痛。小夭一边捶腰一边问颛顼,今天怎么有空来看她做药。颛顼说他有事想和小夭商量。听说颛顼想让她和丰隆多加接触,小夭蹙眉,“你不会是希望我嫁给丰隆吧?“颛顼不解,丰隆有什么不好?涂山璟有婚约,防风邶浪荡不羁,丰隆和他们比起来,要人有人、要才有才、要家世有家世。他不明白,为什么小夭宁可和防风邶去荒山看野花,也不愿意和丰隆去神山赏名卉。馨悦邀请小夭去小祝融府住一段日子,在颛顼的坚持下,小夭答应了。明天动身,可是今天她要去找防风邶。
歌舞坊内,舞姬正在轻歌曼舞。小夭陪着笑脸,把白绸包着的大盒子放在防风邶面前。邶扫了一眼,漫不经心地问,什么玩意儿。小夭让他打开看看,邶摇晃着酒樽,说道,“我在喝酒。”小夭握拳,忍、忍、忍!她松开拳头,把包好的白绸解开,让他打开盒子,邶依旧没有兴趣伸手,一边啜着酒,一边看舞伎跳舞。小夭无可奈何,只能自己打开盒子。
做的时候,为了那股荷花的清香废了不少心神。可这会儿,周围的脂粉气、酒菜香都太浓烈,荷花的清香一点不显。小夭兴冲冲而来,本来有一肚子话要说,炫耀荷花是什么毒做的,莲蓬是什么毒做的,现如今看着这幅锦鲤戏莲图只觉得索然无味,什么都懒得说。端起酒樽,开始喝闷酒。
邶终于把目光从舞伎身上收了回来,看向案上。一幅摊开的卷轴图,涟涟清波中,团团翠叶,露珠晶莹,荷花半谢,莲蓬初结。一对儿锦鲤在莲下嬉戏,鱼唇微涨,好似在等着莲子落下,赶快去抢吃。邶凝目看了一会儿,拿起木勺,吃了一口荷叶。然后他一口接着一口,慢慢地把一副锦鲤戏莲图几乎全吃完了。小夭呆看着他,“你、你别撑着自己。”邶扫了她一眼,小夭立即闭嘴。邶吃完最后一口,把勺子放下,喝了一樽酒,淡淡说不错。
小夭看着吃得空空的琉璃盘,高兴起来,得意地说,“天下能把毒药做的这么好吃的人,只有我!”邶笑嘲,“天下也只有我能欣赏你的好厨艺!”小夭可不接受打击,“得一知己足矣!”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什么都没说。小夭问,“可以继续教我箭术了吗?” 潜台词是——不生我气了吧?
邶喝完樽中酒说,“我要离开一段日子,等我回来。”小夭猜到,他是要回清水镇,虽然一直没有战事,可他毕竟是神农义军的将军,还是有不少事要他定夺。小夭忍不住长长叹一口气,低声嘟囔,“如果你一直都是防风邶,该多好!” 邶好像什么都没听到,放下酒樽,起身离去,身影消失在重重帘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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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诉衷情第四章  生相依死相随/
第二日清晨,小夭搬去小祝融府。几日后,涂山璟也去了轵邑,馨悦在征得小夭的同意后,邀他也来府中同住。小夭和涂山璟借学琴为契机,互诉衷情,两颗心走得更近了。涂山璟在小祝融府住了小半年,冬末时才回青丘。新年,小祝融邀请颛顼来府上欢度新春。颛顼在小祝融府住了四天,丰隆却只逗留了一夜,新年第一天的傍晚就驾驭着坐骑赶回赤水。年后小祝融前往轩辕城,向黄帝奏报事务。偌大一个小祝融府,只剩下了馨悦和小夭。
一日,曋氏Shen的小姐给馨悦送来帖子,邀请她和王姬去郊外赏梅花。馨悦对小夭说,“梅花没什么看头,她们只是找个由头玩而已,我也真觉得闷了,咱们去转转吧。”小夭虽然喜欢有人陪,可她对陪伴对象却很挑剔,如果不喜欢,宁可自己一个人待着自娱自乐。架不住馨悦再三哀求,只得陪她去了。小夭和馨悦到梅林时,已经有不少人到了,上次在丰隆和馨悦生日宴上碰见过的沐家公子也在。虽然上次他只是隔着窗户看了她一会儿,可小夭自小的经历,让她的警惕性很高,所以依旧记得他。沐家公子过来给馨悦和小夭打招呼,这一次小夭没感受到任何异样。
有人在梅林中打起了雪仗,馨悦被她的表姐妹和堂姐妹拉去一起玩。一个少女边打边躲,不小心把一个雪球砸到了小夭身上。对方不好意思地频频道歉,小夭不在意地说没关系。为了不再被误伤,小夭独自走开,在梅林里随意地逛着。一路行去,梅花越开越好,因为一直能听到少女的笑声和尖叫声,小夭觉得自己距离她们并不遥远,一直朝花色最好的地方走去。
突然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梅林依旧安静地绚烂着。本能让小夭立即停住了脚步,她谨慎地看了一会儿前方,慢慢回身,想沿着来时的足迹返回。但是雪地白茫茫一片,没有一个脚印。小夭摘下了帷帽,四处张望。洁白的雪,没有足印,就好似她是从天而降到了这里。小夭掌中握了毒药,看向天空,却找不到太阳在哪里。她观察梅树,梅树居然没有阴面和阳面。小夭无法辨别方向,唯一的解释就是,她被困在了一个阵法中。
不管设阵还是破阵,都是一门极深的学问,没有上百年的学习,不可能掌握。小夭在玉山时年纪小,王母还没来得及教导她,所以小夭对阵法几乎一窍不通。小夭知道碰上了高手,也许人家压根儿不会出现,她的毒药好像用处不大。小夭虽然凝神戒备,却并不担心。毕竟她的身后是俊帝和黄帝,没有人会冒着抄家灭族之险来取她性命。可她也想不出是谁困住了她,往好里想,也许是她误入了别人的阵法,等主人发现就会放她出去。但小夭很快就明白,自己想错了。
所有的梅树都开始转动,它们伸出枝条抽打缠绕着她,小夭凭借在山里锻炼出的猿猴般的敏捷尽力闪避。可是她灵力低微,难以持久。突然从雪地冒出一只枯黑的手,抓住了她的脚。小夭用匕首去刺,手松开,却化作长刺,迅雷不及掩耳地贯穿了她的脚掌,把她钉在了地上。梅树的枝条结成一把巨大的锤头,向着她的头狠狠砸下。小夭咬着牙,用力拔出脚,顾不上脚掌的剧痛,连滚带爬地逃开。那把锤头砸在地上,溅起漫天的雪花。
小夭脚掌上的鲜血汩汩的涌着,她嘶声大喊,“你是谁?你要杀我就出来,藏头露尾算什么?”小夭不想大吼大叫地去威胁,此人既然周密地布置了一切,一定完全明白后果是什么。小夭只想知道,是谁这么恨她,宁可面对两大帝王的愤怒,也要不惜一切杀了她。梅林一片寂静,没有人回答她。
这个阵法比当年赤水秋赛上,赤水献攻击禺疆的阵法更灵力充沛。除非是像禺疆和赤水献那样大荒内的顶尖高手,才有可能以一己之力设置出这样的阵法。可小夭实在想不出,她几时和这样的人结过抄家灭族的仇怨。另一个推测更可怕,这个阵法不是一人所为,而是好几个人联合设置推动,居然有很多灵力不弱的人非要她死。野兽的咆哮传来,两只凶恶的怪兽出现在梅林内。这种凶兽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必是有精通驯兽的神族在驱策他们。小夭明白了,是有好几个人联合起来要她死。怪兽闻到了血腥气,向着小夭慢慢走来。小夭脚掌受伤,血流不止,力气已经耗尽,她坐在雪地上,安静地盯着野兽。
怪兽看着柔弱的小夭,居然本能地察觉出了危险。它们微微低下头,开始一步步后退,以野兽的姿态表示出屈服。可是几声尖锐的鸣叫,让怪兽在主人的胁迫下,昂起了头,不得不选择进攻。一只怪兽扑过来,张开血盆大口,小夭竟然将手直接递进了它嘴里。怪兽合嘴,缝里的牙齿被一把匕首卡住。小夭握着匕首立即退出它的嘴,身子一蜷,缩到了怪兽肚皮下,堪堪避开另一只怪兽的扑击。怪兽高高抬起上半身,双爪扑下,想用爪子撕裂小夭。小夭只是冷漠地看着它,怪兽双爪往下落时,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远离。它悲哀的嚎叫,当双爪落地时,嚎叫戛然而止,身子重重倒下。另一只怪兽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同伴,电光石火间,小夭猛地窜起,将匕首狠狠刺进它的眼睛,再迅速跃开。怪兽皮糙肉厚,很难下毒,身上唯一容易中毒的地方就是嘴巴和眼睛,所以小夭才冒险把手直接伸进怪兽嘴里下毒,又利用第二只怪兽看到同伴莫名死去时的呆滞,向它的眼睛下毒。看似没费多少功夫,但每个动作都要恰到好处。
虽然放倒了两头凶兽,可小夭最后的力气也用光了。她叫道,“你们有本事就继续啊,我倒要看看你们还有什么花招。”小夭能感觉到他们恨她入骨,否则不可能明明能用阵法杀她,却还驱策怪兽来撕裂她。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不想她死得太容易,恨不得让她尝尽世间各种痛苦。小夭希望他们多点法子来折磨她,只要能拖延时间,让馨悦察觉,她就有希望躲过今日一劫。
一个男子从梅林深处走来,是那位沐氏公子。小夭心中透出绝望,他们不再隐瞒身份,说明她已经没有拖延时间的机会了。沐公子说道,“我们恨不得让你尝遍世间最痛苦的死法,但是我们更不想让你有活下去的机会。”梅林疯狂地舞动着,从四面八方探出枝桠,小夭已经没有力气再逃,梅树枝条将她牢牢捆缚住,悬吊在半空中。小夭问为什么,沐公子悲愤道,全族三百四十七人被蚩尤灭族,他们要杀掉蚩尤唯一的亲人,血祭一千零二十二个亲人的性命。
小夭摇头,拼命叫道,“不,不是的!我和蚩尤没有关系,我爹是俊帝!”地上的雪片化作了四把利刃,刺入了小夭的手臂和小腿,血滴滴答答洒落在雪地上,触目惊心。剧痛从骨头间蔓延开,好似连五脏六腑都要绞碎,小夭却一声未吭,反而字字平平得重复,“我和蚩尤没有关系,我爹是俊帝!”沐公子吼道,“这些血是祭奠詹氏!”又有六把利刃刺入小夭的腿上,鲜血汩汩而下。小夭痛得全身痉挛,她却依旧未惨叫、未求饶,“我、我爹……是俊帝。”沐公子叫道,“你不承认也没有用,这些血是祭奠晋氏!”又是三把刀,刺入了小夭的身上,鲜血如水一般流淌着,沐公子说,“这些血是祭奠申氏!”小夭脸色煞白,断断续续地说,“你、你……杀……错了人。”沐公子眼中全是泪,对天祷告,“爷爷、爹爹、你们安息吧!”他挥舞双手,梅花漫天飞舞,化作了梅花镖。沐公子对小夭说,“这些血是祭奠沐氏!”铺天盖地的梅花镖向着小夭射去,钉入了她的身体。鲜血如雨一般,飘洒在梅林内。
清水镇外的深山,相柳正在和共工在屋内商议春天的粮草。他突然站了起来,面色冷峻。共工诧异地看着他,“我有事离开。”相柳匆匆丢下一句话,口中长啸,向外狂奔。白羽金冠雕还未完全落下,相柳已经飞跃到它背上,向着西北方疾驰而去。共工和屋内的另一位将军,面面相觑。
神农山,紫金顶。颛顼靠拢在榻上,潇潇温顺地趴在他膝头。颛顼一边无意识地轻抚她的头发,一边懒洋洋地听着下属奏报宫殿的整修情况。突然,他觉得一阵心慌意乱,好似有些喘不过气。他推开潇潇,站了起来。下属见他面色不愉,忙告退离去。颛顼面色茫然,凝神思索。他想起来,当年爹在万里之外出事时,他也是这般的心慌。颛顼面色大变,对潇潇说,“你立即带人去轵邑找小夭,立即带她回来。无论发生什么事,一定要保住她性命。”潇潇领命而去,颛顼等不得,驱策坐骑和她同去。他仰头望天,在心里某某祷告,祈求小夭平安无事。
青丘,涂山氏府邸。涂山璟、意映、涂山篌和夫人蓝枚,正陪着涂山太夫人说话。奶奶对他们四人念叨,说自己活不长了,心里仍有三件事放不下,若是他们能做到,她也能含笑而终了。第一是希望涂山璟尽快继承族长之位。第二是希望两兄弟和睦相处。第三是希望能见到重孙。正在这时,涂山璟挂在腰上的香囊,突然无缘无故断开,掉在了地上。涂山璟一愣,俯身去捡,握住香囊,只觉得心悸。这药草香囊是小夭所赠,璟面色骤变,转身就往外跑,只一个念头:小夭,他必须立即找到小夭。
意映和蓝枚都惊讶不解,太夫人道,“肯定是有什么事要发生,璟儿能感觉到,却并不真正知道。真正继承了涂山先祖血脉的子弟,都有这种能力。从上古到现在,涂山氏历代族长的灵力并不很高,可我们一直是最强大的氏族之一。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这能力让涂山氏趋吉避凶。”太夫人看了一眼涂山篌,望着墙上的九尾狐图,语重心长地说,“璟儿是命定的涂山氏族长!”
涂山璟乘坐骑赶到小祝融府时,小夭不在。婢女珊瑚说,王姬去郊外的梅林了。涂山璟赶到梅林,梅花开得如火如荼,男男女女漫步在花下,少女们的娇笑飘荡在梅林里,没有丝毫危险的气息。涂山璟却愈发心悸,召出小狐,循着小夭留下的踪迹寻去。九尾狐天生善于追踪和藏匿,再加上识神小狐的帮忙,他一直追踪到另外一个山谷。眼前是一个水、木、火三灵结合的必杀阵。他从地上抓起一团雪,掌中白雾溢出,将他裹住,整个人消失不见。
涂山璟走进阵势中,听到男人的悲哭声。他循声而去,没有看到男人,却看到地上的白雪已被鲜血染红,一个血淋淋的人吊在半空中。她的脸孔异样干净,如粉雕玉琢般晶莹,眼睛依旧大大地睁着。涂山璟刹那间肝胆俱裂,发生了一声悲痛得几乎不是人声的低呼。他飞扑上前,挥手斩断枝条,抱住了小夭。伸手去探她的脉搏,却感受不到任何跳动。他全身都在发抖,紧紧地搂住小夭,企图用自己的身体,温暖她冰凉的身躯。他把手放在小夭的后心,不管不顾地给她输入灵力。他喃喃地叫她,亲她,但小夭没有丝毫回应。涂山璟整个身体都在剧颤,他泪如雨下,小夭,小夭,求求你!不管他输入多少灵力,她的脉搏依旧没有跳动。涂山璟发出悲痛欲绝的叫声,眼泪浸湿小夭的衣衫。小夭啊,这世间如果没有你,你让我如何活下去?我错了,我不该离开你!不管有什么理由,我都不该离开你!
阵势的最后一步发动,每一朵梅花都变作了火焰,熊熊大火燃烧起来。要将一切都焚毁,点滴不留。纵使俊帝和黄帝发怒,也找不到一点证据。火舌席卷而来,烧着了涂山璟的衣袍,灼痛了他的肌肤,他却只是把小夭更紧地搂在了怀里,任凭火舌将他们吞没。小夭,我只想做你的叶十七,说好了我要一辈子听你的话,你不能丢下我!如果你走了,我也要随你去。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
颛顼和潇潇赶到时,看到整个山谷都是烈火。颛顼不管不顾地往里冲,潇潇只得用足灵力,猛地一掌砸向他后颈上。吩咐两个暗卫照顾好颛顼,自己则带了另外四个暗卫冲进了火海。最后的吩咐是,”如果半个时辰我们还没回来,就是已死。你们立即护送殿下回神农山,殿下冷静下来后,会原谅你们。“
四周都是火,火灵充盈了整个天地。五个暗卫只能倚靠自身的灵力和火对抗,他们一边搜索,一边呼叫小夭。找到涂山璟和小夭时,看到涂山璟已经被烧伤迷,却仍旧在不停地给小夭输入灵力。小夭在他怀里,血肉模糊,已没了气息。如果不是他及时赶到,用灵气护住小夭,只怕小夭连尸身都被焚毁了。五个暗卫带小夭和涂山璟出了阵法,颛顼还在昏迷着。潇潇把手贴在小夭后心,对几个暗卫下令,“立即回神农山,从现在开始,即使没有用,我们也要轮流给王姬输入灵气。立即去找馨悦小姐,说王姬重伤,我们要中原所有最好的医师,但请她先封锁消息。“
回到神农山后,颛顼醒过来。潇潇不敢说救,只能说已将小夭从火海中带回。金萱提心吊胆地领着颛顼去看小夭,她全身裹得像个粽子,只有脸还露在外面。颛顼的聋哑医师鄞Yin跪坐在榻尾,用手势直接禀告说,小夭已死。颛顼坐到小夭身旁,从她的脸一直摸到了脚,脸色阴沉,神情却异常平静。待潇潇奏报过情况后,缓缓说道,“查!查出来后,千万不要让他死!“ 小夭没有一丝生气,但因为有灵力源源不绝地输入,她的身体还是温暖柔软的,虽然感觉不到她的脉搏和呼吸,可颛顼觉得她的心脏仍在微微跳动。馨悦带着中原最好的两位医师赶到神农山。看到小夭死绝的样子,她腿一软,跌坐在地上,一时间竟连话也不敢说。医师上前检查后,互相看了一眼,跪下磕头,表示无能为力。虽然语意婉转,表达的意思却和鄞如出一辙,认为小夭已经没有救了。两位医师的父亲都曾跟着炎帝神农氏学习医术,可以说是得了炎帝亲传。他们若说没救,整个大荒恐怕再无医师能救小夭。馨悦的眼泪落下来,怕颛顼伤心,压抑着不敢哭。
送走馨悦,颛顼问起涂山璟的伤势。金萱答道,璟公子只是烧伤,鄞医师说伤势不重,但他悲痛欲绝,主动求死,一直昏迷不醒。颛顼沉默了一瞬,说道,“他还算对得起小夭的另眼相待。用灵药吊住他的性命,小夭若能熬过去,他自然会醒来。“颛顼守着小夭,整夜未离。
第二日晨,护山阵势忽然发出尖锐的警告声,显示有人在硬闯神农山。灵力和阵法撞击,发出雷鸣一般的轰鸣。颛顼对金萱说,“来者灵力高强,可不是籍籍无名之辈,我们去会会。“ 颛顼带着金萱走到殿外,看到天空中全是士兵。一个人突破了阵法,向着紫金顶而来。那人白衣白发,戴着银白的面具,长身玉立在白色的大雕上,纤尘不染得就如一片刚凝结的雪,在清晨的朝阳中刺目异常。颛顼笑道,“原来是老朋友。“ 相柳被士兵团团围住,用灵力把声音送出,”颛顼,你是想小夭活,还是想她死?“
颛顼脸色阴沉,消息一直在封锁中,除非相柳就是真凶,否则他怎么能这么快就得到消息?颛顼怒极反笑,“让他下来。”相柳落在殿前,问小夭在哪。颛顼想不通相柳的目的,如果他是想要求什么,那需要保住小夭的命才能交换。可是梅花谷内设阵的人,显然是想要小夭的命,“你想要什么?”
相柳也是绝顶聪明的人,立即明白颛顼误会了他,“不是我做的。昨日下午之前,我一直在清水镇,这会儿刚到神农山。”颛顼相信相柳的话,因为他想撒谎不用这么拙劣。颛顼愈发困惑,“那你怎么可能知道小夭有事?”相柳道,“在清水镇,轩被小六下了一种怪毒。小六为了替轩解毒,把毒引到了另一个人身上。”颛顼盯着相柳,抬了抬手,示意侍卫都退下,让相柳随他来。
相柳走到玉水榻旁,凝视着无声无息的小夭。颛顼得知蛊在相柳身上,吃了一惊。他能理解小夭为了帮他解蛊,不惜祸害另一个人。他不能理解的是,相柳怎么能容忍小夭这么做。相柳却淡淡地说,“这是我和小夭之间的事。你把她交给我,我能救活她。”颛顼完全不能接受,“什么叫交给你?难道你不能在这里救她吗?”相柳断然拒绝。
颛顼苦笑,“你是杀人无数的九命相柳,如果我脑袋还没糊涂,咱俩应该誓不两立。你让我把妹妹交给你,我怎么可能相信你?”相柳毫不退让,“你不把她交给我,她只能死。”几位顶尖医师都已判定小夭生机已断,颛顼相信,即使轩辕和高辛宫廷中最好的医师赶来,也无济于事。相柳是唯一认为小夭还未死的人,颛顼不相信相柳,可他更不愿放弃这唯一的希望。相柳平静的说,“她就快没有时间了。”如果不是有那么多灵力高强的人不停给小夭输入灵力,纵使他现在赶到,也不可能了。只能说颛顼奢侈浪费的举动,为小夭争取了一线生机。颛顼仍不放心,“你需要多少时间?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小夭?”相柳淡淡道,“不知道。也许一两年,也许几十年。”
颛顼在殿内走来走去,面色变来变去,终于下定决心,让小夭跟他走。颛顼盯着相柳,冷声说,“如果你敢伤害她,我必铲平神农义军,将你碎尸万段。”相柳十分心平气和,淡然道,“我不伤害她,难道你就不想铲平神农义军?不想将我砍成几段?”死都死了,几段和万段有何区别?颛顼无奈地看着相柳,有点明白小夭为什么能和他有交情了。这人虽混账,但是混账得很有意思。
相柳要了颛顼殿内所有的好药,俯身抱起小夭。颛顼虽然做了决定,可真看到相柳要带她走,还是禁不住手握成拳。挣扎着让潇潇带相柳从密道出去,他可不想让小夭的名字和个魔头牵扯到一起。相柳毫不在意,只是淡淡一笑,抱着小夭随潇潇进了密道。颛顼拿出两个若木做的傀儡,点入自己的精血,幻化成了两个人。把小夭模样的傀儡放到玉水榻上,让金萱送另一个相柳模样的傀儡从殿门出去。
半夜里,丰隆赶到神农山。颛顼知道榻上的傀儡瞒不住丰隆,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了他,只是瞒下了相柳体内有蛊的事,丰隆自然也不可能知道小夭和相柳以前就认识。相柳本就以心思诡诈、能谋人所不能在大荒内闻名,所以丰隆并未深究相柳的出现,只是分析他这么做的目的,“不管相柳说的是真是假,如果我是你,我也会选择相信他。毕竟只有这样,才有一线生机。而且我觉得他真能救小夭,因为只有救活小夭,他才能和你或者黄帝谈条件。”从昨日到现在,颛顼终于露出第一丝真心的微笑,“我相信你的判断。”颛顼又带丰隆去看涂山璟,丰隆虽然不明白涂山璟怎么会牵扯其中,却也没有多问。星夜兼程,护送涂山璟回了青丘。
丰隆半夜求见涂山太夫人,把从潇潇那里听到的高辛王姬遇险一事,原封不动复述了一番。丰隆道,“王姬现在生死未卜,凶手也未找到。如今只能看出是璟救了王姬,可为什么璟萌生死意、不愿求生,我们都不清楚。”太夫人立即让婢女去叫医师胡珍。医师号过脉后,对太夫人回道,“公子的伤没有大碍,他只是哀伤过度,心神骤散,五内俱伤。这病无药可医,只能用灵药保住性命,再设法唤醒公子,慢慢开解。”太夫人不说话,只是默默看着孙儿。
璟失踪十年,回来后不肯说究竟发生了什么,却坚决要求取消婚约。太夫人劝不动他,想着先用缓兵之计,表面上说需要时间考虑退婚,暗地里却处处制造机会,诱哄着璟和意映多多相处。她想着意映姿容不凡,璟迟早会动情。却没想到璟直接对意映摊牌,表示自己心有所属,想说服意映主动取消婚约。太夫人和意映拗不过璟,一再退让,甚至同意璟可以娶那女子。璟仍旧坚持退婚,太夫人一直想不通原因。如果璟心有所属的女子是王姬,那一切都说得通了。太夫人又气又伤,可当务之急,是保住孙子的命。太夫人思来想去,安排丰隆带着涂山璟从青丘秘密赶回轵邑,留在小祝融府养伤。馨悦把他安顿在早已住惯的木樨园,除了静夜、胡哑、和医师胡珍,又安排了几个侍卫负责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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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诉衷情第五章  但感别时久/

神农山的地牢内,沐斐满身血污,被吊在半空。侍从对他动了三种酷刑,沐斐的身体已经受不住,一心求死,却不肯招供出同谋。颛顼料定凶手在动手前,早已商量好沐斐是弃子,即使俊帝和黄帝震怒,他也只须一死,没有族人可牵连。可是当年无数人前赴后继,只为从蚩尤刀下保住沐斐,颛顼不相信沐斐会做出让沐氏血脉灭绝的事。暗卫把近一百年内,和他有过接触的女子做了详细排查,线索指示沐斐已有子嗣。颛顼以他儿子的性命为要挟,终于撬开了沐斐的嘴。
沐斐坦诚,他杀小夭是因为她是蚩尤的女儿。他初见小夭的眼睛,虽然又恨又怒,却还是小心查证了一番。他从苍林和禹阳处得知,小夭不仅是蚩尤的女儿,当年夷彭被杀,也是因为撞破了阿珩和蚩尤的奸情。颛顼驳斥道,姑姑阿珩杀九叔夷彭,是另有隐情。当年祝融诈降,昌意在夷彭的设计下亡于祝融的火阵。菖蒲在葬礼上欲击杀夷彭,为丈夫报仇。黄帝的三妃彤鱼氏替儿子挡下了菖蒲匕首,当场毙命。菖蒲见报仇无望,也殉情自尽。阿珩和夷彭从小一起长大,幼年时兄妹感情深厚,长大后在彤鱼氏的教导下与阿珩逐渐疏远。后来三皇子轩辕挥在神农大战中,因轻敌被祝融所杀。夷彭痛失大哥,从此和阿珩一家反目成仇,不仅多次暗算,还直接或间接导致了青阳和昌意之死。阿珩知道,夷彭必定会取颛顼的性命祭奠彤鱼氏,只得先下手为强,挥泪斩杀了夷彭。这些王室秘闻。沐斐和丰隆都是第一次听闻。
颛顼和丰隆商议,被蚩尤灭族的氏族不少,可还有遗孤的应该不会太多。首先要和沐斐交好,才能彼此信任,密谋此事。其次应该修炼的是水灵和木灵,才能合力设置木水火的必杀阵。第三,可能还有女子配合,才能在适当的时机,不露痕迹得分开馨悦和小夭。丰隆和馨悦根据这些信息排查,确认凶手有四人。除了沐斐,还有申氏、詹氏和晋氏三族的遗孤,申柊zhong,詹雪绫和晋越剑。詹雪绫和樊氏大公子青梅竹马,三个月后成婚;晋越剑和郑氏嫡女也自小订亲。樊氏和郑氏都是中原六大氏,如果杀了詹雪绫和晋越剑,势必会和这两氏交恶。考虑到颛顼正是用人之时,丰隆和馨悦劝他不要意气用事。
颛顼讲起他小时候的事,父亲昌意和母亲菖蒲对阵祝融,父亲被夷彭设计害死。姑姑阿珩赶到时,只来得及救下昏迷的菖蒲,黄帝却因为宠爱彤鱼氏而包庇夷彭。奶奶、姑姑和母亲三人相对落泪,凄苦无依的模样,给他幼小的心灵带来了巨大的震撼。那一刻起,他发誓要变得比黄帝更强大,才可以保护家人,不让她们凄伤得哭泣。他对馨悦说,“如果今日我为了获取力量,而放弃惩罚伤害了小夭的人,我就是背叛了朝云殿上的我。日后,我也不能再坦然回忆起过往的快乐和辛苦。你劝我放弃时,可想过今日我能为一个理由舍弃小夭,他日我就能为另一个理由舍弃你?”馨悦呆住,讷讷不能言。颛顼又说,“我不是个好人,也不是个好情郎,但我绝不放弃保护我的女人们。不管是你,还是潇潇、金萱,只要任何人敢伤害他们,我都一定不会饶恕!”馨悦眼中带泪,唇边却绽出笑。
颛顼和丰隆商议,把沐斐交给黄帝。申氏、詹氏和晋氏则自己料理,以免惊动两位王叔。申柊打算交给暗卫处理。看在詹雪绫是女人的份上,会给她个痛快。至于晋越剑,会先毁他名誉让郑氏退亲,等他一无所有时,再要他的命。丰隆听了颛顼的一席话,心中敬服,对这个决定欣然接受。
几日后,传出消息说高辛王姬遇袭,受了重伤。小祝融捉住凶手沐斐,移交黄帝处理。因为沐斐是沐氏最后的血脉,中原的几个氏族联合为他求情,不论断腿还是削鼻,只求黄帝不致让沐氏绝后。黄帝下旨将沐斐千刀万剐,暴尸荒野。并严厉申斥了联合为沐氏求情的几个氏族,甚至下令两个氏族立即更换更称职的族长。俊帝也派使者,宴请中原各大氏族。席上当众宣布,不再欢迎这几个氏族的子弟进入高辛。自上古到现在,高辛一直掌握着大荒内最精湛的铸造技艺。大部分的神族子弟在成长中,都要去高辛寻访好的铸造师,打造最称心如意的兵器。俊帝此举,无疑是剥夺了这几个氏族子弟的战斗力。一时间中原人心惶惶,生怕又起动荡。
小夭觉得,自己死前看见的最后一幅画面,是铺天盖地的梅花飞向自己。不觉得恐怖,只觉得美丽。绚烂的梅花像云霞一样包裹住自己,一阵剧痛之后,身体里的温暖随着鲜血迅速流逝,一切都变得麻木。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渐渐微弱。可就在一切都要停止时,她听到了另一颗心脏跳动的声音,强壮有力,牵引着她。就如被人护在掌心的一点烛火,摇曳闪烁,微弱地亮着。小夭好似听到相柳的讥嘲,“只是这样,你就打算放弃了吗?”小夭忍不住想反唇相讥:什么叫就这样?你若被人打成筛子,全身上下都漏风,想不放弃也得放弃。
她真的没有力气了,就那一点点比风中烛火更微弱的心跳,都让她难以承受。即使有另一颗心脏的牵引鼓励,她的心跳也越来越微弱。突然,有灵力源源不绝地输入进来,让那点微弱的心跳能继续。她听不到、看不见、也感觉不到,可她觉得难过,因为那些灵力是那么伤心绝望。小夭想看看究竟是谁,却实在没有力气。只能随着另一颗心脏的牵引,把自己慢慢锁了起来。就如一朵鲜花从盛放变回花蕾,又从花蕾变回一颗种子,躲进土壤里,等待严冬过去,春天来临。
她看不见、听不到、也感受不到,却又有意识,如同整个人被关在一个狭小的棺材中,埋入了漆黑的地下。寂灭的黑暗中,时间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一切都成了永恒。小夭不知道她在黑暗中待了多久,更不知道她还要待多久,她感觉自己被困在了永恒的黑暗中,时间好像已经过了一百万年。如果意识能自杀,她肯定会杀了自己的意识。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永远如此,她甚至开始怨恨救了自己的人。
有一天,小夭突然能感觉道一点东西。好似有温暖从外面流入她的身体,一点点驱除着冰凉,她贪婪地吸收着那些温暖。每隔一段日子,就会有温暖流入。因为等待的温暖终会来到,等待的漫长也不显得可怕。不知道过了多久,随着温暖一次又一次地流入,她心脏的跳动也渐渐变得强劲一些。就好似微弱的烛火上加了个灯罩,烛火虽然仍不明亮,可至少不会随时熄灭了。
有一次,当温暖流入她的身体时,小夭再次感受到了另一颗心脏的跳动。她的心在欢呼,就好似遇见了老朋友。小夭想笑:相柳,是你吗?我为你疗伤那么多次,也终于轮到你回报我一次了。一次又一次,小夭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只是觉得时间真漫长啊。在寂灭永恒的黑暗中,相柳每次来给她疗伤,成了她唯一觉得自己还活着的时候。至少她能感受到他给予的温暖,能感受到另一颗心脏的跳动。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一天,当温暖慢慢流入她身体时,小夭突然觉得自己有了感觉,她能感到有人在抱着她。很奇怪,她听不到、看不见,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可也许因为体内有蛊,两颗心相连,她能模糊感受到他的动作。他好像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然后他好像睡着了,在她身边一动不动。小夭觉得困,也睡着了。当小夭醒来时,相柳已经不在。小夭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也许是几个时辰,她再次感受到了相柳,就好像他回家了。他先摸了摸她的脸颊,跟她打招呼,然后躺在了她身边。因为相柳的离开和归来,小夭不再觉得恐怖。因为一切不再是静止的永恒,她能通过他感受到时间的流逝,感觉到变化。
每隔二三十天,相柳会给她疗伤一次。疗伤时,他们应该很亲密,因为小夭觉得他紧紧地拥抱着自己,全身上下都能感受到他。可平日里,相柳并不会抱她,最多只会摸摸她的额头和脸颊。又不知过了多久,小夭只能估摸至少过了很多年。因为相柳给她疗伤了很多次,多得她已经记不住了。渐渐地,小夭的感觉越来越清晰。当相柳拥抱着她的时候,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体温,也开始清楚地意识到流入她身体的温暖是什么,那应该是相柳的血液。和一般的血液不同,有着滚烫的温度,每一滴血,像一团小火焰,小夭只能推测也许是相柳的本命精血。相柳把自己的本命精血喂给她,但大概他全身都是毒,血液也是剧毒,所以他又必须再帮她把血液中蕴含的毒吸出来。小夭知道蛊术中有一种方法,能用自己的命帮另一个人续命。如果相柳真的是用自己的命给她续命,她希望他真的有九条命,让给她一条也不算太吃亏。
有一天,小夭突然听到了声音。很沉闷地一声轻响,她急切地想再次验证自己能听到声音了,可是相柳竟然是如此沉闷的一个人,整整一夜,他什么声音都没发出。小夭急得压根儿睡不着,一个人在无声地呐喊,可是怎么呐喊都没用。身边的人平静的躺着,连呼吸都没有。早上相柳离开时,小夭终于又听到一声沉闷的声音传来,好似什么东西缓缓合上了。小夭既觉得是自己真的能听到了,又觉得是自己太急切而产生的幻觉,强撑着不休息,只为能再听到一些声音。可是相柳已经不在,四周死寂,没有任何声音。
直到晚上,终于又响起了一点声音。相柳到了她身旁,摸了摸小夭的额头,握住了她的手腕。小夭激动地想,她真的能听到了。那一声应该是开门的声音,可小夭又觉得自己不像是躺在屋子里。小夭无比希望能听到一些声音,尤其是人的说话声。她想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证明她仍活着,可相柳竟然一点声音都没出。整整一夜,他又是一句话都没说。清晨,相柳离开了。一连好几天,相柳没有一句话。小夭悲愤且恶毒地想,难道这么多年中发生了什么事,相柳变成了哑巴?
又到了每月一次的疗伤日,相柳抱住小夭,把自己的本命精血喂给他。用灵力把小夭的经脉全部游走一边,然后咬破她的脖子,把自己血液中的毒吸出来。等疗伤结束,相柳并没有立即放开小夭,而是依旧拥着她。半晌后,相柳轻轻放下她,抚着她的脸颊说,“小夭,希望你醒后,不会恨我。”小夭在心里嚷:不恨,不恨,保证不恨,只要你多说几句话。可是相柳又沉默了。小夭不禁恨恨地想:我恨你,我恨你!就算你救了我,我也要恨你!小夭想听见声音,却什么都听不到,她晚上睡不好,白日生闷气,整天都不开心。
相柳每日回来时,都会检查小夭的身体。觉得这几天,小夭无声无息,看上去和以前一样,可眉眼又好似不一样。相柳忽然想起了小夭以前的狡诈慧黠,总嚷嚷着怕寂寞,他对小夭说,“你是不是在海底躺闷了?”小夭惊诧:我在海底?我竟然在海底?难怪她一直觉得自己好像漂浮在云朵中一般。相柳说,“我带你去海上看看月亮吧!”小夭欢呼雀跃:好啊好啊!相柳抱住小夭,像鱼儿一般向上游去。他们到了海面上,小夭感觉到海潮起伏,还有海风吹拂着她。她能听到潮声、风声,小夭激动地想落泪。相柳说道,“今夜是上弦月,像一把弓。每次满月时,我都要给你疗伤,不可能带你来海上,我也好多年没有看见过满月了。”小夭心想,原来我没估错,他真的是每月给我疗伤一次。听说满月时,妖族的妖力最强,大概正因为如此,相柳才选择满月时给她疗伤。相柳不再说话,只是静拥着小夭,随着海浪起伏,天上的月亮,静静地照拂着他们。小夭舒服地睡着了。相柳低头看她,微微地笑了。
从那日之后,每隔几日,相柳都会带小夭出去玩一次。有时候是海上,有时候是海里。相柳的话依旧很少,但会说几句。也许因为小夭无声无息、没有表情、不能做任何反应,他的话也是东一句、西一句,想起什么就说什么。月儿已经快圆,周围浮着丝丝缕缕的云彩,乍一看像是给月儿镶了花边。相柳说道,“今晚的月亮,有点像你的狌狌镜。你偷偷记忆在狌狌镜里的往事……”小夭简直全身冒冷汗。相柳停顿了好一会儿,淡淡说,“等你醒来后,必须消除。”小夭擦着冷汗说:只要你别发火,让我毁了狌狌镜都行!
有一次,他们碰上海底大涡流,像陆地上的龙卷风,却比龙卷风更可怕。相柳说,“我从奴隶死斗场里逃出来,满身都是伤。差点死在涡流里,是义父救了我。那时炎帝还健在,神农国还没灭亡。义父在神农国,是和祝融、蚩尤齐名的大将军。他为了救我一个逃跑的妖奴,却被我刺伤。可他毫不介意,看出我重伤难治,竟然以德报怨,给我传授了疗伤功法。他说要带我去求炎帝医治,可我不相信他,又逃了。”小夭很希望相柳再讲一些他和共工的事,相柳却没有继续讲,带着小夭避开了大涡流。
很久后,某一夜,相柳带她去海上时,小夭感觉到一片又一片冰凉落在脸上。相柳拂去小夭脸颊上的雪,“下雪了。你见过最美的雪是在哪里?”小夭想了想,肯定地说:在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极北之地。最恐怖,也最美丽。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飘下,落在了相柳身上。他说,“极北之地的雪,是我见过最美丽的雪。为了逃避追杀,我逃到了极北之地。一躲就是一百多年。极北之地的雪不仅救了我的命,还让我心生感悟,从义父传我的疗伤功法中自创了一套修炼功法。”小夭想:难怪每次看相柳杀人,都美得如雪花飞舞!相柳笑了笑,说,“外人觉得我常穿白衣,是因为奇怪癖好。其实不是,这只是想要活下去的一个习惯而已。在极北之地,白色是最容易藏匿的颜色。”
相柳又不说话了。小夭心痒难耐,只能自己琢磨。他应该是遇见防风邶之后才决定离开极北之地的。神农灭国,共工落魄,亲朋好友都离他而去,某只九头妖却主动送上门。也许一开始只是想了结一段恩情,可没想到被共工看中,收为义子。恩易偿,情却难还。想到这里,小夭有些恨共工,却又觉得自己的恨实在莫名其妙,只能闷闷不乐地和自己生闷气。相柳抚她的眉眼,“你不高兴吗?难道不喜欢看雪?那我带你去海里玩。”相柳带小夭沉入了海底。
又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小夭觉得好像能感受到自己的脚了,她尝试着动脚趾,却不知道有没有成功,她也不可能叫相柳帮她看一看。可不管动没动,小夭都觉得她的身体应该快要苏醒了。有一天,相柳回来时,没有像往常一样摸她的额头,而是一直凝视着她。小夭猜不透相柳在想什么。唯一能感觉到的是他在考虑什么,要做决定。相柳抱起了小夭,“今夜是月圆之夜,我带你去玩一会儿吧!”小夭不解,月圆之夜不是应该疗伤吗?
相柳带她四处闲逛,有时在大海中漫游,有时去海面上随潮起潮落。今夜的他和往日截然不同,话多了很多,每到一个地方,他都会说话。“那里有一只玳瑁,比你在清水镇睡的那张榻大。你若喜欢,日后可以用玳瑁做一张榻。”   “一只鱼怪,它的鱼丹应该比你身上戴的那枚鱼丹紫好。不过,你以后用不着这玩意儿。” 大海中传来奇怪的声音,既不像是乐器,也不像人声。那声音比乐器更缠绵动情,比人类的歌声更空灵纯净,美妙得简直难以言喻,是小夭平生听到最美妙的声音。相柳说,“鲛人又到发情期了,那是他们求偶的歌声。据说是世间最美的歌声,人族和神族都听不到。也许你苏醒后,能听到。”相柳带着小夭游逛到半夜才返回。
“小夭,你还记得涂山璟吗?玟小六的叶十七。自你昏睡后,他也昏迷不醒,全靠灵药续命。支撑到现在,已经再支撑不下去,他就快死了。”璟、璟……小夭自己死时,都没觉得难过。生命既有开始,自然有终结。开始不见得是喜悦,终结也不见得是悲伤。可现在,她觉得很难过,她不想璟死。小夭努力地想动。相柳问,“如果他死了,你是不是会很伤心,恨我入骨?”小夭在心里回答:我不要璟死,我也不会恨你。相柳说,“今晚我要唤醒你了。”相柳把自己的本命精血喂给小夭。以前他的精血是温暖的小火焰,能驱开死亡带来的冰冷。今夜他的精血就像熊熊烈火,炙烤着小夭。他们在她体内横冲直撞,好似要把她炸裂成一片片,又一点点糅合在一起。小夭喊不出、叫不出,身体在剧烈地颤抖。渐渐地,她的手能动了,腿也能动了,终于她痛苦地叫了一声,所有神识融入身体,在极度的痛苦中昏死过去。
小夭醒来的一瞬,觉得阳光袭到她眼,她下意识地翻了个身,闭着眼睛接着睡。突然,她睁开了眼睛,却不敢相信,愣愣地发了一会儿呆,缓缓把手举起。“相柳!”小夭立即翻身坐起,却嘭的一声,撞到了什么,撞得脑袋疼。没有人回到她,只看到有一线阳光从外面射进来。小夭觉得自己好像在什么壳子里,她尝试着用手去撑头上的墙壁,墙壁像是花儿绽放一般,居然缓缓打开了。一瞬间,小夭被阳光包围。只有被黑暗拘禁过的人,才会明白世间最普通的阳光是多么宝贵!她迎着阳光幸福地站起,眼中浮起泪花,忍不住长啸了几声。待心情稍微平静后,小夭才发现自己穿着宽松的白色纱衣,站在一枚打开的大贝壳上。身周是无边无际的蔚蓝大海,海浪击打在贝壳上,溅起无数朵白色的浪花。原来这么多年,她一直被相柳放在一枚贝壳中沉睡。小夭不禁微笑,自己岂不是很像一粒藏在贝壳中的珍珠?小夭把手拢在嘴边,大声叫,“相柳、相柳,你在哪里?我醒来了。”一只白羽金冠雕落下,相柳却不在。
小夭摸了摸雕背,“毛球,你的主人呢?”毛球扇扇翅膀,对着天空叫了一声,好似在催促小夭上它的背。小夭喜悦地问,“相柳让你带我去见他?”毛球摇摇头。小夭迟疑地问,“相柳让你送我回去吗?”毛球点了点头。不知道相柳是有事,还是刻意回避,反正他现在不想见她。小夭怔怔地站着,重获光明的喜悦如同退朝一般,哗哗地消失了。毛球啄小夭的手,催促她。小夭爬到雕背上,白雕立即腾空而起,向着中原飞去。小夭俯瞰着苍茫大海,看着一切如箭般向后飞掠,消失在她身后,心中滋味很是复杂。
第二日早上,白雕落在轵邑城外。小夭知道不少人认得相柳的坐骑,它只能送她到这里了。不知为何,小夭觉得无限心酸。猛地紧紧抱住了毛球的脖子,毛球不耐烦地动了动,却没有真正反抗。歪着头,郁闷地忍受着。小夭的头埋在毛球的脖子上,眼泪一颗颗滚落,悄无声息而来,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毛球的羽毛上。毛球实在忍无何忍了,急促地鸣叫了一声。小夭抬起头,眼角已无丝毫泪痕。她从毛球背上跳下,拍打了一下它的后背,“回你主人身边去吧!”毛球快走了几步,腾空而起。小夭仰着头,一直目送到再也看不到它。
小夭进了轵邑城,雇辆马车直奔小祝融府。馨悦得到消息,狂奔而出,激动地抱住了她。小夭问起颛顼,馨悦答道,别的都还好,唯一挂虑的就是你。小夭说,本该想去神农山看哥哥,可她听说璟病得很重,想先去青丘看璟,希望馨悦可以陪她同去。听说璟一直住在小祝融府的木樨园,小夭一刻也等不了。木樨林中盖了一座大木屋,整个屋子用的都是玉山桃木。走进桃木屋,屋内还种满了各种灵气浓郁的奇花异草,组成了一个精妙的阵法,把灵气往阵眼汇聚。阵眼放着一张用上等归墟水晶雕刻而成的晶榻,涂山璟静静地躺在榻上。小夭走到榻旁,细细看他。璟身体枯瘦,脸色苍白。静夜说,前后有数位医师来看过,都说他是哀伤过度,自绝生机。
静夜满是怨气地看着小夭,“王姬竟然不明白?颛顼殿下在梅花谷内找到王姬时,看到公子烧伤昏迷,怀里还抱着王姬。当时王姬气息已绝,整个阵势化作火海。公子虽天生灵目,精通阵法,却宁愿被烈火烧死,也不愿丢下王姬独活。王姬难道还不明白公子的心吗?他是不管生死都一定要和你在一起啊!”小夭俯身凝视着涂山璟,心上的硬壳彻底碎裂了。那一丝斩了几次都没能斩断的牵念,到这一刻终于织成了网。
小夭留在园内照顾涂山璟,四日后璟醒转。相柳花了三十七年时间,把小夭从死亡边缘拉回来,在小夭醒来之前,却悄然离去,避而不见。涂山璟却在醒来的第一时刻,就紧紧抱住小夭,急促地把心里话一股脑倒了出来,“小夭,我一直希望能做你的夫君,能堂堂正正地拥有你。你是王姬,只有涂山璟的身份才有可能配上你,所以我一直舍不得舍弃这唯一有机会能明媒正娶到你的身份。可我错了!我不做涂山璟了,即使一辈子无名无份,一辈子做你的奴仆都没关系。我只要在你身边,能守护你。我把你看得比我的性命更重要。小夭,你以前埋怨我,一边说着自己不配,一边又绝不松手。其实我知道,你即使离开我,依旧可以过得很好,我明白防风邶才更适合你。可我没有办法松手,只要我活着一日,就没有办法!……” 小夭用手捂住他的嘴,“傻子!我想要的就是无论发生什么,你都把我抓得紧紧的,不要舍弃我!”小夭的额头抵着璟的额头,低声呢喃,“你没有办法舍弃,我真的很欢喜!”
颛顼听闻小夭伤愈,也从神农山赶过来。问起相柳如何救活她,小夭没说实话,“我一直昏迷着,具体我也不清楚,应该是和我种给他的蛊有关。靠着他的生气,维系住了我的一线生机。然后他又实行了某种血咒之术,用他的命给我续命。”颛顼沉思着蛊术和血咒之术都是歪门邪道,担心小夭吃亏,“我会遵守承诺,自然不希望相柳耍花招。”小夭不知道相柳救她是有条件的,听颛顼说相柳问他要一座神农山的山峰。如果有朝一日颛顼成为轩辕国君,相柳要他画出一座神农山峰作为禁地,让所有战死神农将士的骨灰可以回到他们魂牵梦绕的神农山。颛顼叹气道,“我知道兹事体大,不能随便答应,但我没有办法拒绝。不仅仅是因为你,还因为我愿意给那些男人一个死后的安息之地。虽然他们都是我的敌人,但我敬重他们。”小夭默默不语,相柳可真是一笔笔算得清清楚楚,一点亏不吃!小夭心中滋味难辨,说不出是失落还是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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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诉衷情第六章  相煎何太急/
涂山璟回到青丘,第二日就去拜见太夫人,求奶奶准许他取消和防风意映的婚约。涂山璟本来打算和奶奶摊牌,如果不能退婚,他宁可放弃涂山璟的身份,也要和小夭长相厮守。得知太夫人为了打起精神勉力撑起整个涂山氏,几十年前曾让医师蛇莓儿用了禁忌的蛊咒术。如今蛊虫反噬,已无力回天,只有不到一年的寿命。涂山璟愿意割舍名利和地位,却割不断血脉,只得答应太夫人接任族长。
三日后,涂山氏举行了族长继位仪式。黄帝、俊帝、四世家和中原六大氏都派了人来观礼。小夭和蓐收作为俊帝的使者前去。礼成之后,涂山璟从长老手中接过象征涂山氏财富权势的九尾狐玉印,接受涂山氏子弟的叩拜。小夭看着站在白色祭台上的涂山璟,心里一片茫然:从这一刻起,涂山璟必须背负起全族的命运,他再不是她的叶十七了。
庆祝宴上,小夭喝了几杯酒,就借口头晕离席,沿着山间小道慢慢向山下走去。脚步声传来,小夭回头,看见防风邶向她走来。一瞬间,她的心扑通扑通得狂跳,竟然不争气地想逃跑,忙又强自镇定下来,若无其事地说,“刚才观礼时,没看到你。”防风邶戏谑地一笑,“刚才你的眼睛里,除了涂山璟,还能看到谁?”他的语气活脱脱只是防风邶,小夭自然了许多,不好意思地说,“来观礼,不看涂山璟,难道还东张西望吗?”两人沿着山间小道并肩走着,脚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显得空山愈发幽静。
防风邶说,“听小妹说,璟不愿做族长。他为了取消和防风氏的婚约,在太夫人屋前跪了一日一夜。如果他真能不做族长,以小妹的性子,很有可能会想个法子,体面地取消婚约。可现在璟做了族长,小妹熬了多年的希望就在眼前,她不可能放弃。”邶看向小夭,“本以为希望就在眼前,却转瞬即逝,你难过吗?”小夭坦言,“肯定会有一些难过。不过,也许因为我这人从小到大倒霉习惯了,不管发生再好的事,我都会下意识地准备着好事会破灭。不管听到再感动的誓言,我都不会完全相信,所以也不是那么难过。”毕竟,连至亲的娘亲都会为了大义舍弃她,这世间又有谁真值得完全相信呢?
防风邶轻声地笑,“这性子可不怎么样。不管再欢乐,都在等待着悲伤来临。”小夭笑着说,“所以才要贪图眼前的短暂快乐,只有那才是真实存在的。”防风邶停住了脚步,笑问王姬可愿去寻欢?小夭欣然同意。防风邶拇指和食指放在唇边,打了一声响亮的口哨,一匹天马小跑着过来。两人同乘一骑前往青丘城,来到离戎族开的地下赌场。
小夭接过狗头面具时赞叹道,“看不出来啊,狗狗们居然把生意做到了涂山氏的眼皮子底下。”防风邶给她后脑勺上来了一下,“你不怕得罪离戎族,我可是怕得很!”小夭戴上面具,化作了一个狗头人身的女子,朝他龇了龇狗牙,汪汪叫着。防风邶无奈地摇摇头,快步往里走,“离我远点!省得他们群殴你时,牵连了我!”小夭笑嘻嘻地追上去,抓住防风邶的胳膊,“偏要离你近,偏要牵连你!”一边说,一边还故意汪汪叫。防风邶忙捂住小夭的狗嘴,求饶道,“小姑奶奶,你别闹了!”
防风邶先带小夭去赌钱。小夭一直觉得赌博和烈酒都是好东西,因为这两样都能麻痹人的心神。不管碰到多不开心的事,喝上几杯烈酒,上了赌台,都会暂时忘得一干二净。防风邶做了个六的手势,女奴端了六杯烈酒过来。防风邶拿起一杯酒,朝小夭举举杯子。小夭也拿起了一杯,两人什么都没说,先各自干了三杯烈酒。小夭笑着去赌台下注,防风邶也去玩自己的了。小夭一边喝酒,一边赌钱,赢了一小袋子钱时,防风邶过来找她,问她要不要去看奴隶死斗。
小夭不肯起身,“你们男人怎么就那么喜欢看打打杀杀呢?血淋淋的有什么看头?”防风邶把她揪了起来,“去看看就知道了,保证你不会后悔。”坐在死斗场里,小夭一边喝酒,一边漫不经心地东张西望。两个即将进行死斗的奴隶走了出来,小夭愣了一下,坐直了身子。其中一个奴隶她认识,在轩辕城时,她曾和邶那他打赌。与她而言,仿似是几年前的事,可于那个奴隶而言,却是漫长的四十年。他要日日和死亡搏斗,才能活下来。
小夭喃喃地说,“他还活着?”虽然他苍白、消瘦、耳朵也缺了一只,可是他还活着。邶翘着长腿,双手枕在脑后,淡淡道,“四十年前,他和奴隶主做了个交易。如果他能帮奴隶主连赢四十年,奴隶主赐他自由。也就是说,如果今夜他能活着,他就能脱离奴籍,获得自由。”小夭问,他怎么做到的。邶回答说,“漫长的等待和忍耐,为一个渺茫的希望绝不放弃。其实,和你在九尾狐的笼子里,做的是一样的事情。”小夭不吭声了,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把钱袋扔给收赌注的人,指了指她认识的奴隶,“我赌他赢。”
周围的声音嗡嗡响个不停,全是不解,因为她押注的对象和强壮的对手相比,实在显得不堪一击。搏斗开始,那个奴隶的确是太弱了!大概因为他即将恢复自由身,主人觉得照顾好他很不划算,所以并没有好好给他医治前几次搏斗中受的伤。很快,他身上的旧伤口就撕裂,血涌了出来。而他的对手依旧像头狮子般,威武地屹立着。酒壶就在小夭手边,她却一滴都没顾上喝,专心致志地盯着比斗。奴隶一次次倒在血泊中,又一次次站起来。刚开始,满场都是欢呼声,因为众人喜欢看这种鲜血淋淋的戏剧化场面。可是到后来,看着一个浑身血淋淋的人一次又一次站起来,大家都觉得嗓子眼发干,竟然再也叫不出来。最终,两个奴隶都趴在血泊中,站不起来。死斗双方都倒在地上,这是一场没有胜利者的比赛。
众人叹气,准备离开。小夭突然站了起来,对着比赛场内大嚷,“起来啊,你起来啊!”众人都停住脚步,诧异地看着小夭,又看向比赛场内。小夭继续叫,“你已经坚持了四十年,只差最后一步了,起来!起来!站起来……”那个瘦弱的奴隶居然动了一下,可仍旧没有力气站起来。众人却都激动了,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小夭嘶喊着大叫,“起来,站起来,站起来!只要你站起来,就可以获得自由!起来,站起来!”小夭不知道为什么,冷漠了几百年的心竟然在这一刻变得热血沸腾。她不想他放弃,她想他坚持。虽然活着也不见得快乐,可她就是想让他站起来。让他的坚持有一个结果,让他能看到另一种人生。纵使不喜欢,至少看到了!
还有人知道这奴隶和奴隶主之间的约定,交头接耳声中,不一会儿整个场地的观众都知道了他已经坚持了四十年,这是他通向自由的最后一步。众人禁不住跟着小夭一起大叫起来,“起来、起来、站起来!”有时候,人性很黑暗,可有时候,人性又会很光明。在这一刻,所有人都选择了光明,他们都希望这个奴隶能站起来,创造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奇迹。瘦弱的奴隶终于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虽然他站在那里,满身血污,摇摇欲坠,可他站起来了,他胜利了!几乎所有人都输了钱,可是每个人都在欢呼。奴隶的胜利看似和他们无关但人性中美好的一面,让他们忘记了自己的得失。小夭哈哈大笑,回过神猛地抱住了邶,激动地说,“你看到了吗?他赢了,他自由了!”邶凝视着蹒跚而行的奴隶,微笑着说,“是啊,他赢了!”
小夭看到奴隶主带着奴隶去找地下赌场的主人,为奴隶削去奴籍。小夭静静地坐着,看所有人一边激动地议论,一边渐渐散去。到后来,整个场地只剩下她和邶。小夭凝视着空荡荡的比赛场地,问道,“为什么带我来看比赛?”邶懒洋洋地说,“除了寻欢作乐,还能为什么?”小夭沉默,一瞬后说回去吧。小夭和邶归还了狗头面具,走出地下赌场。
“等、等一等!”一个人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简陋的麻布衣衫,浆洗地并不干净。可洗去了满脸的血污,头发整齐地用根布条束成发髻,如果不是少了一只耳朵,他看上去只是个苍白瘦弱的普通少年。他结结巴巴地对小夭说,“刚才,我听到你的声音了。我记得你的声音,你以前抱过我。”小夭喜悦地说,“我也记得你,我好开心你赢了!”她指指防风邶,“你还记得他吗?”防风邶并没回头,在夜色的阴影里,只是一个欣长的背影。少年在死斗场里,看到的一直都是狗头人身,他也不是靠面容去认人。少年点了下头,“记得!我记得他的气息,他来看过我死斗,一共七次!”少年突然热切地对防风邶说,“我现在自由了,什么都愿意干,能让我跟随您吗?”防风邶冷漠地说,“我不需要人。”少年很失望,却不沮丧,对防风邶和小夭说,“谢谢你们。”
他要离去,小夭出声叫住了他,“你有钱吗?”少年满脸茫然,显然对钱没有太多的概念。小夭把刚才赢来的钱塞给他,“这是我刚才押注你赢来的钱,你拿去可以点都不算占便宜。”少年低头看着怀里冰冷的东西,小夭问,“你叫什么?打算去做什么?”少年抬起头,很认真地说,“他们叫我奴十一,我想去看大海,他们说大海很大。”小夭点头,“对,大海很大也很美,你应该去看看。嗯……我送你个名字,可以吗?”少年睁着黑白分明的双眼,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小夭,郑重地点点头。小夭想了一会儿,说,“你的左耳没有了,就叫左耳好吗?你要记住,如果将来有人嘲笑你没有一只耳朵,你完全不用在意。你应该为自己缺失的左耳骄傲。”
“左耳?“少年喃喃重复了一遍,说道,”我的名字,左耳!“小夭点头,”如果你看够了风景,或者有人欺负你,你就去神农山。找一个叫颛顼的人,说是我推荐的,他会给你安排个差事。我叫小夭,记住了吗?“少年重复道,”神农山、颛顼、小夭,左耳记住了。“左耳捧着小夭给他的一袋子钱,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夜色中。
小夭凝视着他的背影,突然想,五六百年前,相柳从死斗场里逃出来时,应该也是这样一个少年。看似已经满身沧桑、憔悴疲惫,可实际又如一个新生的婴儿,碰到什么样的人,就会成就什么样的命运。可是,那时她还未出生!邶在小夭耳畔打了个响指,“人都走远了,还发什么呆,走了!“小夭边走边说,”我在想,如果你从死斗场里逃出来时,是我救了你该多好!如果那样的话,我会让你只做防风邶!真恨不得能早出生几百年,我一定会去死斗场找你……“邶停住了脚步,凝视着小夭。小夭回身看着他,两人的眼眸内都暗影沉沉、欲言又止。邶伸出手,好似想抚过小夭的脸颊,可刚碰到小夭,他猛然收回了手。扫了一眼小夭的身后,不屑地讥嘲道,”就你这样还能救我?“小夭喃喃地解释,”我不是说共工大人不好,我只是、只是觉得……“突然之间,邶就好似披上了铠甲,变得杀气凛凛,”闭嘴!“小夭戒备地盯着相柳,慢慢往后退,退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涂山璟搂着小夭,眼带警告地盯着邶。邶身上的杀气散去,嘲笑道,”听说你想退婚,刚成为族长,就嫌弃小妹配不上你了吗?” 涂山璟的杀机也散去,“不是意映不好,而是……”小夭抓住璟就跑,让他不要理会防风邶。
涂山璟继任组长后第二日,就和小夭一起返回轵邑。在他的安排下,颛顼的丰隆的燃眉之急逐渐解决。颛顼可以继续从整修宫殿中获得一部分钱,涂山璟又把涂山氏从整修宫殿中获得的利润全部转给了馨悦,馨悦再把这部分钱设法交给丰隆。涂山璟和离戎族的族长离戎昶Chang颇有些交情,他介绍离戎昶和颛顼认识。经过一番谈判,离戎族不但同意每年给颛顼一笔钱,还愿意把族中最勇猛的子弟派给他差遣。
涂山篌对太夫人发了血誓,不争夺族长之位,也不取涂山璟的性命。涂山璟虽未表态支持颛顼,却在家族大会上,明确表示不希望涂山氏和苍林、禹阳有密切的联系。涂山篌和苍林、禹阳渐渐疏远起来。刚开始,苍林和禹阳以为这只是涂山篌以退为进的手段,可渐渐发现,他竟然真的不再企图夺取族长之位。苍林和禹阳认定涂山篌的背叛是颛顼在暗中捣鬼,不仅对颛顼做了重新估量。两人惊诧地发现,一个他们认为流放出去做苦差事的废人,竟在不知不觉中自成一股势力,就是黄帝也难以完全控制。两人召集幕僚,商议如何应对。幕僚们意见不统一,有人认为应该立即铲除,有人认为应该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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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诉衷情第七章  爱恨两依依/

小夭随涂山璟前往青丘,为太夫人看诊。太夫人本不想见她,架不住涂山璟一再恳求。诊察过身体后,小夭判断太夫人体内的是蠹Du蛾蛊,蛇莓儿立即点头称是。小夭建议养几只棒槌雀,说是蠹蛾蛊的天敌。若有那百年以上、已有些灵性的棒捶雀贴身相伴,虽不能减轻痛苦,却能延缓蠹蛾蛊的发作。小夭又要了一碗蛇莓儿的血做药引,要给太夫人配制些缓解痛苦的药丸。
七日七夜后,药丸做好。一粒粒猩红色,龙眼般大小,散发着苦辛味。小夭嘱咐用雄黄酒送服,每日午时进一丸。首批做了一百颗,如果效果好,小夭答应会再做。第二日清晨,小夭刚起身,太夫人的婢女已经等在外面。小夭赶去太夫人屋里的时候,涂山璟、涂山篌、意映和蓝枚都在。太夫人笑道,“昨夜蛊毒发作虽然也痛,可和前段日子相比,威力大减”。太夫人笑拍着小夭的手,“不管能多活几天,就凭少受这份罪,你也是救了我这条老命。”小夭松一口气,有效就好。太夫人看小夭清清淡淡,并没借机和她亲近。再加上这几日的暗中观察,倒觉得璟儿的确好眼光。只可惜小夭是王姬,太夫人不禁叹气。
在确认了涂山璟的心意后,太夫人明确表示了反对,“族规第一条就是不得参与任何王族的争斗,四世家靠着明哲保身才昌盛到现在。小夭身为高辛王姬,不在高辛五神山待着,却一直跟在轩辕王子颛顼身边,深陷轩辕争夺储君的斗争,显然不是个能让人省心的女人,我不想涂山氏牵连进去。尽管现在是太平年代,可轩辕黄帝和高辛俊帝迟早会有一战,小夭会给涂山氏带来危机。我不是不喜欢小夭,但为了涂山氏,就算你和意映没有婚约,我也不能同意你娶小夭。”涂山璟本以为,奶奶见到小夭后会有转机,可没想到奶奶依然坚持己见。他跪下哀求,太夫人本来对小夭的两分好感刹那全消,认为涂山璟的执迷不悟全是小夭在背后教唆。
小夭下午在园内闲逛,无意中撞到意映和涂山璟哭闹纠缠。小夭不愿久留,第二日就辞别回了神农山紫金顶。只住了一晚,就和颛顼告别,在苗莆和珊瑚的陪伴下,悄悄回了五神山。中原已是寒意初现,五神山却依旧温暖如春。小夭恢复了以前的休闲生活,早上练习箭术,下午研制毒药。不过最近新添了一个兴趣,会真正思考一下医术。
一日,俊帝散朝后,特意来看小夭练箭。小夭认认真真射完,走到俊帝身旁坐下。感觉发髻有些松了,拿出随身携带的狌狌镜,边整理发髻边和俊帝说话。俊帝随手拿过狌狌镜,展手抚过,相柳在蔚蓝海底畅游的画面出现。小夭愣愣地看着,虽然在她昏迷时,相柳曾说要她消去镜子中记忆的事,可等她醒来,他从未提过此事,小夭也忘记了。俊帝问,“他是九命相柳吗?这一次,是他救了你?”小夭低声答是。俊帝的手盖在镜子上,相柳消失了。俊帝淡淡道,“小夭,我从不干涉你的自由。但作为父亲,我请求你,不要和他来往。他和颛顼的立场不同,你的血脉已经替你做了选择。”俊帝已经看过一次悲剧,不想再看到小夭的悲剧。
小夭取回镜子,对俊帝露出一个明媚的笑,“父王,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和他之间只是交易,他救我,是对颛顼有所求。”俊帝长吁一口气,说道,“反正你记住,我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出兵灭了防风一族,帮你把涂山家的那只小狐狸抢过来,也不愿你和相柳有瓜葛。”小夭做了个目瞪口呆被吓着的鬼脸,笑道,“好了,好了,我记住了!”俊帝笑着敲了一下小夭的脑门,转身离去。小夭低头凝视着掌中的镜子,笑容渐渐消失。
俊帝看完小夭的箭术,找来了金天氏最优秀的铸造大师给她打造兵器。就要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兵器,还是神秘的金天氏为她打造,凡事散漫的小夭都认真梳洗了一番,恭谨地等待着铸造大师的到来。一个苹果脸,梳着小辫,穿得破破烂烂的少女走进来,上下打量小夭,“就是要给你打造弓箭吗?你灵力这么低微,居然想拉弓杀人?族长倒真没骗我,果然是很有挑战性啊!” 小夭不敢确信地问,“你就是要给我铸造兵器的大师?”少女背起手,扬起下巴,“我叫星沉,是金天氏现在最有天赋的铸造大师,如果不是族长一再说,给你铸造兵器非常有挑战性,纵然有陛下说情,我也不会接的。”小夭忙对少女作揖,“一切拜托你了。”
星沉看小夭态度恭谨,满意地点点头,拿出一副弓箭,让小夭射箭。小夭连射了十箭,星沉点点头,让小夭站好,她拿出工具,快速做了一个小夭的人偶,又拿起小夭的手掌,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儿,眼中流露出诧异。星沉问小夭对兵器有没有什么要求,比如颜色、形状、辅助功能等等。小夭说,只一个要求,能杀人。星沉愣了一愣,说道,“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女人。”小夭笑着说,“其实我对你也有怀疑。” 星沉哈哈大笑,说道,“我先回去思索,带兵器锻造好时,再通知你。快则一二十年,慢则上百年都有,所以你不用太上心,权当没这回事吧!”
没想到一个多月后,星沉来找小夭,说她想要的杀人弓箭已经差不多了。小夭诧异地说,这么快?“并不快,这副弓箭本是另一个人定制的,已经铸造了三十五年。他突然变卦不要了,我看着你恰好能用,所以决定给你。”小夭欣喜,原来是这样,运气真好!星沉点头,“你运气不是一般二般的好,你都不知道那副弓箭的材料有多稀罕。鲛人骨、海妖丹、玳瑁血、海底竹、星星砂、能凝聚月华的极品月光石……”星沉说得满脸沉痛,小夭听得一脸茫然。星沉知道她不懂,叹道,“反正都是稀世难寻的东西,就算是陛下,想集齐也很难。真不知道那人是如何收集齐了所有材料!“
小夭点头,表示明白了,问道,“这样的兵器怎么会不要了?“星沉皱着眉头,气鼓鼓地说,”不要了就是不要了,能有什么原因?反正绝不是我没铸造好!“小夭道,”我相信你!“星沉转怒为笑,”那么好的东西,我宁可毁了,也不舍得给一般人。但我觉得你还不错,所以给你。“小夭又说,”原谅我好奇地多问一句,究竟是谁定造的?“星沉说不知道究竟是谁,只知道和鬼方氏有瓜葛。他每次去见星沉,都穿着宽大的黑袍,戴着帽子,捂得严严实实。小夭问星沉怎么知道是鬼方氏,星沉答,”他找到金天氏时,拿着鬼方族长的信物。金天氏曾受过鬼方氏的恩,所以族长命我为他铸造兵器。本来我不想接,但族长说他想要一副弓箭,能让灵力低微的人,杀死灵力高强的人。我闻所未闻,决定见见他。他给了我几张设计图稿,在我眼中都有缺陷。但稍加修改,就有可能实现他的要求。“星沉抓了抓脑袋,”那弓箭简直就像为你量身订造,你确定你们不认识?“
小夭想了想,能拿到鬼方氏族长的信物,和鬼方族长的交情可不浅。她认识的人只有颛顼和诡秘的鬼方氏有几分交情,小夭笑道,“不可能是我认识的人,锻造弓箭送给我是好事,何必不告诉我呢?我又不会拒绝!“星沉点头,说道,”这副弓箭所用的材料真是太他娘的好了,又是我这么杰出优秀的铸造大师,花费了三十五年心血铸造,是我此生最得意的作品。不过……“
小夭正听得心花怒放,星沉的“不过“让她心肝胆颤了一下,”不过什么?“星辰说,这副弓箭需要认主。小夭并不意外,很多兵器都需要认主啊!星沉道,”这副弓箭比较桀骜不驯,所以要求有点特殊。不过你是王姬,陛下应该能帮你解决。“小夭问,怎么个特殊法。星沉答道,”需要海底妖王九头妖的妖血,还必须是月圆之夜的血。“星沉干笑,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这个要求实在夸张,”那个……我也知道如今大荒内,听说过的九头妖只有那个、那个……九命相柳。听说他很不好相与,不过你是王姬嘛!你爹可是俊帝陛下啊!总会有办法的!“
小夭的眼神有些空茫,迟迟不说话。星沉一边挠头,一边干笑,说认主的方法也有点特别。小夭看着星沉,听她说,“九头妖的血不是祭养兵器,而是要、要……兵器的主人饮了,兵器主人再用自己的血让兵器认主。”小夭似笑非笑地盯着星沉,“难怪你这兵器没有人要了。”星沉干笑着默认了,“没办法,那么多宝贝。没有九头妖的妖血,镇不住它们。”
小夭微笑着没说话,星沉不知道相柳是用毒药练功,他的血压根喝不得!也许那个人正是知道什么,所以放弃了这兵器。星沉说,“王姬,这真的是一把绝世好弓。我保证,你绝不会后悔拥有它。”小夭问何时可以认主。星沉说,只要是月圆之夜就可以。小夭说好,这个月的月圆之夜,她去找星沉。
两日后,月圆之夜,金天谷。侍者领着小夭走进了星沉的铸造结界内。不远处有一道人工开凿的瀑布,是从汤谷引的汤谷水,专门用来锻造兵器。瀑布右侧是一座火焰小山,火势聚而不散,如果没有炙热的温度,几乎让人觉得像一块硕大的红宝石。星沉依旧梳着乱糟糟的辫子,不过穿着纯白的祭服,神情沉静,倒是庄重了不少。
待小夭准备好,星沉看了看天空的圆月,开始念诵祭语。她的声音刚开始很舒缓,渐渐地越来越快,火焰小山在熠熠生辉,映照地整个天空都发红。随着星沉的一声断喝,火焰小山炸裂,漫天红色的流光飞舞,妖艳异常。一道银白的光在红光中纵越,好似笼中鸟得到自由,在快乐地嬉戏。
星沉手结法印,口诵咒语,可银白的光压根儿不搭理她,依旧满天空跳来跳去。星沉脸色发白,汗水涔涔而下,她咬破舌尖,银白的光终于不甘不愿地从天空落下。随着它速度减慢,小夭终于看清了,一把银白的弓,没有任何纹饰,却美得让小夭移不开目光。小夭禁不住往前走了几步,对着天空伸出手,袍袖滑下,皎洁的月光照在她的皓腕玉臂上。弓从她的手臂上快速划过,一道又一道伤口,深可见白骨。小夭能感受到,它似乎在桀骜地质问,你有什么资格拥有我?如果小夭不能回答,它只怕会绞碎她的身体。可随着弓弦浸染了她的血,它安静了,臣服了。小夭心随意动,喝道,“收!”银白的弓融入她的手臂内,消失不见,只在小臂上留下一个月牙形的弓箭,仿若一个精美的纹身。
星沉软坐到地上,对小夭说,“现在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要求必须有九头妖的血了。”小夭向她道谢。星沉吞了几颗灵药,擦了擦汗,“不必了!机缘巧合,它注定是属于你。何况我问陛下要东西时,也不会客气的!” 星沉恢复了几分体力,送小夭出谷,嘱咐道,“你灵力低微,这张弓一日只能射三次,慎用!”小夭真诚地道谢,“对一个已成废人的人而言,有三次机会,已经足够!”星沉看着小夭手上厚厚的茧子,叹道,“我不敢居功,是你自己从老天手里夺来的!“至今她仍然难以理解,堂堂王姬,怎么能对自己如此狠得下心。
小夭在海底疗伤,沉睡了三十七年。她醒来的时候,相柳托沉星给她打造的弓箭已经铸造了三十五年。也就是说,弓箭开始铸造,是在小夭重伤昏迷后两年的事。而相柳执鬼方族长的信物,找上金天氏可能要更早一些。相柳以防风邶的身份接近小夭,教授她箭术是两人相识的第六年。可以大胆推测,相柳那时候可能就一边传艺,一边着手给她设计兵器草图了。小夭受伤时,铸造兵器的事就被正式提上了日程。星沉说铸造的原材料稀世难寻,即便对俊帝而言也不容易。身为海底妖王的相柳,可能也用了两年的时间,才把材料集齐交给沉星。相柳提出要打造一把弓箭,可以让灵力低微的人,杀死灵力高强的人。这个要求,即便是金天氏最有天赋的铸造大师都闻所未闻,相柳对小夭有力自保这件事的执着和心思,可见一斑。相柳为小夭做过很多事,但凡她知道的,都打着交易的幌子。但凡用情至深的,都尽力瞒着她。她以为他从九曲红尘中走来,不食烟火,纤尘不染。她的眼里,只有他的肆意张狂、挥洒自如。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凝视她的眼神,无限温柔。相柳心思诡谲,绝顶聪明,他何尝不知道,战死沙场是将军最好的归宿。即便他袒露真心,和小夭的结局不过是像阿珩和蚩尤一样,烈火燃尽只剩枯灰。她那么怕寂寞,他怎么能留她独自在世,守着他们的回忆熬过漫长的生命。所以他不能给小夭喜欢上他的机会,他宁可用交易和隐瞒,让她觉得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宁可现在狠狠伤她的心,也不要她为他悲泣一世。而她每一分每一毫的伤心,他都陪她默默承受。人说喜欢是放肆,而爱是克制。纵然相柳对小夭爱如潮水,情到深处也无声。
小夭在五神山住了将近三个月,估摸着涂山太夫人的药快要吃完,才向父王辞行。临走前,小夭和阿念两姐妹长谈了一次。阿念说,颛顼陪伴她从小到大,她所有的记忆都是他的身影。轩辕山一别,阿念花了四十年的时间,仍旧没办法忘记他。阿念说,只要颛顼一直对她好,她甚至不在乎他有别的女人,纵使他只给她一分,也胜过别人给的十分。阿念承认自己没出息,不像父王和小夭,受了剜心之痛还能笑着过日子。她只知道,如果没有颛顼,她的生活毫无乐趣,生不如死。
小夭去找俊帝商量阿念的事。俊帝仰望夜空,记起曾带阿珩去看人间星河的情形,他对小夭说,“你娘和我,是政治联姻。在你们还没长大前,我就曾想过,不要我的女儿再经历你娘的痛苦。我绝不会拿你们的婚姻去做政治筹码,也绝不会强迫你们的婚事,一定要让你们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小夭鼻子发酸,她装作眺望星空,把泪意都逼了回去,”既然四十年的隔绝都不能让阿念忘记颛顼,反而让她思量着他的每一分好,那不妨让阿念去亲眼看看。有的事听说是一回事,亲身经历是另一回事。她亲眼看到颛顼身边的女人,受伤几次,委屈几次,也许就会觉得,即使颛顼真是蜜糖,里面却浸泡了黄莲。每喝一口,都要将黄莲细细嚼碎了吞咽下去,也许阿念会放弃。“俊帝沉思了一会儿,终于同意小夭带阿念去神农山。
阿念一席话,让小夭心里滋味复杂。阿念忘不了颛顼,她又何尝忘得了相柳?她从来没想过,难道以神族漫长的生命,都会忘不掉一个人吗?相柳那样的人,恐怕就像扎进她心里的一根刺,碰不得也拔不掉。俊帝说绝不会强迫她和阿念的婚事,一定要让她们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可是俊帝也说,他以父亲的身份请求她,不要和相柳来往。他宁愿冒天下大不违,出兵灭了防风族,也不愿她和相柳有瓜葛。她知道血脉已经替她做了选择,纵使挣脱身份,她也没法改变相柳生命中预留的伏线。如果她可以早出生几百年,她多希望遇到少年相柳的是自己,而不是共工。如果他可以只做防风邶,该多好。 隆冬的清晨,小夭带着阿念,去往神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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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诉衷情第八章  忽闻悲风调/

只在神农山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小夭就带着珊瑚和苗莆前往轵邑。她心里另有打算,借口想买东西,在街头乱逛。想法子支开珊瑚和苗莆,小夭偷偷溜进涂山氏的车马行,把一个木匣子交给掌事,拜托他们送去清水镇。匣子里是小夭制作的毒药,虽然相柳已经问颛顼要过诊金,可他毕竟是救了她一命。小夭在高辛的三个月,把五神山珍藏的灵草、灵药搜刮一番,炼制了不少毒药,也算对相柳聊表谢意。
小夭从车马行出来,看大街上商铺林立,熙来攘往,不禁微微而笑。大概经历了太多的颠沛流离,每次看到这种满是红尘烟火的生机勃勃,即使和自己没有丝毫关系,她也会忍不住心情愉悦。正东张西望,小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防风邶牵着天马,从熙攘人群中而来。他眼神温和,嘴角噙笑,就像个平常的世家公子。
小夭不禁放慢了脚步,看着他从九曲红尘中一步步而来。明知道没有希望,却仍旧希望这烟熏火燎之气能留住他。防风邶站定在她身前,笑问,“你回来了?“小夭微笑说是。两人一问一答,好像他们真是街坊邻居,亲朋好友。可小夭清楚地记得,上一次相见还是半年前,两人在赌场门口不欢而散。他杀气迫人,她仓皇而逃。
防风邶问,“最近可有认真练习箭术?“小夭答道,”劫后余生,哪里敢懈怠?每日都在练。“防风邶点点头,嘉许地说,”保命的本事,永不会嫌多。“小夭问防风邶,”你打算在轵邑待多久,还有时间教我箭术吗?我从金天氏那里得了一把好弓,正想让你看看。“防风邶笑道,”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如何?“小夭想了想,半个时辰就能到青丘,太夫人的丸药不急这一时,于是说好。防风邶翻身上了天马,小夭握住他的手,也上了马。
苗莆和珊瑚急急忙忙地跑来,小夭挥挥手,让她们在小祝融府外等她,说完就和防风邶策天马而去。两人来到一处荒草丛生、没有人烟的山谷。小夭和防风邶以前就常在这里练箭。防风邶问小夭,弓在哪里。小夭展开手,一把银色的弓出现在她掌中。防风邶眯着眼,打量了一番,点点头说不错。小夭问他,想让她射什么。
防风邶随手摘了一片叶子,往空中一弹。叶子变成了一只翠鸟,在他的灵气驱使下,翠鸟快如闪电,飞入了云霄。防风邶说,“我用了三成灵力。“小夭静心凝神,搭箭挽弓。嗖一声,箭飞出,一只翠鸟从天空落下。防风邶出手接住,只见银色的箭正中翠鸟心脏。小夭禁不住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师父,对我这个徒弟可还满意?“防风邶似笑非笑地瞅着小夭,”我对你这个徒弟,一直满意。“小夭有些羞恼,瞪着防风邶,”我是说箭术!“防风邶一脸无辜,”我说的也是箭术啊!你以为我说什么呢?“
小夭拿他无可奈何,悻悻地说,“反正吵也吵不过你,打也打不过你,我什么都不敢以为!“防风邶从小夭手里拿过弓,看了一会儿说,”如果只是玩,这个水准够了。如果想杀人,不妨再狠一点。“小夭说,”这本就是杀人的兵器,我打算给箭上淬毒。一旦射出,就是有死无生。“防风邶把弓还给小夭,微笑着说,”恭喜,你出师了。“弓化作一道银光,消失在小夭的手臂上。小夭不可置信地问,”我出师了?“防风邶坦言道,”你灵力低微,箭术到这一步,已是极致。我所能教你的,你都已经掌握。从今往后,你无需再向我学箭术了。“小夭怔怔不语,心头涌起一丝怅然。当年的一句玩笑话,眨眼已经数载,时间都去哪儿了。
防风邶笑道,“怎么了?舍不得我这个师父?“小夭瞪了他一眼,”我是在想既然出师了,你是不是该送我个出师礼?“防风邶蹙眉想了想,叹了口气,遗憾地说,”很久前,我就打算等你箭术大成时,送你一把好弓。可你已经有了一把好弓,我就不送了。“小夭嘲笑道,”我很怀疑,你会舍得送我一把好弓。“防风邶看着小夭胳膊上的月牙形弓印,微笑不语。小夭郑重地行了一礼,感谢他传授箭术。防风邶懒洋洋地笑道,”这箭术是防风家的秘技,送给你,我又不会心疼。当年就说了,我教你箭术,你陪我玩,我所唯一付出的不过是时间。而我需要你偿还的也是时间,一直是公平交易。“
小夭无奈,“一笔笔都算这么清楚,你可真是一点亏都不吃!“防风邶笑睨着小夭,”难道你想占我便宜?“小夭自嘲地说,”我可算计不过你的九颗头,能公平交易已经不错了!“防风邶眯着眼,眺望着远处的悠悠白云,半晌后说,”虽然今日没有教你射箭,但已经出来了,就当谢师礼,再陪我半日吧!“小夭说好。下午,小夭才和防风邶一起回来。苗莆和珊瑚看到她,都松了口气。小夭跃下天马,对防风邶挥挥手,转身进了小祝融府。
小夭说,相柳不适合出现在女孩子的梦里,所以防风邶出现了。六年传艺,他带她玩遍轩辕城、轵邑和泽州的大街小巷。两人笑过、闹过,也气过。他带她去离戎族开的赌场,无意的一个赌约,却悄悄改变了妖奴左耳的一生。他去苍林和禹阳的府邸行窃,受伤逃亡,深夜躲进她的香闺。他在小祝融府的园林迷宫,给她讲他如何成了防风邶。玩曲水流觞的游戏,他把白色的玉簪花瓣撒在她身上,施小法术让她栀黄的衣衫化作一袭白裙。学箭四年,她箭术小成,他带她去选购新弓,却因为付钱的事闹了别扭。她用毒药做了锦鲤戏莲图给他赔罪,期期艾艾盼着他从清水镇回来,继续教她学箭。人还没盼来,她就出事了。她在梅花谷重伤将死,他花了三十七年时间,才将她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她醒来那天,张口呼叫的第一个名字就是他,他却避而不见,只让坐骑白雕送她去见奄奄一息的涂山璟。她箭术大成,他找金天氏给她打造弓箭,耗时数载设计图纸和收集原料,却小心翼翼地瞒着她。过去的一幕幕还历历在目,两人因为学箭而建立起来的亲密关系,无声无息走到了尽头。小夭怔怔不语,心头涌起一丝怅然。下次再见,不知又是何时何地了。
小夭去青丘给涂山太夫人炼制药丸,像上次一样,用七天七夜炼制了一百颗。药丸要用蛇莓儿的血做药引,为了防止涂山家的人杀鸡取卵,小夭特意嘱咐每次只可取一碗血,每三个月一次,否则药效大打折扣。小夭还毫无保留地把药丸炼制的方法传授给了太夫人的医师胡珍,方便他日后照料老人家。青丘距离神农山只需半个时辰,小夭略坐了一会儿,打算起身告辞回神农山。她还未开口,就看到站在一旁的意映摇晃了一下,软软地倒在地上,晕厥了过去。医师还没到,太夫人央小夭帮意映诊断一下。听说意映怀了涂山璟的孩子,太夫人喜得老泪纵横,直呼死而无憾了。所有婢女七嘴八舌地向太夫人道喜。小夭力持镇静地看向涂山璟,他脸色煞白,满面悲痛绝望,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小夭笑了起来,她本来还心存侥幸,希望这孩子和涂山璟无关。
小夭趁乱转身离去,带着苗莆和珊瑚乘云辇回了神农山,当晚就病倒了。颛顼在小夭床前守了一夜,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安慰她说,“别伤心了,这世间有的是比涂山璟更好的男人。“小夭眼中泪花隐隐,却嘴硬地笑道,”我不是为他伤心,我只是伤心自己信错了人。“ 第二日,小夭的病越发重了,整个人昏昏沉沉。涂山璟想去看小夭,却被颛顼回绝,他只得向丰隆求助。
涂山璟向小夭解释说,事情发生在三个月前,小夭第一次去青丘给太夫人炼制药丸的时候。一晚,意映试图自尽,惊动了太夫人,涂山璟只得守着她。没想到太夫人趁机下了春药,第二日醒来的时候,涂山璟发现自己和意映相拥而眠。涂山璟从家里逃出来,躲在离戎族在轵邑的地下赌场,日日酩酊大醉。十几日后,被离戎昶送去小祝融府,却发现小夭早已回了高辛。还没来得及向小夭主动坦白,意映有了身孕的事就被小夭亲手诊断了出来。
小夭沉默了半晌,说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至少让我觉得没有看错你,我的信任没有给错人。但事情已经发生,一切无法挽回,你也不要再怨怪自己了。“小夭摘下脖子上的鱼丹紫项链,轻轻放在涂山璟面前,”近期太夫人应该会为你和意映举行婚礼,到时我就不去了。在这里提前祝福你们,相敬如宾,白头偕老。“ 涂山璟的手簌簌轻颤,默默拿起鱼丹紫,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殿外走去。
十几日后,在涂山太夫人紧锣密鼓的安排下,青丘涂山氏匆匆放出了婚礼的消息。婚礼仓促得反常,但太夫人将一切因由都揽到了自己身上,说她时日无多,等不起了。众人都接受了这个解释,纷纷称赞意映孝顺,为了太夫人连一生一次的大事都愿意将就。
颛顼收到涂山长老送来的请帖,命潇潇准备了重礼,人却未去。婚礼当日的午后,小夭倚在暖榻上,看着水漏默默计算着吉辰。水漏中的水一滴滴落下,每一滴都好似毒药,将她的心腐蚀得千疮百孔。小夭知道自己不该想,却如着了魔一般盯着水漏,一边算时间,一边想着婚礼进行到了哪一步。小夭突然觉得心一阵急跳,跳得她喘不过起来,跳的眼前的幻象全部散开。她匆匆出了殿门,站在庭院内,仰望着蓝天,为什么相柳突然让她感受到了他的存在?他是感受到了她的痛苦,还是因为他此时正在青丘观礼,想到了她不会好受?他是在嘲笑她,还是想安慰她?颛顼问小夭在想什么,小夭说,“我突然想起种给相柳的蛊,我身体的痛,他都要承受。那我心上的痛,他也需要承受吗?他说他是九命之躯,我身体的痛对他而言不算什么,可心呢?心他只有一颗吧!“颛顼按住小夭的肩膀,严肃地说,”我不管你之前在清水镇和他有什么交往,但不要和相柳走近!虽然你一再说那蛊没有坏处,但等你病好后,再仔细想想,最好能解除了!“小夭口头上答应下来。她仰望着蓝天,静静感受着,自己的心在和另一颗心一起跳动。那些强压着的痛苦,也许因为有了他的分担,似乎不再那么难以承受了。
小夭的病渐渐好了,她又开始做毒药。生病的这段日子,颛顼代她收了不少灵草灵药,小夭没吃多少,正好用来调制毒药。小夭谈笑如常,可她做出来的毒药全是暗色调。黑色的蝙蝠,黑色的葫芦,黑色的鸳鸯,黑色的芙蓉花……一个个摆放在盒子里,看上去简直让人心情糟糕透顶。但通过制作这一个个黑暗无比的毒药,小夭却将痛苦宣泄出来了一些。春暖花开时,小夭带阿念去轵邑城游玩。阿念被小贩用柳条编织的小玩意儿吸引,打算挑几个拿回去装东西。小夭让海棠和珊瑚陪阿念慢慢挑,自己则悄悄走进涂山氏的车马行,把毒药寄给了相柳。想到他看到毒药时的黑云压顶,小夭忍不住嘴角抿了丝浅笑。
颛顼告诉小夭和阿念,他要娶妻了,对方是曋氏的嫡女。曋氏是中原六大氏之首,以前神农国的王族,都常和他们联姻。小夭在馨悦组织的派对上曾见过曋氏的那位小姐,她容貌虽不及金萱和潇潇,但也貌美沉静,而且擅做女工。阿念得知此事,心里难过,大哭了一场。小夭去找阿念喝酒,本来只想让她大醉一场,可阿念絮絮叨叨说起她和颛顼的往事。小夭触景深情,想起了涂山璟,平日里藏起的悲伤全涌上了心头,禁不住也喝了一杯又一杯,直到稀里糊涂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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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诉衷情第九章  风回处,寄珍重/

一年多后,小祝融主婚,颛顼在轵邑城迎娶曋氏的嫡女淑惠为侧妃。轩辕的七王子禹阳前来,以长辈身份,代黄帝行封赐。颛顼是黄帝和嫘祖王后唯一的孙子,曋氏是中原六大氏之首,虽然只是迎娶侧妃,并不算盛大,可大荒内的宾客却来得不少。西陵氏的族长携儿子西陵淳前来,第一次正式表明了西陵氏对颛顼的支持。连神秘的鬼方氏都派弟子送来重礼,九株回魂草。四世家中,赤水氏和涂山氏的态度依旧含糊。虽然众人都听说丰隆和颛顼来往密切,但丰隆毕竟不是族长。
小夭陪着西陵族长观礼,一手却紧紧抓着阿念,生怕她会闹事。看着一丝不苟行礼的颛顼,小夭面带微笑,内心却没有丝毫喜悦。她和颛顼在跌跌撞撞、颠沛流离中都长大了,颛顼竟然都成婚了。可这场婚礼,并不是她小时候想象过的样子。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还记得大舅舅和神农王姬的盛大婚礼,她和颛顼吵架,颛顼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也记得四舅娘自尽后,颛顼夜夜做噩梦,她安慰他说会永远陪着他。颛顼说她迟早会嫁人,也会离开他。她天真地说:我不嫁给别人,我嫁给你……
俊帝派了蓐收和句芒Gou Mang来道贺。句芒也是俊帝的徒弟,和颛顼一样来自外族,孤身一人在高辛。他性格怪诞,却和颛顼玩得最好。涂山璟也来了,一直低着头,沉默地坐在席位上。小夭已经一年多没见到他,还记得归墟海中,他扯落发冠时,她的心悸情动。也记得耳鬓厮磨时,她指尖绕着他的发,一头青丝、满心情丝。一切都好似昨日,他却已经青丝染霜,情丝断裂。
小夭只觉得心被一直大手撕扯着,痛得要碎裂,她却面色不改,笑意盈盈。突然,她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小夭再维持不住微笑,就好像一个人能面不改色地忍受刀剑刺痛,却没法在剧烈运动后控制自己的脸色和呼吸。小夭不禁扶着自己的心口,深吸了几口气。馨悦和西陵族长见状,忙搀扶她坐在了涂山璟的坐席上。心依旧跳得厉害,跳得她全身的血都好似要涌到头部,小夭忍不住喃喃说,“相柳,你有完没完?“ 心跳慢慢恢复了正常,小夭这才起身对涂山璟客气地行了一礼,和西陵族长一起回到自己的坐席。
趁着宾客酒酣耳热,小夭走到外面,轻舒了一口气。一阵喝彩声传来,小夭看到庭院的案几上摆了一溜儿酒碗,一群年轻人正斗酒取乐。防风邶穿着一袭白色锦袍,懒洋洋的笑着。两人上一次相见,已经时一年半以前的事了。小夭得了金天氏打造的弓箭,兴高采烈地展示给他看。得知自己箭术大成,无需再向他学习箭术,小夭还怔怔惆怅了一瞬。小夭驱策体内的蛊,却没有丝毫反应。小夭气绝,这到底是她养的蛊,还是相柳养的蛊?相柳能控制她,她却完全无法控制相柳!难道蛊都懂得欺软怕硬?
目前为止,相柳四次驱策蛊虫,让小夭感受到自己的存在。第一次是在五神山龙骨监牢外,颛顼受俊帝之托,去清水镇请小六去五神山。小六在涂山璟的帮助下逃跑未遂,被颛顼抓住后敲断了腿。相柳感受到小六有难,不远万里涉险而来,用体内的蛊虫呼唤小六,引她去海边相见。第二次是小夭在梅花谷遇袭重伤,他用蛊虫勉力维持她的心跳,直到救援赶到,源源不断用灵力维系住一线生机。第三次是涂山璟和意映的婚礼,小夭虽然没在场,却忍不住算计着时辰暗自神伤,相柳用蛊虫干扰,打乱她的幻象,把她从悲伤的思绪中拉回现实。第四次是颛顼和曋氏嫡女的婚礼,小夭时隔一年再见涂山璟仍免不了心酸难过,相柳故技重施,分散她的注意力。小夭恢复王姬身份后,陪颛顼从五神山前往轩辕城。初见防风邶的时候,她也曾多次试图驱蛊感受相柳,蛊虫却没有任何反应。相柳能用蛊虫控制她,她却没法控制相柳,想来不是蛊虫欺软怕硬,而是相柳早就在心里承认了对小夭的感情,而小夭却一直掩耳盗铃、强行压制她对相柳的感情。情人蛊的蛊虫就像相恋的恋人,脾气多变,难以驾驭,想要种蛊成功,必须要一对男女彼此有情,而且心甘情愿。小夭自己都不肯承认对相柳的感情,蛊虫怎么可能会听她的。
防风邶看向小夭,小夭想离开,却又迟迟没有动。防风邶提着酒壶,向她走来。小夭转身,不疾不徐地走着,防风邶随在她身旁,喧闹声渐渐消失在两人身后。老远就闻到丁香花的香气,小夭寻香忘去,看到几株丁香树,花开得正繁密,草地上落了无数紫蕊。小夭盘腿坐到草地上,防风邶倚着丁香树而站,喝着酒。小夭看着他,他笑看着小夭。小夭不说话,他似乎也没说话的打算。终是小夭先开了口,问他是不是去了涂山璟和意映的婚礼。防风邶答道,“我再浪荡不羁,小妹和涂山族长的婚礼,总还是要去的。”小夭脸色发红,说不清是羞还是恼,“我心里的难受,你都有感觉?”心之所以被藏在体内,就是因为人心里的情感,不管是伤心还是欢喜,都是一种很私密的感觉。可现在,她的心在相柳面前变得赤裸裸,她觉得自己像是脱了衣服,任凭相柳浏览。
相柳轻声笑起来,“你要是怕什么都被我感觉到,就别自己瞎折腾。你别心痛,我也好过一些。”小夭听到他后半句,立即精神一震,问道,“我身体上九分痛,到你身上只有一分,可我心上的痛,是不是我有几分,你就有几分?”相柳坦率地道,“是!你心有几分痛,我心就有几分痛。那又如何?难道你打算用这个对付我?”小夭颓然,是啊!肉体的疼痛可以自己刺伤自己,但伤心和开心却作不得假。
相柳突然说,“我有时会做杀手。”小夭不解地看着他,相柳缓缓说,“只要你付钱,我可以帮你把防风意映和她的孩子都杀了。”小夭苦笑,“你这可真是个馊主意!”相柳似真似假地说,“你以后别闹心痛,再给我添麻烦,说不定我就决定把你杀了!”小夭不满,“当年又不是我强迫着你种蛊。”相柳也挺无语,“当年我知道你很没用,肯定会时常受伤。但没想到你这么没用,连自己的心都护不住。”小夭张了张嘴,好似想辩驳,却什么都没说出来,没精打采地低下头,好似一株枯萎的向日葵。
一匹天马小跑着过来,相柳跃上马背,“走吗?”小夭抬起头,问他去哪里。相柳说,去海上。小夭犹豫,这里不是清水镇,大海距离中原很遥远。相柳并未催促小夭,手拉缰绳,眺望着天际。天马也不敢出声,在原地轻轻地踩踏着马蹄。小夭再也无法压制自己骨血里对海阔天空的渴望,猛地站了起来,“我们去海上。”相柳回头,凝视着小夭,伸出了手。小夭握住他的手,攀上天马的背。天马好似也感觉到可以出发了,激动地昂头嘶鸣。相柳抖了下缰绳,天马腾空而起。苗莆从暗处冲了出来,焦急地叫,“王姬!”小夭说道,“告诉哥哥,我离开几天。”
待天马飞离轵邑,相柳换了白雕。小夭坐在白雕背上,看着相柳,觉得恍若隔世。她问道,“你不把头发颜色变回去吗?”相柳说,“这颜色是用药草染的,不是灵力幻化。”小夭问他,为什么选择这么麻烦的方式。相柳答,“第一次怕出错,是染的,之后习惯了而已。”小夭看着身边的悠悠白云,想着相柳也曾笨拙紧张过,不禁笑了起来。相柳似知她所想,淡淡说,“在刚开始的时候,所有的恶人和普通少年一样。”小夭的笑意渐渐褪去。
小夭和相柳在清水镇的时候,曾多次乘白雕外出。他带她夜游葫芦胡,带她去赏海上明月,带她去山外竹林,带她去义军营地。小夭印象里,上一次和他乘白雕在天际翱翔,还是他们去高辛种蛊的时候。转眼间已是四十六年,恍如隔世。相柳说第一次冒充防风邶怕出错,没敢用灵力幻化,特意用药草染了头发。她只见他平日里挥洒自如,不知他也有过紧张笨拙的第一次,想到这里不禁笑了出来。可又想到,那个时候陪在他身边的人,如果是自己该多好。她多想和他一起成长,见证彼此的喜悦和狼狈,失意和蜕变。可惜她终究出现得太晚,她遇到他的时候,他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他的过去她没能参与,他的未来她也无力改变。小夭的笑意渐渐褪去,有心无力的感觉在心里蔓延开来。
半夜里,他们到了海上。小夭不禁站起来,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海风。相柳抓住她,突然就跃下了雕背。大概知道相柳不会让她摔死,小夭只是惊了下,并不怕,反而享受着从高空坠落的感觉。风从耳畔刮过,如利刃一般,割得脸皮有点痛。全身都被风吹得冰凉,只有两人相握着的手有一点暖意。小夭忽而想,如果就这么掉下去,摔死了,其实也没什么。
小夭对相柳是又爱又怕,不敢忤逆他说的话,却也不想离开他。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一直有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她可以在他面前呼呼大睡,也可以和他一起上天入海,即使身后有追兵也可以优哉游哉地在海底游览闲逛。因为她知道,无论何时何地,相柳都会护她周全,这世上能欺负她的人,只有他。他带她从高空纵跃而下,她虽然惊了一下,却心里并不怕。只要有他在身边,赴死也无妨。
落入海中时,没有想象中的滔天水花。小夭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海水在他们身前分开,又在他们身后合拢。他们的速度渐渐慢了,却依旧向着海下沉去。过了好半晌,小夭终于切实地感受到了海水,将她温柔地浸润。小夭一直憋着气,感觉气息将近,她指指上面,想浮上去。相柳却握住了她的双手,不许她上浮。小夭恼怒地瞪着相柳,他难道又想逼她……那个什么吗?相柳唇畔含着笑意,拉着小夭继续往下游去,小夭憋得脸色由青转白,脑内天人交战,亲还是不亲?当年是因为对涂山璟的承诺,如今已事过境迁,他都已经成婚,她又何苦来哉,和自己的小命过不去……小夭终于做了决定,她拉着相柳的手,借力向他凑过去。相柳端立在水中,笑吟吟地看着她。小夭有些羞,又有些恼,垂下了眼眸,不敢直视他。就在她要吻到相柳时,相柳居然侧了侧头,避开了她,放声大笑起来。小夭羞愤欲绝,只觉得死了算了!甩脱相柳的手,不但没有向上游,反而又往下游去。
相柳追在她身后,边笑边说,“你别真憋死了自己!试着呼吸一下。我不让你上去,可不是想逼你……吻我。”相柳又是一阵大笑,“而是你现在根本无需用那东西。”小夭将信将疑,试着呼吸了一下,居然真的和含着鱼丹一样,可以像鱼儿一样在水里自如呼吸。小夭这才反应过来,相柳用本命精血给她续命,她能拥有一点他的能力并不奇怪。从此后,她就像海的女儿般,可以自由在水里翱翔。可此时,小夭没觉得高兴,反而恨不得撞死在海里。小夭气得狂叫,“相柳,你……你故意的,我恨你!”叫完才发现,自己居然和相柳一样,能在海水里说话。
“我、我能说话!”小夭惊异了一瞬,立即又怒起来,“相柳,我讨厌你!你还笑?你再笑,我、我……我就……”却怎么想,都想不出对相柳有力的威胁。他游戏红尘,什么都不在乎,唯一在意的就是神农义军。可再给小夭十个胆子,也不敢用神农义军去威胁相柳。相柳依旧在笑,小夭真是又羞臊、又愤怒,又觉得自己没用。埋着头,用力地游水,只想再也不要看见相柳了。
相柳道,“好,我不笑了。”可他的语声里,仍含着浓浓的笑意。小夭不理他,只是用力的划水,相柳也没再说话。小夭快,他也快,小夭慢,他也慢,反正一直随在她身边。海底的世界幽暗静谧,却又色彩绚烂。透明的水母身姿曼妙,颜色各异的海螺海贝静静地躺在海底,晃晃悠悠的海星在水波中一荡一荡,像是天上的星星在一闪一闪。游久了,小夭忘记了生气,身与心都浸润在海水中。
以前,不管她再喜欢水,都觉得水是水,她是她。纵使含了鱼丹,也隔着一层。可现在,她觉得她在水中游,水在她身流,她就是水的一部分,她可以永远待在水里。相柳突然问,“是不是感觉很奇怪?”小夭自如地转了几个圈,游到相柳身前,面朝着相柳,倒退着漂远,“是很奇怪,我的身体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相柳淡淡地说,“这就是你活下去需要付出的代价,变成一只怪物。”小夭愣住,想起了有一次相柳为她疗伤时说“不要恨我”。
相柳看小夭呆愣,默不作声,以为她为自己身体的异样而难受。他笑起来,猛然加快速度,从小夭身旁一掠而过,向着碧蓝的大海深处游去。小夭立即反应过来,急急去追他,“相柳,相柳……”可是,她一直追不上他,相柳虽然没有抛下她,却也没回头,留给她的只是一个远远的背影。“啊——”小夭猛地惨叫一声,团起身子,好似被什么水怪咬伤。相柳回身的刹那,已出现在小夭身旁。他刚要伸出手,却立即反应过来:他和小夭有蛊相连,如果她真的受伤了,他不可能没感觉。相柳迅速缩回手,小夭已经紧紧抓住了他,一脸诡计得逞的笑意。相柳冷冷地盯着小夭,“不想死,就放开!”小夭看着相柳,怯怯地放开了手,可又立即握住了他的衣袖,“我开个玩笑,何必那么小气呢?”
相柳没理会她,自顾向前游去。小夭抓着他的衣袖,紧紧地跟着他,“我的身体是变得和别人不一样了,可我没觉得这是为了续命付出的代价。简直就是得了天大的好处,我高兴都来不及呢!”相柳依旧不理她,但也没甩掉她的手。小夭一边琢磨,一边絮絮叨叨,“你是九头妖,有九条命。你为我续了一次命,我变得和你一样能在海里自由来去。你说,如果我再死一次,你再为我续一次命,我会不会变得和你……”
相柳盯着小夭,面沉如水。小夭的声音渐渐低了,嗫嚅着,“变得、变得……我的意思是说……”她开始傻笑,“我、我什么都没说!”相柳猛地掐住小夭的脖子,凑到她脸前,一字一顿地说,“你要敢再死一次,我就把你剁成九块,正好一个脑袋一口吃掉。”小夭用力摇头,不敢、不敢、她绝不敢死了!相柳放开她,小夭一边咳嗽,一边嘟囔,“下次轻一点行不行?你救我也很麻烦,万一掐死了,你舍得吗?”说完后,小夭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猛地抬起头,和相柳默默对视了一瞬,干笑起来,“我是说,你舍得你耗费的心血吗?”相柳微笑着,两枚牙齿慢慢变得尖锐,好似正欲择人而噬,“你要我现在证明给你看吗?”小夭忙捂着脖子后退,“不用,不用。我知道你舍得,很舍得,反正都能吃回去!”相柳的獠牙缩回,转身游走,小夭忙去追赶他。
小夭渐渐地追上了相柳,一群五彩的小鱼从他们身旁游过。小夭伸出手,细长的五彩鱼儿亲吻着她的掌心,她能感受到它们简单的平静,小夭说,“它们好平静,似乎没有任何情绪。”相柳说,“这种鱼的记忆非常短暂,不过几弹指。也就是说,当你缩回手,他们就已经忘记刚才亲吻过你的掌心。”没有记忆则没有思虑,甚至不可能有欣悦和悲伤,他们的平静也许是世间最纯粹的平静。
小夭一边游着,一边回头,那几条五彩鱼还在水里游来游去。小夭说,“我记得它们,它们却已经忘记了我。以后我再看见它们的同类,就会想起它们,纵使初遇也像重逢。而它们,每一次的遇见,都是第一次,即使重逢也像是初遇。”相柳问,“你想记住,还是忘记?”小夭想了一会儿,说道,“记住。纵使那是痛苦和负担,我也想记住。”
他带她走过最难忘的旅程,却留下最痛的纪念品。即使是扎在心头的倒刺,她也不愿忘记、不忍拔掉。每次疼痛都是提醒,漫长的人生中,她曾遇见那样一个人。她和他互相爱慕、志趣相投、而又倾心相待。他肆意张狂却只为她温柔,如果没有血脉的束缚,她多想和他远走高飞,纵情恣意,相伴一生。待那心痛和苦涩都在岁月里沉淀,他曾给过她的拥抱和陪伴,都将化作一坛陈年老酒,香醇醉人。那痛苦和负担,也终究有一日会化茧成蝶、羽化成仙。
小夭突然停住,凝神倾听,空灵美妙的歌声传来,让灵魂都在发颤,是世间不能听到的声音,小夭记得自己听过。相柳说,“那是……”小夭不自觉地接话道,“鲛人求偶时的情歌。”相柳狐疑地看着小夭,“你怎么知道?”小夭装作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我猜的。传说鲛人的歌声十分美妙动听,大海中除了鲛人,还能有谁有这么美妙的歌声?”相柳不想让她知道,在她昏迷时,他曾陪她做过的事。她也不想让相柳知道她知道,那些拥抱和陪伴,就都埋葬在漆黑的海底吧!
相柳说,“鲛人的歌声是很美妙,不过也是他们的武器。传说你们高辛族的宴龙就是听到鲛人的歌声,才悟出音杀之技。”小夭问,“能去偷偷看看他们吗?”相柳第一次露出为难的样子。小夭央求,“我从没有见过鲛人,错过这次机会,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相柳伸出手,“他们是很机敏的小东西,我必须掩盖住你的气息。”小夭握住了他的手,随着相柳慢慢游过去。
鲛人是人身鱼尾,女子有一头海藻般卷曲浓密的秀发,宝石般的眼睛,雪白的肌肤,十分美丽妖娆。男子却长得比较丑陋,可双臂和胸膛肌肉鼓胀,显然十分强壮有力。男鲛人举着一个巨大的海贝,追逐着女鲛人边歌边舞。女鲛人一边逃,一边唱着歌,灵敏迅速,总是不让男鲛人碰到她。在追逐中,女鲛人好似有些意动,慢了一下。男鲛人打开海贝,里面有一颗拳头大小的紫珍珠,发出晶莹的光芒。女鲛人笑着游进了海贝,捧起珍珠,欢欣地唱着歌,好似接受了男鲛人,在赞美他。男鲛人也游进了海贝,抱住女子,热情地亲吻她。两人的鱼尾交缠在一起,有节奏地簌簌震颤。
相柳想拉着小夭离开,小夭却不肯走,“他们在干什么?”相柳没有回答,小夭专心致志地研究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这就是交尾啊!猛地转过了身子。贝壳里两个正交配的鲛人察觉了动静,都露出利齿,愤怒地看过来。相柳抓住小夭,转身就跑。待确定鲛人没追上来,小夭不可置信地问,“你会害怕他们?”相柳答道,“我不怕他们,但被撞破偷窥他们……总不是件光彩的事!”小夭羞得满脸通红,“我哪知道他们会那么直接?”
相柳教训道,“这世上除了神族和人族,所有生物在求偶交配上都很直接。从数量来说,直接才是天经地义。不直接的只是你们少数,所以你无权指责他们。”小夭立即投降,“是,是,我错了。”相柳唇畔抿了丝笑意。小夭好奇地问,为什么男鲛人要托着一个大海贝?相柳答道,“海贝就是他们的家。大的海贝很难猎取,越大表明男鲛人越强壮。女鲛人接受求欢后,他们会在海贝里交配,生下他们的孩子。珍珠其实是这些大贝怪的内丹,是鲛人给小鲛人准备的食物。”小夭想起她昏睡在海底的三十七年,就是住在一个大海贝里。当时没留意,只记得是纯白色,边角好似有海浪般的卷纹,却记不得它究竟有多大。小夭想问相柳,又不好意思,暗自后悔,当时怎么就没仔细看看自己睡了三十七年的贝壳,究竟是什么样子。
相柳看小夭一言不发,脸色渐渐地又变得酡红,不禁咳嗽了一声,“我看你脸皮挺厚,没想到今日被两个鲛人给治住了。”小夭看了相柳一眼,难得的没有回嘴。两人在海底漫无目的地逛着,到后来小夭有些累,躺在水中,一动都不动。相柳问她,“累了?”小夭觉得又累又困,迷迷糊糊地说,“我打个盹。”说是打个盹,却沉沉地睡了过去。只不过以水做榻。虽然柔软,可水中暗流不断,毕竟睡的不安稳。
一枚纯白的海贝朝他们漂过来,到了他们身边时,缓缓张开。相柳把小夭抱起,轻轻放在贝壳里。他却未睡,而是依靠着贝壳,凝视着海中星星点点的微光。小夭已经一年多没有真正睡踏实过,每夜都会醒来两三次,有时候实在难以入睡还要吃点药。这一觉却睡得十分酣沉,竟然连梦都没做。快醒时,才梦到自己在海里摘星星。海里的星星长得就像山里的蘑菇,摘了一个又一个,五颜六色。放到嘴里咬一口,还是甜的。小夭边摘边笑,笑着笑着,就把自己笑醒了。知道是个梦,却依旧沉浸在美梦里,不愿意睁开眼。
小夭睁开眼,看到相柳靠着贝壳,一腿平展,一腿屈着,手搭在膝上,低头看着她,唇边都是笑意。小夭笑着伸了个懒腰,甜蜜地说,“我做了个好梦。”相柳道,“我听到了。”小夭突然反应过来,他们在贝壳里。想立即查看,又怕露了痕迹,只得按捺着躺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起来,装作漫不经心地四下看看。是那个贝壳,纯白的颜色,边角卷翘,犹如一朵朵海浪,十分美丽。贝壳很大,里面躺两个人一点不显拥挤。在她昏迷时,她和相柳就睡着这里面。三十七年,算不算是同榻共眠?那两个鲛人把贝壳看作爱巢,相柳把这个贝壳当什么?
小夭只觉得一时间脑内思绪纷纷,脸发烫,心跳加速。小夭暗叫糟糕,她能控制自己的表情和动作,却不可能控制自己的心跳。果然,相柳立即察觉了,看向她。小夭忙道,“我饿了,饿得心慌!“ 小夭的脸红得像是日落时的火烧云,努力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相柳。相柳的心急跳了几下,小夭刚刚感觉到,却又立即什么都没有了,她以为是自己心慌的错觉。相柳淡淡说,”走吧!“相柳在前,领着小夭往上游去。小夭回头,看向刚才栖息的贝壳。贝壳如一朵花一般,正在慢慢闭拢。到了海面,天色漆黑。小夭才惊觉,他们居然在海底待了一夜一日。
相柳带小夭到了一个小海岛上。小夭给自己烤了两条鱼,给相柳烤了一条像乳猪般大小的鱼,用个大海螺烧了一锅海鲜汤。小夭装药丸的袋子,走到哪带到哪。她自己的鱼什么都没放,给相柳的鱼却抹了不少药粉。还没熟,已经是扑鼻的香。小夭直流口水,可实在没胆子吃,只能乖乖地吃自己的鱼。相柳吃了一口鱼肉,难得地夸了小夭一句,“味道不错。“小夭笑起来,问相柳,”我先喝汤,喝完后再给你调味,你介意喝我剩下的吗?“相柳淡淡说,”你先喝吧!“小夭喝完汤,觉得吃饱了,身上的衣服也干了,全身暖洋洋地舒服。她往汤里撒了些毒药,和海鲜的味道混在一起,十分鲜香诱人。
相柳也不怕烫,直接把海螺拿起,边喝汤,边吃鱼肉。小夭抱着膝盖,遥望着天顶的星星,听着海潮拍打礁石的声音。相柳吃完后,张罗着要回去。小夭没有动,留恋地望着大海。如果可以,她真想就这么浪迹一生。小夭仰头看着相柳,笑道,“你觉不觉得,这就像是偷来的日子?有今夕没明朝。“相柳愣了一愣,没有回答。小夭指着海的尽头问,那边是什么。相柳说,是茫茫大海。小夭问,没有陆地吗?相柳答,只有零星的岛屿。小夭又问,什么样的岛屿。相柳道,有的岛屿寸草不生,有的岛屿美如幻境。小夭叹了口气,”真想去看看。“相柳默默不语,忽然清啸了一声,白雕落下,他跃到雕背上。小夭不得不站了起来,也爬上去。
相聚太短暂,而分离又太漫长。黄帝和小夭在轩辕山上聊天,曾问起她想要个什么样的男人。小夭说,她少时就开始扮男人,别人少女怀春时,她只想努力活下去。一个人的日子长了,一直很想找个伴,一起生活,分享苦乐。防风邶潇洒不羁,风趣幽默,小夭和他在一起,才知道什么叫吃喝玩乐。两人志趣相近又情投意合,他是她最想共度一生的如意情郎。但相柳则不一样,他是像黄帝、俊帝和颛顼那样的男人。她害怕他们,因为在他们心中,女人永远不是最重要的选择。她被防风邶深深吸引,却对相柳又爱又怕。小夭没办法停止担忧,和防风邶在一起的快乐日子,就像偷来的一样,总有用完的一天。到那时候,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快到轵邑时,相柳把坐骑换成了天马。他们到小祝融府时,恰有人从府中出来。云辇正要起飞,相柳用力勒着天马头,让天马急速上升。那边的驭者也急急勒缰,才险些撞上。相柳调转马头,缓缓落下。云辇内的人拉开窗户,看向外面。相柳见是涂山璟,笑着抱抱拳。小夭没理会涂山璟,跳下天马,问相柳说,“你这段日子,会在轵邑吗?“相柳语义含糊,”也许在,也许不在。“小夭笑着叹了口气,说她要走了。相柳点了下头,目送她利落地跑进小祝融府。
馨悦想留小夭住一晚,小夭想着没和颛顼打招呼,就和防风邶跑出去玩,心里过意不去,央馨悦派辆云辇赶紧送她回神农山。到紫金顶时,颛顼、淑惠和阿念正要用饭。淑惠看到小夭进来,立即站了起来。小夭和嫂嫂打过招呼。颛顼盯了小夭一眼,冷着脸没理她。阿念还在为颛顼娶亲的事赌气,饭吃到一半就扔掉筷子跑了出去,一边走一边抹眼泪,小夭只得追上去安慰。阿念说,她觉得颛顼会比较喜欢馨悦那样聪慧能干、言辞伶俐、识大体、知进退的女人,她问小夭怎么才能变得像馨悦一样?小夭笑着摇摇头,“你不需要变成馨悦那样。颛顼看着你长大,你是什么性子,他一清二楚。当年他一无所有时,都能惯着你,日后他权势滔天时,当然也会惯着你。你唯一需要改变的地方,就是克制你的脾气。你无需理会颛顼身边的女人,你就当她们不存在好了。你只需当颛顼来看你时,尽情享受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当他去陪其他女人时,你就当他去处理正事了。只要你还是阿念,颛顼绝不会因为别的女人而忘记你。但如果你一方面要跟着他,一方面却接受不了,老是发脾气,他才有可能会疏远你。“阿念完全理解小夭的意思,默默思索了一会儿。下定决心,既然这是她的选择,她一定不能再乱发脾气了。
小夭在紫金顶住了十几日,带着阿念去小祝融府找馨悦。馨悦邀请姐妹俩住下,本来以为小夭会因为阿念拒绝,她也只是礼貌地一问,没想到小夭答应了。小夭有意磨磨阿念的脾气,带着她在小祝融府,住了将近两个月。到走的时候,阿念已经可以和馨悦说说笑笑。连馨悦都不敢相信,这还是那个一撩拨就着火的王姬吗?不管她怎么故意试探,阿念都能平静得听着,眉眼中有一种好似藏着什么秘密的从容,倒变得有一点小夭的风范了。
一年多后,防风意映顺利诞下一个男婴,涂山太夫人赐名为涂山瑱Tian。太夫人亲眼看到璟接掌涂山氏,涂山篌不再和兄弟争夺族长之位,以及重孙涂山瑱出生,终于放下了一切心事。涂山瑱出生不到一个月,太夫人拉着璟和篌的手,含笑而终。涂山氏九位长老一致决定,全大荒的所有涂山店铺,挂挽联服丧一个月。小夭去泽州城内的涂山氏车马行给相柳寄毒药,看到店铺外的挽联,知道太夫人走了。
太夫人临终前,恩准蛇莓儿叶落归根。蛇莓儿临行前,来神农山向小夭辞行。趁着四下无人,她和小夭说道,“之前王姬提过体内的蛊,我思索了很久,想起九黎传说中的一种蛊。”蛇莓儿说,一般的蛊都是子母蛊,母蛊可以控制子蛊,养蛊、种蛊都很容易。但传说中有一种极其难养的蛊,分雌雄,难养更难种。若是女子养的蛊,必须找个男子才能种蛊。若是男子养的蛊,必须找个女子才能种蛊。常常养了一辈子,都种不了,所以这种蛊只在九黎的传说中。小夭问,究竟是什么蛊。蛇莓儿答道,“究竟是什么,她也不知道。只知道名字叫情人蛊。据说情人蛊心连心,和王姬说的情形很相似。”
小夭怔怔发了一会儿呆,问道,“女子养的蛊,必须找个男子才能种蛊。可世间不是女人就是男人,听上去不难种啊,怎么可能养一辈子都种不了蛊?”蛇莓儿摇头,愧疚地说她所学太少,当年听说这事也未曾深究。蛇莓邀请道,“巫王一定知道,若王姬有空时,就来九黎吧!虽然外面人说我们可怕,可相亲们真的都是好人!“小夭答应道,有机会一定会去九黎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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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诉衷情第十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

仲春之月,黄帝下诏要来巡视中原。在阪泉停驻三日,邀请中原六大氏的长老前去观赏阅兵。大将军离怨沙场点兵,让长老们见识了轩辕的虎狼之师。离开阪泉后,黄帝一路巡视到了中原的另一个军事要塞,泽州。泽州距离神农山的主峰紫金顶很近,乘坐骑半个小时就能到。颛顼想去泽州迎接,却被黄帝拒绝了,命他在紫金顶等候。
季春之月,正是百花盛开时,黄帝命苍林准备百花宴,邀请各氏族。涂山璟、丰隆和馨悦都接到了邀约,唯独没有颛顼。俊帝也察觉到了形势危急,不惜暴露隐藏在中原的细作,命他们迅速带小夭和阿念撤离中原,返回高辛。为了安全,还下令俩人分开走。阿念稀里糊涂地随他们走了,小夭却拒绝了。小夭每日练箭制毒,一副要和颛顼同生共死的模样,“你无须担心我,我不是母亲,黄帝对我没有养育之恩。她要敢对我们下狠手,我就敢对他下狠手!他毕竟抚养了你几十年,若真到了那一步,你对他下不了手,交给我。“
一连几日,黄帝在泽州大宴宾客。颛顼在紫金顶勤勤恳恳地监督工匠们整修宫殿,没有正事时,就带着淑惠在神农山游玩,去看山涧的百花。消息传来,有人企图行刺,两名刺客被当场诛杀,但刺客身上都有若木刺青。若木是大荒内的三大神木之一,也是若水族的守护神木。颛顼的母亲菖蒲曾是若水族的族长。她死后,若水族未推举新族长。从某种角度来说,颛顼就是现任的若水族族长。
数日后,皇帝派人传谕旨,召颛顼去泽州见他。接到谕旨后,紫金宫内气氛压抑,潇潇和暗卫都面色严肃,流露出壮士赴死的平静决然。金萱根据为颛顼收集和整理消息,也拜求颛顼不要去泽州。淑惠虽然并不完全清楚事态的危急,但也感到此行凶多吉少,不敢干涉颛顼的决定,只能偷偷哭泣。
颛顼何尝不明白手下人的顾虑,可他非去不可。如果不去,反倒坐实了雇凶行刺是自己主使,让黄帝相信他是真有心谋反。一旦黄帝派兵围困神农山,他根本没办法和黄帝对抗。等到神农山破时,所有跟着他的人都会被处死。颛顼打算只身去泽州,只带一名暗卫驾车。随行的暗卫叫钧亦,是暗卫中的第一高手。小夭坚持随行,颛顼拗不过,只好同意了。
到了泽州,侍者领着他们去觐见黄帝。正厅内,黄帝和苍林都在。黄帝依靠在榻上,苍林和另外三个臣子陪坐在下方。四十多年没见,黄帝愈发苍老了,整个人就像一块枯木,能明显感受到生命在从他体内流失。颛顼和小夭上前磕头,黄帝让两人坐。小夭笑嘻嘻地坐到了靠近苍林的位子,颛顼挨着塌角,跪坐下。黄帝先是问起神农山宫殿整修的情况,颛顼一一奏明。苍林嘲讽道,你这么上心,难怪中原的氏族都喜欢你,连曋氏都把嫡女嫁了你。其余三个臣子也附和道,颛顼的确和中原氏族走得太近了,对他们不可不防。三人对颛顼迎娶的第一个妃子,不是轩辕氏族也颇有微词。
黄帝突然接过话头,向颛顼发问,如果他是轩辕国君,会怎么对待中原氏族。颛顼答道,“只有把中原氏族看作自己的子民,才会是他们真正的国君。轵邑和轩辕城有何区别,神农山和轩辕山有何区别,他们只不过是万里江山中的城池和神山。“黄帝一边听,一边缓缓坐直了身子。他紧盯着颛顼,目光无喜无怒。黄帝又看向苍林,也问了同样的问题。苍林回答说,”轩辕国倚靠轩辕各氏族才打下中原,国君应该倚重这些氏族。对于中原氏族,不可不用,也不可重用,不可不防,却要适可而止。想要保持今日的兴盛和长治久安,应该倚靠轩辕的老氏族,一手拿着武器,一手拿着美酒,对付中原氏族。“黄帝没说话,依旧面无表情,却徐徐点了下头。
苍林悄悄给一个臣子递眼色,示意他提起前日行刺之事,想要把矛头引到颛顼身上,却被小夭顶了回去。黄帝屏退苍林和三个臣子,殿内只剩下他和颛顼、小夭三个人。黄帝问颛顼,是不是他主使行刺。颛顼跪下,说不是。黄帝又问,他在神农山只是修葺宫殿吗?颛顼掌心冒汗,恭敬地回道,“孙儿一直谨记爷爷的教导,努力做好分内之事。“黄帝盯着他,颛顼纹丝不敢动地跪着。半晌后,黄帝才让颛顼和小夭回去。
然后苍林却没打算善罢甘休,他在泽州城设下阵势,要取两人的性命。幸好小夭箭术高超,在颛顼的指点下,射杀了设阵之人,三人才得以逃脱。回到神农山当晚,小夭做了个梦,梦里涂山璟抱着儿子温柔地笑。小夭奔跑着逃离,一眨眼就从青丘逃到了清水镇。他跳进河里,一路游进了大海。蓝色的大海无边无际,自由畅快,她却不知道这茫茫天地,自己该去往何处。她看见防风邶出现在海上,他坐在白色的海贝上,一头漆黑的头发漂浮在海风中,笑看着她。小夭朝他游过去,可突然间他的头发一点点变白,变作相柳冷漠地看着她。白色的贝壳、白色的相柳,就如漂浮在海上的冰山。黑发的他、白发的他,忽近忽远……小夭猛然转身,向着陆地游去,一边划水,一边泪如雨下。从梦中惊醒,枕畔有冰冷旳湿意。一摸脸颊,才发现竟然真的是满脸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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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诉衷情第十一章  满院春风,惆怅墙东/

季春十八日,黄帝择定孟夏十五日要上紫金顶,让苍林准备祭祀仪式。上一次黄帝对苍林和颛顼的问答,让很多人认定,黄帝让苍林主管祭祀,代表着对他的认可。关于黄帝已择定苍林为储君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苍林的宅邸前车水马龙,紫金顶却门庭冷落。
一日,馨悦约小夭去小祝融府饮茶。进门才知道,约她的是丰隆。丰隆向小夭求婚,坦言说颛顼需要赤水族的支持,而他也需要小夭的帮助,登上赤水族长之位。和小夭联姻,还可以进一步巩固他和颛顼的联盟。丰隆说自己对女色没有多大兴趣,只要小夭肯嫁给他,他发誓一辈子只有她一个女人。他虽不敢保证多温柔体贴照顾,却会尽他所能对她好。两人相貌、性情和家室都匹配,双方长辈也乐见其成。她会一直站在颛顼身边,他会永远追随和效忠颛顼,他和她永远都在一条路上。小夭没拒绝,答应说回去考虑一下,尽快给他答复。
馨悦请小夭去吃茶,两人坐在榻上,馨悦舀起茶汤,缓缓地注入茶碗,讲起她和娘的琐事,“娘说女人一辈子总会碰到两个男人,一个如火,一个如水。年少时多会想要火,渴望轰轰烈烈地燃烧。但最终,大部分女人选择厮守的都是水,平平淡淡,细水长流。我哥哥也许不是你的火,无法让你的心燃烧,但他应该能做你的水,和你相携到老。“小夭思量了一会儿,只觉得馨悦娘的这番话,看似平静淡然,却透着无奈哀伤。
说起为什么要小夭嫁给丰隆,而馨悦自己却不嫁给颛顼。馨悦说道,她不仅仅是她,她代表着神农族,一个被打败的王族。她还代表着中原所有的氏族,用骄傲在掩饰没落。小夭随意嫁人,世人只会觉得她洒脱,因为她身后是繁荣的高辛国。可馨悦不行,她的简单随意,只会让世人联想到中原氏族的失败和耻辱。所以颛顼要想娶她,必须有能力给她最盛大的婚礼。
天色渐晚,小夭起身告辞。馨悦把小夭送上云辇,最后劝道,“小夭,所有人都知道你和颛顼亲密。做你的夫婿,就意味着一定会支持他。而我哥哥的身份很微妙,虽然他是赤水氏,可他也是小祝融的儿子。你嫁给我哥哥,看似是给赤水氏做媳妇,可你照样要叫小祝融爹爹。只要你和哥哥订亲,我相信连黄帝陛下,都要重新考虑自己的选择。“ 小夭带着沉甸甸的压力,上了云辇。
在她告诉馨悦,她会仔细考虑时,她已经做了决定。现在只是想说服自己,她的决定是为自己而做。小夭不知不觉走到了草凹岭,茅屋依旧,但那个说会一直陪着她的人已经做了爹。小夭想着她和丰隆婚后的日子:只怕她不会赶早起身,踏着露珠去采摘槿树叶子;两人不会一下午什么都不做,只是你为我洗头,我为你洗头;也不会晚上整夜说废话,说得舍不得入睡。有事时,丰隆会和她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商量。没事时,丰隆应该没多少空在家。只怕她永不会对丰隆生气发火,任何时候两人都是和和气气、相敬如宾。
这样,也不是不好。她会有很多自由,可以在府里开一片药田种草药,再开一个医馆匿名行医。丰隆如果回家,他们就一起吃饭。丰隆如何不回家,她就自己用饭。若有了孩子,她就会很忙碌。自从阿珩抛下她离开,她就决定,她要为小家伙做每一件事情。让小家伙不管任何时候想起娘亲,都肯定地知道,娘亲疼他。等到孩子渐渐长大,她和丰隆也老了。小夭微微笑起来,的确和黄帝说的一样,挑个合适的人,白头到老并不是那么难。
听说丰隆向小夭求婚,颛顼脸上的笑容僵住。小夭问他,想不想让她嫁给丰隆。颛顼摇摇头,又点点头,,半晌后才突然笑起来,大荒内不可能再有比丰隆更适合的人了。小夭眺望着云海,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嫁给丰隆。小夭写信给俊帝。与此同时,颛顼派潇潇通知丰隆,联络赤水族去五神山议亲。颛顼目送小夭的身影消失在朱廊碧瓦间,自己满腔痛苦无处发泄,只能一拳狠狠砸在了身旁的树上。
丰隆早上求婚,没想到傍晚小夭就答应了。他不得不再次感慨,自己选对了人,小夭的这股子爽快劲儿不比男儿差。他解下随身携带的玉佩,托潇潇转交给小夭。顾不得亲口告诉馨悦,立即驱策坐骑赶往赤水,半夜里闯进爷爷的寝室,宣布喜讯。赤水族长和众长老商议,决定派三弟赤水云天去五神山提亲,并准备将族长之位传给丰隆。
季春二十三日,赤水云天求见俊帝,当日传信回赤水。赤水氏得了俊帝肯定的回复,一边派人送上丰厚的聘礼,和高辛正式议亲,一边准备丰隆接任族长的仪式。丰隆坚持,要在订亲前接任族长。没有时间邀请太多宾客,赤水族长效仿了涂山族长的继任仪式,只请了轩辕、高辛、神农三族、四世家和中原六大氏。季春最后一日,在十二位宾客的见证下,赤水氏举行了简单却庄重的族长继任仪式。昭告天下,赤水丰隆接管赤水氏族长一职。
孟夏之初,俊帝和赤水族先后宣布,赤水族长赤水丰隆和高辛大王姬高辛玖瑶订亲。很快,消息就传遍了大荒。孟夏十一日,曋氏族长宴请颛顼,赤水族长丰隆、涂山族长璟、西陵族长和儿子淳和鬼方族长的使者都出席了宴会。整个大荒都沸腾了,这是古往今来,四世家第一次联合起来,明确表明支持一个王子争夺储君之位。
有了四世家和曋氏的表态,孟夏十三日,除樊氏之外的中原六大氏联合做东,宴请颛顼。还有将近二十个中氏、几十个小氏赴宴。本来已断然拒绝参加的樊氏,在听说宴席的盛况后,也坐卧不宁。就在这个时候,丰隆要求秘密求见。见到樊氏族长,丰隆并未说太多,只是把黄帝在泽州城询问颛顼和苍林的问题和两人的对答,复述了一遍。丰隆走后,樊氏族长发了一会儿呆,下令囚禁长子,带着二儿子急急去赴宴。樊氏出现后,陆陆续续又有不少氏族加入了宴席。黄帝询问的那个问题,和两人的回答,悄悄在所有的中原氏族间流传开来。神农族依旧没有出面,但现在谁都明白,没有中原首领神农族的暗中推动,中原氏族不可能有如此举动。从黄帝打败神农,一统中原到现在,中原氏族第一次联合起来,以一种委婉却坚定的态度,向黄帝表明他们的选择和诉求。
孟夏十四日,黄帝上神农山,住进紫金宫,为第二日的祭祀做准备。黄帝年纪大了,早上忙了一阵子,用过饭后感到疲惫,要睡一个时辰。密室内,颛顼的心腹跪了一地,求他抓住这个时机。颛顼没有立即同意,也没有否决,只是让他们准备应对一切变化。下午黄帝醒来,先召见苍林和几个臣子,询问明天的安排。又召见颛顼和小夭,让他们陪着闲聊。
祭典前夜,很多人通宵未眠。颛顼问小夭要了能让人沉睡的药丸,吩咐潇潇下给小夭。颛顼的几个心腹,和统领神农山两万精兵的禺疆都长跪不起,恳求颛顼今夜发动兵变,不要等黄帝明日宣布储君。颛顼让他们退下,双方僵持着,直到金鸡啼叫。暗卫请几个心腹从密道离开,在颛顼的目光逼迫下,他们慢慢低下头,沮丧而困惑地从密道一一离开。
颛顼换上祭祀的礼服,去黄帝的寝殿恭候时,苍林已经到了,正焦灼地在殿外守候。见黄帝出来,两人一左一右迎上去,恭敬地行礼。苍林迫切不安中带着浓浓的讨好,颛顼却平静无波,就好似这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子。两人伴着黄帝,去往祭坛。
祭坛下长长的甬道两侧,已经站满了轩辕的官员和各个氏族的首领。高辛的使者、赤水族长、西陵族长、涂山族长和鬼方氏的使者站在最前端。冗长繁琐的祭拜仪式结束,已经过了晌午。黄帝站在祭台上,俯瞰着台下众人,用苍老雄浑的声音宣布,从今日起,颛顼接任轩辕国君。并摘下头上的王冠,稳稳地戴在了他头上。 黄帝缓步走下阶梯,消失在甬道尽头,人们才回过神来,纷纷向颛顼叩拜。小夭脚步轻快地走过来,搀扶住黄帝。黄帝脱下王袍,一身轻松,决定在神农山住下,让小夭明日为他诊治,希望能多活些日子。当晚,颛顼携小夭和涂山璟、丰隆、馨悦、西陵淳一道庆祝。璟醉酒失态,抚琴向小夭倾诉一腔相思。丰隆以水刃断琴,带着涂山璟起身告辞,众人也各自散去。丰隆再次向小夭确认,问她是不是愿意嫁给他。小夭答道,“我不后悔。我从小流落在外,看上去随波逐流,很是洒脱。可其实,我真的厌烦了漂泊不定的日子,我想停驻。可我遇到的人,有心的无力,有力的无心,只有你肯我提供一个港湾,让我停下。谢谢!“丰隆想伸手触摸她的脸颊,抚去她眉眼间的愁绪,却只是低声道,”你放心吧,只要你不后悔,我绝不会后悔。“
想找个伴共度一生,其实并不难。难的是两个人互相爱慕、志趣相投,还能倾心相待。丰隆是个条件不错的伴,却不是个如意情郎,所以小夭并不愿意嫁给他。可是她喜欢的两个人,涂山璟有心无力,相柳有力无心,两个人都让她无从选择。她对丰隆说不后悔,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没有更好的选择,如果这唯一的选择能成就颛顼的王图霸业,她愿意成全。
送走丰隆,小夭依着栏杆,望着星空,突然想起了清水镇的日子。无数个炎热的夏日夜晚,他们坐在竹席上乘凉,老木、麻子、串子东拉西扯,十七沉默地坐在她身旁。她总是一边啃着鸡脖子,一边喝着青梅酒,不亦乐乎。那时,生活中唯一的苦难就是相柳。清水镇的日子,遥远地再也触碰不着,却一直在她的记忆中鲜活明亮。小夭不禁泪湿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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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诉衷情第十二章  烟水茫,意难忘/

轩辕的王位之争尘埃落定,俊帝看局势已定,把一直软禁在宫中的阿念放了出来。阿念怒气冲冲赶往神农山,俊帝苦笑,只能感慨女大不中留。阿念不仅生父王的气,也生颛顼和小夭的气。凭什么危急时刻,小夭能陪着颛顼,她却要被保护起来?可是到了神农山,想到她差点就有可能再也见不到颛顼了,一腔怒火全成了后怕。颛顼是一国之君,能陪她的时间很有限,阿念舍不得拿那点有限的时间去赌气,索性把一腔怒火全撒到了小夭身上。黄帝在紫金顶选了间最偏僻的宫殿住下来,深居简出、不问政事。每日做些养气的修炼,闲暇时多翻翻医书,严格遵照小夭的叮嘱调理身体。淑惠、金萱她们很怕黄帝,向来是能躲就躲。阿念却不怕,每日下午都和小夭来陪黄帝下棋说话。颛顼也会在这个时间抽空过来一趟,不拘长短,一屋子人有说有笑。
颛顼来找黄帝,说他又要纳妃了,是方雷氏的嫡女。黄帝嘉许道,选得好。方雷氏是大荒北边的大氏,黄帝的二妃也来自方雷氏,地位仅次于王后嫘祖。方雷王妃生养过两位王子,六子轩辕休和八子轩辕清。黄帝上一次巡视中原是两百多年前,神农山的侍卫头领刑天组织行刺,一路突破重围,几乎将黄帝斩杀,幸得后土相救,黄帝才险死还生。在那场风波中,轩辕休死,轩辕清被幽禁,很多中原氏族和轩辕朝臣都受了牵连。这两百多年来,方雷氏一直被黄帝冷落着。苍林和禹阳还时不时痛踩落水狗,让方雷氏的日子越发艰难。方雷氏终于有机会重振家族,对颛顼十分感激。加上之前和苍林、禹阳结下的梁子,对颛顼更是鼎力支持。方雷氏的打压一旦消失,很快就展现出雄踞北方几万年的大族实力。
颛顼第二次娶亲,阿念的反应没有上一次那么强烈,只有几缕怅然一闪而过。颛顼离去时,低声嘱咐小夭,成亲时不要向他道喜。小夭清楚地记得,上一次颛顼娶淑惠时,也如此叮嘱。阿念凝视着颛顼离去的身影,满眼不舍。黄帝摆摆手,示意她快去追。阿念一边羞涩的笑着,一边穿上木屐,轻盈地追了出去。小夭笑问黄帝,想不想要阿念嫁给颛顼。黄帝说,阿念是个好姑娘,天真刁蛮、干净透彻,没有别的小姑娘那些复杂的心眼。
黄帝还打趣小夭道,“你也出去玩吧!别和我这老头子一样整日缩在宫殿里,有我和颛顼在,你该向阿念学学,任性一些,放纵一些。”小夭淡淡说,正因为黄帝和颛顼,她才不敢任性放纵,她的血脉就注定了束缚,何必自欺欺人呢?小夭问黄帝,“如果说,我现在去找相柳玩,你会同意吗?” 黄帝沉默了,神情十分复杂,半晌后说,“不会同意。颛顼迟早会和他决一死战,我不想你日后痛苦。但你别的要求,我一定会尽力满足。”小夭笑嘻嘻道,她知道黄帝想把亏欠阿珩、青阳、云昌、昌意他们的,都弥补到自己身上。但再鼎盛的权势,都保证不了她的幸福。何况黄帝欠他们的,就是欠他们的,永远弥补不了,她也不想要。小夭摇着扇子,笑看着黄帝,“您一辈子还没尝过什么叫有心无力吧?在我身上尝试一下好了!”黄帝满面无奈。
傍晚,黄帝叫颛顼来,说有件事想拜托他,请他设法招降相柳。黄帝知道此事非常难,几百年来,轩辕清、后土、苍林和小祝融都先后尝试后,全被相柳拒绝了。但他还是希望颛顼再试一下。颛顼答应下来,迟疑了一会儿,问黄帝为什么会留意相柳。黄帝道,不过是一个糟老头子的一点愧疚。颛顼看黄帝不愿细说,也不再多问,“我会尽力,但我觉得希望渺茫。” 黄帝叹一口气,尽人事,听天命。
方雷妃是颛顼登基后,正式纳娶的第一个妃子,和当年迎娶淑惠时气派自然不同。紫金宫内张灯结彩,焕然一新。阿念再自我开解,也难免气闷。于是招呼小夭,去找馨悦玩。阿念和馨悦本来因为颛顼有隐隐的敌意,可因为方雷妃的缘故,两人反倒同病相怜,一时间相处得格外投契。两人把一腔失意,化作了疯狂购物,在轵邑城内买个不停。小夭只得陪在旁边,充作苦力。在街头邂逅涂山璟,一分狼狈化作了十分,只觉得眼眶发酸,眼泪就要滚下。她顺着长街奔出去,东拐七拐,就进了离戎族开的地下赌场。
赌场并不是什么客人都接待,以前都是相柳带她来。这一次她自己来,守门的两个男人想赶她走,正要出声呵斥,看到一只小小的九尾白狐漂浮在小夭头顶,对他们威严地比划着小爪子。两个男人立即客气地拿了狗头面具,递给小夭。按下机关,一条长长的甬道出现。小夭戴上狗头面具,走进了地下赌场。
小夭坐到赌台前,将喜怒哀伤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时,才开始佩服开设赌场的人。小夭一直不停地赢着钱,她期待闹点事情出来,用黄帝的话来说,任性放纵一下。可赌场也奇怪了,小夭一直赢钱,居然没有人来设法阻止。到后来,周围赌钱的人都围聚在小夭周围,随着她下注,和小夭一块儿赢钱。小夭觉得索然无味,难道颛顼和离戎族的族长有什么协议,在他纳妃期间,不许狗狗们在城里闹事?
小夭不知道,在另一个房间内,离戎族的族长离戎昶正坐在水镜前,津津有味地看着她。边看边和涂山璟闲话,“这姑娘究竟是谁?你上次躲在我这里,日日酩酊大醉,该不会就是因为她吧?”涂山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水月镜花,可望不可得。离戎昶不满地嘀咕,“这姑娘出手够狠的,我可是小本生意,这些钱你得补给我!”
在大厅另一头赌钱的防风邶看人潮全涌到那边,他散漫地起身,走了过来。看到小夭面前小山一般的钱,防风邶笑着摇头。围在狗头人身的人群里,看上去有些分不清谁是谁。可偏偏他就是显得与众不同,小夭一眼就认了出来。小夭瞪着防风邶,把所有钱都押了注,一把全输掉了。众人嘘声四起,渐渐地散开。
小夭朝赌场外走去,防风邶笑道,“你看上去好似很不痛快。可现如今,我还真想不出来,整个大荒谁敢给你气受。”两人已经走到甬道,小夭嘲讽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防风邶笑问,“未来的赤水族长夫人,你那位天之骄子的夫婿呢?怎么独自一人跑到这种地方?”小夭沉默地摘下狗头面具,防风邶也摘下了面具。小夭问,“你知道我定亲了?”防风邶还是一脸懒散的笑意,“这么轰动的事,想不知道也难。哦,忘记说恭喜了。恭喜!”
小夭静静看了一瞬防风邶,摇头笑起来,“有两件事情,我想和你商量。”防风邶抛玩着面具,“说。”小夭开口道,“第一,是为你做毒药的事。我现在还可以为你做,但……我成婚后,不会再做了。”防风邶接住面具,微笑地看着小夭,“第二件事情呢?”小夭继续说道,“我想解掉你和我之间的蛊。涂山太夫人生前养着一个九黎族的巫医,巫医说……我们的蛊好像是传说中的情人蛊。这个蛊顾名思义是情人间才用……你和我实在……不搭边!”小夭自嘲地笑,“你上次已经很厌烦这蛊,所以我想……你有空时,麻烦你和我去一趟九黎,找巫王把蛊解掉。”防风邶盯着小夭,在赌场幽幽的灯光下,他唇畔的笑意透着一丝冷厉。小夭道,“纵使蛊解了,我以前的承诺已然有效。”防风邶淡淡地说,“好啊,等我有空时。”
两人沉默地走出甬道,小夭把面具还给侍者,和防风邶一前一后走出了阴暗的屋子。大街上已经月照柳梢,华灯初上。小夭强笑了笑,对防风邶说,“毒药会每三个月送一次,我走了。”防风邶抓住小夭的手臂,小夭没有回头,却也没有挣脱他的手,只是身体绷紧,静静地等着。好一会儿后,防风邶说,“陪我一块儿吃晚饭。”小夭的身体垮了下去,笑着摇摇头,拒绝道,她没时间。防风邶说,“对于某人决定的事,你最好不要拒绝。”小夭抗议说,“你现在是防风邶!”相柳一脸无赖,“你刚才一堆话,是对谁说的?”小夭深吸一口气,“我……好吧,相柳将军!”
小夭和丰隆订婚后,这是头一次遇到相柳。两人上一次相见,还是颛顼和曋氏嫡女大婚的时候。他带小夭溜出来,跑去大海玩了一夜一日。时光匆匆,转眼已是两年。她说要和他商量两件事,制毒和解蛊。之所以选择这个时间点,是因为小夭觉得她和相柳虽然立场不同,却因着这两件事有着藕断丝连的暧昧联系。她不知道相柳对她有几份情谊,也不敢深究自己对相柳的感情,只能孤注一掷地提出,她要嫁人了,和他继续这么暧昧下去,实在不合适。她有千万个理由和他断绝关系,可她只想要相柳给她一个留下的理由。聪明如相柳,怎么可能不明白。小夭说制毒一事,他尚能面带微笑听下去,听到她要解蛊,相柳的微笑渐渐冷厉起来:她连最后一丝牵连,都想斩断!小夭转身欲走,相柳抓住她的手臂。小夭没有回头,却也没有挣脱他的手。她身体绷紧,静静地等着他出言挽留,她不确定自己想听他说什么,也不确定自己敢不敢放下一切随他去。但这个时候,她想听他亲口说,小夭,不要嫁。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说,陪他一块儿吃晚饭。小夭的身体垮了下去,她愿意陪他一生一世,却没心情享受最后的晚餐。她的心思,他不是不懂,他是装作不懂。
防风邶带着小夭去了一个小巷子,还没走近,就闻到扑鼻的香气。推开破旧的木门,简陋的屋子中,一个独臂老头拿着一个大木勺,站在一口大锅前。看到防风邶,咧着嘴笑,“稀罕啊,几百年了第一次看你带朋友来,还是个女娃子。”防风邶笑笑,穿过屋子,从另一个门出去,是个小院子。防风邶和小夭在露天的竹席上坐下。独臂老头舀了两海碗肉汤,在碟子里装了三块大饼,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放到案上。小夭问,什么肉,这么香。“驴肉。”防风邶指指老头,“他是离戎族的,擅长炖驴肉,选料考究,火候讲究,这大荒内,他炖的驴肉若排第二,无人敢称第一。”老头给小夭上了一盘子素菜,“特意为你做的。”小夭并不怎么饿,一边慢慢地喝酒,一边吃着菜。
老头坐在砍柴的木墩上,一边喝酒,一边喝相柳说着话。老头和相柳说的话,小夭不怎么听得懂,只大概明白是在说一些他们共同认识的人,这个死了、那个也死了。老头的神情很淡然,防风邶的口气很漠然,可在这样一个微风习习的夏日夜晚,小夭却有了友朋凋零的伤感。
僻静的小巷子里,离戎昶一边走,一边数落涂山璟,“你看看你,女人在时,你连走到人家面前的勇气都没有。看着人家跟别的男人走了,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涂山璟苦涩地说,“我走到她面前,又能怎么样?”离戎昶推开破旧的木门,说道,“我和你说,对付女人就三招。冲上去扛到肩上,带回家扔到榻上,脱掉衣服扑上去!一切搞定。你要照我说的做,保管她乖乖跟着你。”小夭听到如此彪悍的言论,不禁嗤一声笑了出来。离戎昶嚷道,“哪个小娘子在嘲笑我?我今晚就把你扛回去!”小夭笑道,“那你来扛扛,仔细别闪了腰!”
离戎昶大笑着挑帘进来,走进院子看到小夭和防风邶,愣了一下。先和防风邶打了个招呼,语气熟络,显然认识。离戎昶对涂山璟笑嘻嘻地说,“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涂山璟僵站着没动,离戎昶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另一张食案前,招呼老头上肉。老头放下酒碗,笑着站起,招呼涂山璟坐。老头给他们也上了肉汤和饼子,自己又坐回木墩上,一边一碗碗地吃着酒,一边继续和防风邶闲聊。离戎昶笑眯眯地看着小夭,“喂!我说……小姑娘,你怎么称呼?”小夭没理他,装出专心致志听防风邶和老头说话的样子。
离戎昶说,“小姑娘,防风邶和这熬驴肉的老家伙一样,都不是好货。你跟着他可没意思,不如好好考虑一下我兄弟。我兄弟就是一不小心被女人设计,弄出个儿子来,但不是不能原谅的大错……”涂山璟盯着离戎昶,语气带怒地打断他。离戎昶不听劝,“你警告我也没用。老子想说话时,你拿刀架在老子脖子上,老子也得说!”离戎昶探着身子,对小夭说,“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东西,是人都会犯错。你想想,正因为他这次犯了错,以后同样的错,肯定不会再犯,成婚后,你多省心!你找个没犯过错误的男人,难保他成婚后不会犯错,到时你更闹心!”
小夭不耐烦,“你说完了没有?”她扭过头给防风邶倒酒,表明压根儿不想听。离戎昶继续说,“你不喜欢青丘的那对母子,大不了就在轵邑安家,让璟陪你常住轵邑。我和你说句老实话,防风邶的日子,都是有今夕没明朝,纵是犯了错的璟,也比防风邶强……”小夭砰一声,把酒碗重重撂在案上,盯着离戎昶说,“我已经订亲,未婚夫不是他。所以——拜托你、麻烦你,别不停地踩人家了!”
“什么?”离戎昶愣了一下,怒问道,“是谁?是谁敢抢我兄弟的女人?我去找他谈谈!他若不退婚,我就打断他的腿……”小夭挤出一个笑,冷冷地说,“赤水丰隆,你去找他谈吧!”离戎昶结结巴巴地说,“丰隆……你、你……是丰隆的未婚妻?你是高辛王姬,颛顼的妹妹?”小夭狠狠瞪了离戎昶一眼,对防风邶说,“你对他倒是好脾气。”防风邶啜着酒,淡淡道,“他说的是实话。我本来,就不是适合女人跟的男人,你不是也知道吗?” 小夭看着防风邶,说不出话来。
独臂老头盯着小夭,突然问道,“你是轩辕王姬的女儿?”小夭对独臂老头勉强地笑了笑,“是。”老头接着问,“你爹是……”刚才离戎昶已经说了她是高辛王姬,独臂老头没听见吗?小夭有点奇怪地说,“高辛俊帝。”独臂老头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小夭,仰头合金碗中酒,竟高声悲歌起来:
中原地古多劲草,节如箭竹花如稻 白露洒叶珠离离,十月霜风吹不倒 萋萋不到王孙门,青青不盖谗佞坟 游根直下土百尺,枯荣暗抱忠臣魂 我问忠臣为何死,元是神农不降士 白骨沉埋战血深,翠光潋滟腥风起 山南雨暗蝴蝶飞,山北雨冷麒麟悲 寸心摇摇为谁道,道傍可许愁人知
小夭怔怔地听着,想起了泣血的夕阳下,相柳一身白衣,从焚烧尸体的火光中,冉冉走到她面前。离戎昶头痛地嚷,“大伯,你别发酒疯了!”老头依旧昂头高歌,离戎昶把老头推进了屋里,几分紧张地对小夭说,“老头酒量浅,还喜欢喝酒。一发酒疯,就喜欢乱唱一些听来的歌谣……他一直胳膊没了,一条腿只能勉强走路,早已是废人……”小夭道,她只是来吃饭的,出了这个门,就全忘了。离戎昶放下心来,听着从屋内传出的呓语,神情有些伤感,叹道,“我大伯不是坏人,反倒是太好的好人。所以……他无法遗忘。”
小夭忽而意识到,离戎昶刚才一直说的,其实是相柳,他知道防风邶就是相柳?!那璟现在——肯定也知道邶是相柳。小夭看看璟,又看看邶。对邶说,“你吃完了吗?吃完我们就走吧!”防风邶搁下酒碗,站了起来,对涂山璟和离戎昶彬彬有礼地道,“我们先行一步,两位慢用。”小夭和防风邶走出了门,看着夜色幽静,长路漫漫,心下一片茫然,不知何处才是她的路。小夭轻声问,“邶,你说……为什么找一个人同行,会那么难?”防风邶说,“找个人同行不难,找个志趣相投、倾心相待,能让旅途变得有意思的人同行,很难。”小夭问,“真的会一辈子都忘不掉一个人吗?”防风邶坦言,“看是什么人了。如果你说的是璟,我看很有可能。”小夭继续追问,“你到底是说他忘不掉我,还是说我忘不掉他?”防风邶笑,“随你理解。”
小夭皱着眉头,赌气地说,“大荒内好男儿多的是!”防风邶回道,“好男人是很多,但能把你真正放进心里的男人,只怕不多。”小夭执着,“你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不应该嫁给丰隆?”防风邶淡淡道,“我没什么意思。你问我,我只是如实说出我的看法。”小夭无奈,“相柳,我真的弄不懂,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相柳避重就轻道,“你我都是红尘过客,相遇时彼此做个伴,寻欢作乐而已!你何必管我心里想什么!”小夭自嘲地笑,“是我想多了!不管你心里琢磨什么,反正都和我无关!”相柳望着漆黑的长街尽头,默不作声。
小夭沉默了一会儿,若无其事地说,“璟已经知道你是相柳,他肯定不会告诉我哥哥。可如果丰隆知道了,哥哥肯定会知道。你……一切小心。”相柳盯了小夭一眼,小夭避开了他的视线,问道。“那个卖驴肉的老头是谁?”相柳笑了笑,“曾经是蚩尤的部下,冀州决战的幸存者。背负着所有袍泽的死亡继续活着,还不如死了。其实,对一个将军而言,最好的结局就是死在战场上。”明明是温暖的夏夜,可小夭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
已经到了小祝融府,相柳和小夭同时停住了步子,却一个未离开,一个未进去,都只是默默站着。以前,还觉得见面机会多的是,可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小夭就老是觉得,见一次少一次。到了今夜,这种感觉,越发分明。半晌后,相柳说,“你进去吧!”小夭总觉得有些话想说,可仔细想想,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她说,“现在不比以前,你最好还是少来中原。”小夭本以为相柳会讥讽她,究竟是担心颛顼会杀他,还是担心他会杀颛顼。可没想到,相柳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她。小夭静静地等着,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什么。相柳清冷的声音再次想起,“你进去吧!”小夭微笑着对他敛衽一礼,转身去拍门。门吱呀呀打开,小夭跨了进去。回过头,相柳依旧站在外面,白衣黑发,风姿卓然,却如北地的白山黑水,纵使山花遍野时,也有挥之不去的萧索。小夭再迈不出步子,定定地看着他。门缓缓合拢,相柳的身影消失。
小夭回到住处,馨悦和阿念都在,正拿着白日买的衣料在身上比划,说得热闹。小夭缩在榻上,只觉恍惚。这些人才是她的亲人朋友,为什么她却觉得如此孤单寂寞?
亲人之所以是亲人,是因为他们血脉相连,这血脉从出生起,就注定了小夭的立场,不管她喜欢不喜欢。相柳和她的立场相悖,俊帝、黄帝和哥哥多次嘱咐她,不要和他有瓜葛。小夭的理智也反复告诉自己,他虽然不是她的敌人,可也做不成朋友,防风邶不过是他蒙着温情脉脉面纱的一个幻象。尽管如此,她仍没法抗拒地被他吸引,为他惆怅不舍。相柳之于小夭,不是刻入血脉的理所当然,是内心深处拼命压抑的渴望和呼唤。一尘不染的真心,只为他倾倒。
彼时相柳教小夭箭术,带着她在轵邑和泽州玩了一年多,他带她去大街小巷里的饭馆和卖小玩艺的铺子,却是头一次带她来独臂老伯的驴肉馆。可以大胆推测,相柳选择小夭和丰隆订婚后的时机,带她来这里,可能是意在提点。几百年前,蚩尤在中原大兴改革,得罪了不少中原氏族。被他灭族的四族遗孤曾合力虐杀小夭,相柳花了三十七年,才把她救活。以相柳的心机,不可能不留意当年那起事件背后的主谋和缘由。独臂老翁是蚩尤的旧部,曾亲历惨烈无比的冀州之战。关于蚩尤和阿珩的事,他大概是幸存不多的目击者。小夭伤愈返回中原,相柳没有立即带她来这里,许是想让她多过几天逍遥的日子。得知她和赤水丰隆订婚,小夭提出婚后不再为他制毒,也要解除两人之间的情人蛊。相柳自知日后相见的机会越来越少,让她了解自己的身世和中原氏族的瓜葛,就变得迫切起来,即便小夭不存害人之心,防人之心却不能没有,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然而小夭并没理解相柳的苦心,往后八年她有多次机会,可以前来向老伯问询,她却坐失良机。彼时小夭的注意力,全在离戎昶对涂山璟近似无赖的推销和对相柳的一再踩踏。连小夭都听不过去,相柳却啜着酒,淡淡道,“他说的是实话。我本来,就不是适合女人跟的男人,你不是也知道吗?” 小夭看着他,说不出话来。亲人朋友都以为在相柳和涂山璟之间,她选了涂山璟。只有小夭心里明白,相柳从来都没给她选择的机会。倘若相柳是个选项,她又会何去何从。小夭问起独臂老伯的身份,相柳说他曾是蚩尤旧部,冀州决战的幸存者。“背负着所有袍泽的死亡继续活着,还不如死了。其实,对一个将军而言,最好的结局就是死在战场上。”看似点评老伯,实是陈述自己的选择。只不过,选择和理由,他分了两次才告诉她。明明是温暖的夏夜,可小夭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明明觉得只要他不和颛顼刀剑相向,他就不是她的敌人,两人见面的机会还很多。眼下的情形,她为了联姻已和丰隆订亲,能见相柳的机会,怕是见一次少一次了。在漆黑的海底,他曾无数次用自己的本命精血为她驱逐死亡的冰冷,她身上流着他的血,这血却不能再温暖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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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诉衷情第十三章  欲归道无因/
颛顼即位三年后,下令把国度从轩辕城迁至轵邑。在黄帝的坚持下,颛顼决定立神农馨悦为皇后。黄帝和阿念长谈了一次,阿念决定第二天就回高辛。临走前,她对小夭说,“姐姐,别整日无所事事地发呆了,你也老大不小,该为自己的将来好好想想了。”看小夭回不过神来,阿念语重心长道,“馨悦做了王后,她就是紫金宫的女主人。以前你是尊,她是卑。但日后,她是尊,你是卑。人与人的地位发生变化后,很多事情都会变化。她看待你的目光、对待你的方式,都会自然而然变化。我觉得,她不会乐意看到你这个丧气样子。你如果聪明乖巧,就该换一种敬重亲昵且略带讨好的态度对她,让她感到你很清楚她是至高无上的王后。你对俊帝和黄帝随心所欲,他们都会包容你,可馨悦不会。你的随意只会让她觉得,你没把她放在眼里。她会掩饰得很好,但她一定会心生恨怨,至于她会怎么对付你,我就想象不出来了。”
阿念劝小夭和她一起回五神山,小夭微笑着说不说话。虽然五神山有父王,可母亲自休后,小夭一直和阿珩生活在朝云峰。小夭总觉得父王、静安王妃和阿念是完整的一家人,她才像个格格不入的客人。反倒在颛顼和黄帝身边,她才觉得像是和家人在一起。可是阿念说得对,颛顼的家就要有女主人了,她的性子只怕不讨女主人的喜欢。曾经天真的以为,不管怎么样,这世上哥哥的家就是她的家。可真走到这一步,哥哥的家只是哥哥的家,她可以短住。如果长住,那叫寄人篱下,必须要懂得看主人的颜色,否则只会惹人厌弃。
阿念看小夭的样子,应该是不想和她回五神山,说道,“你不喜欢住五神山,神农山又不适合长住,那就只有一条出路了,嫁人。除非你打算到玉山去做王母。”阿念叹了一口气,”不过,你嫁了人也麻烦。我看丰隆长年留在轵邑,说不定颛顼哥哥还会赏赐他住在神农山。丰隆交游甚广,又是赤水族长,做他的夫人也应该长袖善舞。你却……有些呆笨,不会说话,连怎么打扮都不会。现在都有人在背后笑话你,将来还不知道你要闹出多少笑话。如果你再不讨王后的欢心,你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唉!”
小夭赶紧阻止阿念继续说下去,“我本来就够绝望了,你再说下去,我简直觉得活得失败透顶,前路没有一丝希望。”阿念噗嗤一声笑出来,“本来我心情挺糟糕,可看到你,觉得我比你还是强多了。”宫廷女人的生活,还是阿念有经验得多。小夭决定听阿念的,明日和她一起回五神山。
小夭回到寝殿,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失去涂山璟的时候,她觉得还有颛顼。无论如何,她不可能失去哥哥。可是今夜,她第一次认识到,她正在失去颛顼。不管任何苦难危险,他们都没有放弃对方。可是,他们中间开始有越来越多的人和事,并不是谁想疏远谁,也不是谁不在乎谁,世事无情,不知不觉已走到这一步。小夭觉得心口闷得发疼,不禁翻身坐起,大口地吸着气。本来只是失眠,夜里睡不好,可日子长了,竟好似落下了心痛的毛病,她知道相柳又要被她打扰到了。
这些年,无数个漆黑寂静的夜晚,痛苦难忍时,因为知道还有相柳感同身受,并不是她孤单一人承受一切,就好似有人一直陪伴她,让她安慰了许多。也曾在寄送的毒药中夹带了信息,抱歉自己打扰他。提醒他有空时,他们可以去九黎,但相柳没回复。小夭提了一次,再没有勇气提第二次。
翌日,阿念向黄帝和颛顼辞行。小夭说,她也很久没回去看望父王了,打算和阿念一起回去。颛顼问她什么时候回神农山。小夭一愣,什么时候回来?她还真没想过!也许潜意识里有了不再回来的打算,刚才珊瑚问她哪些东西打包,她随口给的吩咐是:都收起来吧,反正拉车的天马有的是。颛顼陪着小夭和阿念走到云辇旁,看到光是拉行礼的大运车就有五辆。听说有三辆装的是小夭的行礼,颛顼面色骤然阴沉。他对小夭说,十三个月后会派人去接她。她如果不回来,颛顼会亲自去五神山接她。
一个月后,颛顼迎娶神农馨悦为王后,婚典盛大,举国欢庆三日。阿念很不开心,小夭也不开心。小夭开始真正明白阿念说的话,王后和其他女人都不同。以前不管颛顼娶谁,小夭都没感觉,只是看着阿念和馨悦纠结。可这一次,小夭觉得颛顼真的属于别人了,纵然她是他妹妹,但以后和他同进同出、同喜同悲的人是馨悦。小夭和他再不可能像以前一样,躺在月下漫无边际地聊天。以后她再生了病,颛顼也不可能就睡在外间,夜夜守在榻边陪着她。小夭不得不承认,馨悦夺走了她最亲的人。
小夭把自己的难受讲给阿念听,阿念不但不同情,反而幸灾乐祸:你也终于有今日了。嘲笑完小夭,阿念更加难受了。以前因为小夭和颛顼密不可分的亲近,她总有一种隐隐的优越感,觉得自己和其他女人都不同。可现在连小夭都觉得颛顼被馨悦夺走了,她岂不是距离颛顼更遥远了?
小夭晚上睡不好的病症依旧,她一般都是晌午才起床,用过饭就去猗清园待着,一个人坐在水边发呆。俊帝怕小夭魔障,写信让丰隆来陪她。丰隆接到信,星夜兼程赶来看小夭。陪了她一天半,又星夜兼程赶回了中原。俊帝有心说他两句,可丰隆的确是放下了手头一堆的事情来看小夭,他回去也是处理正事。对男人的要求都是以事业为先,丰隆完全没有做错,俊帝只能无奈地长叹了口气。
以前,小夭总处于一种进攻和守护的状态,所以对毒药孜孜不倦地研究,坚持不懈地练习箭术。自从失去涂山璟,以及颛顼登基,她再无可失去,也无可守护,整个人突然泄了气。不再练习箭术,除了为相柳做毒药,也不再琢磨毒术了。大把时间空闲下来,为了打发时间,小夭在瀛洲岛上开了家小医馆。十三个月后,颛顼派人来接她。小夭不想回去。以前她陪伴他,是因为他走在一条步步杀机的道路上,除了她,再无他人。可现在,他是一国之君,有大荒内最优秀勇猛的男儿追随,最妩媚美丽的女子相伴,他的王图霸业正在一点点展开。而她累了,只想过琐碎平凡的日子,不想再面对那些动辄会影响无数人命运的风云。小夭给颛顼写了封信,让侍从带回去。等了几天,没想到颛顼亲自来接她了。
小夭和颛顼回到神农山,搬去小月顶和黄帝住在一起。趁小夭不在,颛顼向黄帝求证了一直困扰自己的疑问。关于小夭的生父是谁,黄帝说阿珩没和他说过实话,但他猜到是蚩尤。小夭的一双眼睛,和蚩尤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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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诉衷情第十四章  追往事,空惨愁颜/

颛顼说神农山和五神山一样,俊帝可以给小夭的,他也可以给。对小夭来说,五神山没有记忆,可神农山、泽州、轵邑都有太多曾经的记忆。不管走到哪里,都能想起过去的事情。所以小夭哪里都不愿去,颛顼提议她像在五神山一样,在轵邑开个医馆,小夭也不愿意。每日,她都是日过中天才起。下午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看医术,只有炼制毒药的时候,才稍微精神点。黄帝看她实在萎靡,好心地建议,“防风家那个小子,叫防风邶对吧?我看你们玩的不错,怎么这几年没有一起玩了?你可以找他陪你四处逛逛。”黄帝不说还好,一说小夭更加萎靡,连毒药都不愿意做了,整日坐在廊下发呆。
黄帝和小夭看过炎帝的札记后,肃然起敬,决定完成炎帝未完的事业,惠及后人。轵邑城中有官府办的专门教习医术的医馆,颛顼还下令凡宫廷医师必须轮流去医馆授课。小夭不再睡懒觉,每日早起,去医馆念书,从最基础的一步步学起。时光一晃就过了两年。这两年间,丰隆在轵邑时,就会抽空来小月顶看小夭,陪黄帝聊聊天,等颛顼到了,四人一起吃晚饭。一日小夭从医堂出来,丰隆来接她。晚饭时候,丰隆向四人敬过酒,提出要择日迎娶小夭。小夭的心咯噔一下,好像走在悬崖边的人,突然一脚踩空了。
黄帝和颛顼都表示,这是小夭的事,听凭她的意愿。丰隆挪坐到小夭身旁,问她的意思。丰隆柔声说,“你若喜欢神农山,咱们求陛下赏我们一座山峰,反正修葺好的那些宫殿总是要住人的。你若喜欢轵邑,赤水氏在轵邑有个大宅子,回头让人按照你的喜好翻新一下。你若觉得这两个地方闹腾,喜欢清静,可以去赤水。赤水城你去过吗?那里很多河、很多湖泊,有点像高辛,你肯定会喜欢。赤水的老宅子十分美丽,整个宅子在湖中心,夏日时,接天映日的荷花。”丰隆看着小夭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你喜欢学习医术,可以继续学习。将来即使你想行医,我也绝对支持。”
小夭觉得,如果真如丰隆所说,生活已经厚待了她。赤水城不大不小,美丽安宁,也许她可以在赤水城开个医馆,没有激荡心扉的喜悦,也不会有撕心裂肺的伤痛,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她想说同意,可话到了嘴边,总是吐不出,只能点了点头。
小夭当晚写信给俊帝,让赤鸟去送信。黄帝和颛顼离去后,小夭歪靠在窗前,望着夜色怔怔发呆。黄帝本来已经离开,却又转身走了回来,轻声对小夭说,“我曾让颛顼设法招降九命相柳。”小夭不自禁地站直了身子,盯着黄帝。黄帝说,“这些年,用尽了计策和办法,他都拒绝了。”小夭看向黑夜的尽头,表情无喜也无忧。黄帝又说,“颛顼把神农山最北边的两望峰列为了禁地,守峰的都是他的心腹,你应该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虽然相柳救了你一命,但你不欠他一丝一毫。”
黄帝在颛顼登基那年,就特意吩咐他,尽力招降相柳。曾经为了江山社稷,尝试多次未遂。这一次,是为了小夭。黄帝何尝不知道小夭心里有相柳,但是碍于血脉和立场,只能强行压制自己的感情。他欠青阳的、云泽的、昌意的、和阿珩的,永远没有机会偿还了。但小夭还在,如果有机会成全小夭的幸福,他愿意尽力。这些年,用尽了计策和方法,都没办法招降相柳。黄帝至少想给小夭一个交代,人事已尽,只能听天由命了。
颛顼去轩辕城,处理一些西边的事情,一连十几天都没有来小月顶。从不来小月顶的馨悦却来了。俊帝给小夭回信,他已经和丰隆的爷爷商量好,婚期在两个月后。俊帝要求,在昭告天下之前,小夭必须会五神山待嫁。小夭明白父王的意思,他此刻只是个普通的父亲,为女儿紧张担忧,他想最后再确定一次女儿的心意,确定丰隆是她想托付一生的男人。
小夭给俊帝回信,她还要处理一点私事。事情结束,她就回高辛。小夭通过禺疆给赤水献带了口信,拜托她把几年前埋藏的东西挖出来。颛顼登基后,小夭第一次利用自己的身份大肆搜索奇珍异宝。她从西北的雪山顶上,找到了一块雪山冰魄。这种冰魄生在雪山之巅,本身没有毒,但如果在凝结时,恰好有毒物融入,就会不停地吸收雪中的寒毒,经过千万年孕化,结成的冰魄是毒中花魁。小夭寻到的冰魄估计在形成时,恰好裹住了一条受伤的冰蚕妖,冰蚕的毒融入冰魄,再加上千万年雪山下的寒毒,形成了一块十分罕见的剧毒冰块,看上去如白玉一般温润细腻,实际却冰寒侵骨、毒气钻心。
小夭费了无数心血,把雪山冰魄雕刻成了一枚海贝,洁白如雪的两片贝壳,有着浪花一般起伏卷曲的边角,呈现半打开的形状,像一朵刚刚盛开的花。小夭又用各种稀罕的灵草毒药混杂,做出了两个鲛人。她把女鲛人嵌放在贝壳上,把男鲛人放在了远离贝壳的一角。小夭还做了红珊瑚、五彩小海鱼。待全部做好后,小夭取出从极北之地寻来的上好冰晶,请了专门的师傅剖开掏空,先把红珊瑚固定在冰晶底端,再将鸩毒、蓝蟾蜍的妖毒和玉山玉髓混合调制好,注入掏空的冰晶中。蓝汪汪的液体,犹如一潭海水。小夭将做好的海贝和鲛人小心的安入蓝色的海洋中,放入五彩小海鱼,再把剖开的冰晶合拢,用灵力暂时封住。
要想让剖开的冰晶彻底长严实,必须派人把冰晶送回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极北之地,封入冰山中,再请冰灵高手设置一个阵法。这样过上两三年,原本被剖开的地方就会长拢融合在一起,再没有缝隙。当年,小夭生怕心血毁在最后一步,想来想去,大荒现在最厉害的冰灵高手好像是赤水献。她问颛顼能否请献帮个忙,颛顼笑道,“你算找对人了,我让禺疆帮你去请赤水献。那个冰山女人,对禺疆却是有几分温情。”献来见小夭时,小夭本以为她会很鄙夷自己,居然请她这个大荒内最有名的高手做这种事情,没想到献看到她做的东西后,竟然说道,“真美丽!应该很花费了一番心血吧?”小夭点头。献说,她会帮小夭封入极北之地最寒冷的冰山中。等小夭需要拿出时,让人给她捎口信就行。
四年过去了,现在小夭需要拿出它了。献把冰晶球送来时,冰晶盛放在一个盒子中,被冰雪覆盖,看上去只是一块形状不规整,刚刚挖掘出的冰晶。小夭请了师傅打磨,用了三日三夜,冰晶被打磨成了一个球形。透明的冰晶,里面包裹着一汪碧蓝的海。在幽幽海水中,有五彩的小鱼,有红色的珊瑚,还有一枚洁白的大贝壳,如最皎洁的花朵一般绽放着。一个美丽的女鲛人侧身坐在贝壳上,海藻般的青丝披垂,美丽的鱼尾一半搭在洁白的贝壳上,一半浮在海水中。她一只手抚着心口,一只手伸展向远方,像是要抓住什么,又像是在召唤什么。在她手伸出的方向,一个男鲛人浮在海浪中,看似距离贝壳不远,可他冷淡漠然地眺望着冰晶外,让人觉得他其实在另一个世界,并不在那幽静安宁的海洋中。冰晶包裹的海底世界,太过美丽,犹如一个蓝色的梦。
当冰晶放在案上时,因为极寒,冷冽的雾气在它周围萦绕,更添了几分不真实的飘渺,就好似随时随地都会随风散去。可其实冰晶坚硬,刀剑难伤。黄帝看到小夭做的东西,都愣了一愣,走进屋子细细看了一会儿,他也没问什么,只是叹道,“也就你舍得这么糟蹋东西!”小夭凝视着冰晶球,说道,最后一次。小夭把冰晶球用北地的妖熊皮包好,和一枚玉简一起放在玉盒里封好,送去了涂山氏的车马行。付了往常五倍的价钱,让他们用最快的速度送到清水镇。玉简内只有一句话:两个月后,我成婚,最后一次为你做毒药,请笑纳。
小夭为了帮颛顼登上帝位,答应了丰隆的求婚。当日丰隆说得很清楚,他和她是夫妻,也是盟友,她助他继任赤水族长,他带领赤水氏效忠和拥护颛顼。在小夭心里,帮相柳制毒是件很私密的事。每份毒药,都是她的一个念想。两人不能常相见,她就寄情于物,和他分享和倾诉自己的所见所感和喜乐哀伤。在小夭心里,她给相柳制毒,和女子给情郎绣香囊,在本质上是一样的事。她待字闺中可以一直做,但是出嫁后,就不合适了。小夭花了四年时间,耗费无数心思,为相柳做了一颗冰晶球。所有想说而没说出口的话,都在这里了。最后一次向他倾诉一腔情思,希望能有个回应。小夭不知道自己该期待什么,她从来不敢直视心里最隐秘最深切的渴望,这最后一次挣扎,为自己、也为相柳。
小夭从车马行出来,去了趟青丘,告诉涂山璟两个月后她和丰隆成婚。回到小月顶当晚,小夭下厨给颛顼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饭。当晚两人喝酒,都不知节制,酩酊大醉。颛顼拉着小夭的手,一遍遍说,别离开他。小夭喃喃说,“是你们不要我!”颛顼说,“我要你,你做我的王后。我谁都不要,我把她们都赶走……我一个女人都不要,只要你……”皇帝挥手把颛顼击昏,让潇潇带他回寝殿,嘱咐她守着他过今夜,任何人听到他说的话,杀无赦。
清晨,小夭用过早饭,给黄帝磕了三个头后,乘云辇带着珊瑚和苗莆回高辛。俊帝一再询问她,是否真的考虑清楚嫁给赤水丰隆。小夭笑嘻嘻地说,“如果不想嫁,当年何必订婚?“ 当年她决定和丰隆订婚,的确最重要的考虑是为了颛顼。丰隆求婚时说得很清楚,他知道她和璟的事,也愿意迁就她。她给他所需,他也给颛顼所需。丰隆已经做到了他的承诺,小夭觉得自己也应该兑现她的许诺。
俊帝让小夭再考虑七日。七日间,小夭竟然像是真的在考虑,她日日坐在龙骨监狱外的礁石上,望着蔚蓝的大海。阿念去寻她,看到碧海蓝天间,火红的蛇眼石楠花铺满荒凉的峭壁,开得惊心动魄。小夭一身白衣,赤脚坐在黑色的礁石上,一朵朵浪花呼啸而来,碎裂在她脚畔。阿念问她在想什么。小夭说,什么都没想。阿念也望向海天尽处,半晌后,幽幽叹了口气,“我记得,就是在龙骨监牢附近,我把你推到了海里。当时觉得,我的日子过得太不舒心了,如今才明白,那压根儿算不得不舒心。”小夭笑着说,阿念长大了。阿念问小夭,“那个九头妖相柳还找过你麻烦吗?”小夭摇摇头。阿念说,“我觉得那个妖怪蛮有意思的。”小夭凝望着蔚蓝的大海,默默不语。
小夭应俊帝要求,回五神山待嫁。临走前,她花了五倍加钱,把冰晶球快马加鞭送到相柳手中。又去青丘,特意找到涂山璟,亲口告诉他自己即将出嫁。做完这些事,她才回到五神山,忐忑得等着。小夭白衣赤足,在龙骨监牢外的礁石上,坐了七天七夜。她在等相柳,也在等涂山璟。当年小六被颛顼敲断腿,抓去五神山见俊帝,相柳万里而来,淡淡对她说脚下是大海,只要她想,他就可以带她走。当年她去求涂山璟帮她逃亡,他连原因都不问,就一口答应。她想知道,这一次他们是不是还会来找她。会不会有个如意情郎踏水而来,叫她不要嫁,叫她和他走。如果他来,她真想就这么和他一走了之,两人一起离开这纷扰尘世,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然而七天里,小夭的心一天天沉下去,相柳没来,涂山璟也没来。她尽管嘴硬,心里却真的不愿意嫁给丰隆。聪明绝顶如俊帝、黄帝和颛顼,岂能不知。然而他们都说这是她的事,听凭她的意愿。当年她为了结盟许身丰隆,如今丰隆兑现了承诺,她不想食言。可是她心里,多希望能有个懂她的人,来给她一线希望,让她知道她可以不用赔上终生去完成当年的交易。
七日后,小夭心意不改,俊帝将婚期昭告天下。赤水氏也向天下送出婚礼请帖。送聘礼的船队,从赤水出发,开往五神山,几十艘一模一样的船,浩浩荡荡,一眼都看不到头。当高辛大王姬要出嫁的消息传到清水镇时,酒楼茶肆都沸腾了,连娼妓馆的妓女也议论不停。
相柳正在饮酒议事,隔壁的议论声传来。有人说赤水族长是为了利益娶高辛王姬;有人说赤水族长是真心喜欢王姬,据说都发誓一辈子只娶王姬一人;有人说王姬姿容绝代;有人说赤水族长风仪不俗……连几个歌舞伎都感叹,这位王姬真是好命。座上一人也不禁感叹道,“这场婚礼,估计是几百年来,大荒内最大的盛世了。”众人也纷纷议论起赤水族长和高辛王姬的婚事来。相柳微笑着起身,向众人告退。
相柳走出娼妓馆时,漫天烟雨。他穿过长街,沿着西河,漫步而行。碧水畔,一支支红蓼,花色繁茂,因为沾了雨水,分外娇艳。相柳站在河边,眺望着水天一色,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半晌后,他收回了目光,摊开手掌,掌上是一个冰晶球。细细雨珠,簌簌落在他掌心,在冰晶周围凝成了寒雾,使得那一汪蓝色波光潋滟,好像月下的大海。蓝色的海底,幽静安谧,女鲛人坐在美丽的贝壳家中,伸着手,似在召唤,又似在索要,那男鲛人却冷漠地凝望着海外的世界。相柳凝视着掌中的水晶球,很久很久。慢慢地,他伸出了一根手指,向着女鲛人伸出的手探去,他的手指贴在了冰晶上。看上去,他们好像握在了一起,可是隔着冰晶,他们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永不可能真正相握。
冰晶球和玉简内留言的寓意,相柳不是不明白,可是他不能回应。小夭要出嫁的消息,即使在清水镇都被传得沸沸扬扬,无论他走到哪里,都没法回避。相柳站在河边,眺望着水天一色,可有回想到从前。遥记那年春日,她在神农深山的溪水旁,一边梳头一边唱着情歌。歌声悦耳,忧伤萦绕,不仅吸引了朏朏,也让他忘了时间。他带她夜游葫芦胡,共赏海上明月,她给他炼制毒药,让他吸血疗伤,如果不是知道了轩的真实身份,她甚至差点帮相柳杀了他。在确定自己的心意后,他陪她去高辛种蛊,回程路上她好梦正酣,他的欢欣满足还在心头。清水镇那五年,他只见了她十二次。不知道相柳心里可曾叹气,自己为什么没有珍惜小六就在身边的日子。
后来她找回真容,摇身一变成了高辛大王姬。祭祀大典那日,他串通阿念,把小夭引到海边,她的倔强和狡黠仍历历在目,她甚至不知道,那一次他是真的对她动了杀心。再后来,小夭随颛顼去了轩辕。她说相柳不适合出现在女孩子的梦里,于是他化身防风邶接近她。他教她箭术,她陪他玩乐,两人结伴走过轩辕城、轵邑和泽州的大街小巷。那些生机勃勃、充满人间烟火气息的日子仿佛还是昨天,可是昨天已那么遥远。被蚩尤灭族的遗孤曾联合起来置她于死地,那一次,他差点就失去她了。三十七年海底疗伤,一万三千五百个日子里,他以为那些给过她的拥抱和陪伴,是他心底永远的秘密。他不知道,那秘密不是他的,是他和她共有的。
小夭耗费无数心血,为相柳做了一颗独一无二的冰晶球,她不知道相柳也为她耗费数载,量身定制了防身的弓箭。小夭箭术大成那日,他看着她胳膊上的月牙形弓印,微笑不语。彼时小夭怔怔不语,面色怅然,她的不舍,就是他最好的谢师礼。小夭和相柳有蛊相连,她的喜悦和痛苦,他都感同身受。每个如水的夜晚,她为涂山璟黯然情伤,夜不能寐的时候,相柳是不是也望着同一轮明月,在心里微微叹息。喜欢是放肆,而爱是克制。相柳自知和小夭身处不同的世界,纵使短暂的相遇,他也不能给她长久的陪伴。正因为心知肚明小夭对涂山璟的情根深种,所以他才不想让她知道他的克制和深沉,他愿意成全她的有力自保、有人相依。徐志摩的「偶然」,仿佛就是写给他俩的。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遇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记,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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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诉衷情第十五章  只影向谁去/

仲秋之月,高辛送亲的队伍从五神山出发,由水路驶向赤水,二十二日清晨抵达。恰是木樨花开的季节,赤湖边有一大片木樨林,香飘十里,落花簌簌。小夭坐在船窗边,默默地看着水面上漂浮的小黄花。
一身红袍的丰隆,站在码头边。小夭在侍女的搀扶下,袅袅婷婷地走出船舱。她一身华丽的曳地大红嫁衣,满头珠翠,面孔却十分干净,只唇上点了绛红的胭脂,再加上額间的一点绯红,真正是艳如桃花含春露,娇似海棠卧秋水。
船靠了码头,丰隆依旧没有动作,只呆呆地看着小夭。在众人的哄笑声中,丰隆难得红了脸,急急握住喜娘捧上来的并蒂赤莲,对小夭行礼,“莲开并蒂,愿结同心。”小夭握住赤莲,也向丰隆行礼。鼓乐声中,丰隆搀扶着小夭下了船,只觉得掌中握着的手小巧玲珑,却不像其他女子一样柔软细腻。小夭的指节很硬,指肚有茧,带着嶙峋冷意,让他心生怜惜,不禁紧紧地抓住。
小夭和丰隆走进古老的赤水祖宅,看到涂山璟坐在西陵族长身边,一身青衣,瘦削清逸,脸上是含蓄得体的微笑,眉目间却有一种倦怠的病色。小夭心内咯噔一下,一时间思绪纷杂。丰隆悄声叫她,小夭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难言的苦涩弥漫上心头。丰隆低声说,两个月前,涂山璟抱病去见他,求他取消婚礼,他气得拂袖而去。丰隆说,希望他和小夭成婚后,璟能真正放下。看小夭默不作声,丰隆低声问,“小夭,你开心吗?”小夭笑问,“你觉得呢?”丰隆看到小夭的笑脸,放心了几分。
当悠扬悦耳的钟磐声响起时,礼官高声唱到,“吉时到!一拜天地——”小夭和丰隆叩拜天地。“二拜尊长——”丰隆的爷爷赤水海天、爹爹小祝融、娘亲赤水夫人都微笑地看着他们。丰隆带着小夭走到他们面前,小夭正要随着丰隆跪下去,一声清越的叫声从外面传来,打断了婚礼。“小夭!”众人都回头,只看防风邶一袭白衣,从外面走了进来,朗声说道,“小夭,不要嫁给他!” 小夭呆呆地看着防风邶。
所有人都傻了,没有人想到防风家的一个庶子竟敢惊扰赤水族长的婚礼。赤水海天震怒,呵斥道,“来人!把这个混账无礼的东西拘押起来!回头我倒是要去问问防风小怪,他怎么养的儿子!“几个赤水家的侍卫冲到防风邶身边,想把他赶出去,却被一股大力推住,难以靠近。防风邶旁若无人,向着小夭走去。丰隆强压着怒气,语含威胁地说,“防风邶,今日有贵客在,望你不要铸成大错!“防风邶没理会丰隆,只是盯着小夭,”小夭,不要嫁!“ 小夭恼怒地问,”你究竟想做什么?“ 防风邶坚持道,”不要嫁给赤水丰隆!“小夭简直想仰天大笑,”你现在告诉我,不要嫁给他?你立即离开!“小夭对丰隆说,”我们继续行礼,我不想错过吉时!“赤水献领着几个赤水氏的高手挡在了防风邶身前,即使以相柳的修为,一时间也不能突破。
丰隆对礼官点了下头,示意继续婚礼,礼官叫道,“二拜尊长——“小夭和丰隆面朝三位尊长,准备叩拜。防风邶一边和赤水献交手,一边说,”小夭,还记得你发过的毒誓吗?如若违背,凡你所喜,都将成痛。凡你所乐,都将成苦。“小夭的动作骤然僵住,她许过相柳一个誓言,要为他做一件事。
丰隆看小夭迟迟不叩拜,心提了起来,带着慌乱叫道,”小夭!“小夭缓缓回身,盯着防风邶,“你想要怎么样?“防风邶说,”我要你现在跟我离开。“小夭全身发冷,全大荒的氏族都汇聚在此,如果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场合悔婚,而且是跟着一个男人走掉,那不是在羞辱赤水氏和丰隆吗?赤水氏会怎么看她?全天下会怎么看她?小夭问,”为什么?“相柳,你两个月前就知道我要成婚,为什么你要如此做?你是想让全天下都唾弃我吗?就算你要毁掉我,为什么要用这种最羞辱人的方式? 防风邶冷冷地说,“你不需要问为什么,你只需要按我说的做。我要你跟我走,立即、马上!“当年的誓言犹在耳畔,可现如今的情形,守了诺言,难道就会没有痛、没有苦了?小夭惨笑,这个誓言做与不做,她这一生都将永无宁日。丰隆紧紧地盯着小夭,他都没有发觉自己的语音在颤抖,”小夭,该叩拜了!“
防风邶也紧紧地盯着小夭,冷冷地逼迫,“小夭,这是你欠我的。“她的确欠他!不仅仅是一个誓言,还有她的命。小夭脸色惨白,摇摇晃晃地走向防风邶,丰隆拉住小夭的手,目中全是惊惶,”小夭,小夭,不要……“小夭的声音颤抖着,”对不起,我、我……我今日不能嫁给你了!对、对不起!“小夭的声音虽然不大,可满堂宾客都是灵力修为不弱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从小到大,丰隆一直是天之骄子,活得骄傲随性,可在满堂宾客的目光下,丰隆觉得自己的世界坍塌了。丰隆慢慢地松开手,站得笔挺,脸上挂着骄傲的笑,一字一字缓缓说道,“我不知道你答应了防风邶什么,但今日成婚,是你答应我的。“小夭的嘴唇哆嗦着,丰隆和她之间理远远大于情。即使拒绝和他成婚,只要挑选合适的时机,心平气和地讲道理,丰隆也不会介意。可今日这种情形下的悔婚,不是拒绝,而是羞辱,没有男人会接受这样的羞辱,更何况是天之骄子的丰隆。
小夭面色煞白,哀求地看着防风邶,防风邶冷冷地说,“立即跟我走!“小夭对丰隆说,”我、我……是我对不起你!“小夭不仅声音在颤,身体也在颤,”对不起!我不敢求你原谅,日后不管你想怎么做,我都承受!……“小夭说完,不敢再看丰隆,向着防风邶走去。小夭灵力低微,丰隆完全能拉住她,强迫小夭和他成婚。这里是四世家之首的赤水氏宅邸,他是赤水族长,不管防风邶灵力多么高强,丰隆能都让他止步。可是,他的自尊、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在满堂宾客前哀求挽留。两个侍卫拦住了小夭,小夭被他们的灵力逼迫得一步步退向丰隆身边。丰隆蓦然大喝道,“让她离开!“
侍卫们迟疑地看向赤水海天和小祝融。丰隆大喝,“我说了,让她走!谁都不许拦她!“他脸色青白,太阳穴突突直跳,眼中竟有一层隐隐泪光,让他的双眸看起来明亮得瘆人,可他依旧在骄傲地笑。侍卫让开,小夭低下头,默默对丰隆行了一礼。礼刚行完,防风邶抓住她的手,就向外走去。一袭雪白,带着一袭大红的嫁衣,从众人面前走过。堂内一片死寂,所有宾客都不敢出声,一动不动地站着。涂山璟凝视着小夭和防风邶的身影,脸上泛起异样的潮红。防风邶带着小夭跃上天马,腾空而起,消失不见。涂山璟猛地低头咳嗽起来,这才好似惊醒了堂内的人,小祝融站起来,平静地说道,“酒菜都已准备好,诸位远道而来,还请入席用过酒菜再离去。“
天马飞出赤水城,相柳确定无人跟踪,更换了坐骑,揽着小夭跃上白羽金冠雕。小夭不言不动,如同变作了一个木偶,任凭相柳摆布。白雕一直向着大荒的东边飞去,半夜抵达清水镇。相柳带着小夭走进一个普通的民居,对小夭说,“我们在这里住几日。“小夭一言不发地缩在塌角。相柳问,”我阻止你嫁给赤水族长,你恨我吗?“小夭蜷着身子,抱着腿,头埋在膝盖上,不说话。不管恨不恨,这是她欠他的。他来索取,她就要还。
相柳看小夭不理他,说道,“厨房有热水,洗澡吗?“小夭不吭声。相柳转身离去,”你随便,我去歇息了。“他的一只脚已经跨出门槛,小夭突然问,”你什么时候知道我要成婚?“也许因为头埋在膝盖上,她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像是从极远处传来。相柳没有回身,声音清冷,”两个月前。“小夭的声音有些哽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相柳的声音越发冷了,”你有资格问我为什么吗?交易的条件早已谈妥,我提要求,你照做!“
小夭上一次见到相柳,还是她刚和丰隆订亲时。他带她去独臂老伯的驴肉馆,微风习习的夏日夜晚,两人在小祝融府门口分别,一晃六年。两个月前小夭把冰晶球寄给相柳,他没有只字片语的回应。他再出现,就是逼着小夭在婚礼现场,兑现她当年高辛种蛊许给他的誓言。小夭虽然跟着相柳走了,人却像个木偶一样,不言不动。相柳安顿他们在清水镇的民居住下,小夭才开口说了大半日来的第一句话,“你什么时候知道我要成婚?” 她问这话的时候,心里可曾有期待: 冰晶球虽然早就寄出了,万一相柳有事不在,迟迟没有收到呢?万一相柳是收到冰晶球的第一时间,就去找她呢?然而相柳完全不给她任何期待,他宁可现在狠狠地伤她的心,也不要她日后痛苦一世。她现在的心痛,他都可以陪她一起承受,有朝一日他不在了,他不愿留她独自伤情。
小夭再不吭声,相柳头未回地离去,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发出轻轻的一声响。小夭想起,她在海底昏睡时,每次两扇贝壳合拢,也会发出类似的声音。小夭的眼泪,消无声息滑落。一夜未合眼,天蒙蒙亮时,小夭头疼得厉害,轻轻走出屋子,去厨房里打热水,打算洗个热水澡。脱衣服时,看到大红的嫁衣,小夭苦笑。不知道父王、哥哥、黄帝知道她逃婚后,会作何反应。小夭看榻头有一个衣箱,去里面翻了翻,竟然有几套女子的衣衫,她挑了一套素净的。
小夭洗完澡,穿戴整齐,竟然觉得有些饿。仔细一想,成婚的前一天,她就没怎么吃东西,她已经将近三天没吃过饭。小夭走出屋子,看到相柳站在园内。他的头发恢复了白色,随意披垂着,如流云泻地。他身后是一株槭树,霜叶火红欲燃,越发衬得他皎若雪、洁若云,都无纤翳。小夭预感到什么,却不死心地问,“防风邶呢?“相柳淡淡说,他死了。
小夭定定地看着相柳,眼中浮起一层泪花。防风邶带走了她,但他永不会再出现,从今往后只有相柳。那个浪荡不羁、随心所欲、教她射箭、带她在浮世中寻一点琐碎快乐的男子死了。他曾说,他和她只是无常人生中的短暂相伴,寻欢作乐,他没有骗她!相柳静静地看着小夭,表情是万年雪山,冰冷无情。小夭猛然扭身,去井旁提了冷水,把冰冷的井水泼在脸上。抬头时,满脸水珠,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眼里的泪,是被逼了回去,还是已经落下。
小夭去厨房里随便找了块饼子,躺在竹席上,一边啃饼子,一边晒太阳。相柳问,“你夜里睡不好的毛病,还没好?“小夭当没听见,经过昨天的事情,夜里睡不踏实算什么?换个贞烈点的女子,现在都该自尽了。相柳问,”你不想出去逛逛吗?“有什么好逛的?这么多年早已物是人非,何必再去追寻?不去见,还能保留一份美好的记忆。若探究清楚了,显露的也只是生活的千疮百孔。
相柳不说话了,静静地翻看着手中的羊皮书卷。小夭啃着饼子,迷迷糊糊睡着了。依稀仿佛,她躺在回春堂的后院里,十七在一旁安静地干活,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对十七唠叨,秋日的午后是一天的精华,让十七躺到竹席上来,一块儿晒太阳。一连串孩童的笑闹声惊醒了小夭,她翻了个身,下意识地去看十七,看到的却是一袭纤尘不染的白。小夭把手覆在眼睛上,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遮住什么。
相柳和小夭在清水镇的小院里,一住就是一个多月。清晨到晌午之间,小夭还在睡觉时,相柳会出去一趟,小夭却从不出去。她睡着时,翻来覆去,像仍醒着;醒着时,恍恍惚惚,像是在做梦。说她恨相柳,她并不反抗,也没有企图逃跑。说她不恨相柳,她却从不和他说话,视他如无物。已经是初冬,天气冷了下来。相柳依旧一袭简单的白衣,常在院子里处理函件文书。小夭灵力低微,在院子里再坐不住,裹着被子,坐在窗口。相柳常常会长久地凝视着小夭。小夭有时察觉不到,有时察觉到,却不在意,她由着他看。几片雪花飘落。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小夭伸出手,雪花太轻薄,刚入她手,就融化了。相柳走进屋子,帮她把窗户关上。小夭打开,相柳又关上。小夭又去打开,相柳又关上。小夭又去打开,相柳却已经用了灵力,小夭根本打不开。
自离开赤水,小夭一直很平静。此时她再忍不住,猛地一拳砸在了窗户上,怒瞪着相柳。相柳淡淡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既然敢和恶魔做交易,就该有勇气承担后果。“小夭颓然,相柳没有说错,她和他之间是公平交易。即使再来一次,明知道现如今要承受恶果,她为了保护颛顼,依旧会选择把蛊移种到他身上。只不过相柳太长时间没有向她索取报偿,只不过她把防风邶当了真,两人的关系蒙上了一层温情脉脉的面纱。小夭忘记了他与她之间本就是一笔交易,不管他用任何方式对她,她都无权愤慨。
相柳坐下,一边喝酒,一边看着小夭。眼神复杂,不知道又在思谋什么。小夭终于开口说话,“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你的计划是什么?“相柳没有回答小夭的问题,把一坛酒抛到她手边,”这酒是特殊炼制过的烈酒,一杯就能醉人。“屋子里没拢暖炉,小夭的身子恰有些发冷,说道,”再烈的酒,也不能让我一醉解千愁!“她拿起酒坛,大喝了几口。烈酒入喉,如烧刀子一般滚入腹间,身子立即暖了,心也渐渐松弛了。小夭不停地喝酒,相柳陪着小夭也默默喝酒。相柳突然问,”你愿意嫁给丰隆吗?“小夭已经喝醉,却依旧冷笑道,”我不愿意为什么要答应他?“相柳说,”小夭,看我的眼睛。“
小夭看着相柳,他的一双眼睛犹如璀璨的黑宝石,散发着妖异的光芒。小夭看着看着,觉得自己坠了进去。相柳问,“你愿意嫁给丰隆吗?“小夭的表情呆滞,软绵绵地回答,”不愿意。“相柳问,”你愿意嫁给璟吗?“小夭的表情出现了变化,她好像挣扎着要醒来,相柳的眼睛光芒更甚,声音越发柔和地问,”你愿意嫁给叶十七吗?“小夭喃喃说愿意。一个问题就在嘴边,可相柳竟然犹豫不决。一瞬后,他问道,”你最想和谁相伴一生?“小夭张口,像是要回答,可她的表情非常抗拒,意志在拒绝回答。几次挣扎后,她越来越痛苦,身子发颤,猛然抱住了头,”痛,痛……“相柳用妖术窥探小夭的内心,可小夭的意志异常坚韧,碰到她自己平时都拒绝思考的问题,她会异常抗拒,头痛就是她反抗的爆发。
相柳怕伤到她的元神,不敢再逼她,忙撤去了妖力,对小夭说,“如果头痛,就休息吧!“小夭疲惫地靠在枕上,痛苦地蹙着眉。相柳给她盖被子,小夭突然睁开了眼睛,”为什么?“相柳看着小夭,不知道她问的是哪个为什么。是为什么逼她悔婚,还是为什么用妖术窥探她的内心。小夭却已放弃追问,闭上了眼睛,喃喃说,”我好难受……相柳,我难受……“相柳的手掌贴在小夭额头,低声说,”你会忘记刚才的事,睡一觉就好了!“小夭睡着了,唇畔却是一缕讥讽的笑,似乎在说,睡一觉,不会好!
相柳用药物窥视小夭内心,问了四个问题。第一题,“你愿意嫁给丰隆吗?”,相柳知道她不愿意,才肯接受涂山璟的交易去阻婚。他把小夭安顿在民居,第一时间问的也是这一题。做了惊天动地的事,他不问得失不管结局,只想确定小夭不会恨他。第二题,“你愿意嫁给璟吗?” 涂山璟十年前就娶了防风意映,那个说要陪她一生的人已经做了别人的爹,小夭和他已经没有可能,她愿不愿意又有什么意义。相柳于是问了第三题,“你愿意嫁给叶十七吗?”涂山璟虽然伤了她的心,但叶十七留给她的,仍旧是春风暖暖,温柔相依,小夭喃喃说愿意。
一个问题就在嘴边,可相柳犹豫不决了。他想问,“你愿意嫁给防风邶吗?”,可是他和她在这小院住下的第二日,就曾亲口对她说,防风邶已死。他想问,“你愿意嫁给相柳吗?”可是他不能抛弃共工和神农袍泽和她远走高飞,他从来都没给小夭机会,把他当成一个可选项,此时问她愿不愿意,又有什么意义。他不愿听她说不愿意,更不敢听她说愿意。一瞬后,他问了最后一题,“你最想和谁相伴一生?”即使不能堂堂正正地娶她,能在她身边那也算永远。
小夭张口,像是要回答,那个名字就在嘴边,可她却没法说出口。心里的渴望有多深,理智的枷锁就有多沉重,几次挣扎后,她越来越痛苦。能让小夭这么痛苦的,不是涂山璟,也不是叶十七,只有可能是相柳。他是扎在她心头的刺,拔不掉碰不得。她愿意嫁给叶十七,是因为他无论任何时候,都会陪在她身边。他长情的陪伴,给了她最妥帖的安全感。那种感觉就像回家,就像在娘亲身旁,她可以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心情愉悦而放松。可是她最想相伴一生的人,却是相柳。多少次,看着他冷峻的眉眼如春水般化开,她都希望能留住那一刻。多少次,看着他一步步从红尘凡世里走到她面前,她都希望那烟火气息可以留住他。明知没有希望,明知不该去想,不能去想,她却没法控制自己的心,一颗真心只为他燃烧,激荡心扉的喜悦也只有他能给。
小夭醒来时,头痛欲裂。她觉得昨夜的事有点古怪,可想了半晌,想不出所以然,就放弃了。也许因为今日起得早,相柳竟然不在。小夭洗漱完,吃过饭,穿着丝袄,在阳光下发呆。听到院外传来一阵阵孩童的嬉闹声。她打开门,看到七八个孩童在玩过家家,此时正在准备婚礼,要嫁新娘了。小夭不禁靠在门上,笑看着。她忽然想起了麻子和串子,她把他们捡回去时,他们大概就这么大。不过那个时候他们可没这么吵,十分沉默畏缩、小心警惕。尽量多干活、少吃饭,唯恐再被她扔出去。很久后,两人才相信她和老木不会因为他们多吃一口饭,就把他们赶走。
不远处的墙根下,坐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婆婆。看上去很老了,可精神依旧好,头发衣服都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笑眯眯地看着孩子们玩闹。她招手叫小夭过去晒太阳,问她是宝柱的什么人。小夭随口说是最近刚来的亲戚。聊天中得知老婆婆就是桑甜儿,她和串子过了一辈子,生了四个儿子一个闺女,膝下有十个孙子、八个孙女和三个重孙。小夭知道老木、麻子、春桃和串子安安稳稳过了一辈子,终于释然。
桑甜儿对她说,人这一辈子就像走荒路,谁都没走过,只能深一脚、浅一脚。有人走的荒路风景美,有人走的风景差。但不管什么样的风景,路途上都会有悬崖、歧路和野兽。正因为前路坎坷、危机四伏,人人都想找个伴,彼此提醒扶持。两个人跌跌撞撞、磕磕绊绊,一辈子就这么过来了。站在生命尽头的桑甜儿从容满足、睿智剔透。桑甜儿语重心长地对小夭说,“小姑娘,一定要记住,想要得到什么,一定要相信那东西存在。你自己都拒绝相信,怎么可能真心付出?你若不肯播撒种子,就不会辛勤培育,最后也不要指望大丰收。“
小夭问相柳,“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那些天天吵我好梦的孩子,是串子和麻子和孙子、重孙们?“生命真是很奇妙,当年被她捡回去的孩子沉默安静,竟然会留下一堆吵得她头痛的子孙们。相柳淡淡道,”第一天我就让你出去转转了,是你自己没兴趣。“小夭说,”我失踪了这么长时间,外面该闹翻天了吧?“相柳没有吭声。
小夭道,“你做的事,却要防风氏背黑锅。防风意映势必要为防风氏挡这飞来横祸,她是涂山族长的夫人,等于把涂山氏拖了进去。“相柳冷笑道,”你以为我阻你成婚,只是为了让颛顼和四世家结怨吗?坦白和你说了吧,那不过只一半原因。“小夭问,另一半是什么。相柳实话实说,”涂山璟雇我去阻止你的婚事,他承诺给我三十七年的粮草钱。“小夭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璟竟然雇相柳去阻婚。”不相信的话,你可以自己去问涂山璟。“小夭问相柳,什么时候能放她走。相柳无所谓地说,”我已得到我想要的,你要走,随时!“小夭转身就走,相柳说,”提醒你一声,蛊仍在。你若敢泄漏防风邶就是我,休怪我让你心痛而死。“小夭霍然止步,回身看着相柳。
相柳道,“不相信吗?“小夭的心口好似被利剑穿透,她痛得四肢痉挛,软倒在地,狼狈地趴在草地上。相柳犹如掌握着她生死的创世神祗,居高临下,冷漠地看着她,”不想死,不该说的话,一句都不要说!“小夭痛得面容煞白,额头全是冷汗,却扬起脸,笑着说,”这就是你没空去九黎解蛊的原因吗?掌控我的生死,有朝一日来要挟我?好个厉害的相柳将军!“相柳冷冷一笑,转身而去。一声长啸,踩在白雕背上,扶摇而上,消失在云霄间。小夭的心痛消失,可刚才痛得太厉害,身子依旧没有力气。半晌后,她才慢慢爬起来,步履蹒跚地向外走去。小夭走进西河街上涂山氏的珠宝商铺,找到俞信,让他送她去青丘找涂山璟。她要问清楚,他什么要阻她婚事?又为什么要雇佣相柳?
相柳告诉小夭,他阻婚是为了离间颛顼和四世家,也为了涂山璟允诺的三十七年粮草钱。他没告诉小夭的是,阻婚的方式千千万,他却选了最极端的一个,离间计和义军粮草,不过是他的顺水推舟。小夭许过他一个承诺,他可以有一次机会,让她做任何事。如果相柳悄无声息地去找小夭,让她退婚,他或许这次可以阻止她嫁给丰隆,却没办法阻止她日后被人利用,再陷政治联姻的泥淖。他只有把悔婚一事闹大闹绝,才能成全她的一生幸福。小夭以为相柳想毁了她、让天下人唾弃她,她以为他是要羞辱丰隆和赤水氏。她不知道,相柳羞辱的是天下所有想借她的身份,在仕途登高望远的人。他用最惨烈的现实敲打着他们,如果不是为了真爱,如果没有放弃全世界的勇气和决心,他们都不配走到她面前。纵使是面对四世家之首的赤水族,小夭都可以当众悔婚,这天下可还有谁,敢为了名利娶她?相柳一向以心思诡谲,能谋人所不能闻名于大荒。他把手头有限的牌,打成了一记绝响,为小夭日后的嫁娶,画下了一道非诚勿扰的红线。
小夭不恨相柳阻婚,却也没理解他的良苦用心。小夭临走前,相柳担心她的口不择言会辜负自己的苦心安排,特意嘱咐她,”提醒你一声,蛊仍在。你若敢泄漏防风邶就是我,休怪我让你心痛而死。”他小试牛刀,小夭只觉得心口好似被利剑穿透,痛得四肢痉挛,软倒在地。相柳和小夭有蛊相连,她身上九分痛,到他身上只剩下一分,可她的心有多痛,他的心就有多痛。反过来说,两人有蛊相连,相柳的心有多痛,小夭的心也会有多痛。相柳出言威胁她,一旦多嘴,会让她心痛而死。他象征性祭出的心痛,恐怕只是他折断翅膀送给她飞翔,目送她离去时的真实感受。她不懂他的用情至深,也没想到心头那撕心裂肺的痛感,是他的一场无言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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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诉衷情第十六章  风不定,人初静/

两日后,小夭到了青丘。俞信的身份不可能直接见族长,只好去求见静夜。当年因为俞信,静夜才找到失踪多年的涂山璟。静夜安排小夭洗漱更衣,小夭在浴室里就开始后悔,她真是被相柳气糊涂了,怎么就冒冒失失来了青丘?小夭在浴室里躲了两个时辰,才穿衣出来。
涂山璟在暖阁等她,递了一碗木犀花茶,坐在她对面。小夭开口,“你不问问我,这一个多月和防风邶去了哪里吗?“涂山璟道,”我知道防风邶是相柳,他应该带你去了神农义军驻扎的山里。“小夭没好气地说,”我是颛顼的妹妹,他会带我去义军营地?你当他是傻子吗?我一直在清水镇,就在回春堂的隔壁。“璟有些诧异,问小夭是不是见过桑甜儿。小夭很是意外,他既然这么问,显然表明他知道只有桑甜儿还活着。涂山璟承认一直有默默关注着他们,老木去世前,他去见了最后一面。告诉老木小六过得很好,让他放心。
小夭问起涂山璟和相柳的交易,涂山璟一口承认。小夭在青丘街头告诉他,她要和丰隆成婚。璟看出小夭的眼里没有一丝喜悦,他没办法让她那样嫁给丰隆。劝阻丰隆退婚不成,只好去找相柳。涂山璟知道颛顼登基后,共工的军队粮草紧缺,于是他和相柳谈了一笔买卖,买下了小夭许给他的那个承诺,让他阻止婚礼,只是没想到相柳会行事那么极端。
小夭淡淡说,她和相柳是公平交易,涂山璟和相柳也是公平交易,她无话而说。她希望涂山璟以后不要再插手她的事,她高兴不高兴,和他无关。小夭本就觉得自己来青丘十分莫名其妙,现在话说清楚了,就准备起身告辞。看到涂山璟脸色苍白,一双眸子影影绰绰,似有千言万语,却无法说出口,全凝成了哀伤。小夭想起桑甜儿的话,心内长叹一声,又坐下了。两人放下心结,坦诚说起了这十年来种种误会。涂山璟告诉小夭,涂山瑱很有可能是意映和涂山篌的儿子,蓝枚发现内情后,被意映毒害。两人尽释前嫌,重归于好,小夭重新收下了先前退回的鱼丹紫。
颛顼派人去青丘接小夭回神农山,黄帝问起小夭悔婚的内情,“你和防风邶是怎么回事?他要想娶你,难道连见我们的勇气都没有吗?“小夭神情黯然,说他死了。颛顼只得对外宣称,他派侍卫追到小夭时,防风邶拒不放人,侍卫救人心切,杀了他。防风邶之死,也算给赤水氏和全天下一个交代。小夭第二日动身回五神山,俊帝对她悔婚的事毫不在意,甚至笑道,”我本就不赞同你嫁给赤水丰隆,你逃了,倒正合我心意。“
小夭知道自己正被万夫所指,哪里都不敢去,整日待在承恩宫,专心为涂山璟炼制保命的灵药。耗费一百日制作了一丸丹药,自己却因引血炼药,大病了一场,一个月后才康复。临回神农山的前一晚,阿念和小夭夜谈。阿念问起小夭为什么逃婚,小夭坦言道,“我逃婚看似牵扯了很多人。但其实,和任何人都无关。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我不喜欢丰隆。你应该能理解,真喜欢一个人,没有人能挡得住。不喜欢那个人,任何一个理由,都会是放弃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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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无涯第一章  东风恶,欢情薄/

小夭给涂山璟绣了个香囊,黑色锦缎上用金线绣出一朵朵潇潇的木樨花。她耗费白日炼制的药丸,用蜜蜡封着,装在香囊里。小夭上次去青丘,和医师胡珍商讨后,对涂山璟的药方做了修改。一段日子的调理后,璟的气色见好。
小夭和颛顼说,她想要个水上的宴会,要邀请涂山璟、涂山篌、意映和离戎昶。颛顼吩咐方雷妃操办。离戎昶见到小夭,又旧事重提,让她考虑考虑涂山璟。小夭要涂山璟亲手摘一支对岸的海棠花,璟当众跳船游到对岸,给她摘了一枝开得最好的海棠花。涂山璟对小夭一往情深的模样,全被涂山篌看在了眼里。
几日后,小夭带珊瑚去逛涂山氏的珠宝铺子,偶遇涂山篌。涂山篌给小夭推荐珠宝,见小夭没有一样看得上,提出明日有一批宝石原石到货,邀她一起去看。小夭笑道,“防风邶教我射箭,后来他死在了箭下。你若不怕死,我不介意去看你剖去宝石。“涂山篌笑道,明日午时,他在这里等她。
第二日小夭如约而至,篌带她去看剖取宝石。有了第一次约会,就有第二次和第三次。小夭不得不承认,篌是个非常有魅力的男人。他英俊、强健、聪慧、勤奋而且有趣。工作时严肃认真,玩耍时大胆不羁。他和防风邶截然不同,防风邶是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想要的漠然,篌却是带着想占有一切的热情。他的不羁大胆不像防风邶那样真的无所畏惧,篌的冒险和挑战其实都在他可控制的范围内,他看似追寻刺激,实际非常惜命。这大概才是防风意映想要的男人,他的野心可以满足女人一切世俗的需求,他的玩心可以给女人不断地新鲜刺激,却不是那种危及生命的刺激,只是有趣的刺激。
从春玩到夏,两人逐渐熟悉。一个夏日的下午,篌带小夭乘船出去玩,小夭和他下水嬉戏,逗弄鲤鱼,采摘莲蓬。游到湖心处,小夭和篌潜入水下。小夭向他展示涂山璟送给自己的鱼丹紫,有意无意的旧事重提。说她恢复王姬身份,行祭拜大典那年,众人出海游玩,篌捉了一只鱼怪,从它体内取出一枚鱼丹红。见馨悦索要未遂,小夭就没好意思开口。回头让俊帝帮她找一枚,未曾想璟留了心,竟然送了她这枚鱼丹紫。篌记起当日之事,想到自己竟无意间成全了涂山璟,心里一阵窝火。两人约好三日后再见,篌果然拿了当年送给意映的鱼丹红给小夭。
小夭拜托颛顼再帮她弄个宴会,像上次一样,要在水边。要请涂山璟、意映、涂山篌和离戎昶,别人无所谓。十几日后,离戎妃设宴邀请朋友来神农山游玩。离戎妃是离戎昶的堂姐,邀请了二十来人,都是自己或者堂弟的至交好友。众人乘了一艘大船,在湖上一边赏荷,一边看歌舞。从春到夏,小夭和涂山篌见了几十次面,不可能瞒过这些世家大族的族长,离戎昶果然拉着涂山璟前来质问。听离戎昶细数小夭和篌频繁私会,意映只觉得眼发黑、头发晕。亲眼见到小夭胸前戴着的鱼丹红,更是觉得如坠冰窟,万念俱寂。
小夭成功离间了篌和意映,约涂山璟在草凹岭见面。涂山璟借走小夭的狌狌镜,十日后再来,果然用狌狌镜记下了意映和篌争吵的场景。意映亲口承认,涂山瑱是篌的儿子。经长老们开会讨论,决定将篌流放到高辛,而意映却要承受以灵血供养神识的酷刑。这场风波持续了大半年,当事情平息下来已经是冬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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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无涯第二章  此身出何处/

冬天到来,小夭在轵邑的陋巷开了家医馆,一边行医一边和鄞切磋医术。涂山璟虽然和意映解除婚约,如今是孤身一人,但身为族长,大事小事都落到他头上,辞旧迎新时肯定要在青丘。小夭打算过完年,等涂山璟没那么忙的时候,带他回五神山住几天。
涂山璟告诉小夭,最近在大氏族内,一直有传言说小夭是阿珩和蚩尤所生。当年沐斐联合樊氏、郑氏和晋氏遗孤,不顾大好前程,宁可被黄帝和俊帝千刀万剐也要取她性命,就是明证。一个月后,谣言在整个中原轰轰烈烈地传开了。轩辕老氏族和中原氏族在痛恨蚩尤这件事上高度一致,小夭一时成了众矢之的。俊帝听闻此事,给小夭写了四封信,信不长,但拳拳爱意表露无疑,宽慰小夭不必忧虑。
一年的最后一天,涂山璟回青丘主持族里的祭祀仪式。颛顼在紫金顶举行宴会,和百官同乐。小月顶上就黄帝和小夭,祖孙俩吃过晚饭,一起看烟花守岁。小夭问黄帝,她是谁的女儿。黄帝把手搭在小夭肩膀,半晌说道,“你是轩辕黄帝和王后嫘祖的外孙女,这一点永远不会变。只要我在,轩辕永远是你的家!”
新年的第一个月圆之日,小夭主动提出要去轵邑城里看花灯。颛顼、涂山璟和小夭换了便装,乘着一辆牛车,夹在人群中,慢慢行着。牛车进了城,天色已黑,花灯还没全亮,三人商量去吃烤肉,再来几碗烈酒驱寒。小夭领路,走街串巷,进了一家烤肉铺子,“在我吃过的烤肉铺子中,这家算是干净又好吃的,不过我也好久没来了,不知道现在味道如何。”这些大街小巷的食铺子,都是防风邶带她来的,面对着她最亲的两个人,小夭也没刻意掩饰,话语中带出丝丝怅惘。颛顼和涂山璟都是聪明人,立即猜到小夭又想起了防风邶。颛顼拍了拍小夭的肩膀,示意她别多想了。涂山璟却是心里一声叹息。来饭馆里吃饭的,还有离怨将军和内弟及侄儿。三人偷听他们讲话,得知阿珩在冀州决战前,曾和蚩尤一起彻夜未归。两人在阵前拥抱告别,被蚩尤的部下团团围住。阿珩不仅坦承了她和蚩尤的私情,还大声道,她已经喜欢蚩尤好几百年了。
小夭听了之后,一时难以接受,想一个人静静。涂山璟曾以为,是馨悦在散播关于小夭身世的流言。他尽自己所能,联合西陵、涂山和鬼方三氏之力向赤水和神农施压,却未能阻止流言的传播。今日又在烤肉铺子巧遇离怨将军,立刻想到了流言背后的推手不是馨悦,而是颛顼。涂山璟向颛顼求证,颛顼并未否认,反倒冷冷地说,“我就是想保护她,才这么做的。”
小夭随着观赏花灯的人潮,一路来到了独臂老伯的驴肉馆。小夭缓缓推开木门,上一次来,这里炉火通红、满锅驴肉、香味四溢。这一次,却是灶冷锅空、屋寒灯灭。小夭掀起破旧的布帘子,走到院内,四周漆黑一片,没有灯光,没有人声。幸好月色明亮,可以看到院内一片枯败萧瑟,待客的两张木案堆在墙角,满是灰尘。小夭敲门,“有人吗?有人在吗?老伯、老伯……”没有人回答,小夭推开了屋门。屋内的旧木案上有一个灵位、三柱未烧完的残香。眼前的一切已经清楚地告诉她,独臂老头去了何处。
小夭怔怔站了半晌,走进屋子,缓缓做到了木榻上。屋子本来就很破旧,如今没了人住,闻着有一股霉味。小夭不愿离开,也许,只有这个地方才真正欢迎她。小夭看着灵位,默默坐了很久,突然轻声说道,“老伯,他们说你曾是蚩尤的将军,你一定和蚩尤很熟吧!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我娘?其实,我一直想来看看你,和你聊一聊,可我不敢!我逃避着一切和蚩尤有关的事,现在,我逃不掉了,终于有勇气来问问你,蚩尤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不是,真的是个六亲不认的大恶魔、大混账?他可曾对你们提过我娘?他知不知道我的存在?我有太多问题想问你,你却已经走了……”
小夭靠着墙壁,闭上了眼睛。泪水如决堤的海,刹那已经满面。这位炖驴肉的将军,已是世上唯一熟悉蚩尤的人!她曾有千百次机会来问他,可她没来。等她来时,却已经晚了!小夭长着嘴,想要痛苦地大叫,却一声都发不出来。极度的痛苦和压抑交织在一起,让她整个身子都在颤抖,“老伯,所有人都很他,所有人都恨他!我也恨他……我只是想听一个不恨他的人说说他,告诉我不该恨他,我想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老伯,不管我走到哪里,所有人都在咒骂他,也许你是这世上,唯一不会咒骂他的人。可现在,你也走了……我恨他!我恨他……”
小夭一遍遍说着她恨蚩尤,她恨蚩尤带给娘和她的耻辱,她恨他从没有以父亲的名义给予过她一点关爱,她更恨他们抛弃了她,既然不要她,为什么要生下她?可今夜来这里,她想说的并不是她恨蚩尤,她渴望的是有人给她一个理由,让她不去恨,让她能坦然地面对世人的鄙视和辱骂。但,最后一个人也走了!她对自己爹爹的唯一了解,就是世人的咒骂!泪眼模糊中,小夭看到一个人影从屋角的黑暗中浮现。小夭立即用手臂抱住头,匆匆把眼泪擦去。
“你是谁?为什么躲在这里?”小夭的声音又闷又哑,却已很平稳。人影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走到了榻旁。小夭没有抬头,却清晰地听到,另一颗心渐渐走近了她,和她的心在一起跳动,“相柳!”她仰起头,看到相柳一袭黑袍,外面又披了一件黑色的兜帽大氅,全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好似畏寒的普通人。可此时,大氅的兜帽有些松了,露出几缕白发。
小夭想到刚才的痛哭失态全被他看了去,十分尴尬,冷冷地说,“你躲在这里干吗?看我笑话吗?”相柳说,“讲点道理好不好?我来祭奠故友,你突然跑来,明明是你打扰了我!再说了,你有什么笑话可看?”小夭气不打一处来,“难道相柳将军没听说,我是蚩尤的孽种吗?”相柳笑起来,冷峻的眉眼柔和了几分,“原来是这事呀!可这事哪里可笑呢?你说给我听听。”小夭狠狠瞪了相柳一眼,只不过她脸颊上仍有泪痕,这一瞪实在没有任何力量。
相柳坐到她身旁,笑道,“看样子,谣言是真的。你真的是蚩尤大将军的女公子。”小夭埋下头,不理他,“闭嘴!”相柳继续说,“突然换了个父亲,还是个臭名满天下的恶魔,的确难以接受!”小夭让他闭嘴,相柳却自顾自地说下去,“你不了解蚩尤,可你应该了解你娘。既然她选择了蚩尤,你就该相信她的眼光。”小夭不想听,“我说了,闭嘴!”相柳才不管她,“不管怎么说,你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总比我强!像我这种从蛋里钻出来的妖怪,压根儿不知道父母是谁。”小夭抬头看着相柳,似乎想看清楚相柳说的是真是假。相柳一本正经地说,“你也知道我有九颗头,比别人能吃一些。我从小就为生计奔波,日子过得惨不忍睹。一会儿别人喊打喊杀,一会儿九颗脑袋还要自相残杀,有一次饿极了,一颗脑袋差点把另一颗脑袋吃了……”小夭瞪大眼睛,“真的?”听说是假的,小夭简直气绝。
相柳继续一本正经地说,“我记得有个人曾和我说,「人的心态很奇怪,幸福或不幸福,痛苦或不痛苦,都是通过比较来实现」,我正在通过讲述我的悲惨过往,让你比较出你过得不错!”小夭想起来了,那个人就是她自己。小夭不满地说,她可没编造假话。
“从蛋里钻出来是真的,有九颗头也是真的,后面的……”相柳敲敲自己的额头,小声嘀咕,“编的太顺嘴,我刚刚都说了些什么?”小夭不知道自己是该气,还是该笑,但胸间的悲苦却真的淡了许多。相柳问,“你还需要我讲述一些我的悲惨过往,让你觉得有个大魔头的父亲其实也没什么吗?”小夭瞪了相柳一眼,问道,“你见过蚩尤吗?”也许因为相柳就是个魔头,在他面前提起蚩尤,容易了许多。
相柳说没有,他真正跟随义父共工的时候,蚩尤已死。小夭又问,共工和蚩尤的关系如何。“当年很不好,几乎算交恶。但蚩尤死后,义父祭奠祝融时,都会祭奠蚩尤。” 相柳笑了笑,讥嘲地说,“你不能指望当年那几人交情好。如果他们交情好,神农国也不会覆灭了。”小夭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相柳,你为什么选择共工,只因为他是你的义父吗?”小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胆子问这个,大概因为今夜的相柳,不太像相柳吧。
“不仅仅是为了义父,还有并肩打仗、同生共死的袍泽。我们一起喝酒、一起打仗,一起收殓战友的尸骨……”相柳看向案上的灵位,“几百年来,你知道我究竟亲手焚化过多少袍泽的尸体吗?”小夭无法想象,可她能理解相柳的意思。就像四舅舅,明明能逃生,明明深爱四舅娘和颛顼,却选择了和袍泽一起赴死。这世间,有些情义,纵然舍弃生命,也不能放弃。
相柳微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也数不清了,但他们全在这里。”小夭把头埋在膝盖上,默默不语,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却说不清楚究竟是为了相柳,还是为自己。相柳看小夭不做声,问她在想什么。小夭说,身为蚩尤的女儿,天下之大,却无处而去。相柳抬起了小夭的头,“实在不行,就扬帆出海,天高海阔,何处不可容身呢?”
小夭想起她已经拥有海妖一般的身体,无边无际的大海是别人的噩梦,却是她的乐园。就算轩辕和高辛都容不下她,她也可以去海上。就像是突然发现了一条任何人都不知道的逃生通道,小夭竟然有了一丝心安。她盯着相柳,眼前的男子分明是那个浪荡子,可当她刚要迷惑时,一缕白发从兜帽内落下,提醒着她,他究竟是谁。小夭轻轻摸了一下他的白发,说道,“此处不宜久留,祭奠完旧友就离开吧!”因为刚哭过,小夭的眸子分外清亮,相柳能清楚地看见她眼眸中的自己。他伸手抚过,把她的眼睛合拢,“我走了!”小夭只觉得额上一点柔软的清凉,轻轻一触,又立即消失。小夭猛地捂住额头,睁眼看去,眼前已空无一人。错觉,一定是错觉!
小夭上一次见相柳,是他去吃水城抢婚。他把小夭安置在清水镇回春堂隔壁的小院里,陪她从仲秋一直住到冬季。相柳几次想带小夭出去逛逛,都被她拒绝了。彼时小夭还沉浸在被迫当众悔婚的羞耻里,换个贞烈点的女子都该自尽了,她哪还有心思出去玩。她离去前,他冷言威胁,她含笑相讥,两人不欢而散。时隔一年再相见,就是在这独臂老伯驴肉馆里的不期而遇。他来祭奠故友,她想听人说说蚩尤的好。看到老伯的灵位,小夭哭得肝肠寸断,她有机会接近真相,却因为懦弱而选择逃避,终于有勇气面对流言蜚语时,已悔之晚矣。
颛顼迁都到轵邑,防风邶已死,相柳的身份实在不适合出现在轩辕国都。他一袭黑衣,趁着夜色而来,不忍心看小夭独自痛苦挣扎,才现身安慰。相柳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给小夭讲起自己无父无母的悲惨过往。连禁忌的九头话题,都被他拿来开心逗乐,只为博小夭一笑。他没见过蚩尤,没法替老伯给她讲蚩尤不为人知的好,却告诉她说,既然阿珩选择了蚩尤,她就该相信阿珩的眼光。相柳还鼓励她,“实在不行,就扬帆出海,天高海阔,何处不能容身呢?”,小夭觉得今夜的相柳不太像相柳,他说话的口吻和语调,分明是曾教她箭术,陪她玩乐的浪荡子。学箭六年,小夭箭术大成,又有良弓加持,已经有力自保。三十七年的海底疗伤,她身上流着他的血,相柳给了她一副海妖的身体,可以纵横四海。无论何时何地,她都至少有处可去。
小夭尽管伤心难过,还是不忘找机会,问了她一直想问、却不敢问的问题,“相柳,你为什么选择共工,只因为他是你的义父吗?” 桐华为什么没让相柳和小夭有情人终成眷属,这里已经借相柳之口,说得非常清楚了。“不仅仅是为了义父,还有并肩打仗、同生共死的袍泽。我们一起喝酒、一起打仗,一起收殓战友的尸骨……”几百年来,他已经不记得,究竟亲手焚化过多少袍泽的尸体,但他们都在他心里。他背负所有战友的死,孤独前行。他和她之间,不仅隔着国恨家仇,还有无数条鲜活的生命。蚩尤和阿珩爱得痴缠,可他背后是神农,她背后是轩辕。蚩尤无法背弃义父炎帝和出生入死的部下,阿珩也无法斩断血脉的羁绊,抛弃家国和百姓。
昌意和菖蒲爱得缠绵悱恻,可是当昌意觉察到自己一脚踩进祝融和夷彭设下的圈套时,他也不能抛下部下,独自逃生。阿珩赶来相救的时候,祝融已经引爆地火。面对火山连发,大势难违,阿珩的坐骑琅鸟只能容她再带一人逃生,昌意毫不犹疑地敲昏菖蒲,让阿珩带她走,自己则选择了和袍泽一起赴死。这世间,有些情义,纵然舍弃生命,也不能放弃。上次相见,相柳已经说过,“对一个将军而言,最好的结局就是死在战场上。” 道理小夭都懂,她能理解相柳的选择。但感情上却很难接受,只能低头默默不语。
天地之大,然而能遇到志趣相投、互相爱慕、而又倾心相待的有情郎,也得要千载难逢的机缘巧合。命中注定的缘分,却因为天意难违,只能擦肩而过。不能大胆去爱,也不能放手释怀,小夭只觉得心里堵得慌,为相柳,也为自己。千言万语哽咽在喉,然而爱你在心口难开,百转千回的心思和欲语还休的不舍,都在眼里凝成了哀伤。小夭惦记相柳的安危,轻轻摸了一下他的白发,说此处不宜久留,催他祭奠完旧友就尽快离开。相柳伸手遮住小夭的眼睛,在她额头轻轻一吻,才转身离去。
相柳从屋子内飞出,跃上墙头,只看街巷上雾气弥漫,无路可走。相柳笑者回身,看到涂山璟一身青衣,长身玉立。他笑问,“涂山族长,听壁角可好玩?我刚才没叫破你偷听,你现在又何必设迷障来刁难我?”涂山璟温和地说,“如果不想和颛顼的暗卫撞见,从北面走,我在那边留了路。”相柳把兜帽戴好,遮去了面容,“倒是我误会族长了,多谢!”说完向北面飞掠而去。涂山璟向相柳道谢,相柳猛地停住了脚步,回身说道,“涂山族长的谢谢,倒是要听仔细了,省得错过了什么好处。”涂山璟笑着说,“谢谢你劝慰她,好处我当然愿意给,但你愿意要吗?”相柳似笑非笑地说,“我当然愿意要,不过,不是问你要!”看到涂山璟脸色变了,相柳大笑起来,笑声中,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雾气中。
小夭和涂山璟一起祭奠过离戎伯伯后,随潇潇一起回到小月顶。小夭和颛顼说起小时候的事,她那时候虽小,但蚩尤每次和阿珩相见,她都记得。正因为心里一直都知道真相,才宁可颠沛流离也不愿回五神山。今夜听到离怨将军的话,一面愤怒伤心,又一面如释重负。虽然舍不得俊帝对她的宠爱,可小夭也真的不想再骗他了。小夭苦笑:现在她终于明白,阿珩把驻颜花封印在她体内,是为了藏住她的长相。阿珩和蚩尤轰轰烈烈地死了,一个让万民敬仰,一个让天下唾骂,留给她的却是谎言。小夭想知道,阿珩和蚩尤同归于尽前,可有一点点舍不得她。
仲春之月望日,俊帝昭告天下,将高辛玖瑶的名字从高辛王族中除名。黄帝和颛顼为了给小夭赐姓轩辕还是西陵发生争执,小夭选了西陵氏。她想着西陵和涂山正好门当户对,轩辕却太尊贵了,会有太多束缚。几日后,西陵氏的族长宣布将小夭写入族谱。颛顼和黄帝联名下诏,将神农山小月顶的章莪殿赐给小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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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无涯第三章  花开花谢古人别/

季春之月,二八日,防风意映病危。两日后,涂山长老和防风长老一起宣布意映病逝。仲夏之月,涂山璟在征求过黄帝和颛顼的意见后,带小夭离开了神农山。随行的有静夜、胡珍、胡哑、潇潇和苗莆。一行人一路南行,一直到了赤水,然后乘船继续南行,进入高辛。一个月后,季夏月末,船行到了归墟海中。
俊帝带涂山璟和小夭去见阿珩。赤水畔有一片酷似火焰山的荒漠,荒漠深处有一片桃花林。隔着漫天桃花雨,阿珩终于给了小夭一个迟到了四百年的解释,“我体内有太阳之力,所过之处,万物俱灭,不能出去,只能在这里等你。我等了四百年,就是想亲口告诉你,娘对不起你。小夭,娘这一生,没有亏欠国家百姓,却独独亏欠了你和你爹,娘对不起你……”
小夭泪流满面,一切都释然了。她双膝发软,跪在了地上,“娘!”青色的身影猛地颤了一下,萦绕在她身周的桃花凌乱飞舞,似乎在安慰她,又似乎在和她一块儿悲伤。小夭哭着问阿珩,四百年来,她是不是一个人在这里。阿珩说,“不是一个人,你爹陪着我。”小夭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俊帝,又立即反应过来,阿珩说的是蚩尤。
阿珩能理解小夭的心结,并未对小夭的称呼动气,只是问她身后的男子是谁。小夭回头看涂山璟,一阵心慌紧张,一阵羞涩甜蜜,就像是和情郎幽会,被父母当场抓到的小女孩,又羞又怕。俊帝向阿珩引荐,涂山璟对阿珩行跪拜大礼,“晚辈见过王姬。”阿珩看涂山璟随在小夭身后,长跪不起,自然明白了一切。心情复杂,一时间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阿珩问小夭,涂山璟待她好不好。小夭说好。阿珩又问,没有别人待你好了吗?为什么是他?小夭说,只有他,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舍弃她。
阿珩又问起黄帝和颛顼。已经说了一长串话,小夭变得活泼起来,盘腿坐在地上,掰着指头给阿珩数,颛顼娶了多少个妃子,“王后神农氏,王妃有中原的曋氏、姬氏、姜氏、樊氏、北边的方雷氏、离戎氏、西边的竖沙氏、小月氏,还有……唉!反正多得我都记不清楚了!”阿珩轻叹了口气,有知道颛顼一切安好的欣悦,也有难掩的惆怅,“他和四哥、四嫂都不像。”俊帝接话道,“颛顼的容貌像昌意,性格却像青阳,也有一些地方像我。不过比我和青阳都强,兼具了我们的优点。”
小夭急切地问蚩尤在哪,既然她一直陪着娘,为什么不出来相见。阿珩温柔地说,“你一进桃林,你爹爹就在陪着你了。”阿珩对少昊说,她想和小夭单独说会儿话。俊帝和涂山璟走开,坐到了不远处的桃树下,隔着飞舞的桃花,能模糊看到小夭和阿珩,却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
阿珩温和地说,“小夭,你想知道我和你爹爹是如何认识的吗?”小夭点点头,又想起两人隔着桃花瓣,不见得能看清,忙说道,“想知道。”阿珩讲起过去的故事。“我是轩辕黄帝的小女儿,上面有三个哥哥,可惜二哥云泽在我出生前就过世了。大哥青阳对我十分严厉,母后和四哥昌意却对我十分纵容。我自小贪玩,常常偷跑下山,母后从来不管。我取母后的姓氏,化名西陵珩,在大荒内四处游玩。一个夏日的傍晚,夕阳满天,再去博父国的路上,我遇到一个红袍男子……”
在阿珩的讲述中,小夭随着少女阿珩,经历着她和蚩尤的悲欢离合。那个叫蚩尤的男人,渐渐和小夭幼时的记忆重叠,变得不再陌生。当阿珩和蚩尤在九黎的桃花树下约定,年年岁岁相逢于桃花树下,小夭既为他们高兴,也为他们悲伤。当阿珩听闻黄帝要她出嫁,她打伤大哥逃出轩辕山,在桃花树下等候一夜,蚩尤却因为炎帝突然驾崩,失约未来时,小夭为他们着急。
后来阿珩为了母亲和哥哥,选择了出嫁。在玄鸟搭建的姻缘桥上,蚩尤来抢婚,却因为灵力不敌少昊,被打落到河里,小夭为他们难过。当阿珩和少昊在新婚中约定,只做盟友,不做夫妻,小夭即为阿珩和蚩尤庆幸,也为那个叫少昊的男子难过。彼时他还不知道,他将为这个决定终身遗恨。 ……
随着阿珩的讲述,小夭的泪水无声而落。大舅舅的死,四舅舅的死,蚩尤的痛苦,母亲的绝望……都让她感同身受,小夭已经哭得双目红肿,阿珩的声音依旧平静,“他身后是神农,我身后是轩辕。他不能背弃神农,我也无法背弃轩辕。所以,我们只能在战场上决一死战。小夭,娘骗了你,在玉山和你告别时,娘已是存了死志。”小夭禁不住问道,“那……爹呢?”听过蚩尤和娘亲所经历的生死聚散,在小夭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从心里接受了自己是蚩尤的女儿,一声爹叫得自然而然。
阿珩说,“我没问过他,不过,应该不是。他那人太狂傲,不是随意赴死的人。但最后,却是他死了,我还活着。我为了挽救轩辕,唤醒了体内的太阳之力。太阳之力太庞大,纵然神族也无法承受。我的神志丧失,变成了一个没有心智的魔,所过之处,一切成灰。你爹爹为了救我,用自己的心换了我被太阳之力毁灭的心。我答应过他,「藤生树死缠到死,藤死树生死也缠」,本想随他而去,可他要我活下去。他对我说,「我自己无父无母,不想我的女儿再无父无母,自小夭出生,我没有尽一天父亲的责任。我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让她娘活着,让她有机会知道她的父母究竟是什么样的,让她不必终生活在耻辱中」。”
阿珩扶着桃树,站了起来,“小夭,你爹一生无愧天地,无愧有恩于他的炎帝和神农。他临死前唯一不能放下的就是你,唯一的遗憾就是一辈子没听你叫他一声爹!他叮嘱我,「你帮我亲口告诉小夭,我很爱她。告诉她,她的父亲和母亲没做任何苟且的事,让她不要为我们羞耻」。”小夭泪如雨下,悲泣不能成声。
阿珩一手捂着自己的心口,一手指着桃林,“你爹爹的心在我体内,你爹爹的身体化作了桃林。小夭,她一直陪着我,在等你来。”小夭仰头看着漫天桃花,绯红的花瓣,纷纷扬扬、飘飘洒洒地坠落,抚着她的脸颊,落在她的肩头,萦绕着她的身子,那么温柔、那么温暖,就像是爹爹的怀抱。小夭泪如泉涌,冲着桃林大叫,”爹!爹!爹……我是小夭,你听到了没有?爹!爹……”撕心裂肺的声音在桃林内回荡,好似有狂风骤起,桃林簌簌而颤,漫天漫地都是桃花在飞舞。小夭哭着问阿珩,“娘,爹是不是听到了?”
阿珩捂着心口,感受着胸腔内的心跳,微笑着说,“小夭,娘要走了。”阿珩向着小夭走来,面容渐渐清晰。阿珩的头上没有一根头发,面容干枯扭曲,丑陋到令人心惊胆寒。阿珩也终于看清楚了小夭,她微笑着说,“你的眼睛和你爹爹一模一样,你爹爹没有说错,看到你时,一切痛苦的等待都值得!小夭,娘明白你舍不得娘走,可娘真的好累。如今你已长大,有了情郎,还有颛顼照顾你,娘可以放心离开,和你爹爹团聚了。”
小夭心如刀割,却知道对娘而言,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脱。娘已经为了她,在这千里荒漠中,痛苦地等待了四百年。阿珩终于走到了小夭的面前,在漫天飞舞的桃花中,阿珩伸手,把小夭紧紧地搂在了怀里。以死亡为结束的拥抱,世间最深沉、最喜悦的叹息,“蚩尤,小夭!我们一家终于团聚了!”为了能让妻子和女儿有这个拥抱,所有桃林飞灰湮灭,消失不见。阿珩的身体也在慢慢地消散,小夭用力去握,却如同握住了一把流沙,“娘!娘……”阿珩微笑着轻轻吻了一下小夭额上的桃花胎记,小夭眼睁睁地看着娘亲的身体化作了绿色的流光,随着红色的桃花瓣飞舞翩跹。
在漫天飘舞的流光中,小夭好似看到一袭红袍的爹和一袭青衣的娘并肩而立,爹爹是她记忆中的魁梧矫健,娘亲是没有毁容前的娴雅清丽,他们相依相偎,笑看着她。小夭向着他们跑去,伸出双手,想拉住他们,“爹、娘!爹、娘!不要离开我……”蚩尤和阿珩渐渐远去,桃花瓣融化,流光消失,一切都烟消云散。小夭呆呆地站着,很久后,她茫然地回头,“我爹和我娘走了。”俊帝竟然已是满头白发,眼角有泪滑落。轰隆隆的惊雷响起,倾盆大雨突然而至,霎时间,每个人都是满脸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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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无涯第四章  有情终伴青山老/

离开高辛,小夭和涂山璟前往九黎。阿珩和蚩尤生前唯一的愿望,就是想做一对平常夫妻,厮守到老。可惜他们能号令千军,却无法给自己一个家。小夭想去九黎看看,那里有爹娘曾经生活过的家。
小半日后,涂山璟的坐骑白鹤飞到了九黎。传说中,这里到处都是瘴气毒虫,凶禽恶兽,物产十分贫瘠,出名的东西就两样,第一是蚩尤,第二是蛊术,都恶名昭著。小夭是第一次来,可因为娘亲的讲述,感觉上很熟悉——蚩尤寨、白祭台、桃花林、绿竹楼,她甚至知道绿竹楼上悬挂的是碧螺帘子。
几个巫师迎上来,小夭用生硬的九黎话说,“我的父亲是九黎人。我带了他和我娘回来,我想他们愿意回家。”巫师问小夭,她爹娘是哪个寨子的。小夭说是蚩尤寨的,她指着祭台东南面山坡上的桃林,说他们的家就在那里。巫王确认过小夭的身份,传召所有巫师,要准备大祭祀。小夭离开赤水之北的荒村时,特意挖了一罐泥土,她骑着白鹤绕着九黎的山峦和河流缓缓飞旋,把桃花林的泥土从空中洒落。
第二日,小夭去找巫王,问起情人蛊的事。巫王郑重地说,“情人蛊,顾名思义有一对雌雄蛊虫,种蛊的男女命脉相连、心意相通。一人痛,另一人也会痛,一人伤,另一人也会伤。纵然一人重伤,只要另一人生机旺盛,也可以让重伤的人活下来。这本是极好的事,但孤阳不生,独阴不长,万物有利的一面,则必有害的一面。情人蛊的蛊虫就像相恋的恋人,脾气多变,难以驾驭,蛊虫极易反噬。一旦发作,两人俱亡,所以情人蛊还有个名字,叫断肠蛊。”
巫王用自己体内的蛊虫探看过小夭后,断定她种的确实是情人蛊。听说小夭种蛊的对象不是涂山璟,而是另有他人,巫王面色诧异,喃喃道,“情人蛊和其他蛊都不同,必须要一对情人心甘情愿才能种蛊,他若不是你的情郎,你怎么可能给他种下情人蛊?”然后有些话不好多说,只得敷衍道,“姑娘体内的蛊虫的确不一般,想来姑娘和那人都有特异之处。”小夭叹了口气,“他是很特异!”自从种蛊,只能相柳感受到她,她却从没有感受过他。
涂山璟问起如何解蛊,巫王的脸皱成一团,说道“要么同心而生,要么离心而死,情人蛊一旦种下,无法可解,这也是为什么很少有人养它的原因。只有一些执拗的女子才会养,即使养成,也很难找到男子愿意种蛊。”涂山璟愣住,半晌才缓缓问,如果中蛊的一方身死,另一人会如何?巫王叹了口气,“我们九黎族的歌谣说,地上梧桐相持老,空中鹣鹣不独飞,水中鸳鸯会双死。”
小夭和涂山璟第二日离开九黎,回到涂山氏的船上,和苗莆、潇潇等人会和。夜里,海浪拍打在船上,小夭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走出船舱。微风习习,一轮明亮的圆月挂在天上,海面波光粼粼,静谧美丽。就在这片大海下,她躺在白色的海贝里,沉睡了三十七年。没有人知道相柳如何救活了她,也没人知道她身体的变化。每次颛顼问她,她都说自己一直在昏睡,什么都不知道。可她心里一清二楚,她的体内流着他的血。就如现在,她体内翻涌着对大海的渴望,如今她是海的女儿,能驱策鱼群,能听懂鲛人的歌声,能像鱼怪一样潜入最深的海底,能比海豚游得更快。
只要一个纵越,就可以跳进海里,痛快地畅游。小夭却就是不愿,紧紧地握着拳头,和自己较劲。鲛人的歌声从大海尽头传来,小夭心内一动,站在船头,极目远眺,看到银色的月光下,有人白衣白发,踏着粼粼波光而来。他没有说话,小夭也没有开口,两人一个船上,一个船下,一起听着鲛人的歌声。歌声犹如天籁,在茫茫大海上飘散开,空灵、纯净、像黑暗中的深情呼唤,触碰着心灵。歌声停止,小夭轻声说,真好听。相柳淡淡“唔”了一声。
鲛人的歌声是天籁之音,可世间能听到的人却没几个。这一瞬,小夭觉得她和相柳的心,无限接近,似乎无话不可说。小夭说,“我爹爹是蚩尤。”相柳的眼中掠过笑意,“我是蚩尤的女儿”和“我爹爹是蚩尤”,看上去表述的是一个意思,态度却截然不同。“我是蚩尤的女儿”陈述的是一个事实,也许无奈,也许怨恨。“我爹爹是蚩尤”却有着认可和亲昵。相柳说,“刚认识你时,你叫玟小六,后来你叫高辛玖瑶,现在你叫西陵玖瑶。若再有第四个名字,只怕别人就记不住了。”
小夭哈哈大笑,立即捂住嘴,回头看了一眼。见没惊动别人,才伶牙俐齿地回敬道,“才三个而已,就算将来就第四个名字,你有九个脑袋,一个脑袋记半个,都随随便便记住了。”相柳冷冷地盯着小夭。小夭毫不惧怕地说,“你敢动手,我就敢叫!”相柳笑了笑,说道,“何必我动手?你爹是蚩尤,有的是人想找你麻烦。” 小夭笑起来,“我刚去了一趟九黎,巫王对我详细解说了一遍咱俩体内的蛊。别的我也记不清了,但有一句记得很清楚,这对蛊虫同生共死,你和我性命相连。我若有了麻烦,你也别想逃掉!”
相柳笑看着小夭,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小夭反应过来,吃惊地说,“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什么蛊,对吗?”相柳不否认,“是又如何?”小夭继续问,“巫王说,情人蛊是地上鹣鹣不独飞,水中鸳鸯会双死。我若死了,你能活吗?” 相柳不答反问道,“不过反过来问,我若死了,你能活吗?”小夭好声好气地说,“不管谁死谁活,我都不知道。所以我才要问你,你告诉我吧!”
相柳脸上的笑容十分邪恶,貌似无奈地说,“我如何能知道呢?你好歹还学过蛊术,我可是第一次玩蛊。不过不用着急,等你和我死了一个时,结果不就知道了吗?”小夭简直气得要蹦蹦跳,“你能解颛顼的蛊,一定知道如何解蛊,难道你不想解蛊吗?”相柳笑眯眯地说,“不想!”小夭无奈地问,“你到底想怎么样?”相柳的身体向海下一寸寸沉去,“除了奇货可居,你说我还能做什么呢?”小夭翻过栏杆,想跳进海里去追相柳,“喂!你别走!”一双手却硬生生地把她抓了回去。看到小夭要去追相柳,涂山璟也说不清为什么,想都没想就冲出去,生怕她会消失不见。
相柳和小夭上一次相见是半年前,年初的第一个月圆夜。小夭听离怨将军说起阿珩和蚩尤的往事,心下难过,一个人跑到独臂老伯的驴肉馆。恰巧相柳也去祭拜故人,他本来躲在暗处,不忍看着小夭独自痛苦悲伤,才出言劝慰。一个脆弱失态,一个心生爱怜,那恐怕是两人最接近敞开心扉的一次相会了。再见时,小夭已经从阿珩那里得知了爹娘的爱情悲剧。终于和前尘往事和解的小夭,说起蚩尤,心结不再。虽然只是寥寥数语,相柳已完全意会,看着小夭舒展的脸庞,他的眼中掠过笑意。小夭说,她去问过巫王关于情人蛊的事。相柳笑看着她,眼中没有一丝惊讶,精明如他,怎么可能两眼一抹黑就同意随便种蛊,人家几十年前就早做足了功课。
小夭以为找相柳种蛊,是在帮颛顼。其实不过是相柳小施心机,引导小夭成全了自己。两人有蛊相连,心意相通、命脉相连,即使远在天边,她的心也和他的无限接近,他可以随时感受到她的喜悦和悲伤。人可以控制表情和话语,内心的感受却做不得假。这世上还有什么关系,比这更隐蔽、更真实、更亲密、更直接。小夭就像风筝,无论飞得多高多远,她的线永远攥在相柳手里。只要他还活着,就不想放手。不能堂堂正正地娶她,也想在不远处默默守护,以为在她身边,那也算永远。
一行人回到神农山,已经是秋季。小夭告诉黄帝,她在赤水之北的荒漠,见到她娘了。黄帝想起旧事,内心痛苦。颛顼想到姑姑从死到生,又从生到死,小夭承受的痛苦难以想象。每一次他最痛苦时,小夭都在他身边。可小夭最痛苦时,他都不在她身边。他想到自己坐拥天下,却不能陪小夭游览这天下,心内一片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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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无涯第五章  兵戈近,空奈何/

黄帝打算编撰医书,完善神农本草经。颛顼全力支持,从轩辕国内,选拔了二十几位最好的医师,召集到小月顶,配合小夭和鄞。
季春之月、上弦日,轩辕女将赤水献带兵夜袭高辛在赤水之南的荆渡。次日,黑帝颛顼命赤水丰隆为大将军,发兵三十万攻打高辛。前锋禺疆来自高辛的羲和部,精通水战又熟悉高辛的地形和气候,在他的率领下,三日间连下高辛两城。小夭知道此事,大怒之下泼了颛顼一脸酒,还把琉璃盏狠狠砸在他头上。小夭那一砸,盛怒下用了全力。颛顼回到紫金顶,脸上还挂着彩。
开始时,一直是轩辕军队占上风,可随着轩辕军队进入高辛腹地,遭到了当地百姓的激烈反抗。进入盛夏,高辛迎来汛期,气候闷热潮湿,很多轩辕士兵不适应,两军僵持下来。颛顼下令不得伤及百姓,丰隆也不着急推进,反倒驻扎下来,好好治理起已经攻下的城池。
去年此时,涂山氏发丧,公布防风意映的死讯。守丧满一年,涂山璟向小夭求婚,又正式向黄帝和颛顼提亲。颛顼心里咯噔一下,看向小夭。上一次丰隆求婚时,小夭满面惊诧茫然。这一次,她低着头,眉梢眼角三分喜、三分羞,还有四分是心甘情愿。得到两位陛下的首肯,涂山璟联系族中长老,向西陵族长提亲。年末,涂山氏、西陵氏一起宣布,涂山族长和西陵玖瑶订亲。黄帝询问小夭对婚期的看法,小夭看着窗外忙忙碌碌的医师,想了一会儿说,她想等编纂医书的事有了眉目后,再确定婚期。编撰医术是大工程,颛顼听说小夭不急着出嫁,也心下喜悦。寒来暑往,八年过去了。
一日,小夭从医馆出来。一边走,一边和苗莆说话,天色将黑,大街上都是脚步匆匆的归家人。茫茫人海中,也不知道为什么,小夭一眼就看到了一个锦衣男子。她一直盯着他,他却没看她。两人擦肩而过,男子径直往前走。小夭停住脚步,回头张望,怔怔站了一会儿,突然跑去追。大街上熙来攘外,再找不到那男子。她不肯罢休,无头苍蝇般乱转了一圈,突然看到阴暗的巷子里,一扇紧闭的门上有离戎族地下赌场的标记。小夭走到门前,静静看了一瞬,敲了敲门。地下赌场只对熟客开放,苗莆出示令牌后,侍者恭敬地行了一礼,将两个狗头面具递过来。
小夭戴上面具,在赌场里慢慢地逛着。大概因为天才刚黑,赌场里的人并不多。小夭走了一大圈后,要了几杯烈酒,坐在角落里,默默地喝着。夜色渐深,赌场里越来越热闹,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小夭又看到了那个锦衣男子。即使戴着面具,小夭还是在狗头人身的人群里,一眼认出了他。小夭急急地追了过去,灯光迷离,衣香鬓影,她跑过长廊和台阶,终于来到他面前。
锦衣男子站在一面半圆形的琉璃墙边,也不知道离戎族用了什么法术,琉璃墙外就是星空,满天星斗璀璨,流星时不时坠落,让人觉得仿佛置身于宇宙苍穹。锦衣男子含笑问,“你追了我这么久,所为何事?”小夭迟疑着问,“你不认识我吗?”对方反问,“我应该认识你吗?”小夭摘下了面具,锦衣男子仔细瞅了几眼,吹了声口哨,“如果我认识你,应该不会忘记!抱歉!”他说完,转身就要离开。小夭一把抓住他,“相柳,我知道是你,你别装了!”锦衣男子想甩开她,可小夭如章鱼一般难缠,就是不放手。锦衣男子似有些不耐烦,“再不放开,休管我不客气了!”小夭不依不挠,“那你不客气啊!反正我痛了,你也别想好受!”
锦衣男子叹了口气,摘下面具,徐徐回过身,漫天星光下,他的面容渐渐变换,露出真实的五官。小夭盯着他,笑了起来,眼中尽是得意。相柳无奈地问,“西陵姑娘,你究竟想干什么?”小夭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张口结舌了一会儿,说道,“我……我……,帮我解掉蛊,条件你提!”相柳笑道,“半个时辰前,涂山璟刚对我说过同样的话。”小夭诧异,“你来这里,是和璟见面?”相柳纠正她,“准确地说,是涂山璟约我谈点生意。”小夭明白了,肯定是涂山璟看她解不了蛊,只好去找相柳谈判,“你答应璟了吗?”
相柳道,“他给的条件很诱人,我非常想答应。但不是我不想解掉蛊,而是我真的解不掉!”小夭抢白道,“你骗人!当年你帮颛顼解了蛊,怎么可能现在解不了?”相柳啧啧叹气,摇着头说,“你真应该让涂山璟教教你,如何和人谈生意。谈生意可不是吵架,尤其有求于人时,更不能随意指责对方。你的目的,是让我帮你,不是激怒我。”小夭瞪着相柳,“你明明就是骗人!”相柳无奈道,“你觉得我会撒这么拙劣的谎言吗?涂山璟可比你聪明得多,虚心询问的是:为什么以前能解,现在却不能解了。”小夭也好奇,为什么。
相柳答,“蛊虫是活物,此一时、彼一时!难道你能打死刚出生的小老虎,就意味着你也能打死上千年的虎妖吗?”小夭觉得相柳说得有点道理,可又觉得他并没完全说真话,悻悻地说,“我是不行,可你也不行吗?”相柳不悦道,“你不相信我,何必又问我?”小夭不吭声,沉默了一瞬,问道“你来轵邑,就是为了见璟吗?什么时候离开?”相柳答,“如果不是你拉住我,我已经离开了。”小夭这才反应过来,她一直拽着相柳的胳膊,几分羞赧,忙松开了,“璟呢?他还在赌场吗?”相柳似笑非笑地看着幽暗的长廊,“一直在你身后。”涂山璟走过来,握住了小夭的手。小夭想叮嘱相柳小心,尽早离去,可又说不出口,只能沉默。相柳扫了一眼涂山璟和小夭交握的手,告辞离去。
相柳上一次见小夭,是她从九黎回神农的船上。两人短暂的相会,望着海上明月,共听一曲鲛人歌唱。冰晶球之后,小夭不再给相柳做毒药。小夭箭术大成,防风邶已死,相柳也不能借着传授箭术再来找她。九年后相柳首度现身,涂山璟约他谈生意,相柳幻化形体前来。轵邑街头擦肩而过,相柳化身成一个陌生的锦衣男子,目不斜视,径直从她身边走过。一如六十三年前在轩辕城,他首次化身防风邶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彼时颛顼第一次约金萱议事,小夭陪着去歌舞坊。她站在走道里凭栏眺望,看到一个眼熟的男子笑搂着舞伎往楼上走。男子的面容和相柳一模一样,可他锦衣玉冠,一头乌发漆黑如墨,眼角眉梢尽是懒洋洋的笑意,整个人和冰冷的相柳截然不同。小夭一直盯着他看,男子却只是淡扫了她一眼,目光丝毫没有停驻。
相柳对小夭来说,实在太特别,她能在茫茫人海中认出他,本就靠得不是面容。他对她的吸引,更像是生物本能的渴望和呼唤。当他不在时,她可以用理智强行压制自己的情感;当他出现时,她只想留在他身旁,不假思索,不由自主。相柳被她缠住不能脱身,只能叹一口气,摘下面具,徐徐回身。漫天星光下,他的面容渐渐变换,露出真容。小夭笑了起来,眼中尽是得意。然而相柳问她想干什么,小夭却张口结舌说不出来。一会儿后,才急中生智,说要相柳帮她解蛊。眼下的情形,情人蛊是小夭和相柳唯一的牵系,她心里并不真的想斩断。轵邑街头的惊鸿一瞥,小夭就像着了魔一样,向着他的身影急急追去,心里想着的,也并不是解蛊。九年前两人月下谈心,小夭问相柳想不想解蛊,他笑眯眯地说不想。相柳带小夭去独臂老伯的驴肉馆,回来路上,她曾说搞不懂相柳心里在想什么。相柳回答说,“你我都是红尘过客,相遇时彼此做个伴,寻欢作乐而已!你何必管我心里想什么。” 他很少在她面前袒露心迹,直言不想解蛊,是为数不多的一次。世人都说相柳心思诡谲,精于算计,和人来往一笔一笔都是交易。可是面对涂山璟开出的诱人条件,相柳还是婉拒了。这世间,有些人、有些情,不能用利益来衡量和交换。纵使他百炼成钢,杀人如麻,也有人让他剪不清、理还乱。
江湖夜雨十年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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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无涯第六章  却道相思苦/

轩辕和高辛的战争已经持续十年,双方各有胜负,轩辕略占优势,以十分缓慢的速度蚕食着高辛的土地。在高辛的时间长了,很多轩辕士兵学会了讲高辛话。每年汛期,士兵帮着百姓维护堤坝、疏导河水。农闲时,士兵常带着乐器和面具走进每个村寨,不要钱地给百姓演方相戏。只要不打仗,高辛百姓对轩辕士兵,实在憎恨不起来。
夏末,轩辕攻打高辛的重要城池白岭城,战役持续了四天四夜,丰隆败于蓐收。颛顼带着小夭和涂山璟来到军中,一方面是想给丰隆打气,一方面是想让涂山氏帮忙促进轩辕和高辛之间的贸易往来。孟秋之月,十七日,蓐收的大军发起攻击,句芒大败赤水献。为了不至于陷入孤军深入的困境,丰隆下令赤水献领军撤退到丽水北岸,和丰隆的大军汇合。有精通水战的禺疆守在丽水岸边,蓐收不敢贸然渡水追击,下令大军在岸边驻扎,两军隔水对峙。
阿念偷跑下五神山,本来是想刺杀禺疆和丰隆的,却意外的碰上来军中视察的小夭和颛顼。阿念求颛顼撤军,颛顼沉默良久,拒绝了她。第二日清晨,阿念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在飞往五神山的云辇上。她不甘心,可又隐隐觉得这是最好的告别方式。阿念摸着手腕上缠着的扶桑游丝,这是她请金天氏铸造的刺杀兵器。昨日她离颛顼那么近,却压根儿没有动念想用它。阿念不知道,如果有朝一日,轩辕大军逼到五神山前,她会不会想用它去刺杀颛顼。未解相思时,已种相思。刚懂相思,尝得就是相思苦。本以为已经吞下了苦,可没想到还有更苦的。细细想去,她对颛顼的爱恋,竟然从一开始就是九分苦一分甜。到今日,已全是苦,却仍割舍不下。阿念弯下身,用手捂住脸,眼泪消无声息的坠落。原来能嚎啕大哭时,还是因为知道有人听,盼着他会心疼。独自一人时,只会选择无声地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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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无涯第七章  天下本一家/

两军隔着丽水僵持十日后,蓐收突然率兵大举进攻,派羲和部的青涟将军和禺疆交战。禺疆本以为这次交手的对象时句芒,没想到竟然是年少时一起玩耍练功的青涟。一个事出意外,一个早有准备;一个心怀歉疚,一个满心怨愤。禺疆缩手缩脚,青涟勇往直前,胜败立分。与此同时,句芒对弈右路军,重伤赤水献。主将重伤,军队溃败。句芒趁势追击,欲斩杀赤水献。千钧一发之际,禺疆不顾一切,闯入了句芒布置的阵法。蓐收的目标本就是禺疆,赤水献不过是诱饵。蓐收计策对一般人不会起作用,可禺疆为了救赤水献,失去理智枉顾军法,明知是刀山火海也往下跳,九死一生救出赤水献,自己却重伤将死。蓐收率领的中路军这才出击,丰隆双拳难敌四手,只能下令撤退。这一退连丢三城,直接撤到了三面环水的晋阳城。丽水一战,轩辕惨败,不仅五年的仗白打了,还差点折损两元大将。幸好小夭恰在军中,一身医术已出神入化,禺疆和赤水献才死里逃生。
半个月后,丰隆接到密信,高辛白虎部和常曦部投诚。五日后,颛顼亲自在帐内接见两部的部长。经过商议,颛顼同意了他们提出的条件:日后拿下高辛,将青龙和羲和两部的封地赏赐给他们,并封两部的部长为诸侯王。颛顼要求,常曦和白虎两部永得不通婚,嫡系子孙的正妻必须选自轩辕的大姓氏。签订了血盟后,两部向颛顼宣誓效忠。
两日后,俊帝宣布率五神军御驾亲征,讨伐常曦和白虎两部。就在剑拔弩张、前均一发之际,突然传出消息,俊帝重病,五神军阵前换帅,王姬高辛忆代父出征。小夭听闻俊帝竟然病到连坐骑都难以驾驭,立即决定赶往五神山。颛顼拦阻不下,又不能眼看着涂山璟独自陪她去,索性也跃上坐骑,一同前往。到了五神山,涂山族长求见。在内侍的引领下,三人到了俊帝起居的梓馨殿。小夭心内黯然,俊帝往日处理政事、接见朝臣都是在朝晖殿。看来如今是身体不便,只能在梓馨殿见他们。走进正殿,只见俊帝靠躺在玉榻上,满头白发,额头和眼角的皱纹清晰可见。颛顼离开五神山时,俊帝还如巍峨的大山,令人敬仰惧怕。时隔数载再见,俊帝已如垂暮老人,今非昔比。颛顼震惊意外,一时间怔怔难言。
俊帝挥手屏退侍者,颛顼走上前,跪在俊帝面前,“师父,为什么会如此?”俊帝笑道,“你都已经长大,我自然会老,也迟早有一天会死。”颛顼鼻子发酸,眼内骤然有了湿意。俊帝语调淡淡,讲起过去的峥嵘岁月。通向帝位之路注定艰难孤独,他一路走来,抛下的不只是亲情至交,还有一生挚爱。从赤水之北的荒漠回来,这些年强行压制的伤心痛苦,全都如泄洪之水,再难阻挡。话锋一转,说道眼下的时局,常曦和白虎两部认定他没有为高辛培养储君,他身为一国之君,怎么可能忘记这么重要的事。他不但为高辛培养了储君,还培养了重臣。教导出的三个孩子,句芒可倚为臂膀,蓐收可委以重任,颛顼可托付天下。听闻颛顼答应常曦和白虎两部的条件,俊帝没有丝毫惊讶,反倒赞扬他做得很好。颛顼深感惭愧,不安地问青龙部和羲和部怎么办。俊帝提议说想要迁居轩辕山,让青龙和羲和两部随他同去,请颛顼把轩辕山一带的土地赐封给他们。
交托完天下,俊帝才缓缓道,“正事说完,我们谈点私事。”自从颛顼离开高辛,俊帝就没停歇地给阿念物色良胥,却没找到一个她喜欢的。该讲的道理都讲了,该逼的也逼了,本想借颛顼攻打高辛让阿念断了心思,没想到她仍是执迷不悟,还是一门心思想着颛顼。俊帝揉着眉头问颛顼,他该拿阿念怎么办。只听过国无二君,没听过国无二后。颛顼能立神农馨悦为后,当然也能立阿念为王后。俊帝提议,让馨悦和阿念两人分居神农山和五神山,永不见面。小夭心中暗叹,虽然俊帝努力让女儿的婚事纯粹一点,可如果阿念背后没有一位强大的父亲和一个帝国,她怎么可能独享一座神山。俊帝禅位给颛顼,与阿念无关。但在世人眼里,却像一次奢侈的嫁娶,俊帝将整个帝国做了阿念的陪嫁,中原氏族再自以为是,也不能说什么。
支走小夭和涂山璟,俊帝盯着颛顼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道,“你并不高兴娶阿念。”颛顼的微笑淡去,说道,“我不想隐瞒师父,阿念不是我喜欢的女人,就如静安王妃不是师父喜欢的女人。但我会如师父对静安王妃一样,让阿念一生安稳。”俊帝听闻并不意外,只叹道,“记住你今日的诺言。”他何尝不明白,颛顼和阿念在一起,幸福快乐的那一个是阿念。颛顼脸上浮现出悲伤,问师父,娶自己喜欢的女人,是什么感觉。俊帝黯然一笑,说他不知道。颛顼诧异,师父不是娶了姑姑吗?俊帝无奈道,“我娶她时,并未喜欢她。待喜欢她时,她已经把自己看作蚩尤的妻。”
仲冬之月,十七日,代父出征的高辛王姬在句芒辅佐下,大败常曦和白虎两部。同一日,轩辕黑帝派赤水丰隆为使者,去五神山求娶高辛王姬为后,俊帝同意了婚事。婚事一定,两国之间的战争自然就停止了。本来还打算哭求黑帝帮他们报仇的常曦和白虎两部,什么都不敢再说,只希望王姬千万不要记仇。经两国的大宗伯商议,用伏羲龟甲卜算后,婚期定在了第二年的季秋。世人看着神农山和五神山来往密切,以为是在筹备婚事,实际上是俊帝和黑帝在为禅位做准备。黄帝让颛顼放心留在高辛,有他镇守神农山,轩辕国内的政事暂不需要操心。俊帝禅位看似是件绝难完成的事,但在三位帝王的谋划下,一步步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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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无涯第八章  多情却似总无情/
季秋之月,望日,轩辕黑帝颛顼迎娶高辛王姬为王后。婚礼第二日,俊帝召集群臣,宣布禅位给颛顼。轩辕和高辛合并,共尊黑帝为君。婚礼后,小夭在五神山又住了一段日子,看俊帝身体已无大碍,才决定和涂山璟回中原。
天下一统,河洛图书终于完整。黄帝用灵力探看过说,里面有大荒的地图,记载了很多模拟各地气候的阵法,还有一段盘古大帝未完的稼穑Se笔记。黄帝叹道,传闻说得到它就能得到天下,可其实是得到了天下,才能得到它,难怪蚩尤和颛顼都不稀罕。如何得到天下从来不是秘密,让天下万民免于饥饿和痛苦,自然就能得到天下。
一年多后,俊帝移居轩辕山,入住朝云峰的朝云殿,改称白帝。青龙、羲和两部随白帝迁往轩辕山,颛顼将轩辕山原本属于轩辕王族的肥沃土地封赐给了他们。落迁后,两部组织祭祀活动。用伏羲龟甲卜算,青龙部的祭司卜出不吉。得白帝准许后,请黑帝为青龙部改名,颛顼赐名青阳部。按照约定,颛顼把原属于青阳、羲和两部的大部分土地赐给了常曦、白虎两部,封蓐收为大将军,率五十万大军镇守两部的封地。颛顼又任命句芒为大将军,统领原属于白帝的五神军,镇守五神山。
整个大荒几乎都在黑帝的统治下,各国珍藏的医书都能收集到一起翻看阅览,印证对错,增补不足。在黄帝的传召下,各国优秀的医师汇聚到小月顶,一起讨论医术。十五年后,众医者完成五十五卷医术的编纂。从黄帝和小夭翻阅炎帝手记,打算完善医术到现在,历时48年。医术分两部分,上部三十七卷记录大荒内的药草、药方和医术,论述生死之途。下部十八卷是疾病防治,论述养阴养阳之道。颛顼赐名上部为「黄帝外经」,下部为「黄帝内经」。
编纂医书的心愿完成,小夭她和涂山璟去了一趟轩辕山看望白帝。白帝在轩辕山上待不住,他在轩辕城的一个巷子里开了个打铁铺子,从农具到厨具什么都打,就是不打兵器。铺子很偏,但手艺精湛,十几年下来,已经很有名气。
从轩辕城回来,涂山璟和小夭商量婚期。颛顼让大宗伯把一年内适合婚嫁的吉时列出来,涂山璟选定三个月后的仲夏望日。季春之月的月末,颛顼要去一趟大荒的东南处理公事,还要顺便去五神山住一小段日子,来回大概一个月。颛顼走后,馨悦来小月顶找小夭,恭贺她喜事将近。小夭想起她和颛顼初到神农山时,馨悦是她的第一个闺中密友,可她嫁给颛顼后两人反倒生疏了。小夭逃婚后两人更是彻底反目,这些年从未相聚过。
黄帝和涂山璟在屋内下棋,小夭陪馨悦往外行去。闲话半晌小夭问馨悦,做王后快不快乐。馨悦笑着说,她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快不快乐不清楚,但是很满意。馨悦盯着小夭看了一会儿,很认真地说,“因为得到了,所以最害怕的就是失去。谁要是和我抢,她一定不会轻饶她。” 小夭暗叹,幸好父王让阿念永居五神山,不掺合到紫金顶的后宫争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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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无涯第九章  魂梦安能定/

孟夏之月,距离涂山璟和小夭成婚只剩一个月,按照习俗,两人不能再见面。涂山璟回青丘,等着迎娶小夭。孟夏二十日,距婚礼还有二十几日,胡聋传来消息,涂山瑱病危。涂山璟带着胡珍和所有暗卫赶往清水镇看望侄儿。临行前,给小夭写了封信,解释事情的前因后果。
赶到清水镇才知道,涂山篌和防风意映联手给涂山瑱下了狐套毒,只为引他前来。涂山篌设伏,不仅除掉了涂山璟带来的侍从,连暗卫也被控制住,无法前来救援。在被乱箭射死和决斗中二选一,涂山璟选择和大哥一决生死。涂山璟不善格斗,被大哥重伤将死之际,意映一箭射在了涂山篌心口。尽管篌伤透了意映的心,她还是忘不了他,此生不能做夫妻,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小夭赶到清水镇的时候,正是夕阳西下。一片血迹斑斑的荒地,一把染血的鸳鸯弓,人却一个都不见。
胡哑和幽在荒草地里走来走去,通过血迹判断涂山璟五脏受创,落入河里。这一夜,清水河上灯火通明,船只往来搜寻,还有几十个精通水性的水妖在河底寻找。从傍晚到天明,小夭在水下一寸寸地寻找,从清水镇一直搜到了入海口,一无所获。直到颛顼赶到,才把小夭从水里强行拎了出来。她面色青白,嘴唇紫黑,目光呆滞,头发湿淋淋的贴在脸颊上,整个人冷如冰块。一直到正午,清水河被翻个底朝天,不但没有找到涂山璟,也没有找到意映和篌。颛顼率领水军在清水河附近的入海口又找了两日,直到船入深海,无功而返。小夭两日两夜没有进食休息,悲痛攻心,再撑不住,昏死过去。
四日后小夭醒来,整个人干瘦,犹如大病初愈。小夭不肯回神农山,颛顼只得又陪她在东海边待了十几日。她日日下海搜寻,夜夜静坐等候,直到仲夏十一日,婚礼前四天,小夭才和颛顼回到神农山。十四日夜,天上的月亮已经圆了,依旧没有涂山璟的消息。出嫁前夜,小夭亲手点亮了章莪殿内一盏盏红灯笼,让苗莆服侍着梳妆,然后穿着红底金绣的嫁衣,坐在榻上安静地等着。黄帝陪着小夭,从正午一直等到天色黑透。小夭走到窗前,看着天上的圆月。她不是没受过伤,她清楚如何才能不痛苦。想要不痛苦,就要遗忘。时间就像黄沙,总能将人心上的一切都掩埋。可是小夭不愿意,如果不痛苦的代价是遗忘,她宁愿一直痛苦。小夭想让涂山璟永远活在她心里,直到生命的尽头。她已穿起嫁衣,对月行礼,从今夜起,她认定自己就是他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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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无涯第十章  日日思君不见君/

小夭对月三拜,起身时,一只小小的白鸟飞落在窗前。小夭伸手,白鸟落在她掌心,吐出一枚晶莹的水晶珠子。将音珠贴在耳边,用力捏碎,声音响起的刹那,小夭浑身剧颤,涂山璟的声音传来,“小夭,立即来东海,不要告诉任何人。”虽然心有疑虑,但小夭决定铤而走险,不放过哪怕万分之一的希望。小夭用迷药放倒潇潇,带着苗莆从密道溜出寝殿。两人驾驭天马,拿着黄帝的令牌,从神农山的东天门离开。
第二日中午时分,两人赶到东海边。蔚蓝的大海上,只见一搜白桅船在向着东南方迎风而行,帆上画着一只九尾狐。小夭让苗莆等在岸边守着天马,自己慢慢潜进大海,向着白桅船游去。小夭游近,看到一个紫衣女子趴在船舷边,探头说想见涂山璟,就上船。说罢,将一块从里衣上撕下的白帛扔给小夭,上面是璟的字迹:
君若水上风,妾似风中莲,相见相思,相见相思 君若天上云,妾似云中月,相恋相惜,相恋相惜 君若山中树,妾似树上藤,相伴相依,相伴相依 缘何世间有悲欢,缘何人生有聚散,唯愿与君,长相守、不分离
这首情歌小夭唱过两次,第一次是她和叶十七去神农深山里采药。她在河边晒太阳,一边梳头一边唱歌,歌声婉转忧伤,不仅吸引了朏朏,也让相柳在一旁看得出了神。小夭体内封有驻颜花,能随意变幻样貌,相柳看不透她的真容,却认定玟小六只是一副假身体。相柳曾用小六做饵,设伏击杀轩,最后关头功亏一篑。相柳虽然暴怒,却没舍得杀小六。躲在山洞里疗伤,他拥住她吸血疗伤,难以自持地动了情。彼时相柳就断定,小六的真身必定是个女子。小夭第二次唱这歌,是中原遗孤虐杀事件的半年前。馨悦有意撮合小夭和丰隆,邀她在小祝融小住。涂山璟从青丘前来,陪她在小祝融府住了小半年。四人一起吃饭,对酒当歌,彼时小夭也唱过。
小夭看完,忍着泪意,一声不吭地上了船。紫衣女子把一碗酒推给他,笑道,“听闻你精通药理,不敢在你面前用毒。这只是一碗玉红草酿的酒,凡人饮用可睡三百年,神族饮用不过是睡一觉。你喝下后,我送你去见涂山璟。”小夭端起酒碗,凑在鼻端闻了闻,的确只是玉红草酿的酒。久喝会上瘾,只喝一次,对身体没有任何危害。小夭仰头,咕咚咕咚喝尽。紫衣女子开船,向着大海深处行去。
风声呼呼,从小夭耳畔掠过。她只觉得头发沉、四肢发软。船停在大海深处,四周再看不到一点陆地的影子。紫衣女子走过来,抱起小夭,放进一个厚实的水晶棺材里。小夭有气无力地问她想干什么。紫衣女子把写了歌谣的里衣毁掉,又扯下小夭脖子上带的鱼丹紫。她指间用力,鱼丹紫化作了紫色的流光,消散在海风里。小夭眼中的泪摇摇欲坠,问涂山璟呢。紫衣女子趴在棺材上,笑着说,“涂山璟已经死了。我现在就是送你去见他!”
小夭望着碧蓝的天空,没有被欺骗的愤怒,没有将死的恐惧,只有希望破灭后的悲伤。从小到大,她一直活得辛苦,一颗心漂泊不定,总觉得自己随时会被抛弃。和涂山璟订婚后,一颗心终于安稳下来,以为日子会好起来,可没想到他像爹娘一样,也因为不得已的原因,不得不抛弃她。未来的日子太漫长,她不想再痛苦的坚持,既然涂山璟长眠在这片海底,她愿意和他在一起。
紫衣女子帮小夭整理好衣服和发髻,真心赞美道,“你的嫁衣很好看,发髻也梳的精致,你是个美丽的新娘,涂山族长见到你一定很欢喜。”小夭展颜而笑,说了声谢谢。海水漫到了脚面,紫衣女子封上水晶棺,化作一只信天翁,向着高空飞去。水晶棺向着海底沉去。小夭觉得憋闷,喘不过气,可等海水渗进来浸没了她的口鼻,她反而觉得舒服了,就像一条搁浅的鱼儿回到了大海。夕阳西斜,天渐渐黑了,海水的颜色越来越深,变得如墨一般漆黑。很多鱼都能发光,闪电一般游来游去,还有像萤火虫一样的蜉蝣,闪烁着蓝色、绿色的荧光,飘来飘去。海底的苍穹比繁星满天的夜空更绚烂,像是永远都下着彩色的流星雨。
小夭担心苗莆的安危,试图逃生。用力推棺盖,却完全打不开。她休息了一会儿,又开始用力踹棺盖。正砰砰地揣着,突然本能得感觉到了危险。她四处看,发现不知何时,本来五彩缤纷的海底苍穹变得漆黑一片。小夭感觉到整个大海都在颤抖,她想起信天翁妖说这片海域下面很可怕。突然,她脑内闪过一段相柳说过的话:他从奴隶死斗场里逃出来时,差点死于海底的大涡流。虽然那时候的相柳并不强大,可无论如何他都是海妖,能杀死他的大涡流一定很可怕。
小夭没见过大涡流,只能想象大概类似与陆地上的龙卷风,所过之处,一切都被摧毁绞碎。小夭拼命地踹棺盖,想赶在大涡流到之前逃出去,但棺盖严丝合缝,没有一丝松动的迹象。浓墨般的海水在咆哮翻涌,水晶棺被卷了起来,随着水流极速旋转,小夭在棺材里左翻右倒,被撞得眼冒金星。她听到棺材被挤压变形,发出咔嚓咔嚓的碎裂声。如果大涡流的力量强大到能把坚固的水晶棺挤碎,那么当水晶棺裂开的刹那,她也会立即变成血肉末。随着水流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大涡流的力量越来越强大,一声巨强,水晶棺轰然碎裂。小夭“啊”一声尖叫,闭上了眼睛,却没有感受到刹那间碎裂成肉末的痛苦。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在天旋地转中,看到相柳白衣飘佛,屹立在她身前。飞扬的白发张开,犹如一双巨大的翅膀,将小夭轻柔地呵护在中间,阻隔住了大涡流撕碎一切的巨大力量。小夭几疑似梦,呆呆地看着相柳。两人上一次相见,已是二十九年前了。相柳皱了皱眉头,显然,身处大涡流中间,他也很不好受。而且他们正被极速地带向涡流中心,真到了涡眼,相柳也会粉身碎骨。他的手抚过小夭脸庞,让她闭上眼,小夭听见他说,“我必须要露出妖身才能离开这里,不要看!”
小夭点了下头,感觉到翻山倒海般的震颤,就好像大涡流被什么东西生生地撕开了一条裂缝。小夭感觉到他们在远离,危险在消失。她忽而很好奇,十分想睁开眼睛看看相柳的妖身,犹疑了一下,在心内告诉自己,“就一眼”,她睁开眼睛——
层层黑云,犹如即将倾倒的山峦一般压在头顶。滔天巨浪中,一只通体雪白的九头海妖正在和整个大海搏斗。大海愤怒地咆哮,九头海妖却夷然不惧,从容地迎接着大海的攻击。一波又一波的海浪砸过来,释放出强横之极的力量,浪峰犹如利剑,直冲云霄。这是最强者和天地的对抗,没有丝毫花招,没有丝毫技巧,有的只是力量和力量的碰撞,令天地失色、日月无光。风起云涌,惊涛骇浪中,相柳竟然察觉了小夭的小动作,一只头看向她。小夭立即闭上了眼睛,心扑通扑通直跳,不是害怕,而是震撼。就如从未见过大海的人第一次看到大海翻涌,从未见过高山的人第一次见到火山喷发,无关美丑,只是对力量的敬服和畏惧。
“我让你不要看。”相柳的声音冷冰冰地响起。小夭再睁开眼睛,发现两人已经到了一个荒岛上。相柳衣衫凌乱,很是狼狈,脸上脖子上都有伤痕。小夭努力笑了笑,尽量若无其事地说,“我只是太好奇你的九颗头是怎么长的了。”相柳转身就走,“现在你知道了!”眼看着他就要消失不见,“相柳……相柳……”小夭情急直下,猛地扑上去,相柳竟然没能躲开,被小夭抱了个正着。他连站都站不稳,带着小夭一起摔到了沙滩上。小夭惊问,“你伤得很重?”相柳用力推开小夭,想要随着潮汐离开。
小夭又抓又缠,用尽了全身力气,就是不让他走。“是我不对!我答应了不看,却言而无信,偷偷睁开了眼睛!我只是……只是……我承认,是卑劣的好奇心!我想知道你究竟长什么样,我错了!我错了……”海浪呼啸着涌上沙滩,又哗啦啦地退下,小夭的声音时而清楚,时而模糊。也不知道相柳究竟听到了多少,唯一肯定的就是,他不接受她的道歉,一次又一次地想推开小夭。他再次甩开了她,小夭着急了,用力钩了一下他的腿,猛地跳起,如同摔跤一样把他扑倒,用身体紧紧地压住他,小夭求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要打要罚,怎么都行,只求你别再乱动了!”相柳说,“放手!”小夭不依,“不放!除非你先答应我不走!”相柳暴怒下,露出了獠牙,“不要逼我吃了你!”小夭梗着脖子道,“你想吃就吃吧!”相柳猛地把小夭拽向他,一口咬住了她的脖子,小夭痛得身子颤了几颤,却依旧没有松手,反而放软了身子,温驯地配合着。
相柳犹如沙漠中濒死的旅人,大口大口地吸食着鲜血,小夭靠在他的肩头,闭上了眼睛,只感受到潮汐漫上来,又退下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相柳停止了吸血,小夭晕沉沉地睁开眼睛,“你可以再吸一点,我没事。”相柳望着头顶的星空,目光迷梦,“你一点都不怕吗?你应该知道妖怪毕竟是妖怪。重伤时会失去神智,被本能驱使,我很有可能把你吸成人干!”小夭轻轻碰了一下他染血的唇角,温和地说,“是你在怕!”相柳不屑地冷笑,“我怕?”
“我看到了你的妖身,并不丑陋!你也没有把我吸成人干!”相柳看向小夭,脸色阴沉,小夭却依旧不怕死地说,“你的身躯是比我大了一点……嗯,好吧!不止大了一点,大了很多……脑袋也比我多了一点点,只多了八个而已……但天生万物,谁规定了我这样一个脑袋的小身板才算正常?只不过恰好一个脑袋的我们站了绝大多数,如果九个脑袋的你们多一些,大概我们会自卑只有一个脑袋。”相柳脸色很臭,“你精神这么好,我看我的确应该再吸点血!”可他咬住小夭的脖子,吸吮鲜血时,小夭只感到一阵酥麻,并没有觉得痛。小夭说,“喂!喂!我刚才只是随便客气一下,你还真吸啊?妖怪就是妖怪……”小夭昏厥了过去,终于闭嘴了。相柳停止了吸血,静静地凝视着怀里脸色苍白的小夭。
小夭是被食物的香味勾醒的,她睁开眼睛,看到相柳坐在篝火旁烤鱼。鱼儿已经被烤得金黄,鱼油一滴滴落在火焰上,发出嗞嗞的响声。小夭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眼巴巴地盯着烤鱼,垂涎欲滴地问,“我能吃吗?”相柳把烤鱼放在一片大贝壳上,递给她。雪白的贝壳上还有一份海藻做的绿色小菜。小夭吞了口口水,开始狼吞虎咽,都顾不上说话。待海贝碟子里的鱼和菜都吃进了肚子,才叹道,“好吃,真的好吃!”相柳把一个海螺递给她,里面是温热的海鲜汤,“只是你饿了。”小夭双手捧着,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海鲜汤喝完,小夭说,“谢谢!”相柳冷冷地说,“不必!这是我买你血的报酬!”小夭不满地嘀咕,“我有那么廉价吗?”相柳反问,“你想要什么?”小夭说,“我说谢谢,是谢你救了我!你该不会忘记自己为什么受伤吧?”相柳蹙眉说,“不是我想救你,我只是没兴趣拿自己的命去验证巫王的话。”
哦,对!情人蛊不独生,她若死了,相柳很可能也会死。小夭苦笑,“不管怎么说,你总是救了我。”相柳问小夭,她为什么会被关在那片海域里。小夭说,有人要杀她。相柳鄙夷地看着小夭,“有人要杀你,你就被关住了?”小夭凝视着篝火,不说话。相柳问,为什么没有反抗。小夭低声说,“璟……不见了。”她忽而想起什么,急切地问,“东海就像你家一样,你……你……你见没见过璟?”相柳讥嘲地问,“你以为我闲得整天守在海上,只等着救人吗?”小夭结结巴巴道,“不是……我只是觉得……清水镇算是你的地盘,也许你察觉涂山篌的异动……东海虽大,可你是海妖……也许……”相柳冷冷地说,“没有那么多也许!”
小夭埋下头,眼泪无声地落着。相柳转过身子,望向海天尽头。明明背对着她,可就是清楚地听到了泪珠坠落的声音,一滴又一滴,又细又密。传入耳朵,就好似芒刺一样,一下下戳着心尖。相柳说,“有哭的时间,不如想想究竟是谁要杀你。”小夭想起苗莆,忙用袖子擦去眼泪,“我得回去了,要不然颛顼非杀了苗莆不可。”相柳冷笑道,黑帝想杀苗莆也找不到人。
小夭想起,信天翁妖说她还有个搭档。苗莆一直没来救她,肯定是遇见了另一个杀手。小夭的脸色变了,“苗莆……苗莆……死了吗?”相柳没好气地说,“不知道!我赶来时,看到海岛上有两匹天马尸体,她应该遇到袭击了。但没有发现她的尸体。”小夭刚松了口气,相柳又恶毒地补了句,“也许也被沉到海底了。”相柳永远有本事,让她前一刻感激他、后一刻想掐死他,小夭又急又怒,却拿相柳一点办法也没有,“我要去找苗莆,你送我去那个海岛。”相柳说,“我正好有点空,可以陪你去找苗莆。”小夭反唇相讥,“你几时变成善人了?”相柳话锋一转,“当然有条件。”小夭不上当,“我只有一个头,实在算计不过你的九个头,这买卖不做也罢。”
相柳干脆利落地纵身跃进大海,打算离去,压根儿不吃小夭以退为进的讨价还价。小夭赶忙也跳进了大海去追他,抓住了一缕白发。相柳回头,像盯死人一般盯着她。小夭讪笑着放开了,“帮我找到信天翁妖,我答应你的条件。”信天翁妖会利用海底的大涡流让她彻底消失,可见对这片海域十分熟悉,唯有相柳能最快找到她。相柳从海水中缓缓升起,站在海面上,白发如云,白衣如雪,纤尘不染,银色的月光将他映照得高贵圣洁,可他俯瞰小夭的表情却透着邪恶,“任何条件都答应?”小夭也站在了海面上,平视着相柳说,“只要和颛顼无关,任何条件我都答应!”为了苗莆的命,她宁愿和恶魔做买卖。何况现在,她还有什么能失去。
相柳说,“活着!就算涂山璟死了,你也要活着!”小夭呆呆地看了一瞬相柳,视线越过他,望向大海尽头的夜色。漫长的生命,没有尽头的思念……不放弃地活着,那是什么感觉?大概就像永远不会有日出的黑夜。小夭不明白,相柳为什么要关心她的死活。相柳冷冷地说,“我只是没兴趣和你一块儿死!你要想放弃,必须先想出解蛊的方法,”对了,她的命和相柳相连,还真要先寻出解蛊的方法。小夭说,“我答应你,带我去找信天翁妖。”
相柳召来坐骑白羽金冠雕,带着小夭向海天深处飞去。他们已经在海深处,可广阔无垠的大海好似没有边际,白羽金冠雕飞了一夜,大海依旧和之前一模一样。从空中俯瞰,没有一块陆地,只有茫茫大海,小夭不禁感叹,“大海真的能吞噬一切!”相柳淡淡说,“到了。”小夭看到一艘褐色的帆船,苗莆昏躺在甲板上。信天翁妖穿着一袭火红的衣衫,正在和一个少年吵架。少年背对着他们,看不见长相,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身材颀长Qi,有些瘦弱,一点不像杀手。信天翁催搭档杀苗莆。他对她的喊叫置若罔闻,只是平静简短地说,“不杀!”
相柳驱策白雕向船飞去,丝毫没有遮掩身形。小夭低声说,“他们是杀手!一对二,你的伤如何了?”相柳扫了小夭一眼,“二对二。”小夭翻白眼,真不知道是该高兴相柳如此高看她,还是该气愤相柳如此高看她。信天翁妖在气怒中,一直没察觉相柳和小夭的接近,那个瘦弱的少年立即察觉到了。猛地回身,像一只蓄势待发的野兽,全身都散发出危险的气息,小夭竟然有一种咽喉被扼住了的窒息感。幸亏相柳身上也发出强大的压迫感,逼得少年只能紧紧地盯着相柳,往后退了一步。
相柳和小夭落到船上。信天翁妖见到小夭,大吃一惊。看向她身旁的相柳,白衣白发,容颜俊美。她想起了大荒内一个很有名的妖,面色剧变,立即躲到了搭档的身后,却又好像不能相信,迟疑地问,“相柳,九命相柳?”相柳显然没把她放在眼里,根本懒得扫她一眼,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身前的少年。两人如两只对峙的野兽,看似一动不动,实际都在等待对方的破绽。
小夭看信天翁妖被吓得躲在后面,压根儿没有动手的勇气,不禁笑问,“是相柳如何?不是相柳又如何?”信天翁妖道,“不可能是相柳。你是黄帝的外孙女,相柳不可能救你。”原来,连不把人情规则放在眼里的妖族,也是这么看她和相柳的关系!小夭突然觉得索然无味,板着脸说,把侍女还给我。话音刚落,那个苍白瘦弱的少年发动了攻击,如猛虎下山,又如灵狐腾挪,向相柳扑去。信天翁妖立即化回妖身,振翅高飞,如闪电一般逃向远处。小夭的箭术足以让她明白,长着翅膀可没什么大不了。可相柳身有重伤,她担心相柳的安危,顾不上看信天翁妖,目光一直紧紧地锁着少年。
相柳和少年快速地过了几招,不过一瞬,已经分开,又恢复了对峙的情形。少年的胸痛剧烈起伏,目光冰冷骇人,相柳却很闲适,微笑着说,“小夭,你可还认得这只小野兽?”小夭也觉得少年似曾相识,盯着他打量。少年听到小夭的名字,似乎有些动容,可此时他就如在一只猛兽的利爪下,根本不敢擅动,没有办法去看小夭。小夭看少年少了一只耳朵,终于想起了他是那个坚持了四十年,终于获得自由的奴隶。小夭高兴地跑向少年,“喂,你怎么做杀手了?我是小夭啊!你还记得我吗?”
相柳没有阻止她,如同纵容幼崽去探索危险的大兽,并不想打扰孩子寻点乐子。相柳只是紧盯着少年,但凡他露出攻击意图,相柳必定一击毙命。少年也感觉出相柳暂时不会杀他,他怕引起相柳的误会,不敢动,只把目光稍稍转向小夭,努力挤出了一丝微笑。少年说,他是左耳。他永不可能忘记她,和另一个被她唤作“邶”的男子。小夭问他这些年过得如何,少年简短回答说,“你的钱,花完了。肚子饿,很饿,快死了,杀人,有钱。”小夭愣了一下,对相柳说,“他竟然用十八个字,就说完了几十年的曲折经历。和我真是两个极端,我至少可以讲十八个时辰。”相柳笑了笑,说,“你能把一只猴子都逼得撞岩自尽,十八个时辰不太够!”
小夭悄悄瞪了相柳一眼,指着苗莆问左耳,能不能放了她。左耳看相柳没有反对,跑过去抱起苗莆,递给小夭。苗莆只是受伤昏迷,没有大碍。小夭给她喂了些药,把她转移到船舱去。相柳问左耳,为什么没有杀苗莆。左耳说,她身上的味道和小夭以前一样。小夭想了想,恍然大悟。那时候邶带她去花妖的香料铺子,买过不少稀罕的香露,不仅自用,还送过馨悦、阿念和苗莆。小夭有些唏嘘,“我都很久不玩香了,没想到几十年了,你竟然还记得?”左耳说记得。那时的他又脏又臭,人人都嫌弃闪避,小夭给了他第一个拥抱,他永远记住了她身上独特的味道,若有若无的幽香,遥远又亲近,犹如仲夏的绚烂星空。小夭感慨,人生际遇,诡秘莫测。缘份兜兜转转,谁能想到她几十年前无意的一个举动,竟能救苗莆一命。相柳问左耳,谁雇佣他杀小夭。左耳坦白道,“不知道。阿翁说她会杀另一个人,让我去杀苗莆。事成后,阿翁给我十枚金贝币,她说我可以去乡下买间房子和几亩地,娶媳妇生孩子。” 小夭难以置信,自己才值那么点钱。左耳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愧疚不安地说,“我不知道是你,我不该答应阿翁。”
一声清亮的雕鸣传来,白雕毛球双爪上提着一只信天翁飞来,得意洋洋地在他们头顶盘旋了几圈,还特意冲着小夭叫了两声。小夭这才理解,相柳先前说的“二对二”是他和毛球,他都不屑把小夭算半个。毛球炫耀够了,收拢翅膀,落在甲板上,一爪站立,一爪按着信天翁。信天翁瑟瑟发抖,头贴地面,哀求道,“我实在不知道西陵小姐是相柳将军的朋友,求将军看在大家都是妖族的份上,饶我一命,以后绝不再犯。”相柳问她雇主的身份,信天翁道,“我不知道。对方肯定明白西陵小姐身份特殊,和我的接触非常小心。我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声音很有可能是假的。”
相柳冷哼一声,毛球爪上用力,信天翁惨叫,急急地说,“有一幅写在里衣上的歌谣,对方说,拿给西陵小姐看,她就会听话。但我和左耳都不识字,不知道写的什么。”识字是贵族才有的特权,别说信天翁这个浪迹天涯的杀手,就是轩辕朝堂内的不少将领,都不识字。毛球用嘴拔了一撮信天翁头上的羽毛,信天翁惨叫着说,“别的真都不知道了,将军饶命……饶命……” 小夭说,不必逼迫她了,如果自己真的死了,的确没有线索可查,但既然活着,就有很多蜘丝马迹可循。相柳问小夭,想出是谁了吗。小夭神情黯然,说道音珠里是涂山璟的声音,里衣上写的是她唱过的歌谣。就连里衣的布料都是涂山璟一直喜欢用得韶华布,想杀她的人一定和涂山璟很熟悉。小夭不能确定,但大致有些推测。
毛球扑闪着翅膀,对相柳兴奋地鸣叫。相柳点了下头,一声凄厉的惨叫,毛球的利爪已经插进了信天翁的身体。它叼起信天翁,背转过身子,藏到船尾去进食了。相柳眼睛都没眨一下,左耳也是平静漠然地看着,就好像毛球真的只是捉了一只普通的信天翁吃。小夭在深山里待了二十多年,看惯了兽与兽之间的捕杀,她明白对妖族而言,这只是正常的弱肉强食。其实想得深刻一点,人和妖的区别,只不过一个是弄熟了吃,一个是生吃活吞。可听着船尾传来的声音,小夭还是有点不舒服,她对相柳说,“我知道你又要嘲讽我了,不过,你能不能让毛球换个地方进食?”相柳瞥了小夭一眼,说道,“毛球,听见了吗?”毛球不满地哼哼了几声,抓着信天翁飞走了。
没有了嚼骨头的嘎巴声,小夭常常吁了口气,得寸进尺地对相柳说,“你做个小法术,用海水冲洗一下甲板呗!这血腥味,你闻着也不舒服啊!”相柳倚在栏杆上,显然不打算照顾小夭的情绪,“我不觉得。”左耳却提了水,开始刷洗甲板。小夭一边感慨妖和妖真是不同,一边和左耳一起干活。干完活,小夭饿得眼冒金星,左耳跑进船舱,端了食物出来。小夭问左耳,饿肚子时为什么不去神农山。左耳说,太远了,饿得走不动。后来有了钱,有饭吃,就没去。左耳问小夭,“以前和你在一起的那位公子呢?你叫他邶。”左耳在死斗场里见过他好几次,他都是戴着面具,左耳不知道他的相貌。
小夭下意识地看向相柳,相柳也恰看向她,两人目光一触,小夭立即回避了,对左耳说,他死了。左耳冷漠的眼睛内流露出伤感,在他心里,邶不仅仅是同类,还是指引他重生的老师。很多次重伤倒下,觉得再没有一点希望时,看到邶坐在台下,静静看着他。虽然什么都没说,可是邶的存在,本身就在传递着温暖和希望,所以他总能再一次站起。左耳对小夭的感激和亲近,不仅仅因为小夭给了他拥抱和钱,还因为小夭和邶的关系。小夭接受他的同类,是邶的朋友。
左耳问小夭,你会想念邶吗?小夭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左耳非常固执,又问了一遍,“他不在了,你会想念他吗?”小夭说会。左耳笑了,对小夭说,“他会开心!”小夭盯着相柳说,“你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会不会在乎别人的想念?他根本不在乎!”左耳面容严肃,明明不善言辞,却激动地说,“我知道!我们从来都不怕死,我们什么都不怕!可我们怕黑!如果我死了,有一个人会想念我。”左耳手握成拳头,用力砸了砸自己的心口,“这里就不会黑了,很明亮!很开心!” 小夭问相柳,“他说得对吗?”相柳似笑非笑地看着小夭,轻佻地问,“难道你竟然想相信?我完全不介意!”小夭哈哈大笑,用夸张的声音和动作打破了古怪的气氛,“我疯了!才会相信!”她问左耳会不会开船,左耳扯起风帆,掌舵向陆地行去。
小夭走到相柳身旁,说道,“至少要四五天才能看到陆地,海上就我们这一艘船,很安全,你正好可以养伤。”相柳眺望着大海,沉默不语。小夭以为他要拒绝,却听到他说,“也好。”相柳指了指左耳问小夭,回到陆地后,打算拿他怎么办。让他继续四处流量,去做廉价杀手的话,日子长了,要么变成真正的混蛋,要么被人杀了。小夭请左耳做她的侍卫,左耳开心地答应了。小夭道,”那就说定了,以后你保护我,我负责你有饭吃、有衣穿,还会帮你讨个媳妇。“左耳苍白的脸颊竟然慢慢地变红了,他紧抿着唇,专心致志地驾船,不好意思看小夭和相柳。
小夭微笑着,温柔地看着他,心中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很多很多年前,相柳是不是也是这样子?看似狡诈凶狠,却又质朴简单。如果那个时候,她能遇见相柳,是不是相柳也可以找到一个心爱的女孩子?他会带着她一起去花妖的店铺里买香露,一起去找深巷里的食铺子……小夭下意识地去看相柳,他侧身而立,望着海天深处,唇畔含着一丝温和的笑意。因为唇角这个浅浅的弧度,他完美的侧脸不再冰冷无情,有了一点烟火气。小夭怔怔看了他一会儿,收回目光,也将各种胡思乱想都收好。
小夭找了个舒适的角落坐下,望着蔚蓝的碧空,听着海鸟的鸣叫,昏昏沉沉地打起了瞌睡。相柳的声音突然响起,“根据你的推测,要杀你的人是谁?“小夭根据里衣上的歌谣,推测嫌犯是丰隆和馨悦。他们有这个能力胆魄,也给得起信天翁妖说得天大的价钱。相柳蹙眉,“赤水丰隆,神农馨悦?”小夭继续道,“嗯,但我想不通为什么。我和他们唯一的过节,就是当年的悔婚。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丰隆看上去真的不介意了。至于馨悦,我从没得罪过她,她就算讨厌我,也不至于想杀了我。”小夭笑着挥挥手,像是已赶走讨厌的苍蝇,“算了,不想了!”小夭的样子,完全不把一位大将军族长和一位王后当回事。丰隆和馨悦都不是一般人,不管是谁做的,有第一次就绝对会有第二次,下一次小夭可不会这么好运。连左耳都不赞成,插嘴道,“应该杀了他们。”
小夭笑起来,对左耳说,“这不是山野丛林,不是觉得他危险,就能打死他。”天下初定,丰隆和馨悦的身份都十分敏感,颛顼正在尽力让各组融合、和谐共处,小夭不想因为自己让他伤脑筋,更不想因为自己引起氏族间的冲突、甚至战乱。船平稳快速地向着西边行驶,相柳望着头顶一群群海鸟飞过,慢慢地说,“以前我认识的玟小六有很多缺点,却不会逆来顺受、愚蠢白痴。你是不是这些年被涂山璟照顾得太好了?他一死,你连如何生存都忘了?”小夭现在最忌讳人说涂山璟死了,怒瞪着相柳。
相柳轻蔑地看着她,讥讽地说,“难道我说错了吗?你的确不是置身于山野丛林,你在更危险的神农山。再危险的猛兽不过是吃了你,可在神农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这次如果你死了,会有多少人因你而死?赤水丰隆已经打破了几万年来四世家的均衡格局,现在涂山族长突然亡故,唯一的子嗣还小,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死了,涂山氏也许就会被赤水丰隆和其他氏族瓜分了?在权势利益的引诱前,都有人甘冒奇险去弑君,杀个你算什么?我现在是真后悔和你这个愚蠢软弱的女人命脉相连!算我求你了,在你蠢死前,赶紧想办法,把我们的蛊解了!”
小夭走到船舷边,眺望着海天尽处,海风呼啸而过,血红的嫁衣猎猎飞舞,夕阳的余晖将她的身影勾勒的浓墨重彩。太阳渐渐落下,月儿从海面升起来,刚过满月之日,月亮依旧是圆的。小夭指着月亮,对相柳说,“你看“。相柳冷冰冰地看着她,动都没动。小夭凝视着月亮说道,“没有见到璟的尸体,他在我记忆里,永远都是倚着白鹤笑看着我,指着月亮对我说,「下个满月之日后,不管月亮阴晴圆缺,人世悲欢离合,我和你长相守、不分离」。我大概真的很愚蠢软弱,我没有办法相信他死了,总觉得也许下个满月之日,他就会回来。”
小夭转过身,看向相柳,双眸清亮冷冽,“相柳,我现在没有办法解掉你我的蛊。神农山危急重重,清水镇也不是祥和之地,咱俩究竟谁会拖累谁,还说不定。你与其担心我拖累你,不如多担心一下自己吧!”小夭走到相柳面前,挽起袖子,伸出胳膊,“趁着我还能让你吸血,赶紧养好伤,别拖累了我!”相柳也没客气,托着小夭的手腕,一口咬了下去。之后的旅途,每日清晨和傍晚,相柳会吸食一次小夭的血,有时候两人会说几句话,有时候谁都不理谁。一个抱膝坐在船头,悲伤地凝视着大海,像是在等候。一个盘膝坐在船尾,面朝大海,闭目疗伤,无喜也无忧。
三日后的夜里,相柳疗伤结束,他走向左耳,谢他载自己一程。小夭闻声回头,想要说什么,却又闭上了嘴巴。相柳说,“明日,你们就会碰到黑帝派出来搜寻小夭的人。”说完,把一枚龙眼大小的珠子扔给小夭,从船上跃下,落到海上。小夭跑到船尾,举着珠子问,这是什么。相柳说,“海图。如果你没本事在神农山活下去,可以来海上。这个海图只是一小部分海域,不过以你现在的身体,用不了多久,就会像鱼儿一般熟悉大海了。”小夭想起,相柳曾说过,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中,有很多岛屿。有的寸草不生,有的美如幻境。小夭想把珠子还给相柳,“我用不着这个!”可他已经转身,踩着碧波,向北行去。看似闲适从容,却不过一会儿,身影就被夜色吞没。
左耳看到,小夭一直凝望着相柳消失的方向。很久后,小夭收回目光,把海图贴身藏好,嘱咐左耳说,明天清晨她会唤醒苗莆,但是不要让她知道相柳来过,也不要让任何人知道相柳杀了那只信天翁妖。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是左耳救了小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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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无涯第十一章  故人心易变/

小夭女扮男装,用自己的私房钱在轵邑城开了个医馆。医馆里除了苗莆和左耳,又雇了两个少年打杂帮忙。一日丰隆来访,和小夭聊起旧时知交,如今死的死,散的散,心里很是惆怅。小夭逃婚后,丰隆以为自己绝不会原谅她,恨不得她一生凄惨孤苦。可没想到,现如今看到她和涂山璟生死相隔,他竟然也不好受。小夭问丰隆,如何得知自己在轵邑开了医馆。丰隆答,王后随口提了一句。
三月三,上巳节,小夭去紫金顶会馨悦。小夭来到百花园的时候,颛顼、馨悦和数位妃子正坐在花荫下听宫娥奏曲。在妃嫔们的笑闹声中,馨悦抚琴而奏,颛顼吹萧相和,奏的还是两人当年在赤水湖上相遇时的曲子。一个潇洒飞扬,一个温柔缠绵;一个大开大合,一个小心谨慎;一个随意纵横,一个步步追随,倒也和谐。小夭想起彼时赤水湖上那个自傲自矜、随性飞扬的琴声,敢和箫声比斗较劲,敢急急催逼,也敢怒而裂弦,馨悦竟放弃了那样的琴声,小夭不禁叹息了一声。
颛顼和馨悦听到叹息,都微微蹙眉,眼含不悦,视线扫向花荫下。小夭知道自己失礼了,上前几步向着两人弯身行礼,抬头时却做了个鬼脸。馨悦看到小夭,手一抖琴弦应声而断。颛顼看到小夭,惊愕下也忘记了吹箫,倒好像两人同时停止,谁都没显得突兀。颛顼定了定神,问小夭怎么来了。小夭说黄帝种的樱桃提前成熟了,特意给黑帝和各位娘娘送一些过来。众嫔妃得了意外的赏赐,都十分惊喜,一个个妙语连珠,又要赞美好吃,又要感谢黄帝,还要谢谢小夭。
小夭微眯着眼,笑看着各位美人。颛顼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心里却不自在起来,就好像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被小夭正好逮住了。他看了眼身边的内侍,内侍道,时间不早了,各位娘娘也该歇息了。众妃行礼告退,颛顼把刚才用过的箫递给馨悦,微笑着让她收好。馨悦笑意盈盈,心内却苦涩难言:颛顼不过是利用自己,让众人忽略小夭一来,他就解散了宴会的事实。日后众人只会想起黑帝和王后琴箫合奏,宴后赠箫,却不会注意到,他保护的是他一直藏起来的人!
馨悦曾经以为颛顼风流多情,担心自己不得不一辈子,忍受他常把新人换旧人。可真嫁到紫金顶后,才发现颛顼对女人其实很冷淡,一心全在国事上。待她并不温存,待别的女人也不温存。只要她不触犯他,他一直在所有嫔妃面前给她王后的尊重。她以为颛顼就是这样无情,反倒放下心来。可当馨悦看到颛顼和小夭相处的模样后,她心里藏了个猜测,她害怕颛顼不是多情,也不是无情,他只是把所有的深情都给了小夭。
颛顼把小夭保护得太严实,馨悦观察了几十年也所见不多。馨悦身为王后,最多一个月能见一次颛顼,紫金顶上的女人斗来斗去,但她们不知道颛顼陪伴时间最长的女人,不是皇后不是任何妃嫔,而是小夭。数十年来,颛顼风雨无阻,日日去小月顶看小夭。小夭砸伤他的脸,他不但没生气,反而摸着伤痕,满眼都是痛楚思念。紫金顶上没有任何女人敢和颛顼并肩而行,然后他和小夭走在一起的时候,永远都随着她的步伐,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也慢。就连给小夭提裙拎鞋,他做起来,也是那么自然而然。
当年,馨悦嫁给颛顼时,认为自己独一无二。她的自信不是来自自己,而是她背后的神农氏、赤水氏和整个中原。可后来有了阿念,她有的阿念都有,甚至比她更多,哥哥丰隆甚至亲自去五神山提亲,帮颛顼求娶阿念为王后。阿念以整个帝国作嫁妆,她无法抗争。对阿念,馨悦有怒有妒,却并不怕她。阿念会永居五神山,只有王后之名,没有王后之权,对她并无威胁。但现在,馨悦害怕小夭。随着大荒统一,颛顼帝位稳固,神农氏对颛顼的重要性已经越来越淡。但凡小夭所要,颛顼必定满足,倒是只怕连她王后的位置都岌岌可危。馨悦很清楚,自己想除掉小夭的念头很可怕。如果被颛顼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可是如果不动手,日后只会比现在更可怕。
自上巳节去过紫金顶,小夭一直没发现馨悦有任何反应。等了两个月,自己也糊涂了,难道不是馨悦?四月末,颛顼去高辛巡视。离戎妃发来请帖,邀请小夭五月初五去神农山里放花灯。席间离戎妃对小夭说,“昶让我告诉你,不管涂山璟是生是死,他的心愿永远相同。希望你幸福,纵然这幸福不是璟给的,他也同样祝福。“小夭骑着鸿雁放了三盏木樨花灯,忽然胯下的鸿雁尖鸣一声,发疯一般疾驰起来。中了剧毒的鸿雁左冲右突,一会儿急速拔高,一会儿急剧俯冲,一会儿痛苦的翻滚,最后坠落在一片密林里,小夭痛得昏厥了过去。小夭醒来,挣扎着从一堆血肉中爬出来。她从头到脚都是血,不知道是自己的的血,还是鸿雁的血。
相柳教小夭的箭术终于派上了用场,她在箭上淬毒,两箭射杀五个蒙面人,为左耳赶到救援,争取了宝贵的时间。左耳称赞小夭箭术高明,即使换做他,也很难躲避。小夭说,那是因为她有个好师傅。左耳猜到是邶,安慰小夭说,“我替他保护你!” 馨悦和丰隆联手截杀小夭,在左耳的保护下,两人在神农山里躲了两日两夜。小夭细细把躲藏和逃避的路线分析给左耳听,对他说,“你迟早会变得很厉害,不再需要我指点。我只是不甘心,你成长的过程中,没有我的参与。”话虽然是对左耳说的,心里想着的,却是相柳。左耳何等聪明,一下就猜到小夭所指,惊喜地问,“我会变得像相柳一样厉害?”小夭苦笑了一下,她希望是邶,不过都一样了。两日两夜后,颛顼得到消息赶回来。他找到两人时,看见衣衫褴褛、满身血污的左耳守在小夭身旁,不停地往火焰里扔枯枝。小夭浑身是血,重伤骨折,躺在一片木槿树下,手上裙边全是木槿花。小夭脸颊绯红,目光迷离,神志不清地呓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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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无涯第十二章  错将生死作相思/

一个多月后,小夭已经可以拄着拐杖,在苗莆的搀扶下慢慢行走。小夭给苗莆开了张药单,让她吩咐人去准备药材,还让苗莆制作箭靶。她打算等身体再好一些,就重新开始炼制毒药、练习箭术。小夭有空就教左耳识字,左耳很聪明,每个字教一遍就记住了。可他对字和字连在一起后的意思却常常难以理解,比如在左耳心里只有“怒而杀之”,他完全没办法理解什么是“敢怒不敢言”。小夭解释得口干舌燥,想到相柳也曾让共工如此头疼过,又觉得好笑。
一日,离戎昶、馨悦和丰隆求见。离戎昶求小夭在颛顼面前求情,他说堂姐邀小夭放花灯是受自己所托,想要给小夭传几句话,不相信她会存心谋害小夭。离戎昶和丰隆告辞,小夭单独留下了馨悦,质问她为什么要杀自己。颛顼得知三人求见小夭,立刻从紫金顶赶来,正好听到馨悦的回答。颛顼本来对馨悦一腔愤怒,可当听了她一句句质问小夭的话,反倒对她生出了感激。秘密在心里藏了太久,做了太多无情的事,有时候连自己都觉得荒缪,没想到竟然有一个人看到了他的深情。
颛顼蹲在小夭面前,双手扶着塌沿,仰头看她,“小夭,我本来以为我可以一直等,等到你回头,但我越等越绝望。我真怕你永远不会回头,或者回头看的却不是我!你能看到璟对你好,能看到丰隆想娶你,能看到防风邶的风流有趣,但在你眼里,你只能看到我让你和别的男人幽会。我同意你嫁人,不仅同意了一次,还同意了两次。你曾诚心诚意地祝福我,寻找到那个让我心甘情愿娶的女子,我已经寻到了。小夭,我知道你还没有忘记璟,但我能等,我愿意等到你心里的伤平复,等到你愿意嫁给我。我不求你忘记璟,我只是希望你能把你的心分一些给我,只要一点点,让我和你一起度过我们余下的人生。”颛顼的姿态卑微,话语更卑微。纵使最落魄时,他也只是坚强地去争取,从不曾这样祈求过。小夭的眼泪一颗又一颗滚落,她不知道她在哭自己的爱而不得,还是在哭颛顼这些年的爱而不得。
离戎妃担了谋害小夭的罪名,搬出紫金顶。神农山除了二十八座主峰,还有九十多座山峰,颛顼让她挑选一个喜欢的住。看似是被打入冷宫幽禁,实际上没有了紫金顶的勾心斗角,也没有各种繁文缛节和规矩束缚,她尽可以随意过自己的日子。颛顼知道不是离戎妃所为,不但没有打压离戎族,反倒给了一些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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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无涯第十三章  往事未思心未痛/

高辛和轩辕合并之初,时不时有矛盾爆发,甚至有过局部战争,但经过黑帝二十多年的治理,大荒内文化交融、物产流通、百姓安居乐业,一切都安定兴盛。孟春之月,黑帝派小祝融去招安共工,被拒。三个月内,黑帝又派小祝融去了三次。条件一次比一次优厚,甚至承诺封共工为诸侯王,拥有兵权,清水镇一带归他管辖,都被共工拒绝了。
孟夏之月,黑帝发布檄文,正式派兵围剿共工。考虑到共工是神农王族,颛顼不想派应龙、离怨这些轩辕老将,也不想派中原新将。所以决定派蓐收为大将军,禺疆为左副将军,句芒为右副将军。虽然共工和相柳是硬骨头,但颛顼相信,有了这三人,再加上整个帝国源源不竭的物资和兵力,共工必败。在丰隆的坚持下,颛顼重新拟制,派丰隆做大将军,并把句芒换成了赤水献。
小夭常伴黄帝左右,颛顼议事时从不回避她。当颛顼告诉黄帝,他正式出兵围剿共工时,正在煮茶的小夭突然失手,将一壶沸水尽数倒在了手腕上。颛顼问小夭,是不是想起了相柳。小夭没有吭声。她很清楚,这场一场轩辕必打的战争,对神农义军而言,此战何尝不是一种解脱。正是因为从一开始就知道,所以她一直清醒地警告着自己,她和相柳永不可能是朋友。
丰隆出征前,来小月顶见小夭。上一次见面,还是四年前,离戎妃邀小夭五月初五放花灯,小夭遇袭重伤,他陪馨悦和离戎昶去小月顶看她。小夭带着丰隆在山林里走,丰隆一直沉默,小夭想着他明日就要领兵去围剿共工,也提不起兴致说话。丰隆说,幸亏有左耳,自己才没有铸成大错。丰隆向小夭坦诚,那一次他想帮馨悦杀了她,派了十个黑衣人。既然丰隆挑明了,小夭也不否认,“我听到了你和馨悦的对话。你们当时都情绪太激动,不够小心。”丰隆问小夭,为什么没告诉黑帝。小夭说,当年自己在大荒宾客前悔婚羞辱了丰隆,他不计较,是他大度,但终究是自己欠他的。如今,两人就算两清吧。
丰隆问小夭,是不是憎恶他,瞧不起他。小夭摇摇头,“你从小到大,无忧无虑,唯一的磨难不过是雄心壮志没人理解。馨悦却是在噩梦中长大,当别的女孩希望得到美丽的衣裙,她的愿望是明日依旧能活着。有的事,不愿做,一旦做了,就会成为心的桎梏,折磨自己一辈子。当时当地,你只能选择帮馨悦。如果你为了自己和赤水氏,弃她于不顾,我反倒会瞧不起你。”
丰隆盯了小夭一瞬,大笑起来,“我这辈子只向一个女人求过婚,没想到还被悔婚了。但我一点不后悔,也不后悔以赤水氏最隆重的礼仪迎娶她。她值得!只可惜,只差一点点,她没有成为我的妻子。”小夭笑着摇摇头,指指自己的心说,不是差一点,而是差了一颗心。丰隆告诉小夭,自己此次求黑帝出征,不是为了官职和封地,更不是为了功名,而是为了馨悦。他想打个大大的胜仗,只求颛顼原谅馨悦一次。丰隆向小夭作揖,“到时,求你为馨悦说几句话。我保证会派人看牢她,绝不会让她再犯。其实,经过这三年的煎熬,她也没胆子再做了!”
小夭叹了口气,世人觉得颛顼对她百依百顺,那是因为她太了解他,从不提他不会答应的要求。当年颛顼发兵攻打高辛,她冲他发脾气。却始终没有开口求他退兵。现在他派兵围剿共工,她连发脾气的立场都没有,只能沉默悲伤地看着。丰隆想在出征前得到小夭的祝福,小夭摇摇头。祝福丰隆,对相柳又算什么?
丰隆出征后,贯彻颛顼的策略,以一场小战役,将共工军队在清水镇的势力清除,把他们逼近深山,然后就开始围困。一年后,共工的军队依旧龟缩不出,时不时偷袭一把丰隆的军队。他们从不和丰隆大军正面接触,就是搞破坏,今日烧点火,明日放点毒,匆匆来,匆匆去,弄得丰隆的军队一到晚上就紧张,睡觉都不踏实。
在攻打高辛时,丰隆一点不着急,他很清楚最后的胜利肯定是他的。可这一次,丰隆是为了馨悦而战。战争打个十年二十年,颛顼等得起,可馨悦等不起。因为对馨悦的挂念,当探子奏报发现了共工军队时,丰隆决定派兵追击,不想中了相柳的计,大败而归。消息传回神农山,颛顼又气又不解,不明白丰隆为什么会贪功冒进犯糊涂,打算亲自去一趟清水镇,小夭执意随其前往。
三日后,安排妥当一切,颛顼带着小夭秘密赶往清水镇。昔日繁华的清水镇已经人去屋空,整个镇子都变作了大军营地的一部分。丰隆住在属于涂山氏的一个宅子,恰是涂山璟曾住过的地方。颛顼虽然知道,但他并没来过,所以没有什么感觉,小夭却不一样。小夭走进圆月形的拱门,看见鲜花绽放,一如当年,那个曾无数次凝视着她的人却不见了。小夭心口发疼,眼前一黑,就要跌倒。
小夭在院子里呆坐到下午,夕阳西斜,园外突然传来惊慌的呵斥声和尖叫声。小夭抬起头,看到半天晚霞,流光溢彩,相柳戴着银白的面具,一身如雪白衣,脚踩白羽金冠雕,端立在七彩云霄中。他手拿一张银色的大弓,已经射出了一箭,正在搭箭弯弓,准备射第二箭。小夭向着府外狂奔,厉声尖叫,“颛顼!不!”看到相柳射出箭时,她脑中一片空白,只有唯一的念头:颛顼,你不可以出事!不可以!当她跑到府门,看到颛顼跌坐在地上,满身鲜血,正仰头看着天空。虽然侍卫众多,可未等侍卫追上,相柳已经驱策坐骑离开了。颛顼用灵力将声音送出,“相柳,他日我必取你性命!“雕声清鸣中,相柳翩然而去,只留下一阵傲慢狂妄的大笑声,在天地间回荡。
丰隆帮颛顼挡了相柳的第一箭,第二箭射中了一个暗卫。颛顼道,“几百年来,收集了无数相柳的资料,可从没有人知道他的箭术居然如此高超。如果不是丰隆挡下第一箭,我今日必死。”丰隆说,相柳应该早就埋伏在附近,等着他们从军营回来。踏进府门那一刹那,正是心神最松懈的一刻,也是最好的刺杀时机。“我看相柳,不做军师,去做杀手,也肯定会扬名天下。可是,今日中午陛下才到,仅仅两个时辰,相柳竟然就知道了消息……”丰隆话还未说完,突然身体一阵抽搐,肌肤变得乌黑。小夭急叫,“护住他的心脉,箭上有毒。”
丰隆眼巴巴地看着小夭,她的医术不见得是天下第一,毒术绝对冠绝天下。小夭手脚冰凉,声音不自禁地发颤,“相柳此次行刺,是抱着必杀的心,他用了自己的血做毒。相柳长期服用各种毒药练功,这天下没有任何毒药能毒倒他,他的血才是天下至毒。”颛顼的心沉了下去,面色发青。丰隆强笑着问小夭,“是你也解不了的毒吗?”一百多年来,小夭费尽心机想毒倒相柳,把各种奇毒都下给过他,如果能解,她早就已经将相柳毒倒了。小夭脸色发白,嘴唇发颤,“我……我……尽力!”她号称医术高超、毒术无双,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要眼看着亲朋好友死在眼前。小夭正在配制解药,又一波疼痛袭来,丰隆胸口以下的身体变得乌黑。这种毒发的速度,连配制解药的时间都不给,相柳果然狠绝毒辣。小夭的眼泪落下,“我没用!我太没用了!”
颛顼本以为丰隆没大碍,可如今丰隆竟然是一命换一命救了他……颛顼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一遍遍痛苦地说对不起。丰隆笑起来,“你们别这样!迟早一死,虽然比以为的早了很多,但这一生,我该做的都做了,没什么后悔遗憾,只有一个人放不下……”丰隆求颛顼饶过馨悦,颛顼面色铁青,一言不发。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丰隆为什么会贪功冒进。颛顼握住丰隆的手,盯着他的眼睛,一字字说,“我承诺你,保馨悦一世平安,紫金宫内所有妃嫔以她为尊!”丰隆终于松了口气,眼睛内透出欢喜,黑气已经从胸膛漫到了脖子。
颛顼快速地说,小夭和丰隆在他最危难落魄时,给了他信任和支持。当年在轩辕城内,他和丰隆以水带酒,约定神农山相聚,是他踏上帝位的转折点。在当年的形势下,丰隆给他的不仅仅是一份助力,还是一份来自杰出男儿的认可。帝王之路注定孤单,但他心底深处,一直视丰隆为知己好友,就连最珍爱的小夭,也只愿意托付给他。黑气已经弥漫到丰隆的鼻子,丰隆嘴唇翕动,用最后的力气说,想出弃轩辕山,占神农山的人,不是他而是涂山璟。丰隆最后的话太让人惊骇,死亡的悲伤都被冲淡了,颛顼呆呆地坐着,面色惨白。他一直以为涂山璟是因为小夭和丰隆,才不得不选择了他。可原来竟然是反过来,丰隆是因为涂山璟才选择了他。
小夭轻轻合上丰隆的眼睛,泪珠簌簌而落。百年时光,恩恩怨怨,到这一刻只剩下眼看故人离去,而又无力回天的悲伤。残酷的现实是连悲伤的时间都不给人,禺疆冲进来奏报说,相柳率兵突袭,一边进攻,一边叫着丰隆已死,祸乱军心。从射中第一箭那一刻起,相柳就知道丰隆必死。回去之后,立即带兵来袭。轩辕大军失去了主将,士气低迷。右副将军赤水献为了给丰隆报仇,不听禺疆的调遣,横冲直撞,乱打乱冲,导致大军节节败退。关键时刻,颛顼现身,士气大振,可大半的粮草都被相柳抢走,没抢走的也被烧了。相柳带兵撤退时,已是半夜。
小夭和相柳有蛊相连,她自知十有八九是自己把相柳引来的。颛顼安慰她说,丰隆的死和她无关。小夭咬着唇,不吭声。如果不是丰隆帮颛顼挡了那一箭,死的人就是颛顼。一想到那被黑气弥漫、睁着双眼死去的人会是颛顼,小夭就禁不住身体发寒、心发颤。以前她知道相柳和颛顼的立场对立,可直到今日丰隆死在她眼前,她才真正彻底地明白了,相柳是颛顼的敌人,他会要颛顼的命!半夜里,相柳果然又带兵袭击,颛顼听到动静,立即冲出了屋子。混乱中,没人留意小夭,她用驻颜花变幻成赤水献的模样,在左耳的帮助下,悄悄溜出了府邸,来到葫芦湖。
小夭催动蛊虫,在心内默念:相柳,我要见你!月华皎洁,湖面上波光粼粼,相柳迟迟没有出现。小夭忍不住大叫起来,“相柳,我知道你感受得到!滚出来见我!”当小夭吼得声音嘶哑时,几声清越的雕鸣传来,白羽金冠雕从高空俯冲而下,贴着湖面飞来。相柳跃下了坐骑,踏着碧波,向小夭走来。他是九曲红尘世外客,白衣如雪,白发如云,不沾半点烟尘,纵然一步步踏下的是十万里战火、百万百姓的性命,都不能令他动容。
小夭举起了她的银色小弓,引弓对准相柳,“共工将军心怀故国,坚持不肯投降,的确令人敬重!可是人力不可与天下大势对抗,如今轩辕、神农、高辛一统,各氏族、各部落和睦相处。你杀了颛顼,大荒必定分崩离析,陷入战火,会有无数百姓流离失所。舍天下大义,成全个人小义,难道这就是共工将军的忠义吗?” 相柳唇角微扬,漫不经心地笑,“如果颛顼被我杀了,只能说明天下大势还不是统一,又何来与大势对抗之说?”小夭怒道,“我的话是否有理,你心里很清楚!”
相柳看向小夭手中的银色弓箭,眯着眼笑,“你想用我教给你的箭术,射杀我?”小夭的手有些发颤,喝道,“站住!”相柳依旧向着小夭走来,笑道,“真没想到,你会想为赤水丰隆报仇,既然如此情深,为什么不嫁给他呢?反正涂山璟都已经死了多年……”小夭气得一咬牙,嗖一声,银白色的箭飞出。相柳亲手教出的箭术,金天氏最好的铸造师打造的弓箭,两人的距离又不算远,几乎眨眼的瞬间,箭就射入了相柳的胸膛。相柳只是身形微微一顿,依旧向着小夭走来,笑着说,“别忘记,我被叫作九命相柳!想杀我,一定要多射几箭!射得准一点!朝着这里!”相柳指指自己的心口,袍袖飞扬,姿态潇洒。“你以为我不敢吗?”小夭一边说话,一边又搭箭引弓。
可是——相柳如雪的白衣上,殷红的血和怒放的桃花一般氤氲开,让小夭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射出的箭偏了偏,擦着胳膊飞过。相柳停住了步子,唇角扬起,笑看着小夭,看似讥嘲,却藏了几分愉悦。她毕竟心里是有他,她毕竟下不了手!小夭想再取箭,却因为心志不坚,半晌都没有拿出箭来。她颓然地垂下手,因为丰隆的死,聚集起的杀意已经耗尽,小夭对站在身后的左耳说,“我们回去!”相柳却对左耳说,“一边待着去,我要想杀她,十个你在这里也没用!”左耳已经明白相柳就是邶,他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默默地退后了几步。
小夭榻上湖面,踩着波光,向相柳走去,“你想怎么样?杀了我,和老天赌一下情人蛊是否灵验?”小夭一直走到相柳面前,盯着他说,“我虽然很伤心、愤怒、后怕,但的确做不到,为了丰隆杀了你!可是,你听好,如果你再敢打颛顼的主意,我就去刺杀共工!我的箭术是你传授,你很清楚你教会我的是杀戮。我的毒术,对你是没用,可让共工死易如反掌!”
相柳似动了怒气,妖瞳出现,伸手掐住了小夭的脖子。小夭夷然不惧,喘着气冷笑道,“你要不敢杀我,就别搞这些没意思的东西!九尾狐折磨人的玩意儿比你多多了,我受了三十年,难道还会惧怕你的一点折磨?”相柳眼中的红光散去,一边含笑打量着小夭,一边轻抚着小夭脖子上的血管,“不错,又有了几分我初识你的风采了!看来你还没被颛顼圈养成宠物!”小夭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放手!”
相柳不但没放手,反而钩着小夭的脖子,把她拉到了身前,“你忘记了吗?刚刚才射了我一箭,血债得血偿!”他俯下头,一口咬在小夭的脖子上,吮吸着鲜血。小夭狠命推他,却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只能紧咬着唇,一言不发。相柳却也没有多吸,更像是一种象征性的惩罚。他抬起头,几乎贴着她的面颊,笑吟吟地说,“涂山璟已经去世六年了吧?直到今日,你依旧不肯去面对他的死亡,来了清水镇,都没去他死前最后待过的地方凭吊一下。”
小夭愤怒地瞪着相柳,相柳好像完全看不到她的表情,一边轻抚着她锁骨下的动脉,一边微笑着侃侃而谈,“在认识你之前,我已经和涂山璟做了几百年的生意。他不是个狠辣的人,却也绝不是个可欺的人。至少几百年来,我从没占到他一点便宜。他能一再容忍涂山篌,只是因为他把篌当亲人。但是当他把篌驱逐到高辛,就应该清楚,他和篌之间的仇怨再难化解。以他的精明,绝不可能不提防。他一定会监视篌在高辛的活动,禁止他发展自己的势力。这样,不管篌再恨他,都不可能有机会报复他。”皓月当空,清风徐徐,相柳的声音几如情人低语,“小夭,你同意我的分析吗?”小夭的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你到底想说什么?”相柳笑了笑,温柔地说,“我只是想说,涂山璟行事不狠辣,但也绝不会任人欺负,你同意吗?”小夭硬邦邦地说,“是又怎么样?”
相柳继续说,“涂山篌是有可能摆脱监视,偷偷溜到清水镇,联络防风意映,一起设下陷阱。但是,当时清水镇上有多少涂山璟的人?除了看守防风意映的一帮侍卫,还有一群保护涂山璟的暗卫。也许你不太了解涂山氏的暗卫,涂山氏的族长向来只擅长做生意,不擅长杀戮,所以涂山氏一直非常注重暗卫的培养。几百年前,我做杀手生意时,曾见过一次涂山氏的暗卫出手,当时我做的决定是,除非义父有危险,否则我绝不会去刺杀涂山氏的族长。”
小夭似乎听出了些什么,渐渐露出了专注聆听的样子,相柳的语速越来越慢,“涂山篌带去的人不但杀了所有看守防风意映的侍卫,还杀了涂山璟三十多个暗卫,将剩下的几个绝顶高手围困住,让他们无法去救涂山璟。干净利落地屠杀那么多涂山氏高手,要有多少高手才能做到?被涂山氏驱逐的涂山篌无钱无势,怎么可能在涂山璟的严密布控下,发展出那么多的高手来?如果涂山璟是这么无能的人,那我只能说,几百年来和我打交道的,是另一个涂山璟。”小夭仰头盯着相柳,眼睛亮得可怕,“你到底想说什么?”
相柳笑笑,云淡风轻地说,“涂山璟的死,看似是兄弟相争,实际背后另有人要他死。如果没有此人的安排,篌根本不可能靠近涂山璟。”小夭一把抓住了相柳的手腕,因为太过用力,整个人都在颤。她直勾勾地盯着相柳,漆黑的眸子里熊熊燃着什么,似乎下一瞬,就会扑上去杀了相柳。相柳依旧一副置身事外的闲适,语气温柔却冰冷地说,“虽然不知道究竟是谁,但杀涂山族长的原因不外乎仇怨和利益,能培养出和涂山氏对抗的那么多高手,并不容易。只要你好好分析,迟早能查到凶手,要实在查不出,也不妨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小夭身子发软,摇摇欲倒,相柳想扶她,小夭却如被毒蛇碰到,憎恶地尖叫起来,“不要碰我!”她往后退,脚下一个踉跄,软跪在湖面上。相柳眸色黑沉,拂了拂衣袍,坐在了湖面上,静静看着小夭。小夭眼神呆滞,怔怔愣愣,半晌后才好像真正接受了相柳说的话,“你早就知道一切,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相柳微笑着说,“以前又没打仗,我告诉你,有什么好处呢?”小夭心寒,禁不住问道,“是不是除了你的大恩人共工,所有人在你心中,都只是棋子?除了可利用和不可利用,再无一丝其他?以前人人说你行事狠绝,冷酷无情,我总觉得……如今,我真正相信了!”相柳笑着摇摇头,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小夭,怜悯地说,“我本来就是冷血的妖怪,不是我无情,是你太愚蠢!”
小夭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相柳,“相柳将军,如果你想利用我,挑起轩辕国的内乱,我保证你会失望。”相柳笑如春风,“不管我的目的为何,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小夭道,“我不会饶过伤害璟的人,也不会让你称心如意。如你所说,涂山璟从没让你占到便宜,他的妻子也不会!”小夭说完,就想离开。相柳拦住她,“且慢!我向你提供了消息,你不需要付出点代价吗?”小夭冷冷问他想要什么。相柳说,“你的血!将来战事不会少,炼制些疗伤的药丸储备着,总不会有坏处!”小夭怒极反笑,“你要多少?”
相柳面带笑容,说出的话却冷酷至极,“只要死不了,越多越好!”他挥手在身前划过,凝水为鼎,大得足够把小夭全身的血放干。“我给你!”小夭手握弯弓,用弓弦在手腕上狠狠划过,鲜血汩汩涌出,她含着泪说,“不过,不是为了你今夜的消息!而是我曾经以为我欠你的一切!”小夭站在鼎旁,看着猩红的血顺着她的手掌落下,过往的一幕幕都从眼前闪过——他和她一起看海上明月生,他带着她在海底遨游,他手把手教她射箭,他带她去喝酒赌钱,他将她的毒药当美食品尝,他在冰冷漆黑的海底陪了她三十七年……所有温暖缤纷的记忆都蒙上了一层冰冷的血红色,小夭觉得冷,冷得直打哆嗽,却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失血而身冷,还是因为悲伤而心冷。
随着鼎内的血越聚越多,小夭的脸色越来越白,身子也开始摇摇晃晃。相柳却只是冷酷地笑看着,似乎如果不是有连命蛊,他都恨不得直接把小夭炼制成药。小夭眼前发黑,身子向前扑去,差点跌进鼎中,幸亏左耳及时冲上前,扶住了她。左耳拿起她的手,想为她止血。小夭昏昏沉沉,连站都站不稳,却倔强地推开了他,“你不要管……这是……我和他之间的恩怨!”小夭无力地趴在鼎上,鲜血仍在滴滴答答的流着。左耳对相柳说,“不管她曾经欠了你什么,以血偿还,都足够了!”相柳却冷冷地说,“还死不了!”
小夭惨笑起来,竟然咬着牙,又拿起弯弓,把另一只手腕也狠狠划开,让血流得更多更快。两只手都鲜血淋漓,小夭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四周寂静无声,只听到鲜血不停滴落的声音。半晌后,相柳终于开了口,“你可以带她离开了。”小夭抬起头,脸色惨白地说,“你最好一次要够了!今夜之后,你我陌路,此生此世,我永不想再见你!”因为失血过多,小夭凭着一口气硬撑着才没有昏厥,她头晕目眩,看不清相柳的表情,只听到他说,“带她走!”小夭心中的一口气泄了,头无力地垂下,昏死了过去。她眼中一直倔强地不肯落下的泪,也终于缓缓坠落,滴入了一鼎殷红的鲜血中,溅起几个小小的涟漪。
相柳静静地看着,那一圈圈血红的涟漪映入他漆黑的双眸,就好似平静无波的眼眸中,也皲起了碎波。左耳屈膝跪下,默默对相柳磕了个头,带着小夭离开了。相柳不言不动,一直含笑看着眼前的水鼎。鼎身透明,能清楚地看到里面的鲜血,灵气流溢,煞是好看。他双掌缓缓伸出,催动灵力,蓝绿色的光影急剧地闪烁变幻,犹如有无数流星在飞舞,水鼎渐渐收缩,最后凝聚成一个鸽子蛋大小的血红珠子,落在相柳的掌心。凝血为珠的举动好似耗费了相柳很多灵力,他脸色发白,手轻颤。闭目休息了好一会儿后,撮唇为哨,发出只有水族能听到的低啸。远处的湖面起了波澜,水花中,一个鲛人乘风破浪疾驰而来,行到相柳面前,恭敬地停住。
相柳把血红的珠子递过去,鲛人小心翼翼地接过,用一个金天氏特殊锻造过的蓝色贝壳藏好。相柳用鲛人的语言吩咐了几句,鲛人仔细听完,甩着鱼尾对相柳行了一礼,转身向着大海的方向疾驰而去。相柳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湖面上后,低下头,看着胸口的小箭,伸手轻轻抚过,手在箭上停驻了一瞬。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猛然一用力将箭拔出,随着鲜血的喷出,他好似累了,直挺挺地躺倒在水面上,仰望着天空,笑容慢慢淡去。黑云遮蔽住了圆月,相柳的双眸映出的是,没有一颗星辰的苍穹,无边的黑暗,无边的寂寥。
小夭和相柳缘起缘灭,可以说都是在葫芦湖。在这里,相柳第一次带着小夭,乘白羽金冠雕在高空翱翔。小夭第一次拿相柳的九头妖身份开玩笑,相柳恐怕也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放肆却不带恶意的调侃自己。在这里,相柳第一次咬住小夭的脖子吸血,从而发现她身体的秘密。相柳第一次吻了小夭,用冰冷的唇,在水下给她渡了口气。相柳也是第一次向小夭表白心迹,愿意让她引蛊上身。小夭也第一次发现,相柳竟然可以和她月下谈心,和睦相处,于是她抓紧时机,问了那个决定两人关系的关键问题:颛顼和相柳没有私人恩怨,颛顼没屠杀过神农士兵,杀了他也不能匡扶神农,为什么相柳一定要杀他。
彼时相柳的回答,是他唯一一次向小夭倾诉内心的矛盾。他和颛顼立场不同,既然知道颛顼在眼皮底下,不去杀他,好像良心会不安。相柳自己也承认,自己对神农的良心,多少有点可笑可悲。共工是他义父,相柳敬重他,追随他,却并不认可他做的每一件事。在率领神农义军拒降这件事上,相柳的评价是:共工是个傻子,领着一群傻子,在做可悲的事。只可惜,共工和众将士是心甘情愿,并不觉得自己傻,只觉得自己所做,上可告祖宗,下可对子孙。即使赴死,也是慷慨壮烈。相柳却不一样,他明知是螳臂当车,却没法眼睁睁地看着义父和兄弟往火坑里挑。他无力改变,能做的只是陪他们一起赴死。
这和蚩尤不能抛下义父炎帝和神农国,阿珩没法不顾黄帝和轩辕百姓,做的是一样的事。小夭不一定赞同颛顼做的每一件事,却永不会背弃他;相柳对共工,也是一样。曾许诺,长相思和无数古往今来的爱情悲剧都在讲同一件事: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然而无论何人、何时、何地、面对血脉和立场,都无从选择,也无力挣脱。
然而相柳和小夭的爱情悲剧,却怨不得别人,要怪也只能怪两人都太精明、太理智。一眼望到头的境遇,最好不过是像蚩尤和阿珩一样的结局,他们索性连尝试和抗争都省了。小夭以为相柳无所畏惧、无欲无求,然而他的无欲则刚,是理智驱使,不是感性使然。纵观相柳这一生,少时在死斗场为奴,逃跑之后在极北之地躲了几百年,再后来假扮防风邶成了一个无权无势的庶子,以及被共工收为义子留在义军中做军师。无论哪种身份,相柳从没享受过滔天的权势和无尽的财富。为了在夹缝中求生存,他不得不善用手头有限的资源,谋求最大的利益,必要的时候,他会不带感情的舍弃自己。
世人只知道九命相柳心思诡谲,行事狠辣,冷酷无情。小夭知道,相柳不是天生如此,他是被环境和时光,一笔一笔雕刻成了现在的模样。他没有资本挥霍,更不会赔上一切豪赌一个渺茫的未来。正因为不相信他和小夭会有情人终成眷属,也就不会为了那一日而添砖加瓦的付出。春天不去辛勤地播种,秋天也不能指望收获沉甸甸的果实。性格决定命运,说得不过如此。正因为小夭知道,相柳遇到共工的时候,就早已预留了命运的伏线,她没机会参与他的成长和蜕变,也无力改变他的未来,才想把这遗憾补偿在左耳身上。在还来得及的时候,帮助他、教导他,她和相柳没得到的,她至少希望左耳能得到。
相柳和小夭相交百年,他讥讽嘲笑她的次数不胜枚举。相柳说他和小夭都是红尘过客,相遇时彼此做个伴,只是寻欢作乐而已,小夭不必管他心里想什么。他还说完全不介意,自己离去后小夭会不会想念他。相柳在小夭面前,一直表现出一副无欲无求的随意模样。拼命掩饰还是忍不住四次相问,小夭恨不恨他。小夭约他在清水镇外的山林里相见,相柳拥住她吸血,喃喃问,“你难道不想杀了我吗?我只知道你应该恨我。” 小夭被中原遗孤重伤,在海底沉睡了三十七年,相柳每个月圆日给她输血疗伤,他抚着她的脸颊说,“小夭,希望你醒后,不会恨我。” 三十七年间,涂山璟也在小祝融府昏迷不醒,仅靠灵药续命,再坚持不住之际,相柳决定唤醒小夭,放她去涂山璟身边。相柳久久凝视着沉睡中的小夭,轻轻道,“如果他死了,你是不是会很伤心,恨我入骨?”小夭和赤水丰隆成亲当日,相柳现身抢婚,当着满堂宾客的面带走小夭。把她带回清水镇,安顿在回春堂隔壁的小院,相柳问小夭的第一句话就是,”我阻止你嫁给赤水族长,你恨我吗?“
捅出那么大的篓子,他不问得失不管结果,只想确定她不恨他。纵使相柳不愿让小夭恨自己,他更不想让她死。相柳陪着神农义军抗争了几百年,终于等到最后的解脱。然而情人蛊不独生,地上鹣鹣不独飞,水中鸳鸯会双死,他在斩断和小夭的命脉相连之前,不能安心地从容赴死。他知道小夭没法承受颛顼谋害涂山璟的真相,所以隐忍六年闭口不提。他知道小夭纵使知道真相,也没法下手取颛顼性命,倒是十有八九会放弃自己。两害相权取其轻,相柳不惜铤而走险,宁可让她恨他,也想在自己时日无多的时候,给她最后的守护。如果能让小夭平安渡过此劫、又能救活涂山璟让她解开心结,还能趁机斩断情人蛊放手让她走,而代价只是小夭恨他。面对死局,这是相柳所能给小夭,最好的安排了。目送左耳带她离去,鲛人带走救治涂山璟的灵药,相柳泄下硬撑着的一口气,直挺挺地躺倒在水面上。仰望着天空,笑容慢慢淡去。黑云遮蔽住了圆月,相柳的双眸映出的是,没有一颗星辰的苍穹,无边的黑暗,无边的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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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无涯第十四章  道凄凉,与谁说/

小夭失血过多,元气大伤,昏迷了一天一夜,第二日傍晚才醒来。蓐收和句芒押运着粮草赶到清水镇,颛顼将一切交代清楚后,带着小夭返回神农山。黄帝得知丰隆的死,指点颛顼说,共工和中原氏族之间,总有若有若无的联系,两军僵持着没有什么,可真到生死决战那日,只怕很多氏族都会有想法。可现在,共工杀了丰隆,赤水氏和神农氏就绝对不会原谅共工,其他中原氏族自然也会选择站在他们一边。可以说,丰隆的死,将共工和中原的联系彻底斩断了。
小夭开始斟酌相柳的话,她把和涂山氏有仇怨的名字写下来,挨个思量。经过大半年的排查,小夭留下的几个名字被一一抹去,只剩下相柳。小夭昼思夜想,时不时会对着相柳的名字发呆,能分析的都分析过了,现在心里翻涌的一句话是:是不是你做的?左耳相信不是相柳,倒有可能是颛顼。他的理由简单直接:陛下和涂山璟都看中了小夭,如果谁都不放弃,只能决斗。
左耳一席话,小夭乍听之下,觉得简直太荒缪了。可她细细回忆过去,却发现了太多她曾忽略的细节。小夭忍不住向颛顼求证。颛顼想否认,可是自尊骄傲不允许他否认,他沉默半晌承认了。小夭想不到,原来世间至痛是最信任、最亲近的人拿着刀,活生生地挖出你的心肝,敲开你的骨头。五脏六腑在痛,每一寸肌肤在痛,连呼吸都在痛,痛得她只想永坠黑暗,立即死去。小夭闭上眼睛,甚至无法再看颛顼一样,“滚出去!”
黄帝听到动静,匆匆赶来,看见小夭怒目而视,手握小弓对着颛顼,立即明白她知道了涂山璟的死因。黄帝分开两人,让潇潇即刻护送颛顼回紫金顶。小夭手一松,银色的小箭射入颛顼坐骑的小腹。坐骑一箭毙命,急速下坠,潇潇立即把颛顼拉上自己的坐骑。又是一箭飞来,射中颛顼的发冠,所有人魂飞魄散,失声惊呼。颛顼披头散发,呆呆地看着小夭,丝毫没有躲避的念头。他忽然想起了母亲自尽时的样子,她心口插着匕首,痛得身子一直颤抖,却笑着跳进了父亲的墓穴。原来情到深处,真的会宁死也不愿失去,这一刻他终于理解了母亲的选择。颛顼用力推开潇潇,面朝着小夭的箭锋站立,如果不能生同衾,他宁愿死同穴!黄帝挡在小夭面前,伸手握住她的箭,悲痛地说,“小夭,颛顼已经一时糊涂,你不能再糊涂!”小夭盯着黄帝,身子摇摇晃晃。颛顼和黄帝是她世间仅剩的血缘至亲,却都背叛了她!
黄帝将小夭软禁起来,侍卫一天十二个时辰寸步不离盯着她,连左耳和苗莆都被监视着。小夭用玉简写了封信给白帝,让左耳和苗莆送去轩辕城西,狗尾巷里的打铁铺。小夭目送他们的背影渐渐远去,暗暗叹了口气,本想做个沉默的守护者,看着左耳和苗莆慢慢发展,可世事多变,她的时间已经不多,只能打开天窗说亮话,让两人相互扶持,彼此照顾。小夭在心里默默祝福:左耳、苗莆,后会有期,祝你们幸福!相柳没有得到,我和璟也没有得到,但你们一定会得到!
黄帝一直提防小夭用毒,把药谷里所有的药材都收走了。小夭自上一次从鸿雁摔下,危急时刻却无药可用之后,就仔细研究了一番如何藏药。耳坠子、镯子、头发、甚至衣服,只要用药水浸泡处理好,需要用时,撕下布片加入水,就是毒药。当年费劲心思做这些事,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会用来对付黄帝和颛顼。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小夭提着个白玉兰花盏,一边哼唱着古老的歌谣,一边沿着山径走去凤凰林。小夭漫步在凤凰林内,不停地有落花飘下,她随手接住,把花放在莲花盏内,不一会儿就装了满满一盏。小夭坐到秋千架上,双脚悬空,一踢一晃。她一边悠闲地欣赏着凤凰花,一边时不时从莲花盏内拿一朵花,放进嘴里吮吸花蜜。花蜜的甘甜盈满唇齿,小夭想起了小时候的事。颛顼并不喜欢吃花蜜,却总会在清晨练功时,趁着日出帮她采摘带着露水的花,只因为她说那一刻的花蜜最甘甜。颛顼踏着月光露珠,穿过纷飞的凤凰花,走了过来。不过几日没见,两人却如隔世重逢,颛顼小心翼翼,轻声唤她。小夭微微一笑,“知道我要杀你,还敢一个人来?”颛顼问小夭,如果没有把握他会来,为什么要在这里等?小夭淡淡说,以前觉得了解他,现在不确定了。颛顼眼内一片惨然,他轻轻地推着秋千,小夭仰头看着火红的凤凰花,纷纷扬扬飘落。
小夭把白玉莲花盏递到颛顼面前,颛顼从盏内拿了一朵凤凰花,轻轻吮吸花蜜。小夭扶着秋千架,踉踉跄跄地站起,颛顼伸手揽住小夭的腰,小夭想推开他,却难以控制自己的身体,向侧面翻过去。颛顼用力拽了她一把,小夭跌进了他怀里。小夭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颛顼如同小时候一般,将小夭密密实实地抱在了怀里,轻轻抚去她脸上的泪,“如果我不来的话,你就打算一个人死在凤凰树下的秋千架上吗?让我亲眼看到我究竟犯了什么样的错误?小夭,你可真狠!”颛顼轻声问小夭,如果涂山璟杀了他,小夭会不会为他杀了璟。小夭的气息越来越弱,“璟绝不会伤害你!璟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他宁愿自己受苦,也绝不会把我放在这么痛苦的绝境中……”颛顼用力搂紧了小夭,亲吻着她的额头,“小夭,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颛顼的眼角慢慢沁出泪,小夭唇角上翘,微微而笑,“哥哥,我原谅你,恨你……太痛苦了……比剜心还痛……我原谅你……”颛顼搂着小夭,额头贴着额头,脸颊贴着脸颊,缓缓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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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无涯第十五章  心有千千结/

三日三夜后,颛顼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在五神山。医师鄞解释说,小夭下给颛顼的毒分量不够,六个时辰内护住心脉,二十四个时辰内用归墟水眼中的水清洗五脏六腑,即可解毒。而小夭给自己下的毒药,是必死的分量。颛顼见到小夭,是在归墟海上的水晶洞内。一枚白色的海贝漂浮着,海贝上遍布血咒,小夭无声无息地躺在咒文中央。
鄞观察了几天,发现这枚海贝一直维持着小夭的心跳。他想找到用海贝设置阵法的人,阿念说,这枚海贝在五神山的藏宝库里很多年了,是她无意中发现的。鄞表示,从气息来说,小夭已死。但古怪的是,心却未死,照这个样子,小夭可能会永远沉睡下去。鄞无法救醒小夭,但他觉得两个人可以。一个是精通阵法的玉山王母,另一个就是上次梅花谷之劫,救了小夭的人。
一行人赶到玉山。王母听颛顼说完来意,命烈阳打开海贝。王母检查完小夭的身体,又仔细看了一会儿贝壳上的血咒,竟然是以命续命的阵法。王母挥手把海贝合拢,吩咐烈阳把海贝沉到瑶池中去。颛顼不放心,特意含着鱼丹,跳进瑶池看了一会儿。大半个时辰后,颛顼才浮出水面,求王母救醒小夭。王母直言自己无能为力,她只能判断出,小夭目前这个样子不会死。也许睡个二三十年就会醒,也许两三百年,也许更久。
玉山古训,不留男子,最多只能住三夜。獙君安排颛顼睡在瑶池边的一个亭子里,深夜颛顼又含着鱼丹去水底看小夭。扇形的白色海贝张开,边角翻卷,犹如一朵朵海浪,在明珠的映照下,小夭就好像躺在白色的海浪上休憩。她面容沉静安详,唇角微微上翘,似乎做着一个美梦。颛顼凝视着她,难以做决定。他可以去找相柳,大不了就是让共工的军队多存活几十年。但唤醒小夭,真是为了她好吗?如果小夭真的醒来了,会愿意陪在他身边吗?他清楚,小夭原谅自己,是建立在两人生死相隔之上,她无法为涂山璟复仇,所以选择了死亡,以最决然的方式离开他。颛顼很清楚,就算小夭醒来,她也绝不会留在他身边。与其让她在痛苦中清醒,不如就让她安静地睡吧。颛顼轻轻地吻了一下小夭,心里默默说:希望你睡醒后,能将一切淡忘。不管你睡多久,我都会等,一直等到你愿意和我重新开始。一百年,一千年,我都会等着!
三日后,颛顼向王母告辞,离开了玉山。回到神农山,黄帝震怒。他想尽一切办法,防备着小夭去杀颛顼,可没想到颛顼竟然派暗卫清除了他设置的所有障碍,把自己送到了小夭面前。人族常说儿女债,黄帝现在是真正理解了,看着颛顼的颓废相,一腔愤怒都化作了无限心酸。黄帝说,小夭给白帝写信,让他教左耳一门手艺,让他能养活自己和媳妇。白帝担心小夭有事,来信询问,颛顼需得给他一个解释。在赤水海天的帮助下,赤水氏选出了新族长。危机虽然暂时化解,但赤水氏要为丰隆报仇的决心却相当迫切。颛顼决定要倾举国之力,尽快击溃共工的军队,用他们的性命祭奠丰隆。
夕阳西下,落日熔金,暮云合璧。玉山之上,千里桃花,蔚然盛开,与夕阳的流光交相辉映,美不胜收。一只白羽金冠雕穿过漫天烟霞,疾驰而来。相柳立在白雕上,白衣白发,衣袂飘扬,宛若天人。一袭黑衣的獙君站在桃花林内静静等候,相柳看到他,从雕背上跃下,随着纷纷扬扬飘落的桃花瓣,轻轻落在他面前。相柳对獙君翩翩行礼,说道,“我来看望王母,义父命我叩谢王母上次赠他的蟠桃酒,义父喝过后,旧疾缓和了很多。”獙君说王母这会儿神志不清,认不出人,让相柳休息一晚,明早再见王母。相柳显然清楚王母的病情,并不意外,彬彬有礼地说,听凭獙君安排。
王母和炎帝曾是结拜兄妹,所以她对共工有几分找佛。玉山独立于红尘世外,不问世事,王母常命人送些灵草灵药给共工,却从不过问他的其他事。相柳多次往返玉山,和獙君是君子交。每次相逢,两人总是几坛好酒,月下花间对酌,谈的是美食佳景,风物地志,兴起时也会抚琴弄箫,唱和一番,却从不谈论世间事。獙君说他是獙獙妖,歌声会迷人心智。相柳却笑言,“我是九头妖,想要九颗头都被迷惑,很难!如果真被你迷惑了,也是难得的经历,我所作所为,并无羞于示人处。”也许就是因为这份坦荡,獙君和相柳倒有几分相契。只不过,一个是出世之人,万物不萦胸怀,一个是入世之人,万事缠身不得自由,所以君子之交淡如水。月近中天,獙君才醉醺醺地离去。
四下无声时,合目而憇的相柳睁开了眼睛,眼内一片清明,没有一丝醉意。他出了屋子,犹如一道风,迅疾地掠向瑶池。一轮满月,悬挂在黛色的天空,清辉静静洒下,瑶池上水波荡漾,银光点点。相柳犹如一条鱼儿般无声无息地没入瑶池,波光乍开,人影已逝,只几圈涟漪缓缓荡开。相柳在水下动作极快,不过一息,他已经看到了白色的海贝。海贝外,有獙君和烈阳设置的阵法,相柳未敢轻举妄动,仔细看了一遍阵法,不得不感叹,难怪没有人敢轻视玉山。这阵法短时间内他也破不了,想要接近小夭,只能硬闯。可一旦硬闯,势必会惊动烈阳的獙君。相柳想了想,在两人的阵法之外,又设置了一个阵法,如此仓促布置的阵法,肯定挡不住他们,但至少能拖延一段时间。
待布置停当,相柳进入了保护小夭的阵法,为了争取时间,只能全力硬闯。等他打开海贝,抱出小夭的时候,烈阳和獙君也赶到了瑶池,却被相柳设置的阵法挡在了外面。獙君恳切地说道,“相柳,请不要伤害她,否则我和烈阳必取你性命。”相柳顾不上说话,召唤五色鱼筑起屏障,密密麻麻的五色鱼首尾相交,重叠环绕在一起,犹如一个五彩的圆球,将他的小夭包裹在其间。外面隆隆声不绝于耳,是阵法在承受烈阳和獙君的攻击,里面却是一方安静的小天地,只有小夭和他。
相柳搂着小夭,盘腿坐在白色的海贝上,咬破舌尖,将心头血喂给小夭。情人蛊同命连心,只要一息尚存,精血交融,生机自会延续。相柳设置的阵法被破,烈阳和獙君闯了进来。烈阳怒气冲冲,一拳击下,五色鱼铸成的五彩圆球散开,密密麻麻的五色鱼惊惶逃逸,看上去就好似无数道色彩绚丽的流光在相柳和小夭身边飞舞,十分诡异美丽。烈阳知道小夭体质特异,看到相柳和她的样子,以为他在吸取小夭体内的灵气练功,气得怒吼一声,一拳打向相柳。正是唤醒小夭的紧要关头,相柳不敢动,只能硬受。幸亏獙君心细,看出不对,出手护了一下。獙君拉住烈阳,传音道,“他好像不是在害小夭,小夭的生机越来越强。”烈阳是受虞渊和汤谷之力修炼成的琅鸟妖,耳目比灵力高深的神族都灵敏,他仔细感受了一下,果然像獙君所言。两人唯恐惊扰了相柳救人,不敢再动,反倒守在水面上,为相柳护法。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相柳抱着小夭徐徐浮出水面,对烈阳和獙君道谢。烈阳伸出手,冷冷地说,把小夭还过来。相柳低头看着小夭,未言未动,任由烈阳把小夭从他怀里抱走。虽然已经感受到小夭气息正常,獙君还是用灵力检查了一遍她的身体。其实小夭现在就可以醒来,不过相柳似乎想让她沉睡,特意给她施加了一个法术,封住了她的心神。獙君让烈阳送小夭回屋休息,相柳望着獙君,平静地说,“请留下小夭,我有话和你单独说。”獙君接过小夭,随手折下一枝桃花,变作一艘小小的桃花舟,把小夭轻轻地放在里面。
相柳静看着獙君,皎洁的月光下,他整个人纤尘不染,如冰雪雕成。獙君安置好小夭后,才看向相柳。他指着美丽的白色海贝,温和地说,“看到这枚海贝,连王母都惊叹设阵人的心思。我特意问过颛顼的侍从,他们说是高辛王宫的珍藏。今夜我才明白,这应该出自你手,否则你不能在短短时间内救醒小夭,只是——我不明白五神山上的王后,为何会帮你隐瞒此事?”
相柳说道,“很多年前,阿念曾承诺为我做一件事,我请她用这枚海贝去保护小夭的命,但不能让黑帝和小夭知道。她是个聪明姑娘,不但遵守了诺言,还知道有些事情做了,就该立即忘记。”獙君叹道,“白帝不但教出了几个好徒弟,还抚养了个好女儿。”相柳说,“我听小夭说,她曾在玉山学艺七十年,看得出来,你们是真关心她,不只是受黑帝所托。”獙君坦然地说,“人生悲欢,世间风云,我和烈阳都已看尽。若说红尘中还有什么牵念,唯有小夭。”相柳不解,獙君解释说,他刚出生时,母亲就死了。他被蚩尤无意中捡到,送到了玉山,小夭的娘养大了他。烈阳还是一只琅鸟时,就被蚩尤捉住送给小夭的娘,帮他们送信。
獙君眯着狐狸眼,问道,“听说你在外面,名声很不好?”相柳笑了笑说,比蚩尤还好点。獙君沉默地盯了一瞬相柳,问道,“小夭和你之间……只是普通朋友?”相柳唇角一挑,扬眉笑起来,看着桃花舟上的小夭,说道“小夭心心念念的人,是涂山璟。”獙君松了口气,那就好。相柳自嘲地说,“没想到我的名声,连蚩尤养的妖怪都会嫌弃。”獙君摇摇头,“不,我没有嫌弃你,相反,我很敬重你!你心如琉璃剔透,连我的歌声都不能迷惑你,名利权势更不可能迷惑你。”獙君凝视着相柳,眼神十分复杂,看的好像是相柳,又好像不是相柳,“不是你不好……只是……”獙君长叹一声,“即使涂山璟已经死了,我依旧庆幸,小夭选择的是他。”
相柳笑笑,对獙君的话全未在意,“有一事,想请你帮忙。”獙君道,只要他能做到,必尽全力。君子交,淡如水。可君子诺,却重千斤。相柳说,“我要了结一些,我和小夭之间的未了之事。待会儿不管发生什么,请你只是看着。”獙君答应说好。
相柳招了招手,狌狌镜从小夭怀里飞出,落在他手里。他凝视着狌狌镜,迟迟没有动作。獙君只是站在一旁静静等候,没有丝毫不耐。相柳笑了笑,对獙君说,“这是狌狌镜,里面记忆了一点陈年旧事,也不知道小夭有没有消除。”他伸手抚过,狌狌镜被开启,一圈圈涟漪荡开,镜子里浮现出了相柳的样子。在清水镇的简陋小屋里,相柳因为受了伤,不能动。小夭逮住机会,终于报了长期被欺压的仇,她用灶膛里拿出的黑炭在相柳脸上画了七只眼睛,加上本来的两只,恰好是九只眼睛,嘲讽他是个九头怪。当时,小夭应该是一手拿着狌狌镜,所以只能看到小夭的一只手,她戳着相柳的脸颊,用十分讨打的声音说,“看一看,不过别生气哦,岔了气可不好。”相柳睁开了眼睛,眼神比刀刃还锋利。小夭却一边不怕死地在相柳脸上指指戳戳,一边用那讨打的声音说,“一个、两个、三个……一共九个。”小夭用黑黢黢的手指继续在相柳的脸上蹂躏,画出脑袋,九只眼睛变成了九个脑袋,小夭嬉皮笑脸地说,“我还是想象不出九个头该怎么长,你什么时候让我看看你的本体吧!”相柳铁青着脸,用看死人一样的眼神看着小夭,嘴唇动了动,无声地说,“我要吃了你。”九命相柳的狠话在大荒内绝对很有分量,能让听者丧胆,可惜他此时脸上满是黑炭,实在杀伤力大减......
相柳看到这里,无声地笑了出来。他无父无母,从一出生就在为生存挣扎,从没有过嬉戏玩闹,成年后恶名在外,也从没有人敢和他开玩笑。小夭是第一个敢戏弄他,却又对他没有丝毫恶意的人。相柳凝视着他满脸黑炭的样子,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唤出了第二段记忆——为了替颛顼解蛊,小夭和他达成交易。他带小夭远赴五神山,给自己种蛊。两人被五神山的侍卫发现,为了躲避追兵,他带着小夭潜入了海底。
辽阔的海底,有五彩斑斓的贝壳,有色彩鲜艳的小鱼,有莽莽苍苍的大草原,有长得像花朵一样美丽的动物,还有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海草……相柳白衣白发,自如随意地在水里游着,白色的头发在身后飘舞,小夭随在他身旁,好奇地东张西望着。也许因为小夭第一次领略大海的神秘多姿,也许因为一切太过奇诡美丽,她竟然趁相柳没有注意,用狌狌镜偷偷记忆下了一段画面。当时,她应该一直跟在相柳身后,所以画面里的他一直都是侧脸,直到最后,他扭头看向她,恰好面朝镜子。小夭肯定是害怕被他发现,立即收起了镜子,相柳的正脸将露未露,眼神将睇未睇,一切戛然而止……
相柳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发现狌狌镜里的这段画面时,他的意外与震惊。没有想到小夭会偷偷记忆他,更没有想到一向警觉的他竟然会一无所知。可以说,那一刻他心神彻底放松,小夭完全有机会杀了他。相柳凝视着镜中的自己,轻轻叹息了一声,陪小夭去五神山,好像就在昨日,可没想到,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手捏诀法,想要毁掉狌狌镜里所有关于他的记忆。獙君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满面惊诧,“这是小夭珍藏的记忆,你不能……”相柳静静地看着獙君,獙君想起之前的承诺,慢慢地松开了手。
相柳催动灵力,镜子里的画面倒退着一点点消失,就如看着时光倒流,一切都好像要回到初相逢时,可谁都知道,绝不可能!相柳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獙君却眼中尽是不忍。直到所有关于他的记忆全部被毁掉,相柳才微微一笑,把镜子原样放回了小夭怀里,就好像他从未动过。
相柳坐到桃花舟旁,凝视着沉睡的小夭,轻声说,“地上梧桐相持老,天上鹣鹣不独飞,水中鸳鸯会双死。情人蛊同命连心,的确无法可解!当年我能帮颛顼解蛊,只因为颛顼并非心甘情愿种蛊,你根本没有真正把蛊给他种上。我却是心甘情愿,真正让你中了蛊!你三番四次要我解蛊,我一直告诉你解不了,我知道你不相信,可我的确没有骗你,我是真的解不了!”相柳拿出小夭的手,以指为刀,在两人的手掌上横七竖八地划出一行咒语,血肉翻飞,深可见白骨。“我虽解不了蛊,却可以杀了它。”
相柳唇角含笑,紧紧握住了小夭的手,双掌合拢,血肉交融,再分不清究竟是谁的血肉,“不过,你可别怪我骗你,是你没有问!”相柳开始吟唱蛊咒。随着吟唱,一点、两点、三点……无数的蓝色荧光出现,就像有无数流萤在绕着他们两人飞舞。夜空下,瑶池上,漫天流萤,映入水中,水上的实,水下的影,实影相映,真假混杂,让人只觉天上水下都是流光,美如幻境。相柳手中突然出现一把冰雪凝成的锋利匕首,他把匕首狠狠插入自己的心口,獙君几乎失声惊呼,忙强自忍住。相柳拔出了匕首,鲜血从心口喷涌而出,所有荧光好似嗜血的小虫,争先恐后地附着到他的心口,一点点消失不见,就好似钻进了他的身体中。
很久后,所有荧光都消失了。相柳面色惨白,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拿出灵药,却不是给自己疗伤,而是撒在了小夭的手上。她的伤口迅速愈合,完好得再看不出一丝痕迹,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相柳微笑着,对小夭说,“你的蛊,解了!从今往后,你和我再无一丝关系!”相柳轻轻地把桃花舟推到了獙君面前,“明日清晨,她就会苏醒。”獙君完全明白了,小夭和相柳种了同命连心的情人蛊,所以相柳能救小夭。等小夭生机恢复,相柳又为小夭解了蛊。其实,他并不是解了蛊,而是用命诱杀了蛊。这种同归于尽的解蛊方法,也只有九命相柳能用。
獙君拿出随身携带的玉山灵药,“需要我帮你疗伤吗?”相柳笑说,“谢了,不过这些药对我没用!”獙君不安地问,“你的伤……我能为你做什么?”相柳淡淡道,“不必如此,你应该明白,面对轩辕大君,多一命少一命,无所谓!”獙君黯然。相柳说,“你倒的确能帮我做一件事。”獙君立即说好。相柳笑了笑,云淡风轻地说“如果日后有人问起小夭体内的蛊,你就随便撒个谎!小夭曾说,此生此世永不想再见我,今夜之后,我和她再无关系,我也永不想再见到她!”
獙君怔怔地看着相柳,一会儿后,一字字道,“我会请王母帮忙,就说蛊是王母解的。你放心,今日之事,除天地之外,就你我知道。我永不会让小夭知道!绝不会辜负你的安排!”相柳苍白着脸,捂着心口,笑着欠了欠身子。獙君无言以对,只能郑重地回了一大礼,表明他一定信守承诺,绝不食言。相柳看看天色,东边的天已经有了微微的亮光,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我告辞了。”獙君早已跳脱红尘,超然物外,此时竟有几分不舍,“听闻最近战事吃紧,你这次来玉山,只是为了救小夭?”玉山虽然不理外界纷争,但最近颛顼倾全国之力攻打神农义军,共工军队危在旦夕,獙君还是知道一点。
相柳笑道,“不过是忙中偷闲,出来玩一趟而已!”说完,他对獙君笑着抱抱拳,跃上了雕背,刚要离开,又突然想起什么,挥挥衣袖,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飘舞而下。雪花落在白色的海贝上,海贝快速地消融,上面的血咒也渐渐变回了血。不一会儿,海贝的血都融入了瑶池,随着水波荡漾,消失不见。这一次,所有关于他的痕迹都被彻底清除了,就如美丽的雪,虽然真实地存在过,也曾耀眼夺目,可当太阳升起,一切都消失,变得了无痕迹。相柳最后看了一眼小夭,驱策白雕,迎着初升的朝阳,飞向东方。
满天朝霞,焚彩流金中,他去如疾风,白衣飞扬,身姿轩昂,宛若天人。獙君想说“珍重”,可一句简单的送别语竟然重如山峦,根本说不出口。这一别,也许就是碧水洗血、青山埋骨,永无重逢时。不知为何,獙君想起了一首古老的歌谣,他眼中含着泪,用激越悲凉的歌声为相柳送别:
哦也罗依哟 请将我的眼剜去 让我血溅你衣 似枝头桃花 只要能令你眼中有我   哦也罗依哟 请将我的心掏去 让我血漫荒野 似山上桃花 只要能令你心中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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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无涯第十六章  相逢犹恐是梦中/

小夭醒来时,看到窗外阳光明媚,桃花盛开。小夭苦笑,必死的毒药竟然毒不死她,她和相柳的这笔交易,让她都好像有了九条命。獙君带小夭去看王母,王母自知时日无多,问小夭可愿留下接任王母,执掌玉山。“有时候,茫茫天下何处都可去,心安处,就是家。有时候,天下之大却无处可去,甚至不惜一死解脱。玉山不是个好地方,却遗世独立,隔绝红尘。”
王母的神情好似已经知道了一切,小夭眼眶发酸,这天下尽在颛顼手中,就算她想黄泉碧落永不相见,却连躲都无处可躲,也只有遗世独立的玉山,能给她一方容身之处。小夭说她愿意。烈阳和獙君劝小夭三思,小夭却说她想清楚了,天下虽大却无处可去,留在玉山做王母,是她唯一的归宿。以前她贪恋外面的炫丽景致,可如今失去了一切,所有景致都和她无关。她累了,只想有一处安宁天地,打发余生。王母看没有人反对,打算三日后昭告天下。
颛顼从玉山回来后,命人在神农山找了一处适合小夭沉睡的湖泊。召集高手,用神器设置了层层阵法,既可以让灵气充沛,又可以保护小夭。待一切布置停当,颛顼亲自来玉山接小夭。得知小夭明日将接掌玉山,颛顼悲怒交加,几乎吼着说,“王母终身不能下玉山,必须一世孤独!你是在画地为牢,把自己囚禁到死!就算璟死了,就算你看不上我,可你的一生还很长,天下之大,你总能找到另一个人相伴!难道整个天下,再没有一人一事值得你留恋吗?”
小夭淡淡地笑,“颛顼,我本可以像世间普通女子一样嫁人生子,过上平凡又幸福的日子,是你把它夺走了。我杀不了你,也死不了,就连想离开你,都不可能!普天之下,皆知我是蚩尤之女,就算我能躲开氏族的追杀,也躲不过你的追兵。天地之大,你已经逼得我,除了你身边,再无其他容身之处!哥哥,求你看在过往的情分上,同意我当王母,给我一方天地容身。”
第二日,小夭在侍女的服侍下,穿起了最隆重的宫服,戴上了王母的桃花冠,只等举行完继位仪式,从王母手中接过象征玉山的玉印,在昭告天下的文书里盖上印鉴,她就算正式接掌玉山了。小夭在两队侍女的护送下,沿着甬道走向祭台。水荭领着小夭登上祭台,小夭姗姗跪下,王母拿出玉印,“万丈红尘,一山独立,往尔秉持祖训,心如明镜……”小夭伸出双手,正要接过玉印,涂山璟骑着白鹤翩然而来,落在祭台前,轻声说“小夭,不要做王母,你答应了要嫁给我!”小夭一头扑进璟的怀里,泪如雨下。
小夭问起这些年,涂山璟在哪里。他说和篌决斗的时候,意映突然赶到,一箭射在篌的胸口。他趁两人说话的功夫,悄悄吃下了小夭给他的起死回生丹,打算跳入水中逃命。可篌一脚踢在他胸口,他落水后立即昏死了过去。醒来时,已经是五日前的清晨,人在东海的一个荒岛上。一对鲛人夫妇救了他,可语言不通,难以交流,只能打手势比划。涂山璟挂念小夭,匆匆赶回中原,才知道已经过去了七年。见到黄帝,被告知立即来玉山找小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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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无涯第十七章  结发两不疑/

涂山璟和小夭见过颛顼和王母,王母告诉两人,小夭昏迷时,她已给小夭解了蛊。涂山璟听闻欣喜若狂,小夭心中却滋味难辨。其实早在相柳行刺颛顼,却杀了丰隆时,她已经以血还债,和相柳恩断义绝,但听到两人最后的一点联系,在她不知道时就被斩断了,还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小夭嘲讽自己,人家自始至终不过是把你当作了一枚棋子,你有什么好惆怅的?难道惆怅他的冷酷无情吗?
听涂山璟讲出东海鲛人相救的事情后,獙君心头一动。九头妖是妖力强大的海妖,驱策鲛人做点事完全可能。但是,完全不懂人语的鲛人,广袤无垠的大海,即使真是他做的,他也狠绝到一点痕迹都没留。两日后,白芷赶到玉山,举行了继位仪式,继而昭告天下,新王母接掌玉山。第二日清晨,王母阿湄仙去。
当日,涂山璟带小夭回了趟青丘,向静夜和胡珍告别,掏出两封信,让胡珍分别转交给长老和新族长涂山瑱。第二日中午,两人去轩辕城看望白帝。四日后,涂山璟和小夭在朝云峰举行了一个小小的婚礼,只请了只有皇帝、白帝、颛顼、阿念、烈阳和獙君。新人敬完酒,黄帝和颛顼略微吃了点饭菜,就准备动身赶回神农山。
一行人走出殿门,小夭拉住颛顼,“听说,在蓐收猛烈的攻势下,共工的军队节节败退。哥哥,你……你……能不能放过相柳?”颛顼很意外,“他杀了丰隆,难道你不想报仇?”小夭说,“杀了他也不能让丰隆复生。我知道让你很为难,但我从未求过你为难的事,这是我第一次求你,也是最后一次。”颛顼若有所思地盯着小夭,“相柳就是防风邶,对吗?”颛顼看似在问小夭,神情却很笃定。小夭不想再隐瞒,沉默地点点头。颛顼说道,“原来如此!难怪我一直觉得有些事很奇怪,现在终于全想通了。
相柳杀了丰隆,我必须给赤水氏和神农氏一个交代,否则不能安抚中原氏族。不过,只要相柳肯放弃,我可以给他一次消失的机会。”消失并不等于死亡,颛顼已是答应了她所求,小夭笑着向颛顼道谢。颛顼又道,“你先别谢我。黄帝和我曾多次招降相柳,我甚至允诺随便他提条件,可他依旧不肯背叛共工。其实,一直以来,都不是我不肯放过他,而是他不肯放过我。如果他执意要一决死战,我也不可能让蓐收他们冒着生命危险退让。他的命是命,所有将士的命也是命!”小夭咬了咬唇,低声说她明白。颛顼拍了拍小夭的肩膀,说道,“他有他的选择,你已做了你所能做的,也算对得起你们相交一场了!不管结果如何,你都可以将一切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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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无涯第十八章  委心任去留/

送走颛顼和黄帝,大家又继续喝酒。几百年后,阿獙和烈阳重回故地朝云峰,在阿珩女儿的婚礼上,与故人少昊重逢,更多的故人却已不在,百般滋味上心头,都喝酒如喝水。第二日,阿獙、烈阳、涂山璟和小夭去扫墓。烈阳和阿獙又住了几日,才告辞离去。
小夭和涂山璟去打铁铺找白帝和阿念,苗莆说他们父女俩出门了。于是小夭和涂山璟就在轩辕城里随意逛了一圈,两人在饭馆吃饭,只见七八个士兵走了进来。领头的官爷满脸喜气得叫店家上好酒好菜,还让小二给在座的所有客人上酒,庆贺轩辕军队打了个大胜仗。店内的人都兴奋起来,七嘴八舌的询问。请大家吃酒的官爷说,这次是非同一般的大胜仗,九命相柳死了。
猝不及防间,被利刃穿心,小夭只觉得双耳轰鸣,胸口疼痛欲裂,手中的酒杯掉落。小夭喃喃地说,“不可能!不可能!他不可能就这么死了!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她突然想起,情人蛊已经被王母解了,她的确不可能有感觉,小夭眼前发黑,身子向后软去。涂山璟带着小夭回到轩辕山,让苗莆拿白帝的令牌去打听情况。
小夭头重脚轻,昏昏沉沉,心头嘴边翻来覆去都只是三个字,“不可能“。苗莆去而复返,回禀说,”应龙大将军说相柳死了。“小夭厉声尖叫,”不可能,我不相信!“涂山璟端了一大碗烈酒,让小夭喝下,小夭扶着额头,让苗莆继续说。
“赤水族长死后,陛下下令不惜一切代价,全歼共工军队。蓐收集结二十万大军,在轩辕的猛烈攻势下,共工的军队节节败退,缩在深山不出,不正面迎战。蓐收坚壁清野,放火烧山,逼得共工不得不撤出山林。陆上都是轩辕的军队,除了蓐收的二十万大军,离怨的二十万大军也随时可以策应,共工只能率部下逃往海上。蓐收早派了精通水战的禺疆率领水兵把守,准备截杀。本来计划万无一失,可相柳实在厉害,竟然带着一队死士,以弱胜强,击退了禺疆,为共工杀出一条血路。蓐收、禺疆一路紧追不放,一连追击了几日几夜,最后终于在海外的一个荒岛追上了共工。蓐收领兵将海岛重重围困,据说都动用了上古神器设置阵法,就算是条小鱼也逃不掉。禺疆则带兵攻上荒岛,和共工展开激战……“
苗莆的声音小了下去,“一千多人对十万大军,没有一个人投降,全部战死。禺疆是神族第一高手,却一直打不过早已受伤的共工。后来蓐收大将军下令万箭齐发,共工死后,露出原身,是九头妖……蓐收这才知道上当了。“小夭弯下身子,双手捂着脸,肩膀在不自禁地轻颤。苗莆继续讲,”蓐收发现上当后,不但没有生气,反而高兴地说:相柳死,最艰难的战役已经打完。因为相柳实在伤了太多士兵,听说很多人想拿他的尸体泄愤。蓐收鞭笞了企图冒犯相柳尸身的士兵,下令撤退。他们刚撤出海岛,相柳的尸体竟化作黑血,喷涌而出。黑血毒性剧烈,所过之处,草木皆亡,连土地都变得焦黑,整个海岛不剩一个活物。所有士兵都很恐惧,连蓐收都觉得后怕,如果不是他敬重这位对手,不许任何人亵渎,只怕连他也逃不掉。“
小夭的身子软软地伏在了榻上,如果说之前还不相信,那么这一刻,她不得不信了……这种事,只有相柳才能做得出来。小夭脸色泛白,身子不停地打哆嗦,却自己骗自己,喃喃说,“我没事!我早有心理准备……刚认识他时,我就知道有这一日,我一直知道!“涂山璟给小夭倒酒,小夭端起就喝,一碗碗烈酒灌下去,小夭的脸色白中透出红来。天渐渐黑了,涂山璟提议陪小夭去外面转转。小夭不肯,她摇摇晃晃爬到榻上,放下帘张,闭目躺着。半夜里,她突然睁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帐顶。悄悄起身,披上衣服,走出寝殿,坐在玉阶前。
宫墙外,一轮皓月,冷冷清清。小夭想起清水镇的月亮,相柳死时,天上的月亮可也是这样静静地照拂着他?他可有想起他们曾一起看过的月亮?虽然东海与轩辕山远隔万里,但只要相柳愿意,总能让她知道。可是,纵然死亡,他都不屑于和她告别。在他眼中,她和他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一直都是交易,每一笔都清清楚楚。小夭突然想起了什么,急急忙忙地在身上翻找,拿出贴身收藏的狌狌镜。镜子里面有两段记忆,是他唯一无偿留给她的东西了。
一段记忆是在清水镇,他因为受伤不能动。玟小六逮住机会,趁机报了长期被欺压的仇,用灶膛里拿出的黑炭,在他脸上画了七只眼睛,加上本来的两只眼睛,正好是九只,嘲讽他是九头怪。还有一段记忆是在海里,玟小六和相柳达成交易,相柳带她远赴五神山,为颛顼解蛊。回程路上,他们被五神山的侍卫追击,为了躲避追兵,相柳带着她潜入海底,那是小夭第一次真正领略大海的瑰丽多姿。趁着相柳没注意,她悄悄把相柳自由自在、随意遨游的样子记忆了下来。
小夭深吸一口气,用灵力开启镜子,一圈圈涟漪荡开后,却什么都没有。小夭一下子慌了,一边说着不可能,一边急急地用灵力探查镜子。可是,不管她寻找多少遍,都没有了相柳的记忆。他唯一留给她的东西,也彻底消失了!小夭难以置信,不甘心地翻来覆去地看镜子,“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突然,她想起了,在她昏迷时,相柳发现镜子中的秘密,还要她将一切删除。等她清醒后,他却没再提,她以为他忘记了。原来不知何时,他已经销毁了一切!小夭摩挲着镜子,含着泪问,”相柳,我在你眼中,真就那么不堪吗?你竟然连一段记忆都不屑留下!“小夭猛地将镜子狠狠砸了出去,一串串泪珠却潸然落下,”九头妖怪,我恨你!“
在清水镇时,她是玟小六,他是相柳。虽然总是针锋相对,他却会在受伤时,藏到她的屋里疗伤,她也会不知不觉,把从未对人提起的不堪过去讲给他听。在轩辕城时,他是浪荡子防风邶,温柔体贴、玩世不恭,却认认真真、一丝不苟传授了她十几年的箭术。在海底沉睡的三十七年,他们曾夜夜相伴,那大概是相柳最温和的时候,没有交易、也没有针锋相对,有的只是一个带着另一个在海底徜徉,一个偶尔说几句话,一个永远沉默。在赤水婚礼上,他来抢婚,要她履行承诺,还问涂山璟要了三十七年的粮草。他付出的代价,不过是失去了一个虚假的身份,她却名誉尽毁。从那之后,他是共工的将军,她是颛顼的妹妹,两人每次说话都刀光剑影。最后一次见面,是因为丰隆的死,在两人曾一起游玩过的葫芦湖上,她想射杀他,他利用涂山璟的死,煽动她报仇。那一夜,他几乎要尽了她全身的血,只是为了储备一点疗伤的药丸。她恨他冷酷,发誓永不相见。
如果她知道,那是他们此生此世最后一次见面,她一定会说点别的。不管他对她多冷酷无情,她也不想说那些话!小夭泪流满面,仰着头,无助地看着天。相柳,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连最后的记忆都不肯留下……难道百年相识,对你而言,都只是交易算计吗?相柳走得太决绝,没有片言只语留下,连尸骨都化成了毒水,再没有人能回答小夭的问题。涂山璟从身后抱住小夭时,天色已经蒙蒙亮。小夭喃喃自语,
“虽然我一直警告自己,他是颛顼的敌人,可我……我并没有准备好!我好希望一切都是假的……他那么狡猾,想活着总能活着!“
“他就是太狡猾了,才不想活着!有一次,他对我说:其实,对一个将军而言,最好的结局就是死在战场上。他为自己选择了最好的结局!“
“什么最好的结局?他就是世间最傻的傻子!他对得起共工,对得起所有死去的袍泽,可他对得起自己吗?“
“我才是傻子!他根本不在乎,我为什么要难过?我不要难过……“
小夭一边哭一边说,渐渐地,话少了,到最后,她蜷缩在涂山璟怀里,沉默地看着高高的凤凰树。一朵朵绯红的落花凋零在风中,就如一幕幕逝去的往事,不管曾经多么绚烂美丽,都终将随风而逝。小夭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璟,我想离开了!“涂山璟问去哪里,小夭说,”去海上!万里碧波,天高海阔。相柳曾说过,海外有很多无名的小岛,也许我们可以找一个美丽的小岛安家。“涂山璟欣然说好。
虽然桐华没有交代,但我相信,小夭最终去了相柳提过的广阔海域。相柳说那里分布着零星的岛屿,有的寸草不生,有的美如幻境。隔着百年的时光,她也终于见到他曾凝视的景色。有情人终成眷属固然让人欣慰,但相柳和小夭的爱而不得更让人唏嘘。   小夭本想让左耳和苗莆跟着白帝,等左耳学会铸造技艺后,哪里都可安身,可苗莆和左耳不依,执意要和小夭同去。小夭开始收拾行囊。其实主要是清点结婚时收到的礼物。黄帝送了两箱珠宝首饰,应该是嫘祖的遗物。白帝的礼物是他亲手锻造的一柄短刀和一把匕首。颛顼的礼物很实用,是轩辕城外的一座宅邸和城外的百亩良田。阿念的礼物是一捆扶桑神木。烈阳的礼物是一堆灵丹妙药,估计是他几百年来在玉山收罗的。阿獙的礼物是一对用玉山古玉琢的同心佩和一个用扶桑神木雕刻的大肚笑娃娃,都是他亲手做的。小夭把礼物收好,拿着大肚笑娃娃端详。
小夭一开始很好奇,阿獙为什么不用玉山桃木,却用了扶桑神木。扶桑神木无火自燃,并不适合用来雕刻东西,也不知道阿獙用了什么法术,才能让这块扶桑神木不烧手。小夭捧着大肚笑娃娃,对涂山璟说,“阿獙可真逗,人家雕的胖娃娃就是头大,他的娃娃连肚子都大。难道表示这胖娃娃是因为贪吃才胖的?“涂山璟笑看了一眼大肚笑娃娃,说道,”这是数万年的扶桑神木,水火不浸,刀剑不伤,可不好做,阿獙应该费了不少心血。“大肚笑娃娃没什么实际用处,但小夭觉得可爱,捧在手里越看越喜欢。大大的脑袋,大大的肚子,穿着个石榴图的肚兜,咧着小嘴,笑得憨态可掬,小夭忍不住也对着他笑起来。这是几日来小夭第一次展颜而笑,涂山璟终于松了口气,低声叮嘱苗圃,一定要把这个笑娃娃收好了。
离别那日天气晴朗,微风徐徐,正是适合远行的日子。白帝和阿念送他们来到官道,道路两侧绿柳成荫,不少人在折柳送别。左耳和苗莆一个挽着马车,一个坐在车辕上,等小夭和白帝话别。小夭对阿念说,若在五神山待得无聊,就来轩辕山看父王,但永远不要踏足中原,也不要过问颛顼的事情。阿念让她放心,她依然和当年一样喜欢颛顼,可她已经不是当年的阿念。白帝问小夭和涂山璟,想好去哪里了吗。涂山璟回答说还没有,先四处走走,如果能遇到两人都喜欢的地方,也许就会住下去。小夭和涂山璟跪下,给白帝磕了三个头。两人上了马上,车轮辘辘,汇入了南来北往的车流中。
白帝心中滋味难辨,有悲伤,更多的是释然。小夭有着世间最尊贵、最沉重的姓氏,阿珩曾经全力想挣脱,却没能成功,然而小夭却挣脱了。小夭有驻颜花,涂山璟是九尾狐的后裔。一旦离去,他们就会彻底消失。几百年前,当小夭逃离玉山、流落民间时,大概就注定了今日的结局。她短暂的回归,从五神山到轩辕山,再到神农山,见证了大荒的统一。如今颛顼登基,阿珩遗愿已了,小夭选择水归海、鸟入林,再次回到了她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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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愿你一世安乐无忧/

群山连绵,层林起伏。在一处靠近水源的山谷内搭建着一座又一座营帐。此时天已尽黑,本该篝火熊熊,营帐千灯。可是,为了隐匿踪迹,不见一点灯光,没有一点声音,只有一队队衣衫污浊、神情疲惫的士兵来回巡逻着。相柳悄无声息地走过一座座营帐,如雪的白衣犹如一道微风,缓缓飘过营地,成了压抑黑夜中唯一的明亮,每个看到他的士兵不知不觉中都觉得心情一松,精神振作了一点。
相柳巡视过了营地,走到了山顶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营地。远处的山林有隐隐火光,那是蓐收在防火烧山、逼他们应战。最后决战的一刻就要来了,所有士兵都清楚自己的命运,但他们依旧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这条路。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他们已经被时光无情地抛弃,成为了多余的人。死亡是最好的解脱,也是最好的归宿。
相柳在青石上坐下,拿出一块扶桑木的木雕,仔细雕琢着。一个憨态可掬的大肚笑娃娃已经成形,只眉眼还差了一点。相柳仔细雕好后,上下打量了一番,觉得还算满意。他把大肚笑娃娃头朝下,倒放在膝盖上,打开底座,露出中空的肚子,又拿出一枚冰晶球。晶莹剔透的冰晶球里包裹着一汪碧蓝的海。幽幽海水中,有绚丽的彩色小鱼,有红色的珊瑚,还有一枚洁白的大贝壳,像最皎洁的花朵一般绽放着。一个美丽的女鲛人侧身坐在贝壳上,海藻般的青丝披垂,美丽的鱼尾一半搭在贝壳上,一半浮在海水中。她身旁站着一个男子,握着女鲛人伸出的手,含笑凝视着她。角落里,一个男鲛人浮在海浪中,看似距离贝壳不远,可他疏离的姿态让人觉得他其实在另一个世界,并不在那幽暗安宁的海洋中。
相柳静静凝视了一会儿,以指为刃,在冰晶球上急速地写下了两行小字。此际,恰一缕皎洁的月光穿过枝丫,照在冰晶球上,将男鲛人旁的两行小字映了出来:有力自保、有人相依、有处可去,愿你一世安乐无忧!
一只白羽金冠雕从空中俯冲而下,落在峭壁上,嘴里叼着一个玉桶,里面盛满了浓绿色的扶桑汁液,灵力充裕到绿雾萦绕。白雕毛球知道那扶桑神木看着灰不溜秋,一个不小心就会烧坏它的羽毛,它小心翼翼地把玉桶放在相柳身旁,立刻跳开了几步。不敢出声打扰,只是好奇地看着相柳的一举一动。相柳把冰晶球放进了大肚笑娃娃中空的肚子中,不大不小,刚刚正好,盖上底座,冰晶球被封在了笑娃娃的体内。冰晶为水、扶桑为火,水火相济、冷热相伴,恰好冰晶不再寒气逼人,扶桑木也不再滚烫灼人,即使没有灵力的一般人也能拿起扶桑笑娃娃。
相柳把笑娃娃浸泡到扶桑汁液里,笑娃娃的身姿和底座本就是同一块扶桑神木,只要设置个阵法,过上几个月,底座就会和笑娃娃长到一起,但现在没那么多时间,只能耗费灵力。相柳以血布阵,用数十颗萃取了上万年日光精华的日光石做引,催动灵力,玉桶内的绿色扶桑汁液翻涌起伏,犹如煮开的沸水。渐渐地,汁液被笑娃娃吸收,越来越少,等汁液完全干涸时,笑娃娃的身子已经完全和底座长到了一起,看不到一丝裂痕,就好像整个木雕用一块实心木做的。
相柳用了四五成灵力,想打开笑娃娃,都没有打开;他又抽出兵器,砍了两下,笑娃娃也没有丝毫裂痕,相柳终于满意地点点头。毛球单脚独立,歪着脑袋,像看疯子一样盯着相柳。相柳凝视着掌上的大肚笑娃娃,笑娃娃眉眼弯弯,咧着小嘴,笑眯眯地看着他,相柳的唇角也慢慢上弯,微微地笑起来。他把笑娃娃装进一个袋子,绑到毛球背上,毛球咕咕问,相柳说,“去玉山,告诉獙君,这是他送给小夭的结婚礼物。”毛球瞪大鸟眼,嗷一声尖叫,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九头妖做的东西,却要说成是那只狐狸做的。相柳打了一下它的脑袋,冷斥道,“别废话,就这么说!”毛球喉咙里咕噜咕噜几声,震动翅膀,腾空而起,向着玉山的方向飞去。相柳仰头,目送着毛球越飞越远,渐渐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还记得清水镇外初相逢,你嬉皮笑脸、满嘴假话,唯一的一句真话是:我无力自保、无人相依、无处可去。数十年练箭,你已有力自保,不必在危急时只能用自己的身体去保护想守护的人;一个如意情郎,你已有人相依,不必再形单影只,与孤寡作伴;天高海阔,你已有处可去,不必再被人追逼、无处安家。相柳在心里默默地说:小夭,从今往后,我再不能守护你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愿你一世安乐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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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ss_ustc 发表于 2023-08-04 0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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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看完书觉得脑子很混乱。这本书里面三个男主,颛顼显然在这场爱情游戏里没有姓名。作者强行撒狗血把他拖进来实在令人费解。涂山璟与相柳作为情敌,却没闹出任何矛盾出来,也委实令人匪夷所思。我看了很多评论,多数人都认为小妖爱的是相柳。让我生出了一点疑惑,那么璟跟小夭的关系究竟算什么?带着疑问我又把书从头到尾翻了一遍。 第二遍看的时候马上就注意到小夭和相柳的相处虽笔墨不多,但进展飞快。初次见面小夭便用“无力自保、无人相依、无处可去”打动了相柳。后面因为小六体质特异,被相柳当成血包用。只是关于吸血的描述实在暧昧至极。不仅有摸手摸脸的动作,还有嘴唇留下酷似吻痕的痕迹。毫不夸张的说,直到全文结束,哪怕小夭和璟结婚了,他们俩的亲密程度也比不上清水镇时期的小夭和相柳。 轩中蛊的时候间接描述了吸血时小夭的感觉,“疼痛中夹杂着丝丝酥麻,痛中有微微的快感,就好似有人在吮吸舔舐轻吻”,相柳在小夭身上“眸色变深,微微地喘息着”。小说最后部分相柳救小夭被海底涡流重伤那晚,也有类似的描述。小夭”放软了身子,温驯的配合着相柳“”靠在他的肩头,闭上了眼睛,只感受到潮汐漫上来,又退下去。”“感到一阵酥麻,并没有觉得痛”。 我们看到这些描述通常都出现在男女情事里。这两个人身体的反应是渴望亲近的。可怜的17恰巧两次看到了小六脖子上的吻痕,小六事后还表现得心情愉悦,仿佛奸情是真的。所以17在一开始就卑微地把自己摆在了“备胎‘这个正确的位置上。也正是因为17这个备胎当的好,每当相柳对小夭的暗示无动于衷的时候,小夭都掉头找了璟。 相柳和小六之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他们的关系只差最后一步捅破窗户纸,谁主动往前一步都能爱得轰轰烈烈万劫不复。神奇的是,这两个人的隐忍克制竟让这一步之遥的距离一直都没能被突破。按照情人蛊的定义,种成功便说明他们已经爱上了对方,而相柳手摸胸口的微笑也意味着他知道了小夭心里有他。 但是小夭并不知道啊。她不确定相柳对她的感情,一旦试探后没有得到明确答案,转头就去接受璟。看海上生明月,小六嘟囔”再稀罕的景色看多了也腻,除非有人陪我一块儿看才有意思”。相柳装作没听见。在水里不肯吻相柳那次,她说出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总要有一个人先跨出一步。。。我向来自私,绝不肯做先跨出一步的人”以及“我怕一不小心,你会走进我梦里”,相柳笑了,直接让她从深海游回去。几下骚操作,小夭直接扶正了备胎。 小夭知道她与相柳之间有着深深的鸿沟,而且俊帝和颛顼的态度也让她无言以对。所以她专注地和璟谈起了地下恋爱,寄希望于璟能给她带来尘世间的快乐。可这时,一个与小夭精神更契合也更让她心动的防风邶出现了。他们随性自在的相处,相互陪伴享受生命,仿佛是夫妻一般自然。 如果我是璟,在撞破小夭和防风邶在昏黄的灯光下四目相对手握胸口的时候,一定气疯了。相柳!怎么又是你?怎么老是你?然而璟不生气哦,他可是真善美的化身。他再一次摆正了自己备胎的位置,继续努力缩短与小夭的距离。 尘世间的防风邶会像普通男人一样好面子不让小夭付钱,会因为小夭放鸽子生气,也会因为小夭跟防风意映斗气利用他而怒火中烧。他们的相处不需要小心翼翼,不管小夭怎么惹怒他,他也不会真的生气。斗嘴生气和好,更像是两人之间的小情趣。这种相处让小夭又生出了新的希望,再次暗示“如果你一直都是防风邶,该多好”,可相柳又一次沉默地离开了。 在海底37年的陪伴,小夭从来没有想过璟。她享受相柳的陪伴,会在相柳提到共工的时候恨他抢走了本可以属于她的防风邶。最后还是相柳主动提起璟快死了,可她也只是难过,不想让他死而已。如果她真的爱璟,难道不应该是想着我要赶快醒过来,我不能没有他吗?当小夭在相柳身边的时候,她的眼里不会有其他人。但是跟璟在一起,有一次连璟都看出来了“你的眼里没有我”。不过即使撞见很多次小夭和防风邶举止亲密,璟也从不过问,小夭也从不解释。 这样一个崇高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备胎,也受到了相柳的欣赏。相柳愿意把小夭推向璟,不让小夭知道他这37年的付出陪伴,更怕自己不小心表露出爱意,所以连面都不见就让毛球送她离开。沉睡时的亲密让小夭觉得相柳是爱她的,可醒后他不愿意见她,又让她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中,“小夭怔怔地站着,重获光明的喜悦如同退潮时的潮汐一般,哗哗地消失了”。又一次相柳推开她,让她去找璟。 有两次,相柳差点失控动情。 一次是左耳从死斗场出来,小夭感慨恨不得早生几百年去死斗场找他,那样他就只是防风邶了。两个人停下脚步默默对视,“眼眸内都暗影沉沉、欲言又止。邶伸出手,好似想抚过小夭的脸颊”。璟马上出来撞破了他们,挽救了自己岌岌可危的地位。 第二次在贝壳里,小夭想到鲛人把贝壳看作爱巢,心慌意乱,被相柳感觉到了,于是“小夭的脸红得像是日落时的火烧云,努力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相柳。相柳的心急跳了几下”。不过他很快就控制住了,带小夭吃完东西便要送她回去。小夭留恋地望着大海,再一次暗示相柳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相柳默默不语”。这个时候不得不感叹,相柳的定力真强啊,心爱的姑娘在面前暗示要与她浪迹天涯,他都能装作没听见。 连颛顼都曾经感慨过相柳何其精明,他怎么可能听不懂小夭的暗示。数次试探,小夭得出的结论就是相柳对她“有力无心”,所以退而求其次答应了丰隆。不管小夭问相柳,“为什么找一个人同行会那么难”,还是自嘲“不管你心里琢磨什么,反正都和我无关!”相柳都绝不让她感受到一点爱意。除了沉默,他只有一句话“其实,对一个将军而言,最好的结局就是死在战场上”。这个时候相柳已经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必须要将小夭推走,于是他开始进行单方面的告别。 其实夭柳的感情,黄帝和俊帝都看得明白。黄帝想招降相柳,俊帝给小夭7天的时间在海边等相柳。然而相柳就像冰晶球里的男鲛人一样,始终是冷漠的姿态。尽管如此,小夭对他还存有一丝希望。抢婚时,小夭质问他“你*现在*告诉我不要嫁给他?你立即离开!”言外之意,我等了你那么久,为什么不早点来跟我说?到清水镇第一件事便是追问他什么时候知道她要成婚,她多希望相柳是刚刚得知消息所以来晚了。 可相柳冰冷地回答再次打破了她的希望。不过相柳这个时候也很矛盾。他用妖术窥探小夭内心,问她最想和谁相伴一生。小夭没有回答,可答案却是呼之欲出的!既然她愿意嫁给叶十七,那如果叶十七也是她想相伴一生的人,应该脱口而出才对啊?相反的是,她挣扎着不肯回答。为什么?因为她藏在心里不敢说出口的那个人站在她面前啊!小夭的经历注定了她绝不肯做主动的那个,何况相柳还是黄帝俊帝和颛顼的敌人呢。她要的是稳定的生活,而不是轰轰烈烈的爱一场。这一点,相柳和璟都知道。 在桑甜儿开导小夭之后,相柳又开始对她撂狠话。让她去找璟,毫无征兆地让她心痛,断了她最后一丝念想。在相柳这种恶劣的行径下,小夭跟璟重新开始。如果说前半段相柳跟小夭之间只有一步的距离,那么后半段通过璟的不断努力,以及相柳的刻意远离,璟跟小夭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需要注意的是,作者写小夭和璟的感情戏用了很高明的春秋手法。璟结婚的时候,小夭难受的是”生命里不会再有璟的陪伴“,而不是“陪伴璟的人不是我”;阿珩问小夭“为什么是璟?”小夭的回答“只有他,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舍弃我”。而不是“无论发生什么,我只要他”。 就在璟和小夭重新开始后,璟非常紧张小夭和相柳的相处。几乎每次小夭和相柳的会面,璟都守在暗处。 在小夭身世曝光之前,相柳再没见过她。再次出现,也是为了开解小夭。他三言两语的劝慰便让小夭心情好起来,暗示她并不是无处可去,让小夭的心有了安全感。离开的时候,他抬起她的头,她摸着她的头发。然后相柳捂住小夭的眼睛,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便消失了。这个蜻蜓点水的吻让小夭以为是错觉,作者写的也很隐蔽。而璟全程守在外面,让这个吻多出了一点偷情的味道。 与俊帝分开后在海上住了一晚,其实就是小夭想见相柳了。他们俩打情骂俏几个来回后,小夭想去海里追相柳,璟冲出来紧紧抓住她,并说出了“不许你做别人的媳妇”,小夭愣了一愣,再无话可说。她意识到了璟对她跟相柳的交往感到不安,不过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因为相柳已经主动从小夭的生活中消失了。 再次碰见,还是因为璟找相柳问蛊虫的事。相柳化身陌生人与小夭擦肩而过,被小夭死缠着不放。要知道他们已经八年没见过了!小夭没话找话,借问“你来轵邑就是为了见璟吗?”暗指他为什么不来找自己。可相柳没回答这个问题。小夭想“叮嘱相柳小心,尽早离去”,可璟现身了,她说不出口。夭柳之间的感情有多深,璟是最清楚的那个,所以才那么紧张他们单独相处。他能做小夭的未婚夫,不是因为小夭爱她非他不可,而是因为这个位置相柳不想要。 经过这么多年的陪伴,小夭和璟终于快成婚了,这时他们俩的感情很深,已经没相柳什么事情了。小夭满心期盼出嫁,本以为岁月静好近在眼前,奈何颛顼嫌自己戏份不够,非要撒一把狗血,横插进来。璟的死让小夭追求终身的梦想突然灰飞烟灭,所以她表现得如此地绝望。 她的伤痛欲绝,让人丝毫不怀疑璟才是她心中挚爱。我分别对比了璟和相柳死的时候小夭的反应,一个是被命运打击得万念俱灰,另一个则是锥心之痛。如果硬要比个高低,应该还是璟死的时候小夭更伤心,毕竟尘世间的幸福才是她一生所求。而相柳,在死之前已经与小夭彻底决裂,逼她说出了“此生此世我永不想再见你!”这样的话。 不得不说九头妖怪对自己真狠啊!他偷偷地救了璟,这样他才不会夹在璟和小夭之间。他一次又一次救小夭,却让她误以为是公平交易。他自毁一条命解除蛊虫,消除狌狌镜里的记忆,以便小夭将他彻底遗忘。为了让她心无旁骛地在尘世间追求幸福,将所有关于他的痕迹都从小夭的生命中抹去。这早已超出了男女之间的爱!在这世界上,只有一种爱从一开始便注定了分离,那便是父母对子女的爱!如果,只是如果,相柳会是多好的爱人啊!可是九头妖怪,是这个世间最傻的傻子!他对得起所有人,对得起自己吗? 我不知道作者为什么要对九头妖怪这么狠。又或者说,为什么要对小夭这么残忍?这个结局是表面是HE,却隐藏着令人绝望的BE。如果有一天小夭碰到修成人形的毛球;如果她知晓了救活她的是白色贝壳;如果在海上遇到了那对鲛人夫妇;如果大肚娃娃机缘巧合裂开了;如果她研究一下银色小弓的制作材料。。。甚至或许某一个午夜梦回,所有的所有突然串到一起,让她生出一点怀疑,或许,相柳是爱她的?毕竟,他们曾经那么亲密,有那么多回忆可供回味。点点滴滴,抽丝剥茧,幡然悔悟,天崩地裂。到那个时候,她会不会痛心疾首错过了这个曾经最爱她的人?如果重来,她是要这尘世间的安稳生活,还是与相柳轰轰烈烈地爱一场?也许只有到那个时候,她才能真正理解她的父母,纵然万劫不复,有的人,也值得你用生命去爱一场! ---------------------------------------------------------------------------------------------------------------------------------- 最近剧播了,我这篇流水账突然收到很多留言,回顾一下发现自己遗漏了第一段的问题没有回答。小夭和璟之间的关系究竟是什么?作为一个古早夭柳党,也不得不承认-- 在受到桑甜儿开导,与璟重新开始之后,小夭是爱璟的。不过同时她也还爱着相柳,只是她把这份爱埋得很深。如果不是相柳死的时候她“犹如万箭穿心”的悲痛描写暴露了,读者几乎都忘了还有这份爱。试想一下,如果一个人从来没说过爱你,只会利用你,想杀你的亲人甚至想放光你的血,他死了你会这么伤心吗?只能是因为还爱他啊!但是同时爱着两个人这种人设,是分分钟要被骂死的。所以我能理解这本书后半段将相柳的出场安排得越来越少,以及改成剧之后刻意弱化相柳这条故事线,万一被指三观不正就糟糕了。 但我对璟始终都爱不起来,哪怕他是官配,哪怕他不仅门当户对,连名字都是与玖瑶相匹配的美玉,璟。如果一定要给出一个不喜欢他的原因,可能是因为璟始终都没有解决问题的能力吧。他与小夭之间的困境,或远或近都是相柳帮忙解决的。个人愚见,如果两个人之间的问题,总是要第三个人来帮忙解决,那他们之间的关系便不够稳固,未来还是危机四伏。那句烂俗的话怎么说来着?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在替你负重前行。之前可都是相柳在帮小夭悄悄负重啊! 再回到夭柳关系的转折点,抢亲之后相柳用妖术窥探小夭内心。他问不出口那句“你愿意嫁给我吗”,她说不出口那句“最想相伴一生的人是你”。哪怕是在潜意识里面,这两个人都在压抑着自己的爱意,不想表露出来。万一那个答案是“愿意”怎么办?万一他真的为了我陷入两难的境地怎么办?如果注定是悲剧,那何必要开始。 因为意难平,我看过很多夭柳的同人。始终没有一篇能写到我心里去。不是因为文笔不好,而是因为夭柳就是死局。看过曾许诺的应该知道,共工的弱点正是不肯变通。所以他最后只能触不周山而亡,相柳虽然心里跟明镜似的,但为了忠义只能两眼一抹黑慨然赴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阻止大荒走向统一,所以相柳再三刺杀颛顼,试图让天下再次大乱,这样才能为神农义军多争取一些时间。可惜即使成功,相柳的小命暂时保住了,他和小夭之间也完蛋了,还是BE. 璟是幸运的,他有相柳这个以身殉道的神助攻,最终得以圆满。可璟也是不幸的,因为小夭对他的爱建立在相柳不肯爱她的前提下。而相柳这一死,便让璟永远丧失了打败他替代他在小夭心中地位的机会。不过幸与不幸,按照璟的人设,应该都不会在意,能做陪在小夭身边的那个人,就够了。 那么,就让小夭带着相柳给的弓,拿着相柳画的海图,挽着相柳救的男人,走向她想和相柳一起去看的世界吧!
eaterlin 发表于 2023-08-03 16:29

手动点赞。
终于明白为啥自己看得书看得太郁闷。
小夭找备胎 相柳自我牺牲的渣都不剩,不留后路 璟完美备胎,(借用层主的精句“崇高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备胎”) 都是叹息。文章虽然是一女多男典型的言情小说,但是女主不是大女主,不够坦荡,轰轰烈烈!